第十四節(jié)
第一章御劍
嗤嗤劍氣破空之聲,在大殿中回蕩,穹廬劍式源源不絕、滾滾奔騰,一團青華里殺氣彌漫,罡風如注,卻聽不見仙劍撞擊發(fā)出的聲響。
雷霆不由心中一沉,暗自焦慮道:難道到這時候,阿牛這孩子還不肯施展翠霞派的劍招么?即便是老夫,面對穹廬劍式,也只有以快對快,正面硬撼一途而已!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大手拉得冗長而沉重,大殿里鴉雀無聲,只有碧穹仙劍奔流不息的呼嘯聲。
也不知過來多久,青光突然砰的朝四周迸散,出現(xiàn)在人們眼前的,卻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景象。
阿牛面色蒼白,身上的衣服已是千瘡百孔,有幾處甚至印出絲絲血痕,腳下的青磚早被滿天劍華滌蕩為齏粉,深陷露出了褐色的巖石。
他的左手汩汩流淌著熱血,碧彎仙劍的劍鋒卻被他的五指緊緊抓住了,右手的沉金古劍,穩(wěn)穩(wěn)的架在了停心真人的咽喉旁。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贏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靜字訣為何會在那一刻迸發(fā)。待到停心真人真元耗盡,彎廬劍式土崩瓦解之時,一切都已成定局。
停心真人面如死灰,木然呆立,眼睛里充滿了驚駭與頹喪。
時間仿佛凝滯了許久,直到停雪真人尖銳的嗓音,刺破大殿中的死寂:孽障,你想干什么,還不住手?
她雙目噴火,又羞又怒,卻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那劍還架在停心真人的脖子上。
雷霆等人卻是驚喜交加,他們原本估算著,阿牛能在停心真人手下?lián)芜^十招,就已難能可貴了。
沒有料到,十招之后落敗的卻并非是阿牛,從心底里,不禁又生出一絲希望來阿牛啊了一聲,就似如夢初醒一般,趕忙松手撤劍,朝后退開幾步,囁嚅道:停心師伯,我……停心真人萬念俱灰,只感覺到自己苦心修煉一百五十多年,未曾窺得天道奧妙尚且不說,今日居然還在眾目睽睽底下,被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僅用了十招就給擊敗。
什么正道翹楚,一派掌門,直如鏡花水月,殊不真實。
他澀聲問:你為什么不殺了貧道,為令師報仇?
阿牛一呆,隨即搖頭道:我答應過師父他老人家,絕不與正道為敵。今天弟子只想懇求諸位前輩不要再打下去了,從早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太多的人死去,阿牛實在不想再有人流血了。
他頓了頓,似乎看見對面一干人等投射過來嘲弄與不解的眼神,只是阿牛腦子里可沒想那么多,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毫不在意的接著說道:弟子生性愚笨,始終想不通大伙兒為何要在這里拼得你死我活?難道就真的一點也不顧及家里的親人,是多么的在為自己擔心?
弟子更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魔教中個個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個個都該千刀萬剮?就算今天魔教里的人真的全被殺光了,天下就果真能太平無事了么?
那些死者留下的孤兒寡母、親朋子婿們,是不是又該為他們報仇雪恨,重又生出無數(shù)新的仇怨?他笨嘴笨舌的,好不容易把這些話說完,感覺大家投過來的眼神,怎么就跟見著個怪物一樣的。
最后,停心真人說道:正魔之別,其大于天,你年紀太輕,是不會理解的。貧道卻想知道,剛才你用的究竟是什么身法,貧道縱然輸了,也要輸個明白!
阿牛照實交代道:這是弟子從一幅星圖中參悟出的身法,今天是第一次施展。
停心真人嘿嘿道:只是隨便參悟了一幅星圖,就可打得貧道無地自容,阿牛,莫非上蒼對你特別眷顧不成?
阿牛見他神情頹廢,意態(tài)憤懣,不安道:其實弟子的修為遠遠比不上您老人家,剛才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抓住您的劍了。停心師伯,您千萬別太難過,要是弟子沒有學會那套身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擋過您十招的。
停心真人徐徐道:阿牛,你這樣說,是想讓貧道心中好受一些么?
阿牛道:停心師伯,弟子說的都是實話。您老人家是德高望重的正道前輩,弟子素來景仰得很。
停心真人哈哈一笑,充滿苦澀沮喪意味,自嘲道:景仰?我哪里還受得起什么景仰!經(jīng)此一戰(zhàn),貧道已是身敗名裂,萬人恥笑。而你卻從此聲名鵲起,直追令尊當年。貧道只是個敗軍之將而已!
阿牛搖搖頭,滿臉認真的回答道:不,不,一個人修為再高也沒什么了不起。倘若不能造福蒼生,行俠仗義,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反過來說,就算這人一點仙家修為都沒有,阿牛也是一樣的由衷敬佩。
一老一少一對一答,大殿里可說墜針可聞,不少人都露出深思之色,甚而暗暗點頭。當一些六大劍派之人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贊同一個小魔崽子的觀點時,又禁不住偷偷狠啐了自己一口。
停心真人面色漸漸凝重,回想到自己這幾十年來,一心一意想光大碧落,爭雄天陸,腦海里悟道之心日漸淡薄,名利之念卻越來越盛,到頭來不僅碧落劍派的光大遙遙無期,自己對仙道體悟卻是漸行漸遠。
前次敗于丁原、年旃之手,今天又輸給了阿牛,可說是前因早種,卻尚無自知,一味怨天尤人。
一念至此,停心真人不由汗流俠背,警醒道:這點淺顯的道理,貧道一百年前本是懂得的,可惜自從做了掌門后,卻漸漸淡忘了。說起來,我竟連一個孩子也不如!我一味追求技藝精進,卻忘記了天道憑已,若心之有玷,何以悟道?阿牛這一劍,真正是點醒了我!
他本是極具智慧之人,霍然醒悟后,頓感心頭一松,剛才戰(zhàn)敗的羞辱與憤懣,立時如過眼煙云般淡去,一聲長嘆道:罷了,罷了,天數(shù)如此,老夫何必再多言?左手食指在碧彎仙劍上輕輕一彈,叮的一響,劍身斷折成兩截,喟然道貧道一百五十年的苦修,還及不上一個娃娃十幾年的參悟,留此劍又有何用?從今往后,貧道歸隱碧落,專心悟道,這世俗閑事,卻是再也不想管了。
說罷,頭也不回朝著殿外走去。
眾人一陣驚愕,連碧落六子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眾人目光紛紛朝向云林禪寺那邊望去,畢竟這次六大劍派圍剿魔教,無涯方丈是名義上的總召集人。
無涯大師不得不勸阻道:停心真人,且請留步!
停心真人駐足微笑道:大師,您還有何話要說?
無涯大師苦笑道:停心真人,貴派之事貧僧原本不便過問,可是今日六派圍剿魔教余孽,是天陸正道一大盛事。您若突然離去,卻教貧僧如何向其他人交代?貧僧還望真人您能以大局為重,稍待這里事情結束,再做決定也是不遲。
停心真人道:多謝大師提醒。不過,貧道已經(jīng)輸了,依照剛才的約定,碧落劍派自當退出今日圍剿魔教之舉,貧道留與不留,已經(jīng)無關緊要。
無涯大師無可奈何的望向碧落六子,希望他們能出言規(guī)勸,以避免六大劍派內(nèi)部先鬧起分裂來。
除去停心真人,碧落七子里數(shù)停云真人身分最尊,當下為難道:掌門師兄,您要是就這樣一走了之,我們卻該怎么辦為好?停心真人淡淡道:貧道既然決定閉關參悟天道,以省往日之非,這掌門之位自然是要讓出來的。
眾師兄弟中,本以師弟你最老成持重,本派的掌門就由你暫代吧。等回山之后,貧道即舉行大典,傳位給你。
停云真人大吃一驚,未料到停心真人居然甩手的如此徹底,急忙叫道:掌門師兄,您停心真人擺手道:貧道去也,停云師弟,這里善后就拜托你費神照料了。
說罷,也不顧碧落六子如何的目瞪口呆,通自飄然而去。
他身分尊崇,即使是無涯大師也不便強行阻攔。而一執(zhí)大師與一勵大師則自始至終垂眉入定,對此不聞不問,渾然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停心真人這么一走,停云真人頗為尷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著無涯方丈苦笑道:大師,按照剛才的約定,本門不得不退出今日之事,接下來的事情,就只好有勞諸位了。
在剩下的五大劍派里,越秀劍派與燕山劍派已經(jīng)出戰(zhàn)過了,派中高手盡數(shù)折在殿青堂跟風雪崖的手下,不能再戰(zhàn)。
如今,也就只有云林禪寺、平沙島和太清宮三家元氣尚存,可以與阿牛一戰(zhàn)。
無涯方丈恩忖片刻,暗道:停心真人敗在羽羅仁之手,讓我六大劍派士氣大損,下一場一定得拿下,不然,再拖延下去,那些中毒弟子性命難保。
耿掌門的修為雖是精深,可也未必能強過停心真人,要是他再輸?shù)脑挘瑢α髣ε傻氖繗獯驌簦瑹o異于雪上加霜。
看來,也只有請守殘真人出面,盡快了結此事。他的修為道法不輸給天陸正道十大高手,應當可以馬到成功。
想到此處,目光不由自主凝視守殘真人。
守殘真人心領神會,淡然一笑,微晃拂塵出陣道:羽羅仁,貧道便與你再戰(zhàn)一陣,你有這個膽量么?阿牛愣了愣,才意識到守殘真人叫的是自己,急忙雙手連搖道:守殘師伯,弟子萬萬不敢與您老人家動手,這仗不打也罷。
守殘真人道:你既然投身魔教,與我正道已形同陌路,這'師伯,二字,貧道只怕消受不起。要是你不愿與貧道動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讓殿青堂交出解藥,率眾投降聽侯發(fā)落就是。
殿青堂冷笑道:卑躬屈膝投降于你?
老雜毛,你做的什么春秋大夢?殿某堂堂七尺之軀,怎會卑躬屈膝投降于你?”
退思真人見掌門受辱,不由怒喝道:魔教妖孽,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悟!
雷霆哈哈一笑,說道:阿牛,你都瞧見了,即便咱們想善罷甘休,人家也不肯饒過我們。你已贏了停心真人一陣,這場就交給老夫吧。
但此時此刻,阿牛又如何能讓雷霆與守殘真人對決?
他的目光掃過秦柔、殿青堂、風雪崖那一張張激憤的面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己怎能忍心眼睜睜瞧著他們引頸就戮?
他心中躊躇道:師父,您老人家能不能告訴阿牛,弟子究竟該怎么做?怎樣才能不再讓他們互相流血仇殺?這個問題,淡言真人自然已經(jīng)無法回答,但在阿牛的腦海中,卻恍然浮現(xiàn)起師父從萬軍叢中挾著自己御劍翔空、絕塵千里的那一幕場景。
為了自己,為了守住那一份對故人的承諾,更為了執(zhí)著在心的天理公道,老道士決然而起,用他瘦小的身軀,抗衡著整個天陸正道的龐大力量與毀辱。
仁者無敵。
師父雖然已經(jīng)遠去,可是在他的心底永遠是那樣的高大,那樣的親近。
漸漸的,阿牛有了答案,他深吸一口氣,悄然抬頭,恍惚中感覺到師父的眼神,正在冥冥里慈祥的注視著自己。
那目光是多么的溫暖,足以令他平添無限勇氣與信心。
阿牛的眼睛里,閃爍起堅定有神的光芒,朗聲說道:守殘師伯,弟子斗膽再向您老人家討教十招!倘若弟子僥幸不敗,還望您老人家和太清宮也一并退出今晚之戰(zhàn)。
守殘真人心弦輕輕一顫,微感詫異,隱約感到對面的阿牛仿佛換了一個人般,就像掙脫了某種禁錮的蛟龍,終于要騰云九霄,叱吒四海,顯示出強大的信心與氣勢。
他不由得下意識避開阿牛的眼光,徐徐問道:要是你輸了呢?阿牛轉頭望向雷霆,雷霆道:本教自然會交出解藥,聽憑發(fā)落!
守殘真人領首道:雷護法一言九鼎,貧道是信得過的。不過,也不必十招分出勝敗,貧道與羽羅仁便在一招之上決出輸贏,豈不更加簡單?雷霆一怔,問道:守殘真人,此話怎講?守殘真人胸有成竹,回答道:本派雖為天陸七大劍派之一,聲名實力比起云林、翠霞卻多有不及。好在我太清宮也并非一無是處的沽名釣譽之輩,本門先賢傳下的幾手絕學,堪堪可登大雅之堂。今日貧道就以'一氣三清劍訣,會會羽羅仁。倘若他能破解了貧道的劍訣,我太清宮二話不說立即退出,反之,貴教就要履行允諾之事。
雷霆等人晰間明白守殘真人的用心。
原來他對阿牛的十三虛無身法,也是頗為忌憚,唯恐步了停心真人的后塵,所以出此險招,想用御劍術制住阿牛。
要知道一氣三清劍訣一旦施展,方圓十數(shù)丈內(nèi)劍華充盈,再無半點閃躲空隙,任阿牛的身法再是玄妙,也無濟于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與守殘真人硬撼,一招立決高下。
這一提議看似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險惡非常。
阿牛畢竟只是翠霞派的一個二代年輕弟子出身,縱然淡言真人調(diào)教有方,阿牛修煉的時間,還遠抵不上守殘真人的一個零頭。
如此短兵相接,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風雪崖嘿嘿冷笑道:真人果然是好城府啊,天陸正道人才輩出,風某今日算是又大開了一回眼界。
守殘真人臉上微微一熱,好在他原本就面色紅潤宛如嬰兒,旁人隔得遠了也看不出來。后面卻有人同樣尖聲冷笑道:風老魔,你有什么不滿,不妨直說,何必話里帶刺,譏笑我六大劍派?要不是看在你身負重傷,無力再戰(zhàn)的份上,老身今日頭一個就不放過你!
風雪崖聞聲,朝那說話之人的方向瞧去,正見曲南辛橫眉冷目瞪著自己。
風雪崖胸口熱血一沖,就想要起身應戰(zhàn),無奈真氣剛一流轉,全身經(jīng)脈便傳來刺骨疼痛,連動彈一下也難。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心道: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換做往日,兩個曲婆子也不放在老夫眼里。可今天,我卻只能聽由她折辱漫罵,連個指頭都伸不出來。
殿青堂察言觀色,低聲勸慰道:風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暫且不跟這婆娘計較。只要圣教不滅,你我不死,日后終有討還之日。
風雪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就聽阿牛道:守殘師伯,就遵照您老人家所說,弟子勉力一試,卻不曉得能不能接得下來?
雷霆唯恐阿牛出個萬一,趕緊用傳音入密說道:阿牛,太清宮的'一氣三清訣,非比兒戲,你要是沒有把握,千萬不要勉強,咱們另想辦法就是了。
阿牛向雷霆憨憨一笑,意似寬慰,同樣以傳音入密說道:雷老伯請放心,晚輩新近修煉成了一式御劍訣,威力強大,應該可以與守殘師伯一拼。
守殘真人見阿牛與雷霆嘴唇蠕動,也不曉得兩人在悄悄說什么,當下自背后抽出仙劍無極,輕輕用指一彈,發(fā)出清脆悠揚的摘鳴,說道:既然如此,貧道便多有得罪了!
說罷,右手擎劍朝天,左手橫于胸口捏作劍訣,丹田內(nèi)近三甲子的真元流轉全身,最后注入仙劍之中。
無極仙劍似秋水明亮晶瑩的鋒刃,微微震顫,亮起一蓬紫色光華,隨著守殘真人的功力不斷注入,紫光的亮度不斷增強,如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去。遠遠望去,就好似一**云濤翻滾彌漫,夾雜著一團無形的呈風擴散開來,激得附近火把齊齊嗤嗤亂晃,忽明忽暗,頗為壯觀。
雷霆見此陣勢,暗自一震,思忖道:瞧這老牛鼻子的架式,竟似要盡全力施展‘一氣三清訣’。剛才阿牛雖說出其不意贏了一場,可那多半歸功在他變幻莫測的身法上。現(xiàn)在純粹硬撼,單單是功力上,他就要吃虧不少!
可阿牛既然已經(jīng)同意,雷霆萬不能此刻再來阻撓,只好暗中苦苦積聚真元,全神貫注在場內(nèi),若是阿牛有一點不測,便可立即出手救援。
至于是否壞了單打獨斗的規(guī)矩,相比保全羽教主留在人間的唯一子嗣,已是其次阿牛見守殘真人率先擺開陣仗,氣勢迫人,劍沖斗牛,不知為何,忽然回想起當年翠霞派劍會上,自己挑戰(zhàn)巫挺的情形。
那時,他只不過是紫竹軒門下一個沒沒無聞的少年,相比在上回劍會上已經(jīng)聲名鵲起的巫挺,在眾人眼中,勝負之分似乎未戰(zhàn)之前,已有了結果。
然而他卻沒有半點的畏俱,更不去想輸贏結果,只牢牢記著師父教導自己的那句臨陣要訣:心如清泉映明月,身似清風拂山岡。
此時此刻,盡管面前的對手比起巫挺來,無疑強大了百十倍,但淡言真人的教誨卻如言猶在耳。
不知不覺里,阿牛靈臺凈澄,耳中再聽不到六大劍派弟子的鼓嘯,眼中只剩下守殘真人手中那柄秋水為神、豐潤飄逸的無極仙劍。
阿牛的腦海里,清晰的展現(xiàn)出萬象森羅的星圖場面,無數(shù)枚星辰周而復始的運轉閃爍,勾勒著玄妙無比的軌跡與天象。
驀然丹田一熱,一道澎湃浩瀚的真元,猶如洪水般咆哮而起,源源不斷的匯入沉金古劍。
阿牛的身上依稀散發(fā)一團銀白色的薄薄光霧,輕柔如紗,飄渺如煙,好像誰人輕吹一口氣,就可令它消散。
光霧逐漸籠罩住阿牛全身,覆蓋起他每一寸的肌膚與衣裳,熠熠閃著光亮。
他的左手五指舒展,指尖朝上不住的轉動,吞吐出一團銀華凌空旋轉,如同托轉著一座奇異的星陣,讓那廣裹虛空,無垠天宇盡皆在他的掌心里躍動。
叮的一聲,沉金古劍似乎存心不讓無極仙劍專美于前,也爆發(fā)出一記鏗然鳴響,從樸實無華的劍刃上,徐徐升騰起一點一點淡金色的光球,每一個的大小都只如粟米般,從最初的三五點,絡繹不絕的生出,直至成百上千,飄浮流轉在銀白色的光霧里,就好比璀璨星空輝耀日月。
見多識廣如風雪崖者,也禁不住輕咦道:這絕對不是翠霞派的御劍訣!
殿青堂也點頭笑道:真不曉得少教主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些厲害招式,老牛鼻子這下有好看的了。
風雪崖生性某鶩不馴,此時也不得不嘆服道:淡言真人果真了不起,一個丁原已經(jīng)將云林禪寺打得無可奈何,顏面落盡。沒想到連少教主這樣性格木訥憨厚的弟子,居然也被他調(diào)教得如此厲害。倘若再有三五年的磨礪之功,足以躋身天陸十大高手之林。只可笑那些正道的老頑固,食古不化,硬生生將淡言真人這樣的中流砒柱逼死,更將丁原與少教主一手推到我們這邊。
殿青堂嘿然笑道: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只要我們能涯過今日之劫,圣教中興指日可待。到那時侯,婆羅山莊的血海深仇,我們要一筆筆跟他們算清楚!
兩人低聲交談的工夫,阿牛與守殘真人已經(jīng)各將自身的真元提升至頂峰,一紫一銀兩團流光異彩的光嵐,避無可避的撞擊在一起,迸發(fā)出啾啾鳴響,猶如過年時點放的爆竹一般,回蕩在大殿之中。
劍氣抵沖里,兩人不約而同生出感應,上身如風拂楊柳微微晃動,腳下卻似生根一樣巋然不動,穩(wěn)穩(wěn)佇立。
一**的光嵐,排山倒海向著對方涌去,不斷的激撞糾纏,忽而此消彼漲,忽而僵持對峙,人們的心情便隨之七上八下的懸在空中。
第二章聚首
守殘真人心中更感驚詫,暗道:想不到這娃娃的御劍訣也如此了得,我更要提足精神,萬不可有分毫的大意。要是一不小心陰溝里翻船,還有什么面目再見本門的列祖列宗?
他默念真言,催動十成真元飛起仙劍。無極仙劍冉冉升過頭頂,劍尖遙指阿牛,鋒刃上的紫色光芒越聚越濃,凝成一束波光,順著劍身循環(huán)往復的流動,到最后化作一串耀眼奪目的光焰,刺得人眼也睜不開。
咄——
伴隨守殘真人一聲低喝,光焰激射而出,猶如一道撕裂虛空的閃電,快得讓人幾乎來不及作出任何的反應。
紫芒射至半途,突然色彩由紫轉青,分化成三束劍光,左中右齊頭并進,迫向阿牛。
也不見阿牛口中念動什么真言,沉金古劍飛撩半空,迷離蒼茫的銀色光霧驀地爆裂,滾滾翻卷彌漫,光霧中流轉的金色星光,卻同時迸射出亮眼光華,拖曳著無數(shù)道美輪美奧的淡金色軌跡,仿佛一張撐開的巨傘,罩向三道紫光。
剎那里,萬象森羅訣鋪展開壯觀璀璨的神奇景象,恍惚間星光滿天,北斗斜橫,每個人的眼中不斷閃現(xiàn)著點點金色星辰,直如突然置身在一片浩瀚無垠的蒼穹之中,周圍星移斗轉,白云蒼狗,演繹著無窮無盡的變化與滄桑。
那般的莊嚴肅穆,變幻萬千;那般的深邃玄奧,極盡天地。
不知不覺里,眾人無不目瞪口呆,心曠神怡,差點就忘記眼前正在進行著一場事關正魔兩道興衰存亡的生死對決。
三道紫光被金色的光束牢牢抵住,仿佛是一條條被無數(shù)絲光纏縛禁錮的蒼龍,任有飛翔九天八荒的神力,如今也只能凝滯不前難做寸動,但又不甘蟄伏,暴烈的扭曲旋轉,企圖掙脫這張無形的牢籠。
守殘真人頭頂水氣如柱,面色赤紅,丹田中的真元傾囊而出,勢在一搏,二次低吼道:破!
三道紫光合而為一,幻化做一束渾厚磅礴的光柱,瞬間紫芒大盛壓制了漫天星光,大有破圍直進之勢。
轟的一記震耳欲聾巨響,半空中的光瀾,終于承受不住來自雙方的龐大沖擊力,宛如碎裂的玻璃頃刻迸散。
支離破碎的光焰流火,一時充盈了整個天地,此起彼伏的激流聲中,離亂的劍氣呈風如同狂暴的怒獸,橫沖直撞,肆虐呼嘯。
六大劍派中站在頭排的耆宿人物,幾乎同時功透全身,雙掌推出,頓覺好像猛一頭撞在了一堵銅墻鐵壁上,氣血翻騰,腳下立足不穩(wěn)連連后退,胸口一口真氣接不上來,好生的難受。
而這些長老級人物的修為高下,也隨之可見端倪。
如云林禪寺的無涯方丈,只不過向后退出半步就已重新立定,而燕山、平沙島等劍派的宿老卻少則一步,多則兩三步。
一慟大師與一執(zhí)大師竟是紋絲不動,巍然如山的佇立在原地,依然一副眉目低垂、事不關己的模樣,卻教人看得又驚又佩。
守殘真人嘿的一記低哼,立在地上的雙足,仿佛被人用一雙無形大手猛往后拽,形成兩道由深至淺的溝壑,足足不下六丈長,身軀硬是沒有被彈飛出去。
然而他卻是有苦難言,為了保全住最后的面子,守殘真人硬吃下這一記呈風反挫之力,表面看來氣度從容,渾然無事,可暗地里已受了莫大的暗傷,全身無處不傳來刺骨疼痛,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一口淤血積壓在嗓子眼里苦苦忍住,才沒令它當場噴灑,無形里又讓傷勢加重了一層。
阿牛的模樣就顯得狼狽了一些,身子滴溜溜的在空中翻滾起伏,被鋪天蓋地的氣浪拋來顫去,直飛出十數(shù)丈遠。
他體內(nèi)的真氣,在適才施展的萬象森羅訣里幾乎耗盡,經(jīng)脈與丹田里空蕩蕩的十分難受,索性就隨波逐流,舒展身軀,任由呈風挾著自己載浮載沉,璞的噴出一口熱血,藉以疏通胸口郁結。
如此一來,他所受內(nèi)傷,反倒較之守殘真人為輕,經(jīng)脈雖受震蕩,但并未傷及肌理,只要一段工夫的調(diào)養(yǎng),待真元恢復即可無礙。
只是乍一眼看上去,著實令人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秦柔見阿牛吐血飛退,只感到眼前一黑,仿佛天也要塌下來了一般,再顧不得矜持羞澀,沖出人群閃身射向愛郎。
雷霆的反應更快一步,剛一在呈風激流里站穩(wěn)腳跟,身形便再次騰起,欲從半空里接下阿牛。
猛然兩人身前光影一閃,一白一紫兩道飛電似的身影奇快無比,在電光石火間搶先救下阿牛。
那道紫色身影接著阿牛魁梧敦實的身軀后,悠然劃出一道曼妙的弧線,飄飄落在魔教陣前。
而那道白色身影輕舒水袖,卷起沉金古劍,也隨之落地,又見她迅速取出一枚杏黃藥丸塞進阿牛嘴中,輕聲道:快服下,不要開口,專心調(diào)息。
雷霆與秦柔大吃一驚,雙雙折回,這才看清楚,救下阿牛的是兩名面蒙輕紗的中年婦人。
那紫衣婦人輕探左手,為阿牛微一把脈,松了口氣道:好小子,倒把我們嚇得不輕,要不是有三葉奇葩靈力護體,我看你還能剩下半條小命就算不錯。
秦柔聞言稍稍放心,但看見阿牛滿身被劍氣劃出的血痕觸目驚心,深淺不一,忍不住又心疼無比,想開口安慰幾句,又唯恐打擾了阿牛的靜修,只得強忍著激動默默關注,目光不肯有片刻的離開。
就看見,阿牛略顯疲憊無神的眼眸望向自己,閃爍著憨憨的笑意,好像是在說:柔兒,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雷霆目不能視,卻也猜得出這兩名婦人盡管來意不明,但對阿牛非但沒有惡意,反而頗多關愛,不禁心下一松,用客氣的口吻詢問道:請教兩位朋友高姓大名,雷某與本教的眾位兄弟,先在此謝過援手之德。
阿牛本想通自出言回答,可記起白衣婦人的叮囑,話到嘴邊急忙憋住。
正于此時,一團暖洋洋的真氣,在丹田里漸漸凝聚,原來在藥力刺激之下,三葉奇葩的靈力開始散發(fā),生出新的真元,不斷補充入幾近干涸的銅爐。
白衣婦人見阿牛已無大礙,站起身子微微含笑道:雷護法何必這樣客套?老身雍輿情,與敝師妹容雪楓,說來和圣教頗有淵源,更是羽翼濃羽教主的昔日故人,你我便不必見外了。
雷霆、風雪崖、殿青堂等一干魔教高手面面相覷,誰也記不起什么時侯羽翼濃羽教主多了這兩位修為直可超凡入圣的故人。
魔教這邊忙著救護阿牛,六大劍派那邊也沒閑著。
觀止真人與退思真人雙雙搶出,一左一右趕到守殘真人身前。見他微闔雙目,屏唇不語,觀止真人低聲問道:掌門師兄,你不要緊吧?
守殘真人有口難言,生怕一張嘴淤血就要噴口濺出,惟有搖搖頭。
退思真人收了無極仙劍,見劍身上竟開裂了幾絲淺紋,不由暗自一驚,悄然握住守殘真人的右手,立時感到對方體內(nèi)真氣微弱,氣息紊亂,似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
他反應極快,一面不動聲色向守殘真人體內(nèi)輸入真氣,助他療傷,一面用傳音入密盼咐觀止真人道:師弟,掌門師兄已受了內(nèi)傷。你不要聲張,先將他攙扶回去再說。
當下兩人各出一手,攜著守殘真人退回六大劍派的陣列,各派人等紛紛投來關注目光。
東海平沙島與太清宮素來交好,兩派的隊列也離得最近。耿南天低聲問道:觀止真人,不知貴掌門情況如何?
觀止真人取了一枚丹藥為守殘真人送服入口,向耿南天微一苦笑搖頭,卻不說話。
一眾高手目睹此景,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任誰也沒想到阿牛居然一神至此,再次讓身為太清宮第一高手的掌門真人也大吃苦頭。
先前停心真人戰(zhàn)敗,馬馬虎虎還可說得過去,畢竟阿牛那套變幻莫測的身法有取巧之嫌。
可與守殘真人一戰(zhàn),雙方卻是以御劍術實打實的正面硬拼,半點投機也是沒有的。
淡言真人門下出了一個丁原,已經(jīng)讓天陸正魔兩道為之側目,或者頭疼不已。
如今要是再加上一個異軍突起的阿牛,豈不要天下大亂了?
屈痕皺眉道:方丈大師,守殘真人也已不幸失手,下面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東海五圣中年齡最長的鄧南醫(yī),徐徐道:若老夫所見不差,那羽羅仁也負了不輕的內(nèi)傷,恐怕一時半刻難有再戰(zhàn)之力。
倒是方才將他救下的那兩位婦人不知是什么來歷,身手不凡,倘若突然插手相助魔教,無異又讓我六大劍派平添強敵。
曲南辛冷哼道:誰曉得她們是什么來歷,既然和魔教余孽糾纏在一起,多半也是邪魔歪道。咱們還是抓緊時間拿到解藥,要是等那些中毒弟子體內(nèi)毒性發(fā)作,可就說什么都晚了。
無涯方丈一醒,頷首贊同道:曲施主說的正是,當務之急還是救人要緊。
耿南天和葛南詩暗暗對視一眼,耿南天開口道:既然除了云林禪寺與我東海平沙島以外,其他各派都出過手了,這陣就由我平沙島接下罷!
無涯方丈稍一躊躇道:耿掌門豪情公義,著實令貧僧欽佩。只是那羽小施主正如鄧施主所言,已失去再戰(zhàn)之能,我們?nèi)羰窃俪鲫嚺c他對決,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葛南詩搖頭微笑道:方丈大師宅心仁厚,不愧是得道高僧。只是此戰(zhàn)關系天陸千萬蒼生,絕不能留有半分猶豫。今日若不乘機鏟平魔教余孽,待到他日又將是養(yǎng)虎為患。何況,殺害貴寺無為大師的真兇還沒有著落,咱們更不能就此收手。不然如何對得起令師兄的在天之靈?
無涯方丈心頭一震,無為大師身中魔教絕學重擊,慘死云夢大澤,是云林禪寺上下千多僧侶的奇恥大辱。葛南詩說到這點,他自然不好再反駁什么。
曲南辛見無涯方丈默許,當下說道:耿師兄,這一戰(zhàn)便讓小妹為你代勞,替諸位中毒的弟子討回解藥!
說來或許是因舊怨太深,曲南辛見著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修行多年的靈臺便氣不打一處出。
先是盛年,害得東海平沙島好不尷尬,自己更是賠上了苦心栽培十數(shù)載的愛徒墨晶。
后是丁原,當眾辱罵嘲諷平沙島不說,甚至變本加厲打傷耿照,讓雙方仇怨越結越深。
她本來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性情老而彌辣,如此接二連三受辱于紫竹軒一脈,早憋了滿腔的怒火。
只是以往礙于彼此正道連枝,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一再忍讓,才沒有主動去找盛年等人的麻煩。
而今時過境遷,不僅是盛年、丁原被逐出師門,連阿牛也因身世不堪反成仇敵。
今日相逢,于公于私,曲南辛都要先出上一口惡氣。
耿南天與她相處百多年,自然熟知這個師妹的脾氣,曉得若是不答應,多半曲南辛要暗生上老半天的氣。
好在一個強弩之末的阿牛縱然再厲害,也不可能抵擋得住曲南辛的手中仙劍,于是順水推舟道:那就有勞師妹了。
曲南辛走入場內(nèi),沖著對面的魔教陣營揚聲道:羽羅仁,你連敗碧落、太清兩家掌門,修為果然非同小可,稱得上是年少有為。可惜,你不僅辜負了翠霞派苦心造就之功,更白白槽蹋了一身所學,投身魔教,為虎作悵。老身即便有意憐惜你,可也不能因私廢公,忘了天陸正道與魔教千年血仇!
不過,看在你身受內(nèi)傷的份上,老身也可網(wǎng)開一面。只要你能接住老身三劍,我平沙島今日就再不為難魔教半分!
她以氣傳音,話聲雖然并不如何響亮,卻清晰的傳遍大殿的每個角落。
魔教陣營里頓時響起一片嘲笑喝罵,連不少六大劍派中的耿直之士也感覺耳熱。
阿牛暫時口不能言,耳朵里卻聽得清清楚楚,眼見曲南辛出陣向自己挑戰(zhàn),他心中一急,體內(nèi)真氣立時出現(xiàn)紊亂,險些出了岔子。
幸得雍輿情在旁護法,以純厚真元替他導引真氣流轉,在阿牛耳邊低聲喝道不要分心,一切交給你雍姨和容姨處置。
那邊容雪楓在雍輿情勸慰阿牛時,已緩步迎上曲南辛。
她冷冷掃了對方兩眼,不屑哼道:我說是誰敢在我圣教陣前耀武揚威,大放厥詞,卻原來是你這老虔婆。東海平沙島好歹也算是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什么時侯竟然淪落成趁火打劫之徒?
曲南辛沒激出阿牛,卻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婦人,在眾目睽睽底下一通冷嘲熱諷,不禁怒火勃發(fā),同樣報之以一聲冷哼道:我東海平沙島聲譽如何,自有天下人眾口評說,卻也輪不到你這藏頭露尾的妖孽指手畫腳!
容雪楓嘿然道:曲婆子,即便老身是藏頭露尾之輩,也總好過如你這般道貌岸然、滿肚機心的偽君子。你明知阿牛已經(jīng)真元耗盡,無力再發(fā)一劍,卻堂而皇之的出陣挑戰(zhàn),也就罷了。可偏偏還要故作正經(jīng),假惺惺的滿口放屁,連老身也不由得要替你和平沙島害噪!
曲南辛彎眉一立就想發(fā)作,卻聽身后葛南詩提醒道:曲師妹,別和她枉作口舌之爭,先取了解藥要緊!
曲南辛一警,暗道:若不是葛師兄出言提醒,我差點就中了這妖婦的拖延之計。個人榮辱事小,取回解藥,圍剿魔教余孽才是正事。我姑且再忍上一忍,不要亂了方寸,給這妖婦可乘之機。
她當下?lián)P聲說道:妖婦,老身沒時間聽你的胡言亂語。先讓那羽羅仁出來跟我斗上三招,你我的事情等稍后解決也是不遲。
容雪楓冷笑道:想找阿牛的麻煩,先得瞧瞧閣下能否過得了我這一關。
曲南辛道:怎么,難不成你也想插手進來?
容雪楓道:要不是這樣,我又何必跟你這老虔婆說上半天廢話?
曲南辛嘿然道:妖婦,你以為老身果真怕了你不成?只是,今日之戰(zhàn)乃我六大劍派與魔教生死之爭,與外人無關。況且依照方才的約定,只有魔教余孽方才有資格出戰(zhàn),那羽羅仁雖然身不在魔教,但他是羽翼濃之子。否則一場場的打下去,何時才算完了?這兒雖然熱鬧,可也沒有閣下插手的份兒。
容雪楓淡淡道:曲婆子,你怎知我就不是圣教中人呢?
曲南辛先是一怔,繼而哈哈笑道:妖婦,你想欺我正道無知么?何時聽說過,魔教突然多出兩位高人?倘若真是如此,為什么二十多年之前,婆羅山莊一戰(zhàn),卻不見閣下二人的影蹤?
容雪楓微一猶豫,曲南辛還以為對方因被自己戳穿謊言一時語塞,得意道:老身勸你還是躲到一旁為妙。魔教覆滅不過旦夕之事,你又何苦受奸人蠱惑來墊背領死?
她的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就聽見大殿門口有人譏笑道:是哪里來的烏鴉在這兒胡說八道,怎么沒人把它轟出去?
這話明顯就是沖著曲南辛來的,六大劍派的弟子紛紛變色,怒沖沖望向門口。
無涯大師、耿南天、曲南辛、碧落六子等人卻是同時神情一震,異口同聲的驚訝道:丁原!
一慟、一執(zhí)兩大云林神僧聞聲,也禁不住微抬白眉,深邃的眼神凝視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只見殿門外并肩走進兩個人。
丁原還是那一身褚色舊衣裳,昂首闊步,神采飛揚。
在他身邊一位高大魁梧、豪情迫人的大漢,分明是久違了的盛年。
人的名,樹的影,數(shù)十日前丁原怒闖云林,力敗一正大師之事,盡管云林禪寺眾僧諱之草深,噤口不談,可終究還是泄漏出來。
如今丁原在天陸的名頭,直不亞于正魔十大高手之名,甚而有好事者封了他個潛龍的雅號。
更讓眾人心驚的是,地宮內(nèi)外的機關埋伏雖說多半已被毀,可各處都留有不少六派弟子把守巡視,掃蕩殘存的魔教余孽。
丁原、盛年二人居然視若無物,一路闖進大殿,到現(xiàn)在也不見有一人前來報信。
六大派中其他人還則罷了,人群中的耿照卻是面色突變,呆呆注視著盛年,臉上忽青忽紫,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起來。
曲南辛回轉過頭,目光里半是憤怒半是震驚,實在沒有想到在這要命的節(jié)骨眼上,不單單是丁原突然現(xiàn)身,連盛年居然也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雖說今夜之戰(zhàn)乃正魔對決,但是魔教一脈中與丁原交好的人不少,而那羽羅仁更與他有同門之誼,何況按丁原一貫的行事作風,又哪里會管有沒有什么規(guī)矩加身。
丁原第一眼就瞧著了阿牛,心中頓時大喜過望,也不管有多少雙眼睛正望著自己,大叫一聲:阿牛!邁開大步,疾行過去。
他與盛年從兩大陣營當中的空地上穿行而過,六大劍派這邊竟沒有一人出身攔阻,只是情不自禁的想道:這兩人一到,魔教無異如虎添翼,看來也只有云林禪寺的兩大神僧才能制住丁原!
阿牛正在調(diào)息,猛聽到丁原的聲音,立刻睜開雙眼朝門口望去,正見著丁原、盛年朝自己大步走來,他再顧不得什么身上的傷勢,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興奮無比的叫道:丁小哥,盛師兄,你們怎么也來了?
丁原嘿嘿笑道:這么熱鬧的聚會,怎可少了我和盛師兄?說話間,人已到近前。
阿牛臉上笑容突然凝固,眼圈卻慢慢紅了,低聲道:丁小哥、盛師兄,師父……師父他老人家為了救我,已經(jīng)……
盛年神情肅穆,徐徐領首道:阿牛,你不必說了,我和丁師弟都已經(jīng)知道了。
阿牛喃喃道:可是,師父他老人家,完全是為了我才會……他情緒一激動,傷勢又復,一口血哇的吐了出來。
盛年伸出大掌抵住阿牛背心,一道渾厚的翠微真氣立時輸入阿牛體內(nèi)。
他有意化解阿牛的自責悲憤之,微笑道:阿牛、丁師弟,真沒有想到,我們師兄弟三個自天雷山莊一別,今日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重新聚首!
一瞬間,三人心頭不約而同升起了一道灼熱的暖流,直通全身。
六道目光彼此交錯,匯聚在一處,也不知是誰先伸出了第一只手,三人的手掌緊緊握在了一起,血脈相連,兄弟之間生死不渝的情義與熱血,在三人胸中激蕩!
他們?nèi)耍允⒛昃娱L,阿牛次之,丁原最末,彼此的出身與經(jīng)歷大相通庭,性格更是各不相同,但因為紫竹軒,因為淡言真人,這三個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鐵血男兒,卻被命運奇妙的連接起來。
而后,先是盛年,再是丁原,如今又輪到阿牛,莫不經(jīng)歷了人世間最無情沉重的打擊,一個接一個的被逐出師門,零落天涯,游離四海。
可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傷痕如何心酸,歲月總也抹不去他們的豪情與意氣,反在風雨洗禮中不斷的成長,漸漸成長為一個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因他們的血是熱的,因他們的手是暖的,更因他們出自同一門下,受過同一個老人身體力行的諄諄教誨,越挫越強,就如同茁壯的青松,終有一日會頂開壓制在頭上的巖石,挺撥高傲的屹立在群山之巔!
第三章昭雪
久久無語,三人的眼眶卻已都潤濕。
或是上天眷顧,或是師父冥冥中的關愛,無數(shù)磨難風霜后,他們終能重聚,而自天雷山莊一別,恍然已是數(shù)年。
丁原熱血沸騰,驀然仰天發(fā)出一記長嘯,聲穿云天,說不盡的桀驁飛揚。
盛年、阿牛也同時以嘯聲相和,一粗獷豪邁,一渾厚剛勁,猶如三道沖天飛騰的蛟龍,不住盤旋翱翔,舞動于蒼穹之上。
這嘯聲,是如此的惆悵憤懣,似在心傷師父之逝;卻更多幾分壯懷激烈,破石激浪,宛如滔滔潮水滾滾洶涌,回蕩于大殿的每一個角落,良久不絕。
眾人心神俱震,呆呆凝望著他們,無論是誰,此刻心頭莫不突然涌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三個人若是聯(lián)手,足可橫行四海,睥睨天陸,恐怕天下再難有人可敵!”
以曲南辛的強橫,瞧著這師兄弟三人,心頭竟也有些發(fā)毛。
她原本想乘阿牛重傷,一鼓作氣解決了他,也好為六大劍派立下首功。
哪里曉得,先是容雪楓,再是丁原、盛年,一一從斜刺里殺出,任其中哪一個,都不可輕辱。
但她既已出陣,怎的也不能虎頭蛇尾,就此退場,不然一世的盛名都將付諸流水,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起頭皮,厲聲喝道:“羽羅仁,你到底怎么說?”
丁原早看曲南辛一百個不順眼,剛才沉浸于兄弟三人重逢的喜悅里,也沒心思與她計較。不防曲南辛在一旁色厲內(nèi)茬的挑釁阿牛,頓時撩起他心頭怒火。
他環(huán)顧對面六大劍派中人,徐徐說道:“曲老婆子,你嚷嚷什么?也是蒼天有眼,當日害死我?guī)煾傅娜耍袢斩荚谶@里了,咱們舊怨新恨,就一并了斷!曲南辛道:”說的好,我平沙島是有些舊帳要和人算算清楚了!
盛年聽出曲南辛話中所指,苦笑道:“曲仙子草非是在說在下的那樁公案?”
曲南辛森厲的目光注視盛年,領首道:“不錯,如果我沒有記錯,距離閣下當日訂下的五年之期已為時不遠,卻不知你如何給我平沙島和天下同道一個交代?”
阿牛叫道:“曲師叔,我盛師兄是受人冤枉的!我以性命擔保,盛師兄絕不會做出那種對不起墨師姐的事情來。”
曲南辛嘿嘿一笑,說道:“羽羅仁,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老身和平沙島上下千余弟子串通一氣,有意陷害盛年不成?”
丁原冷笑道:“閣下自己的所作所為,自然心里最清楚。不過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要顫倒黑白,一手遮天,栽贓盛師兄,只怕是癡心妄想!”
盛年沉聲道:“阿牛、丁師弟,不必與曲仙子多做無益爭執(zhí)了。盛某今日來此,只為勸說兩家暫罷刀兵,以免生靈涂炭,血流成河。至于我與平沙島的公案,來日自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曲南辛卻寸步不讓,哈哈笑道:“奸佞好色之徒,你有什么資格在老身面前大言不慚夸夸其談?淡言真人教的果真是好徒弟啊,一個貪戀女色,中傷同道;一個魔教孽障,助紂為虐;還有一個肆意妄為,倒行逆施。翠霞派的臉面都給你們丟盡了!”
阿牛黝黑的面龐漲得通紅,倘若曲南辛指責的僅是自己,也就算了,可如此當眾凌辱已逝恩師,一任他再好的脾氣也氣得渾身發(fā)抖。
奈何他平生不擅言辭,更從未罵過粗口,此時心里縱有萬般激憤,一時反不知該如何回擊。丁原可不管這一套,鏗然抽出雪原仙劍,眼中殺氣如熾,寒聲道:“老虔婆,今日丁某要割下你的舌頭,看你日后再敢囂張!”
盛年出手如電,一把按在丁原腕上,深吸一口氣道:“丁師弟,你忘記我來時路上的叮囑了么?無論如何,先平息兩派爭斗,罷兵講和才是正事!”
除了淡言真人,要說這世上還有什么人能讓丁原聽話的,瓣手指頭數(shù)數(shù),還真不多,可眼前的這位盛年師兄,卻正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
丁原手握雪原仙劍,劍眉飛挑,怒發(fā)沖冠,好不容易克制住沖動的情緒,狠狠盯著曲南辛。
曲南辛當然不會真以為盛年理虧才會如此隱忍,但她也是箭在弦上,無從選擇。她故意翻出舊事,就是想將盛年逼入死地,甚至激怒丁原大開殺戒。
屆時六大劍派自不能坐視不理,正可藉著天陸正道的龐大力量,為平沙島除去來日的心腹大愚。這其中的用心良苦,連葛南詩也未曾猜到,旁人也只當她是生性使然。
眼見盛年不失理智,任自己如何羞辱,甚至連淡言真人也搬了出來槽蹋一通,可對方非但不肯上鉤,而且還極力勸阻丁原出手,曲南辛暗一咬牙,心道:“為了我平沙島的千年聲譽不毀在這三人的手里,老身的個人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她厲聲笑道:“盛年,你用不著這樣裝模作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翠霞派門下出了你這樣的沽名釣譽之徒,著實失算到家了!”
盛年見曲南辛不依不饒,一再惡語相加,胸口怒氣上撞,回想起昔日在東海平沙島,師父與淡怒師伯為了自己,受曲南辛等人所迫,九刃穿身,血流滿地,禁不住虎拳緊握、悲憤交加。
他正想好好教訓對面這個含血噴人的老虔婆,腦海中卻猛然一警道:“我怎么也分不清是非輕重來了?要是我這一出手,丁師弟與阿牛勢必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場血戰(zhàn)頃刻即起。痛快是痛快了,可不僅無法洗刷我的冤屈,挽回翠霞派的清譽,反倒讓人誤解我是理屈詞窮,殺人泄憤。無形里更坐實了罪狀,成為六大劍派的公敵,卻如何再當這和事佬?”
他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徐徐道:“曲仙子,盛某大好男兒,無愧天地父母,更不曾做過任何茍且見不得天日之事。”
“你對在下心存誤解,難以寬宵也就罷了,卻也不必辱及盛某的師門和恩師。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蒼天有眼曲直自解。待五年約滿,在下自會重登平沙島,給貴派和天下同道一個交代。但今日,請您以大局為重,不要苦苦相逼,糾纏舊事了!”
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說來有理有節(jié)。
即使是六大劍派的人聽了,也不乏有人暗暗點頭,多少覺得平沙島和曲南辛未免有些得理不饒人,大失名門正派寬宏謙和的風范。
曲南辛眼角余光里瞧見,不少人眼神里都對自己流露出不以為然之色,不禁又羞又急,百年苦修的道心一時失守,頭腦發(fā)熱,厲聲喝問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百般狡辯的無賴之徒。你若真是問心無愧,卻為什么拐帶走劣徒墨晶,如今又將她藏到哪里去了?”
盛年搖頭道:“前些日子,墨師妹確實是與盛某在一起,可也絕對不是拐帶。”
曲南辛冷冷道:“你還敢抵賴?當日我平沙島弟子奉師門之命,要從東海邊的小漁村中接回劣徒,卻被你和丁原橫加截殺。不僅傷了晉師侄,更強行擄走墨晶,至今下落不明,有家難回,你們犯下這樣的無恥行徑,卻是為什么?”
丁原忍無可忍,仰天笑道:“老虔婆,那日若非我和盛師兄到得及時,恐怕墨師姐已被你們殺人滅口了!錯過今日,丁某必會登門拜訪,向閣下討回這個公道!”
眾人心頭一震,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丁原說到做到。
曲南辛這個麻煩惹得可不小,淡言真人倘若在世,丁原或許多少還會有些顧忌,如今卻像脫去僵繩的野馬,天底下只怕沒幾個人還能壓制得了他。
有些正道有識之士忍不住暗自懊喪道:“這真是何苦來由?原本盛年、羽羅仁、丁原三人盡皆出身翠霞,來日可期為正道中流砒柱,可如今卻一個個被逼得反目成仇,連淡言真人也慘死云林,直鬧得天陸風聲鶴唳,白白便宜了魔教妖孽。燕山劍派掌門蕭洗塵,輕輕搖頭,目視丁原,低嘆道:“可惜,可惜!”
站在他身邊的屈痕苦笑道:“說到底,這三人都是被我們一手給逼到對面去的。自己的師父被人害了,盛年又背上見色起意的惡名,自逐于師門,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一樣也不會給平沙島好臉色看。”
曲南辛心知肚明,平沙島與紫竹軒的冤仇已無可挽回,若不乘著今夜藉助六大劍派之力解決了后愚,日后東海平沙島永無寧日。
她厲聲冷笑道:“諸位可都聽見了,丁原如此囂張!不是老身有意苦苦相逼,實在是紫竹軒一脈欺人太甚!
“盛年,你當日在東海岸邊強行擄走劣徒墨晶,到底把她藏到了什么地方?今日你若不給老身和在場眾位同道一個交代,我平沙島誓與你們周旋到底,不死不休!”
她這話說的義正辭嚴,悲壯豪邁,卻令無涯方丈也暗暗皺眉。
原本六大劍派圍剿魔教的天陸盛事,不知從何時起,竟逐步演變成平沙島與盛年乃至紫竹軒門下昔日恩怨的一出鬧劇,誰能說不是節(jié)外生枝。
更教無涯方丈反感的是,曲南辛話里的意思,擺明是要把六大劍派一起拖下水去。
雖說眼下局勢盛年、丁原二人是敵非友,可終究還留有一絲周旋的余地,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愿激反他們。
尤其是丁原,一旦大開殺戮,勢必無所顧忌,縱然最后伏誅,卻不知須得賠上在場多少正道耆宿的性命?
然而六派同枝,又是大敵當前,無涯方丈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出言斥責,只能無奈的望向耿南天。
誰曉得,耿南天雙目半睜半閉,渾若不覺,當真是對曲南辛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極盡縱容。
無涯方丈見此情形,惟有搖頭苦笑,他畢竟是得道高僧,臉上絲毫不露怒容。
可旁邊的幾家掌門長老卻不干了,禁不住紛紛心中微怒道:“好啊,你平沙島與盛年、丁原的糾葛,卻想要拉我六大劍派一齊墊背!耿掌門,天底下只怕沒那么便宜的事吧?”一個個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姑且先看完這場好戲再說。
就在這時,大殿門前忽然傳來一人淡淡的聲音,說道:“師父,您不必再逼迫盛師兄,弟子自己已經(jīng)來了。”
曲南辛如遭五雷轟頂,呆呆望向殿門,失聲道:“晶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只見一名身材修長、容顏絕美的白衣少女,緩步走入大殿,不知吸引了多少六大劍派青年男子的艷羨目光。
這其中,卻有一雙眼睛極為特殊,似是驚恐,似是羞慚,只匆匆一瞥后,便不敢再看。
墨晶低聲答道:“師父,您說的的確不錯,弟子這些日子是一直和盛師兄在一起。剛才他們闖進地宮的時侯,卻把弟子留在了上面。弟子知道,那是盛師兄擔心我再遭受左右為難的尷尬境地。可是,弟子著實放心不下,于是偷偷進來,卻正聽見您與盛師兄、丁師弟的一番對話。”
曲南辛好半天才穩(wěn)住心神,隱隱預感到事情不妙。
她勉強不讓心底的驚惶表露到臉上,說道:“晶兒,你什么也不用多說,先站到為師身后,看老身如何當著天下人的面,為你洗刷屈辱,討要公道!”
墨晶的目光凝視著曲南辛,從她的眼睛深處尋找到一縷驚恐和哀求。
在曲南辛門下十數(shù)年,她委實太熟悉師父的性情,那樣的眼神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分明就是在窮途末路里,企盼自己能夠保持沉默,成為她的救命稻草。
墨晶心頭微微一酸,回憶起師門點點滴滴的恩情,曲南辛往日里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嘔心瀝血的教導,神思忽然恍惚了一下。
不經(jīng)意里,她的視線掃過盛年偉岸高大的身軀,正對上那雙坦誠執(zhí)著的虎目,陡然一醒,思量道:“我已經(jīng)害過盛師兄一回了,這次絕不能一錯再錯!”
她立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輕輕搖頭苦笑道:“師父啊,連盛師兄這樣一個原本與弟子不相干的人,都如此維護關愛晶兒;曾親手培育弟子成人的您,卻為何要一再陷晶兒于不義之地?直到今日,您還不能蟠然醒悟么?”
曲南辛呆了呆,有些不信墨晶居然說出這番話來,下意識的問道:“晶兒你在說什么,你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師父有害過你?”
丁原冷哼道:“墨師姐的話,是什么意思,連三歲小孩都聽得懂,還要人再解釋一遍給閣下聽么?”
曲南辛仿佛一下蒼老了數(shù)十年,徐徐環(huán)顧周遭,迷迷糊糊里,只覺得好像每一個人望著自己的神情,都是那般不屑與厭惡,嘴角邊更帶著不經(jīng)意的譏笑。
她頓時呆如木雞,孤獨的站在原地,好似泥塑一般。
耿南天沉聲道:“曲師妹,別和他們枉費口舌了,你先下場歇息片刻,這里的事情交給本座處置!”
曲南辛好像被耿南天點醒,終于意識到自己費盡心血所掩蓋保護的秘密,隨著剛才墨晶淡淡的一席話語,已然大白天下。
不僅是她今后無以容身天陸正道,連平沙島也將成為萬人唾罵嘲諷的對象。
她猛一搖頭,叫道:“不,我不相信!”目光怨毒無比的盯著盛年,面龐因著激動而扭曲變形,幾近瘋狂的低吼道:“姓盛的,你是用了什么邪法妖術蠱惑了晶兒?今日老身與你拼了!”
“嗆哪”一聲,仙劍出鞘,發(fā)瘋似的撲向盛年,劍招中全無章法,直如著魔。
盛年眼見一位盛名赫赫的正道宿老,竟淪落到這般田地,任他曉得對方就是害得他含冤莫白、身穿九刃的元兇,也不禁生出憐憫之念,輕輕嘆息道:“曲仙子,您還是先下去休息一會兒吧。”身形一閃,輕輕的躲過仙劍。
曲南辛要待回身再刺,猛的手臂上一緊,卻被人牢牢抓住,就聽耿南天的聲音低喝道:“曲師妹,你連本座的話也不肯聽了么?”
曲南辛回首望見耿南天鐵青難堪的面容,猶如泄了氣的皮囊,立時渾身松軟下來,顫聲道:“掌門師兄,我對不住你和平沙島,竟教出了這樣的忤逆劣徒!”
墨晶聞聽,玉容慘淡。眼看著自己的恩師失魂落魄,即將遭受無數(shù)人的譏嘲恥笑,而平沙島千年的清名,更是因著自己毀于一旦,不覺心如刀絞,好似有萬把鋼針在狠狠的戳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她慢慢拜倒在地,低聲道:“師父,是弟子害了您,可晶兒實在不能再讓盛師兄這樣的好人受冤枉了,您殺了晶兒吧!”
曲南辛渾身顫抖,幾乎靠著耿南天的支撐,才勉強能夠站立。
她雙目赤紅,無限怨毒的眼睛,凝望著自己親手調(diào)教出的愛徒,手中的仙劍劇烈的震顫輕鳴。
忽聽有人慘笑道:“墨師妹,倘若有人真該殺,那人也該是我,卻關你什么事?”
卻見耿照走出人叢,也不顧旁人詫異鄙視的眼神,雙膝跪倒在耿南天與曲南辛跟前,沉聲說道:“爹爹,曲師叔,一切過錯皆由照兒所起,縱有萬般罪孽,都讓照兒一人承擔,卻怪不得墨師妹和盛年,是照兒對不住他們。”
耿南天一震,難以置信的望著耿照,怔怔問道:“照兒,你……”
耿照掃過耿南天鐵青的臉龐,慘然一笑。
這些年來,無數(shù)個深夜,他都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盛年師徒三人血淋淋的九刃自殘之景,宛如毒蛇一般在黑暗里咬噬著自己。
他的本性原本不壞,少年得意時,也曾矢志做一個頂天立地、。康慨豪俠的正道翹楚,然而對墨晶的一廂暗戀遭拒,直至一時的沖動糊涂,終于鑄成大錯。
那時倘若能夠有人拉他一把,或許耿照也能迷途知返,也就不可能再發(fā)生后來的事情。無奈陰差陽錯之下,自己越走越遠,到最后已身不由己,萬難回頭。
前些日子他遭遇冰宮高手,雖僥幸逃脫,卻身中寒毒,性命垂危。萬萬沒有料到,救護自己的,居然會是曾經(jīng)遭受他冤枉陷害而流落天涯的盛年!
或許是出于一種嫉妒,當他看到墨晶注視盛年的目光里,那種含情脈脈的模樣,斷然拒絕了對方的好意,而心中對墨晶也徹底斷絕了最后一點妄念。
然而,盛年非但千里迢迢護送他尋訪農(nóng)百草,更只字不提舊日仇怨,甚至在自己傷愈后一路將他送至東海岸邊,方自回轉。
而那時,盛年已經(jīng)聞知淡言真人遇難的消息,大可先殺了自己以泄私憤。
耿照的心中真是矛盾無比,回到平沙島后,沒敢對任何人說起這段遭遇,人卻突然變得沉默寡言。
有好幾次,他都想逕自奔赴翠霞山,向淡怒真人說明真情,而后聽憑翠霞派的發(fā)落,以謝其罪。
但是他不敢,因為他無法想像,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僅耿南天與曲南辛勢必身敗名裂遭人唾棄,東海平沙島也將無顏再位列于天陸七大劍派之列。
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太過沉重可怕,令他根本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于是,仿佛是背負著一道無形的枷鎖,每個晝夜都壓得他透不過氣來,越來越害怕五年約滿之日,自己該如何面對盛年與墨晶?
而此刻,當自己跪倒在耿南天與曲南辛的面前,耿照反倒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輕松,就好似突然從噩夢里解脫了出來。
他眼角余光里看到盛年與墨晶臉上的驚訝和關切,他知道,在這一刻,他們已經(jīng)原諒了自己。
耿照苦澀的笑了笑,抬頭道:“盛兄,過去在下害得你如此凄慘,今日淪落到這般田地,實是罪有應得。只求你不要再為難本門與曲師叔他們,大不了耿某以死相謝就是!”
曲南辛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照兒,你瘋了么,你爹爹可就你這一個兒子!”
耿照苦笑一聲,又朝墨晶道:“墨師妹,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和平沙島。而今,我算是大徹大悟了,可惜太晚了些。”
“耿某已經(jīng)無顏再面對天下人,即便能活過今日,我也要遁入空門,求云林禪寺收下我這不肖之徒,從此青燈古佛,洗刷滿身的罪孽。也許,以后我再不會見著你與盛兄了,便藉著機會祝福你們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墨晶百感交集,眼前這個青年,曾是平沙島的天之驕子,曾是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俊彥,無奈一失足遂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她的心情也是矛盾至極,卻已再無恨意,只有深深的憐憫與同情。
卻不防耿照突然冒出了最后那兩句話來,禁不住玉領微微一紅,偷偷瞥了眼盛年,見他神情凝重,卻沒有不愉之色,輕輕道:“耿師兄,小妹并不怪你。”
耿南天長嘆一聲,低聲道:“照兒,你何苦如此?”
耿照搖了搖頭,滲笑道:“爹爹、曲師叔,假如當日我敢將真情如實稟報你們,也許就不會有后來的事情了。又假如,墨師妹對你們說出真相后,你們能令照兒懸崖勒馬,痛改前非,照兒亦不會害人又害己。”
“可是,照兒并沒有半分怨恨你們,也知道你們是為了照兒和平沙島的聲譽,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是,方式真的用錯了,真的錯了!”
耿南天面沉如水,也不曉得他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低聲道:“冤孽——冤孽!
曲南辛卻是萬念俱灰。
她沒有想到自己苦心維護的耿照,到頭來也會這般數(shù)落自己,好似是她將平沙島和耿照害到今天的境地。
她不由心中怒火焚燒,一股血氣直撞頭頂,眼光狠狠掃過跪倒在跟前的墨晶,突然狀若瘋癲的哈哈笑道:“什么冤孽,都是這妮子惹出的好事!若不是她,耿師侄又怎會有今天?”
說罷,猛掙脫耿南天之手,仙劍飛掠向墨晶的胸口!
第四章龍頭
這變故委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連耿南天也愕然無措,而盛年、丁原等人更是措手不及,有心救援也為時已晚。
墨晶見曲南辛一劍刺來,竟是不躲不閃,反將雙目輕輕合起。
“璞”的一響,似是長劍刺入軀體的聲音,可奇怪的是,墨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周圍卻爆發(fā)出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
在這嘈雜的呼喊聲里,就聽見曲南辛聲嘶力竭的叫道:“耿師侄!”
墨晶一怔,睜開眼,正瞧見耿照胸口斜插著一把仙劍,殷紅的熱血從傷口噴涌而出,身軀橫倒進耿南天的懷抱中。
原來就在曲南辛出劍之時,耿照竟突然躍起,擋在了墨晶身前,替她硬生生受下這一劍!
他剛才正跪倒在離墨晶身邊不遠的地方,他的修為雖比不了曲南辛,但要想擋住這一劍原本也不是難事。可他居然只以肉身迎上,顯然心中死志已萌。
墨晶嬌軀陡震,望著耿照輕輕道:“耿師兄,你這是何苦?”
耿照微微一笑,曲南辛這一劍直入心肺,令他生機已絕,全憑一口元氣強撐,才保持著最后的清醒。
他目光無力看向盛年,喘息道:“盛兄,我害過你一次,你卻救了我一回,今天耿某以命相抵鬮矣肽γ玫畝髟勾喲艘槐使聰」⒛持沼誑梢宰叩錳谷晃蘩⒘恕?
盛年重重領首,沉聲道:“耿兄,你我之間非但再無恩怨,盛某卻還想要交上你這個朋友!”
耿照勉強一笑,低聲道:“下輩子吧,這輩子卻是來不及啦……”
耿南天將一粒丹藥塞入耿照嘴中,右手拼命朝他體內(nèi)灌輸真元,低喝道:“照兒,別說話,用心護持心脈,千萬不要昏睡過去!”
耿照搖搖頭,吃力的抬眼仰望父親,提起最后一口真氣道:“別費心了,爹爹,我知道自己就要走啦。不要記恨盛年和墨師妹,照兒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話音斷斷續(xù)續(xù),直到微弱得不可聽聞,他的眼睛兀自未曾合上,嘴角掛著一抹坦然的微笑,就此而去。
“照兒!——”
耿南天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周圍的火把呼啦拉齊聲閃耀不定,照得他的面龐無比可怕猙獰。
他猶不死心,繼續(xù)拼命朝耿照體內(nèi)輸送真元,卻如泥牛入海,全無一點反應。
葛南詩等人紛紛搶至身前,喚道:“掌門師兄!”
耿南天猶如著魔一樣,緊緊摟抱著兒子慢慢退卻溫熱的身軀,語不成聲道:“照兒,你怎么可以丟下爹爹自己先去了,你讓我如何向你娘親交代?”滾熱的淚珠無聲無息沿著面頰滑落,最終滴淌到耿照的臉上。
猛然就聽見曲南辛凄厲的哈哈大笑道:“是我殺了耿師侄,是我殺了他!”
鄧南醫(yī)皺眉道:“曲師妹,你冷靜些,不要再添亂了。”
曲南辛癡狂的臉色驀地平靜,怔怔道:“鄧師兄,你放心,小妹今后再不會給平沙島和大伙添亂了。”
說罷不等鄧南醫(yī)反應過來,猛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厲聲叫道:“盛年、墨晶,老身縱是化成厲鬼,也絕不會饒過你們!”
“啪”的一聲,曲南辛頭顱碎裂,血漿濺灑滿地,身軀緩緩的軟倒在冰涼的地上。
墨晶“啊”的一聲,想要上前,卻被鄧南醫(yī)搶先一步,飛身抱起曲南辛滿身血污的遺體,只見她的頭顱已被自己的掌力擊得四分五裂,連臉龐也扭曲得不成模樣,顯然沒得救了。
想起百多年的同門情分,鄧南醫(yī)頓時淚沾衣襟,不能自己。
這一幕幕慘劇接二連三的發(fā)生,直教人透不過氣來,等風波稍定時,已多了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眾人驚得已說不出話來,誰也沒想到耿照會以死贖罪,而曲南辛剛烈如此。
雖說這兩人生前所作所為令人不齒,但如今的下場著實令人可悲可嘆。
“師父!”
墨晶的身形驟然凝滯在鄧南醫(yī)身前,失色的櫻唇輕輕會動,終于什么也沒說出,一滴晶瑩的淚珠,緩緩從明眸里流落。
耿南天橫抱耿照的尸身,呆呆的扭過頭冷冷望著墨晶,一瞬之間,他好像已是滿頭華發(fā),皺紋滿面,而眼神中的那股冰冷徹骨、凄涼絕望卻令墨晶永世難忘。
突然,耿南天的嘴邊,扯出一絲僵直的笑容,竟是向墨晶笑了笑,說道:“墨晶,照兒死了,你師父也死了,他們兩個人都死了,這下你和盛年兩個都該滿意了吧?”
葛南詩唯恐師兄再做出什么過激舉動,拼命拽住耿南天的手臂,勸慰道:“掌門師兄,大敵當前,您節(jié)哀順變啊。”
耿南天恍若未聞,笑容頓去,沖著墨晶低吼道:“你既是平沙島弟子,如今毀了照兒,毀了平沙島,為什么死的卻不是你?”
說罷老淚縱橫,垂手替耿照合上眼皮,柔聲道:“照兒,爹爹帶你回家,爹爹從今往后再不逼你練功閉關了……”
他回身步履瞞姍的朝著大殿門口走去,驀地腳步一記踉蹌險些摔倒。曾經(jīng)高大的背影在火光映照下顯得蒼老落寞,哪里還有來時的雄風英姿?
墨晶腦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眼前恍恍惚惚飄浮著鄧南醫(yī)、耿南天等人的身影,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在說什么?仿佛整個人都已麻木。
“盛年、墨晶,老身縱是化成厲鬼,也絕不會饒過你們!”
曲南辛臨終前那充滿怨毒的詛咒,不停的回蕩,墨晶清楚的知道,她這一生也休想擺脫今晚的噩夢。
她驀然感到,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然而血淋淋的場景卻告訴自己,這絕不是一個夢,養(yǎng)育她多年的師父,就這樣去了。
而害死她與耿照的,恰恰就是自己!
為什么死的卻不是我?
她忽然凝目向盛年投去深深一瞥,唇角浮現(xiàn)出一縷淡淡的微笑,好似已將所有想要訴說的話語,盡皆溶于這一瞥一顰中。
盛年一怔,隱隱預知不妙,叫道:“墨師妹,不要!”
就在他出聲之際,墨晶已然撥出心瑩仙劍,一抹淡青的弧光,直向玉頸吻去。
盛年不及細想,右掌轟出一束罡風,正擊中墨晶右腕,心瑩仙劍一聲輕鳴激射而起,“咄”的斜斜插入大殿頂上的石梁,劍刃兀自顫動不休。
即便這樣,墨晶白皙如雪的肌膚上,還是泛起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痕,所幸沒有割破咽喉。驀地身子一緊,卻已被盛年牢牢摟在懷中,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什么也不知道了。
盛年見墨晶昏厥過去,一搭脈搏,一顆懸緊的心才落下,知道是因為情緒太過激蕩所致,并無大礙,至于頸上的傷口也并不嚴重,假以時日就可痊愈。但墨晶心靈所受的創(chuàng)傷,只怕這一輩子都難以愈合了。
盛年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這樣的變故與打擊,對于她而言,著實太殘酷。也許,暫時失去知覺,反而可令她暫時脫離苦海,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丁原搶到盛年身旁,關切問道:“盛師兄,墨師姐不要緊吧?”
盛年低聲苦笑道:“她只是昏迷了過去,并不礙事。”
丁原點點頭,沒有再言語。
盛年沉冤昭雪,陷害于他的元兇一個個血濺當場,丁原的心中卻怎么也暢快不起來。如果說他曾經(jīng)無比憎惡鄙視耿照與曲南辛,而今卻只剩下憐憫和一種莫名的失落。
尤其是耿照,假如他能夠醒悟的早些,未嘗不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現(xiàn)在,卻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
這邊因墨晶亂作一團,六大劍派那兒更是炸開了鍋。
葛南詩生怕耿南天渾渾噩噩再出什么意外,疾步追出大殿。
東海五圣中的鐘南山和鄧南醫(yī),低聲商量了幾句,逕自走到無涯大師跟前苦笑道:“方丈大師,敝派遭此變故,恐無法在此逗留了,其中緣由實也是迫不得已。請?zhí)礻懲蓝喽嘁姏觥4崎T師兄情緒平復之后,自會給翠霞派和大伙一個交代。”
無涯大師點點頭,他心里清楚,縱然自己出言挽留,平沙島一眾也自覺無顏繼續(xù)留在這里。
何況遭受了這種沉重的打擊,鐘南醫(yī)等人現(xiàn)在最急切的便是妥善處理善后,卻再沒有空余的心思與魔教周旋。
當下無涯大師領首道:“這點貧僧自會向大伙解釋,只是貴派那些中了蜂毒的弟子,卻當如何是好?”
鐘南山一呆,剛才他和鄧南醫(yī)都已神思不屬,竟忘了還有數(shù)十名身中破罡蜂劇毒的年輕弟子,急待解藥。若是平沙島就這么撤走,那些弟子的生死倒成了個問題。
這時另幾家的掌門也都聚攏過來,碧落劍派的停心真人已先自退出,便由停云真人暫時替代。
眼看一場圍剿魔教余孽的盛舉,竟風云突變,不僅各派高手一一折損,更出了平沙島這么一檔子事情,對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
蕭洗塵苦笑道:“最多還有一個半時辰,那些弟子身上的劇毒就要發(fā)作,倘若再不趕快想個法子討得解藥,縱然最后剿滅了魔教,六大劍派也將元氣大傷。”
屈痕嘆道:“誰曉得羽羅仁、丁原、盛年三人會突然殺出,還牽扯出一樁平沙島的舊案。眼下人數(shù)上我們雖還有優(yōu)勢,可真正實力完好能堪惡戰(zhàn)的,也只剩下云林禪寺一家了。”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實言,打到這個份上,大伙第一次生出可能落敗的不祥預感。
好在云林禪寺的一慟、一執(zhí)兩位神僧還未曾出手,要是他們也敗下陣來,這仗就不用再打了。
說到底,哪家的掌門也不愿以本門精銳折損大半的代價,去換取一場慘勝。
無涯方丈身后的一執(zhí)大師,忽然睜開眼睛,徐徐道:“鐘施主切勿憂慮,待老鈉跟魔教先討得解藥再說。”
無涯方丈一怔,問道:“一執(zhí)師叔,莫非您要出陣?”
一執(zhí)大師微微含笑道:“即便老鈉不愿出手,對面也有人斷不會放過老鈉。”
無涯方丈頓時醒悟,道:“師叔,您說的是丁原,丁小施主?”
一執(zhí)大師淡淡道:“我云林千年的佛門凈地,卻被他鬧得雞犬不寧,這筆帳今日老鈉也正該找他算算了。”
眾人見一執(zhí)大師自告奮勇要出戰(zhàn)魔教,都是精神一振。
如今天陸正道中,百年前的十大高手消隱近半,剩下的人里,云林禪寺與翠霞派便各占兩席。
一執(zhí)大師位列四大神僧之一,名頭上雖不及故去的一心大師與身旁的一慟大師那樣響亮,可今日出征魔教的眾人之中,除去一慟大師,論修為之高深,便首推該老。
若是由他出手,自是再好不過。即便出了點閃失,后面也還有一慟大師可以收拾殘局。
抱著這樣的想法,停云真人喜道:“大師出手,魔教余孽哪里還能再猖獗?”
蕭洗塵卻微一皺眉道:“倘若對方就一個丁原也就罷了,可盛年、羽羅仁的修為分明也是不弱。那兩個后來的神秘婦人,恐怕也不那么好對付。大師雖說有通天之力,但要想在一兩個時辰里連挫這多高手,可能……”
他的話沒說完,但接下來的意思大伙都已明白。
之所以不明說,也是怕一執(zhí)大師面上不好看。但蕭洗塵的話,卻將眾人方方樂觀起來的情緒立刻打壓下來,這才意識到如今的局勢實是微妙之極。
若說絕對人數(shù),自然六大劍派占有優(yōu)勢,可對方的一流乃至頂尖高手,卻絕不遜色。
按照先前的約定,一對一的比拼起來,己方至少已占不到什么便宜。至于想在兩個時辰里盡挫魔教高手,和癡人說夢也沒多大差別。
盡管六大劍派大可考究丁原、盛年和那兩個神秘女子的身分,可魔教也不是笨蛋,自然有千般理由應對。除非是撕破臉皮一場混戰(zhàn),否則終究無可奈何。
無涯方丈沉吟片刻,搖搖頭道:“這的確是個麻煩,畢竟數(shù)百弟子的性命非同兒戲,但有一線生機,我們便須竭盡全力。”
各派掌門默默點頭稱是,畢竟自己門下都有數(shù)十弟子中毒,誰也不想眼睜睜瞧著他們奄奄一息,毒發(fā)身亡。
一執(zhí)大師道:“既然如此,索性直截了當由老鈉與魔教一戰(zhàn)賭輸贏。若是老鈉獲勝,只須他們交出解藥,咱們修整一日明天再戰(zhàn),想來他們一定會答應。”
也不知是過于自負還是不愿提及,一執(zhí)大師沒有說一旦自己落敗該當如何。
但這答案于各派掌門心里,已經(jīng)是很清楚了。
無涯大師環(huán)顧各派掌門,緩緩問道:“諸位施主以為如何?”
停云真人嘆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敝派便唯云林禪寺馬首是瞻。”
其他幾人都沒說話,只默默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眾人心中均覺得,倘若果真要以一戰(zhàn)定生死,由一慟大師出手或許更為妥當。畢竟自一心大師圓寂之后,他才是云林禪寺的第一高手,放之天陸正道也僅有淡一真人、曾山等人堪可抗衡。
可一面是一執(zhí)大師主動請纓,一面是一慟大師置身事外,仿佛入定,眾人縱有疑惑,也不好意思當面說出。
好在以一執(zhí)大師的佛法修為,除非羽翼濃復生,不然對上魔教之人依然勝面居多。
無涯方丈見眾人計議已定,于是朝著一執(zhí)大師合十道:“有勞師叔出戰(zhàn)了。”
一執(zhí)大師還施一禮道:“方丈與諸位施主盡可寬心,老鈉定將解藥取回。說罷袍袖一拂,大步走出陣列。”
他在大殿中央站定,瘦小的身軀與身上寬大的架裝殊不相稱,雙目深深凹陷在眼眶中,閃爍著深邃悠長的神光,雪白的長須一直垂到胸口,遙遙望著魔教陣中沉聲說道:“老鈉一執(zhí),想請問如今的魔教究竟誰是主事之人?”
他的話語以三甲子精純的功力徐徐送出,宛如和風過面,不論遠近皆聽得無比清晰,直如說話之人就站在自己身旁一般。
丁原見一執(zhí)大師露面,立時心頭涌起殺機,右手悄然按在雪原仙劍上。
猛覺得手腕一緊,卻是被盛年牢牢按住,耳中聽他以傳音入密道:“不要沖動!”
丁原冷冷低哼一聲,好不容易按撩下來,雙目中兀自閃動駭人的寒光,死死鎖定一執(zhí)大師,不肯有片刻離開,就好像唯恐對方會突然溜走一般。
風雪崖愣了愣,視線掃過殿青堂、雷霆、盛年、阿牛、丁原與雍輿情、容雪楓等人,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一執(zhí)大師,有話請盡管說來,我等洗耳恭聽就是。”
一執(zhí)大師呵呵一笑,說道:“不是老鈉看輕了風施主,只怕自羽翼濃去后,魔教已是群龍無首,各自為政。風施主若想越俎代庖,未必貴教的其他人就會答應。”
魔教群雄心中一震,互相暗自對望一眼。
一執(zhí)大師的用意自然瞞不過風雪崖等人,無非是想不動聲色的分化魔教,制造群雄的內(nèi)部不和。
但魔教四大護法、乃至教中四壇九旗的首座,有過百年的生死交情,而今又是大敵當前,存亡關頭,誰也不會去在意下任教主的寶座之爭。否則早在二十多年前,殿青堂已經(jīng)可以在云夢地宮中,關起門來做皇帝了。
可一執(zhí)大師眼辣,一語中的,正點在了魔教的軟肋上。
現(xiàn)在魔教陣營里,除了風雪崖等舊部之外,還有阿牛、丁原、盛年等人,以及自稱是羽翼濃故人的兩位不速之客。
這些人雖說與魔教各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可畢竟非名正言順的教中之人,未必就愿服從某一人的號令。相比對手以云林禪寺為尊,自己這邊卻缺少了一位一言九鼎、坐鎮(zhèn)中軍之人,倒也是件棘手事情。
一執(zhí)大師察言觀色,曉得自己的話語點中要害,有意哈哈笑道:“奇怪也哉,昔日威震天陸的魔教,難不成羽翼濃一死,就變成了無頭蒼蠅,烏合之眾,竟連一個能與老鈉對話的主事之人也舉薦不出么?”
魔教群雄勃然變色,殿青堂嘿然冷笑道:“老和尚,不要以為你這手三歲小孩也會玩的挑撥離間之計,能有多大用處?本教只要有一人不死,就可讓你正道各派寢食難安,如芒在背!”
六大劍派里也不曉得誰在人群里出聲奚落道:“殿護法怎地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跳出來了?你想號令魔教,先問問風老魔和雷老魔他們的意恩再說吧!”
話音一落,對面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被壓抑已久的士氣終于稍稍抬頭。
自一執(zhí)大師出場,丁原的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
而一執(zhí)大師仿佛也存心挑釁,有意無意的用目光一再掃向丁原。
兩人的視線無聲無息中數(shù)度碰撞,都察覺到隱藏在對方眼睛深處的敵意與警惕!
風雪崖冷冷說道:“我圣教兄弟親如一家,彼此同心同德。殿四弟的話便是風某和雷三弟的話,何須多問?況且誰說我圣教群龍無首,本教的未來新任教主不是已近在眼前,可惜諸位有眼不識泰山罷了。”
他的聲音也不見得有多響亮,卻穩(wěn)穩(wěn)把眾人哄笑壓制了下去,顯是針對一執(zhí)大師方才的佛門神功,同樣也露了一手。
眾人聞言都是感大為意外,齊刷刷朝雷霆、殿青堂等人瞧去,卻又覺得其中無論哪一個成為下任魔教的教主,都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可比起當年羽翼濃的聲勢又遠遠不如。
連雷霆、殿青堂等人心里也在奇怪,什么時侯本教已內(nèi)定了新任的教主?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都有了答案。無不為風雪崖這手妙著擊節(jié)叫好,胸有成竹的待在一旁等侯好戲開鑼。
一執(zhí)大師暗吃一驚,忖道:“這魔頭好生精深的修為,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功力竟已恢復至此。今日若不能一鼓俱殲,來日定又將成我正道心腹大患。”
他表面不露聲色,淡淡問道:“聽風護法的意恩,貴教已有了新教主的人選?
恕老鈉眼拙,卻不曉得這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抑或是閣下本人?”
風雪崖哈哈笑道:“風某這點不入大家法眼的雕蟲小技,怎能窺視圣教教主的寶座?我看大師早已對此心知肚明,只不過有意裝作糊涂而已。”
一執(zhí)大師小眼里神光一閃,一字一頓的道:“莫非是羽羅仁羽施主?”
風雪崖扮掌微笑道:“大師高明!這人選是本教諸位首腦私下里共同推舉,只待今夜之戰(zhàn)后便昭示天下,擇一良辰吉日為少教主舉行即位盛典。到時侯,大師若有興致觀摩朝祝,本教將掃榻以待。”
他的話好似往油鍋里倒了一壺冰水,頓時大殿里就炸了開來。
要知魔教教主之位一貫由上任教主生前指定,卻不是純粹的父子傳承。阿牛縱有羽翼濃之子的身分,也未必能一步登天就成為新任的魔教教主。
就算眾人對此結果多少都有些心理準備,可由風雪崖此時宣布,仍是大感錯愕。
畢竟阿牛的修為與資歷著實淺薄了一點,要他統(tǒng)領曾經(jīng)睥睨貌四海的魔教群雄,總有些突兀。教中各大高手首腦,未必能夠心悅誠服。
但轉念仔細再一想,風雪崖的方案,實是再絕妙不過的一步險招。姑且不說四大護法、四壇九旗首座等教中元老,因著羽翼濃昔日的恩德威儀,愛屋及烏會對阿牛愛護有加,絕不至于為難陷害于他,單就目前的局勢,阿牛確為不二人選。
一方面教中兄弟多年群龍無首,對于羽翼濃越發(fā)的懷念愛戴,阿牛子承父志,也算得上名正言順。
對此風雪崖早幾日與殿青堂等人已有私議,只是出于重重顧慮和阿牛下落不明,方才暫時擱置一邊。而以雷霆與阿牛的關系,這位魔教四大護法中如今修為最高者,更不會有反對之意。
另外一面,丁原、盛年與阿牛份屬同門,親如手足,又是同仇敵愾。一旦阿牛即位,魔教便等若憑空多了兩大牢固的強援。
至于那兩位婦人,分明就是為著阿牛而來,到時也絕無袖手旁觀之理。【云霄閣&://"="_;整理收藏】
如此一來,一個阿牛頃刻之間就能將身分復雜、來路各異的魔教陣營緊緊捏合成團,解決了當前一件最為頭疼的問題。
原來一切事物,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
第五章對決
阿牛聽眾人七嘴八舌間,自己就成了什么魔教的教主,不由大吃一驚,雙手連搖,把頭晃的像撥浪鼓似的叫到:“不成,我不成的!”
殿青堂嘿嘿笑道:“有什么不成的,你是羽教主一脈單傳,剛才力挫碧落、太清宮兩大掌門,為本教立下大功,教主之位自是當?shù)谩!?br />
阿牛的臉被憋得通紅,全場千道目光剎那間全聚焦在他身上。
風雪崖回身朝著百多魔教教眾高聲問道:“諸位兄弟,由羽羅仁就任本教第三十九代教主之位,大伙可有不同想法嗎?”
魔教教眾群情振奮。
這些人大多都經(jīng)理過二十余年前婆羅山莊之辱,對魔教說得上是忠貞不二,這多年早飽嘗了教勢中落、暗無天日的辛酸苦辣。
這次六大劍派圍剿圣宮,這些人本都不抱太大信心,只求慷慨戰(zhàn)死以身殉教。
不想局勢急轉直下,不僅魔教昔日護法一一來援,眼看力戰(zhàn)不敵之時,更橫空殺出阿牛與自己同生共死,再加上盛年、丁原等人,大有絕處逢生之勢,心中早已澎湃難已,百感交集。
想到只要能撐過今日浩劫,今后圣教重振聲威,東山再起,恢復昔日盛況也絕非癡人說夢,當下更是群情激動。
風雪崖振臂一呼,百多教眾立時異口同聲的呼應道:“我等愿奉羽少教主為尊,光復圣教,中興大業(yè)!”
百多教眾同聲而呼,當真如山呼海嘯,聲勢驚人,卻讓六大劍派大皺眉頭。
風雪崖心中微微一笑,這般熱烈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昔日魔教四大護法中,風雪崖是有名的智多星,他當然清楚,這些歡呼雀躍的教中兄弟,未必個個果真對阿牛心悅誠服。
至少比起羽翼濃,那是遠遠不如,之所以一呼百應,多半是看在阿牛的身世上,自然也有幾大護法公開撐腰的因素。
歸根究底,魔教被壓抑得實在太久,二十多年前慘痛的失敗宛如夢魘,時時刻刻折磨著每一個人心頭。
包括風雪崖等人,無部期盼有朝一日能有一位可重新統(tǒng)領魔教之人應運而生,上下齊心,重整山河。
因此雖說阿牛目前僅是差強人意的選擇,但于魔教而言,已足以激起眾人壓制心底那多年的希望之火。
風雪崖目光投向阿牛,微笑道:“少教主,看見沒有,你是眾望所歸,責無旁貸,你就不要再推辭,涼了眾兄弟的心呀!”
阿牛腦子里亂成一鍋糨糊,由自己出任魔教教主的事情,雍輿情也曾提起過,但當時她的神態(tài)輕描淡寫,被自己婉拒后也不再提,哪像今天偌大的架勢?
想想自己以前懵懵懂懂,單純簡單的在紫竹林中跟師父修煉度日,若不是一場巨變突然發(fā)生,多半會就此終老一生。
像統(tǒng)帥如風雪崖、雷霆、殿青堂這樣鼎鼎大名、桀驁不馴的人,這種事情,估計自己這一輩子連做夢都不會有。
況且象羽翼濃這樣的智慧雄飛之人,窮數(shù)十年之力,試圖化解正魔兩道恩怨而不能成功,如今兩道恩怨正愈演愈烈,自己一旦成了魔教教主,又該如何作為呢?
與正道沖突爭斗,自己既不是這塊材料,也毫無爭雄斗狠的興趣;讓一干教眾自生自滅,任人宰割欺辱,自己若無力維護,又豈能心安?
面對百余人熱切而有咄咄逼人的眼神,阿牛轉頭向盛年、丁原求救道:“盛師兄,丁小哥,這可怎么辦好?”
丁原看著阿牛漲紅的臉龐,知道他此時心中一定是著急不已,但自己該說什么呢?
自己的這位師兄本是憨厚老實之人,如今的形式卻是于危難之處變幻莫測,阿牛應當如何選擇才是對他最好,丁原一時之間也沒有最肯定的答案。
沉吟半晌,丁原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一拍阿牛肩膀,裝作不以為然的道:“那些名門正派的人,不是就因為你的出身,才想要置你死地而后快,在云林禪寺中逼死師父?
“阿牛,索性你就當了這個教主,給那些老頑固瞧瞧,好讓他們曉得咱們紫竹軒一脈士不可辱!”
他的話大合風雪崖等人的胃口,殿青堂更是大聲叫好。
阿牛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假如只為了和正道斗氣便就任了教主,未免有點兒戲了。
盛年待丁原說完,才沉聲道:“阿牛,這件事還是要你自己決斷為好。只要問心無愧,就不用過多理會旁人如何評說。”
阿牛點點頭,似在細想,卻聽容雪楓不滿道:“羽羅仁,你怎么不問問我跟雍師姐的意見?”不等阿牛開口,她已徑自說道:“你既然是羽教主的子嗣,前兩日有修煉了他留下的《天道》下卷三式絕學,這個教主你不來當,卻要讓給什么人?”恒,除非是羽教主復生,不然任誰搶了你的教主之位,老身便頭一個不服!“
眾人無不目瞪口呆,連阿牛自己也這才曉得,原來剛才對陣之時所施展的三式絕學,并非魔教功夫,竟是傳自于《天道》下卷,難怪乎有如此石破天驚的威力。
雖然大伙心中震撼無比,可這時也不是討論《天道》下卷的時候,雷霆說道:“阿牛,我是阿柔的義父,說起來即是你將來的干岳丈,拋開圣教的關系暫且不說,單憑這點,你也該好好考慮老夫和眾位兄弟的提議。”
雷霆把秦柔也抬出來,阿牛的頭就更大了。突然間想到師傅臨終的叮嚀,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天陸正道為敵,涂炭生靈。
若是加入了魔教,光這一條就很難遵守了。
況且自己之所以出手,全是為了設法讓兩家化干戈為玉帛,若是做了魔教教主,很多事情可能就會身不由己。
想到這兒,阿牛深吸一口氣,又搖頭到:“雷老伯,我當不來這個教主,也絕不能當這個教主,還請諸位前輩見諒。”
眾人面面相覷,一下都沒了轍。
大伙好說歹說,幾乎用上了全套解數(shù),可阿牛本是外和內(nèi)剛的個性,一旦打定的主意,任誰說也毫無用處,一時間陷入冷場。
雷霆意興蕭索的道:“罷了,罷了,人不可強求。等打完這仗,大伙就散伙吧,從此各奔東西,自謀生計,只當圣教不存。”
阿牛沒想到雷霆會這么說,心中頗覺過意不去。
風雪崖解圍道:“依老夫之見,這見事情不妨稍后再說。先由阿牛出面,應付了一執(zhí)大師。”
還沒等阿牛說什么,卻聽對面一執(zhí)大師揚聲道:“羽羅仁,既然魔教公推你為教主,你為什么遲遲不出來與老衲答話,莫非是看不起老衲?”
阿牛一怔,才想起對面的一執(zhí)大師在等這兒的回覆,連忙道:“大師您千萬不要誤會,我絕沒看輕您的意思。”
一執(zhí)大師頷首道:“既然如此,老衲有一個提議,請貴教做決斷。”
阿牛左右看看,只見眾人全無開口的意思,只好硬起頭皮回答道:“不知大師有什么高見?”
一執(zhí)大師道:“貴教須臾之間連添數(shù)位強援,假如仍舊依照先前約定雙方依次譴出高手對決,老衲恐怕直殺到天明,也未必可見分曉。到那時,我六大劍派數(shù)百中毒弟子多半尸骨已寒,縱然贏了賭約也于事無補。”
阿牛一醒,說道:“大師說的很對,咱們的比試可不能耽擱了各派諸位師兄弟的傷勢治愈。不如等我先去求殿護法賜下解藥,救治了大伙再說。”一執(zhí)大師嘿嘿道:“雖然風雪崖等人嘴上說擁你為首,恐怕也只是權宜之計,閣下的話老衲看來未必管用。”
阿牛剛想解釋,卻聽殿青堂在后面朗聲道:“老和尚大錯特錯!只要羽少教主一句話,殿某二話不說,立刻奉上解藥。”只是閣下對我家教主的言語之間最好客氣點,不然惹惱了殿某,這解藥里再摻些其他佐料,你的徒子徒孫小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多受點皮肉之苦也未可知。
“嘿嘿。這點小事,想來羽教主也不會追究在下。”
阿牛聽殿青堂還口口聲聲稱自己“教主”,大是頭疼,暗自思量道:“我要是再和他們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想想法子勸說六大劍派退兵罷戰(zhàn),然后就和阿柔立刻離開這兒。現(xiàn)在也不多去計較了。”
一執(zhí)大師哼道:“不必了,我名門正派,豈可為了貪惜姓名而獻媚妖孽?日前丁施主曾上云林找老衲報仇,不巧,老衲當時正云游在外,以致錯過,羽小施主,今日不妨便請丁愿出來與老衲一戰(zhàn)賭勝負。
“若是丁施主贏了,我六大劍派即刻撤走,新仇舊恨全留待來年蓬萊仙會之時再來討教!若是老衲獲勝,就請貴教交出解藥,雙方歇息一夜,明日再見分曉。”
阿牛再回頭看看眾人,希望有誰接過一執(zhí)的話茬,無奈風雪崖等人來了個不理不會。
他們篤定阿牛絕不會因此惱羞成怒,撒手不管,就索性讓六大劍派將錯就錯,錯下去,以盼阿牛還能回心轉意。
要知道剛才后面那些關于教主之位的談話,盡被容雪楓和雍輿情悄悄設下結界,六大劍派中人聽魔教教眾同聲呼應阿牛為教主,后來卻只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也只當阿牛名正言順成了眾人的首腦,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會放棄魔教教主的寶座不坐。
反倒是丁原聽一執(zhí)大師指名道姓找上自己,精神一振,心中嘿然道:“這老和尚一定是念著我闖上云林,擊敗一正大師的舊仇。如今想趁機洗刷恥辱,正好,給我個機會與他了斷!”
他剛想挺身答話,卻忽然想到如今魔教這邊大家看著的人是阿牛,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拆了他的臺。于是強忍著沒有搭腔,只冷冷向一執(zhí)大師回以一笑,大有讓對方放馬過來之意。
卻見身邊的盛年朝自己微微頷首,意態(tài)頗是欣慰。
阿牛苦笑道:“大師是得道高僧,見識修為不知比弟子高出多少倍,卻何苦記著舊日仇恨?”正道與魔教你殺我一個,我還你一雙,以牙還牙爭斗了千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流血犧牲,可冤冤相報總是沒有盡頭,就算今天大師殺光了這兒所有的人,可往后他們總也會有子女親朋上云林找大師報仇雪恨。
“咱們這樣打下去,到底值得么?為的到底又是什么?”
這些話反反復復在他心里想了很久,如今一鼓作氣說了出來,頓時覺得舒暢很多。
而說著說著,腦海里猛然一震,剎那間曉得了師傅叮囑自己和盛年、丁愿不要為他復仇的深深含義。
師父是寧愿以自己的一死,免去今后天陸無數(shù)的腥風血雨,讓仇恨就此終止,不要再延續(xù)到自己的愛徒或者是更多無辜的人身上。
如此的舍身取義,阿牛這個時候才真正的懂得。
以前他只因為這是師父的教訓所以恪守就是,但從今往后,他的肩膀上卻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一執(zhí)大師卻微微一笑道:“羽小施主,你終究太過年輕,未免會感情用事。想我正道弟子生來以除魔衛(wèi)道為己任,為天陸承平縱然百死又有何妨?
“七大劍派與魔教之爭,絕非簡單的意氣用事,仇恨累積。此事關系到正魔消長,蒼生福禍的大義,怎么可以用私人冤仇一言以蔽之?”
說到言辭理論,十個阿牛也不是一執(zhí)大師的對手。
想那佛門功課中,原本就有“禪機”一學,考人佛法領悟,言辭反應,可阿牛在翠霞山學的技藝里卻沒這門學問。
阿牛一時語塞,撓了撓頭道:“可是,魔教里也未必全都是惡人,難道個個都非殺不可么?”
一執(zhí)大師怒道:“哼,枉費翠霞派對你多年的教誨,到頭來竟連正魔之分也不辨了。老衲只問你一句話,敢不敢讓丁原出來與老衲一戰(zhàn)?”
阿牛被一執(zhí)大師劈頭蓋臉的訓斥一番,心中倒不生氣,只在奇怪,究竟什么是正魔之分,難不成一個人的善惡都可以簡單到用他的出身來區(qū)分?
若照這么說來,自己幫魔教說話,丁小哥修煉天殤琴,戚師兄結交布衣大師等人,豈不都成了惡人?
而師父他老人家,更是爹爹生前的故交,以次類推,那不成了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了。
他搖了搖頭道,思忖到:“還是師父說的對,一個人是好是壞,跟他的出身毫無關系,卻要看他的一言一行,心思善惡。”
這話要是再對一執(zhí)大師說出來,恐怕更要被斥之為強詞躲理,是非不分,巧言狡辯了。
阿牛深深吸了口氣道:“大師,這事事關重大,我可要聽聽大伙兒的意思。”
一執(zhí)大師淡淡道:“昔年羽翼濃雖說是群魔之首,可也算得上是個快人快語、一言九鼎的人,怎么他的親生兒子,卻這么不爽快?”
阿牛憨憨說道:“雷老伯他們的見識閱歷勝過弟子百倍,阿牛多聽聽他們的意見總不會有錯的,何況大師指名要與釘小哥一戰(zhàn),弟子就更得先問一問。”
他回望眾人,這下風雪崖不能再保持沉默,沉吟道:“這個賭約本教應承下來也未嘗不可。不過,還要看看丁兄弟自己的意思。”
丁原眼見一執(zhí)大師步步相逼,一意要激自己出手,他如何還按奈地住,嘿然冷笑道:“丁某正求之不得!”
殿青堂對丁原的了解,僅從風雪崖的只言片語中得來,如今見丁原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而全教的命運就此系于此子一身,未免有些擔心的道:“丁小哥不要大意。一執(zhí)大師的修為比起一正更勝一籌,此次全力出手,咱們還是慎重的好。”
這話說出了魔教多數(shù)教眾的心聲,到底丁原修為如何,他們誰也沒親眼見過。就這么輕易把本教的命運交在一個年輕人手里,大伙心里都有些沒譜。
只是看阿牛和風雪崖等人信心滿滿,而丁原盡管不是魔教中人,但這次與一執(zhí)大師的對決,卻是為魔教大伙兒出頭,更加上雖然面對強敵,丁原不僅不顯畏懼,反而挺身而出,單憑這份勇氣,誰也不好再直接出言反對。
丁原看眾人面有憂色,心里自然清楚不過他們在擔心什么,當下道:“殿護法放心,丁原既然敢應戰(zhàn),就絕不怕了那老和尚。”
普天之下,除了去世的老道士,就數(shù)阿牛對丁原最有信心,聞言點頭道:“丁小哥,你千萬要多加小心。”
話是這么說,可畢竟兵兇戰(zhàn)危,誰也難保有個閃失。
要不是這一場對決事關魔教生死,一執(zhí)大師又指名點姓要丁原出戰(zhàn),阿牛也絕不肯讓他冒險,況且丁原有是如此的求戰(zhàn)心切,他更是攔阻不了。
盡管如此,他望向丁原的目光里也充滿歉疚之意,好象丁原出陣是在為他擋災消難一般。
雷霆在旁微笑道:“丁小歌愿意出手,自是再好不過,老夫便靜候佳音了!”
旁人見狀一齊抱拳說道:“有勞丁兄弟了!”
惟獨容雪楓瞥了眼丁原,滿面懷疑的問道:“年輕人,你行么?今晚這場大戰(zhàn)的勝負輸贏,可就全落在你身上了。”言下頗有要代丁原出戰(zhàn)的意思。
丁原的血性頓時被激了起來,昂然對視容雪楓道:“閣下只管瞪大眼睛觀戰(zhàn),丁某若取不下那老和尚,從此斷劍退隱!”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重,容雪楓暗贊一聲,微微一笑道:“好。老身拭目以待。”
盛年忽然沉聲喚到:“丁師弟!”
丁原望了眼盛年,笑到:“盛師兄,你還有什么要交代小弟的么?”
盛年虎目凝視丁原,搖了搖頭,卻將隨身攜帶的酒囊給了他。
丁原身手接過,拔開塞子仰頭喝了兩口,一股灼熱的液汁順著喉嚨汩汩而下,不由心頭豪氣勃發(fā)。
他將酒囊擲還盛年,哈哈笑道:一執(zhí)老和尚,咱們便來大戰(zhàn)百合!”
一執(zhí)大事精神一振,從大袖取出串通體黝黑的佛珠,每粒珠子大小如紅豆一般,細細數(shù)來竟有一百零八之多,隱隱流動一層暗紅光華,正是與碧玉禪杖并稱云林三寶之一的“降魔珠”。
更叫人詫異的是,一顆顆佛珠之間并無絲線串連,就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將它們粘結在一起。
他手執(zhí)降魔珠,雙手合十朝丁原施禮道:“丁小施主,請了。”
有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丁原背后的雪原仙劍仿佛是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滔天巨浪,半截劍刃鏗然飛彈出鞘,昂首鏑鳴。
氣機牽引之下,一執(zhí)大師瘦小枯干的身軀,微微往左一側。
丁原立生感應,反手抽出雪原劍,化做一溜弧光知挑一執(zhí)大師咽喉。
這式“一瀉千里”原是翠霞派中凌厲攻招,而丁原含憤施展,更有氣吞萬里如虎之勢。
人群中情不自禁的發(fā)出一片驚訝之聲,只覺得丁原衣抉飄飄,仙劍睥睨,隨手一劍宛若天馬行空,羚羊掛角,若非眼前分明是一個年放弱冠的褚衣青年,眾人恍然間直有羽翼濃復生的錯覺。
一執(zhí)大師右腕微抖,“嘩啷”一聲降魔珠爆出金石之音,驀然光華大放,一團殷紅佛光罩定全身。
一顆顆念珠在半空中不停的旋轉組合,轉眼間化做一柄三尺佛劍,“叮”的點中雪原劍。
丁原手臂微的一麻,暗自一凜道:“這老和尚修為當真了得,云林四大神僧,果非浪得虛名!”
他深知此戰(zhàn)關系重大,要力挽狂瀾也好,想為老道士報仇雪恨也罷,無論無何也不能輸給了這老和尚。
他心中清楚,愈發(fā)關鍵的時刻,心神就更需要冷靜,否色徒自亂了方寸,絕無半點好處。
即使對一執(zhí)大師早以恨之入骨,丁原的腦海里仍然保持著一片空明。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顯得放松沉著。
那降魔珠擊中仙劍,卻并未彈開,頂端的一顆念珠骨碌一滾,居然貼著雪原劍刃,快逾飛電的朝丁原心口射來。
后面的念珠接二連三的滾落在劍刃上,首尾相連,形成一束飛速流動的赤芒,猶如水銀瀉地,煞是好看。
可惜丁原卻沒有心情細細欣賞,如此忽剛忽柔,希奇古怪的佛門仙寶,他也是頭一回碰上。好在他這些年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所遇者沒有一個不是正魔兩道名動一方的人物,經(jīng)驗閱歷遠遠勝出同輩中人。
眼看降魔珠逆流而上已到近前,丁原當機立斷,雪原劍脫手飛起,引著降魔珠沖天而上。
他身形一晃,雙拳一虛一實,轟向一執(zhí)大師面門。
一執(zhí)大師左手一揚,偌大的衣袖如同一朵飛云,卷向丁原雙拳。
“啵”的一聲,丁原右拳擊中袍袖,一執(zhí)大師頓覺不妙。原來對方這一拳軟綿綿全不著力,竟是虛招。
再看丁原左拳已然化虛為實,轟出一股狂瀾砰的打在降魔珠上。
降魔珠劇烈顫動,險些就散了架,被彎曲成一個大大的弓形。
血緣劍一聲輕快鏑鳴,掙脫降魔珠的禁錮,飛旋落下被丁原探手接住。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謝了!”就地反擊,仙劍橫掠向一執(zhí)大師腰肋。
這一招固然妙到巔毫,將曾山二十二字拳中的“十”字訣演繹得淋漓盡致,但也驚險到極點。
倘若對方識破丁原用意,只需在袍袖一揮之間暗蘊對殺之招,丁原此時已門戶大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兒。
換做出他之外的任何一個出身正道的人物,多半都不會施展出這般險詐的招式,而寧愿以堂堂正正的王道招法破解。
可丁原素來行事不按常理。少年之時屢遭強敵,便全依*一身絕學變換莫測,往往兵行險招,于奪命處化險為夷,如今雖修為大進,卻也依然故我。
一執(zhí)大師悴不及防之下果然著了道,憑借降魔珠變化爭來的些許主動權,頃刻化為烏有。
他低低哼了聲,斥到:“行險使詐,算什么本事?”
飄然飛起閃過雪原仙劍,右手的降魔珠再起變化,一百零八顆念珠急速收縮聚攏,凝鑄成一柄大錘,以排山倒海之勢,朝丁原頭頂砸落
第六章神劍
短短一炷鄉(xiāng)香的工夫,降魔珠千變?nèi)f化,已變出一十六種兵器模樣,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一執(zhí)大師的招式,也隨降魔珠的變化而不斷推陳出新,從劍法到刀法,乃至極為生僻的奇門兵器套路,都是云林禪寺千年流傳的獨家絕學,一路施展開來行云流水,渾然天成,整整八十個照面,也不見有半招的重復。
縱然傲氣如魔教三大護法,也不得不欽佩這老和尚的學識淵博,天賦過人。
尋常僧眾窮盡一生,能練成其中三五套絕學,已非易事,實在不知道一執(zhí)大師如何能將這么多的招法套路一一修煉到爐火純青之境。
丁原可不管這個,早在昔日學劍之時,他就已經(jīng)見識過老道士層出不窮的各家劍法,因此對一執(zhí)大師的淵博修為也不甚驚奇。
無論對方的降魔珠如何變化無常,雪原劍總能不亂章法,從容應對。
不過他終究也是少年性情,見降魔珠妙招紛呈,不斷贏得滿堂喝彩,禁不住也生出爭雄之心,一時興起之下,將往日的諸般雜學也全數(shù)抖落出來。
二十二字拳,腳踢辟魔腿,再加上穿花繞柳的絕妙身法,和各種匪夷所思的奇招妙式,就是不讓一執(zhí)大師專美于前。
眾人的喝彩聲越來越響,幾乎忘了這是一場事關雙方命運的關鍵對決,直瞧的如癡如醉。
丁原與一執(zhí)大師的舉手投足,身法姿勢無一不是揮灑寫意,分外好看。但在這看似飄逸的招式中,卻藏著無數(shù)的殺機與變化,只要任何一方稍有不慎,動輒就是形消神散的下場。
風雪崖、殿青堂等人見丁原進退有序,絲毫不落下風,原本有些緊張的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
殿青堂早年曾與一執(zhí)大師有過兩次交手,每回都能略占上風。誰想二十余年不見,這老和尚已臻大乘之境,自己若災與之爭鋒,恐怕難以討得半分便宜。
這本就是無可奈何之事,正道修煉先難后易,所以成材極難;但一旦突破忘情境界之后,其進境便可超越魔道。
何況魔門修煉素求獨辟蹊徑,其中的兇險也遠為過之。只是,眼看昔日的手下敗將如今修為凌駕自己之上,殿青堂總免不了有些郁悶與惆悵。
雍輿情與容雪楓守在阿牛身后,目不轉睛關注著丁原與一執(zhí)大師的搏殺。
想那一執(zhí)大師享譽天陸正道百多年,號稱云林四大神僧之一,能有如此修為自不令人意外。
可年紀小小的丁原居然能跟他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爭雄斗奇,不由得不教這兩人心底生出無限感慨。
只覺得塵世滄桑,歲月無痕,不經(jīng)意里有多少青年俊彥已紛紛崛起,卻把前浪推去了沙灘。
盛年與阿牛比起旁人來,與丁原更多了一份手足情深。如今淡言真人已逝,倘若師兄弟三人中再有誰出點閃失,卻如何讓人承受得起?
開始時盛年還擔心丁原復仇心切,一上手便恃強猛攻,反會適得其反,但看到后來,一顆心便漸漸放下,知道除非一執(zhí)大師再有奇招妙手,不然丁原足可應付。
他不禁暗自欣慰道:“丁師弟當真是千年一出的天陸奇才,不過二十余歲便已突破大乘之境,如今修為遠勝于我。
“即使是阿牛,也因為今次的奇遇因禍得福,大有精進,師父九泉之下若有知,定然也可含笑無憾了。”
一想到去世的恩師,盛年胸口一酸,就好象有什么東西在撕扯著自己的五臟六腑一般。他連忙取出酒囊,猛灌兩口,一股火辣辣的燒灼感覺順流而下,這才好受了一些。
正當眾人以為這樣的僵局還會持續(xù)一段工夫,驀然間聽一執(zhí)大師口中發(fā)出一記滾雷般的低喝,炸得耳朵里嗡嗡直響。
那些修為稍差些的弟子神搖心動,幾乎站立不穩(wěn)。
正是云林禪寺佛門絕學之一的“獅子吼”!
丁原首當其沖,只覺得心口好象被一柄無形的大鐵錘,狠狠砸了一記,一口氣險些接不上來,悶悶的著實難受。
幸好丹田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旋即涌出,迅速護持住心脈,才沒有令他遭受更大窘迫。
丁原微微一驚,撤身施展出“中流砥柱”護住身前要害,以防一執(zhí)大師乘虛而入,直叩中宮。
誰料到對方非但沒有借機發(fā)動攻勢,反而飄然飛退到三丈開外,雙手虛抱胸前,雙唇輕輕念動佛門真經(jīng)。
丁原一怔,冷笑道:“老和尚,莫非你自知命不長久,先給呢子念上一段往生咒?”
一執(zhí)大師恍若未聞,頷下胡須冉冉飄動,全身的袈裟鼓蕩而起,獵獵作響,雙手間徐徐生成一團暗紅光球,那串降魔珠被籠罩在其中,不住的流轉呼嘯,發(fā)出隆隆轟鳴,一蓬蓬龐大的罡風云浪般席卷澎湃,聲勢驚人。
風雪崖面色一變,揚聲提醒道:“丁兄弟小心,他要施展‘天龍降魔訣’!”
話音未落,一執(zhí)大師雙手間的暗紅光球轟然爆裂,在如花盛綻的流光異彩中,廂魔珠通身閃起一道耀眼的金光,直逼的人睜不開眼睛,電光火石里,化作一條云蒸霞蔚的金色神龍,長逾六丈,吞云吐霧,爪下生風,威猛不可名狀。
一執(zhí)大師微闔的雙目里,驀地射出精光,低喝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降魔天龍身軀舒展,風馳電掣,如一團金色云濤直壓丁原。
丁原喝道:“小小爬蟲,也敢稱天龍?”左手雙指并立如劍,抱元守一,催動丹田真元,靈臺空明忘我,感應到一股浩然劍氣自銅爐中磅礴升騰,直有破體而去,飛翔九天之意。
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浩浩蕩蕩經(jīng)胸前、肩頭、左臂直灌指尖,丁原雙指虛空一點,沉聲喝到:“看劍!”
一束紫色電光破指迸射,轉眼凝練成一柄靈氣四溢、光焰如熾的仙劍,竟以一式翠霞派的“九曲青蓮”擊向龍首。
在場眾人失聲驚呼,一慟大師禁不住再次睜開雙目,凝望空中縱橫飛舞的紫色光劍,低聲訝異道:“伏魔六劍!怎么可能?”
其他人的驚駭就更無須言表,連魔教這邊的群豪,都瞠目結舌的抬頭仰望紫電仙劍,把喝彩鼓勁的活計,都扔到九霄云外!
而六大劍派中人的表情,便如白日見鬼似的,呆呆瞧著半空,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直覺一股寒意從每個人心底不約而同的升起。
這小子,他是人,還是仙?又或者是來自十八層地獄之下的魔?
這是所有人同時在腦海中閃現(xiàn)的恐怖念頭。
以丹田真元凝練光劍,除了傳說中的仙人,就只有散仙才有此功力。尋常修煉者,縱然是大乘高手,也得借助于仙家法器的靈力才能辦到。
然而這道原本不可逾越的鴻溝,現(xiàn)在卻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翠霞派棄徒,輕而易舉的跨過,顛覆了無數(shù)修仙之人傳承千年的觀念。
這一束紫電光劍的意義,從它在世人眼前展現(xiàn)綻放的那一刻起,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那一抹生自于剎那的電光。
“砰”的流光四濺,紫電仙劍撞擊在碩大的龍角上,被激飛上高空。降魔天龍的身法微微一滯,卻并未受太大損傷。
正當六大劍派各人暗自松了口氣時,丁原左手雙指連連凌空飛彈,一道道眼花繚亂的五色劍芒隨指射出。
但見赤、橙、青、紫、金、烏六束光劍,姹紫嫣紅,流光異彩,猶如六道飛電翻騰回旋,將降魔珠所化的天龍圍困在中央,一**排山倒海的,凌厲攻勢此起彼伏,洶涌澎湃,撕裂開空氣的銳利劍鏑聲,直令聞者心顫。
丁原左手五指宛如變戲法似的屈張舒卷,遙遙駕馭伏魔六劍。
銅爐中曾經(jīng)沉睡多時的都天大光明符,仿佛徹底蘇醒一般,從丁愿體內(nèi)煥發(fā)出一團蒙蒙白光,猶如云蒸霞蔚,煙波冉冉。
伏魔六劍的劍魄,此刻終于跟丁原的靈臺水乳交融,意起行至,藉著丁原丹田中精純渾厚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凝練成道道光劍,在主人的意念驅動之下,如臂使指,劍氣飛揚,直如風徊云漢,龍翔寰宇。
六劍齊出,山河辟易。
龐大的圣殿中,充盈著絢爛瑰麗的六色劍華,亮麗的光瀾層層疊疊向著四下翻滾卷涌,映照在人的臉上,映照在大殿的明柱上,令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失去了光彩,甚至連號稱云林三寶之一的降魔珠,也變的黯然失色。
仿佛,這里的一切都成為了伏魔六劍的陪襯,僅僅是因為襯托她的瑰麗壯觀而存在。
阿牛瞠目結舌的問道:“丁小哥什么時候練成了這么厲害的御劍術?”
盛年微微一笑,悠然的啜了口烈酒,回答道:“不,這是一套劍法。”
阿牛楞了楞,凝神仔細再觀量,果見那六把光劍旋轉交錯,一招一式居然都出自與翠霞派的正宗箋路,便恰似有六位頂尖的翠霞宿老同時出手,六劍齊舞,攻守之間天衣無縫,渾然一體。
那條金龍被伏魔六劍牢牢困住,一任其如何的狂舞奔騰,施展出渾身解數(shù),卻始終無法沖破重圍,閃展趨避的空間一步一步的壓縮減少,只徒然作著困獸之斗。
光劍跌宕起伏,氣象萬千,編織出一幅幅波瀾壯闊、心馳神搖的奇麗畫面。
光劍擊中飛龍的頻率越來越高,金色的龍身上接二連三的爆出蓬蓬流光,原本絢麗耀眼的光焰卻之間黯淡,鋒芒已完全被伏魔六劍蓋過。
一執(zhí)大師臉龐上涌起一層赤紅的血色,雪白的虬髯戟張倒立,雙手雖然還在源源不絕的吐出真元,以支撐住遙遙欲墜的降魔天龍,然而頭頂上愈加濃厚的青色水氣,卻已經(jīng)預示他丹田內(nèi)的真氣幾近透支,敗象至此顯露無遺。
六大劍派的所有人已經(jīng)能夠絕望,頹喪的目睹著降魔天龍被伏魔六劍一點一滴的蠶食吞噬,誰都失去了說話的心情。
無涯大師愁眉不展的站在各家掌門耆宿的擁簇中,暗自苦笑道:“難道是魔教命不該絕,竟連一芝師叔也要敗在這年輕人的手中?
“錯過今夜,不知何日才能再有如此大好良機,無為師兄的大仇更不曉得要等到哪一天!只是那些中毒弟子若得不到殿青堂的獨門解藥,又該如何是好?”
他正自憂心忡忡,猛聽一執(zhí)大師聲如雷鳴,沉聲喝道:“阿彌陀佛——”頭頂一蓬金光乍升,轉眼幻化出一個宛如真身的光影冉冉浮起。
無涯大師身旁的鐘南山,駭然叫道:“元神出竅!”話音里又驚又喜,燃起了最后一絲希望。卻是一執(zhí)大師眼看敗局已定,竟橫下心來祭出元神,不惜損耗數(shù)十年的佛門法力,也要與丁原拼得魚死網(wǎng)破。
那元神與降魔天龍合于一體,立時金光大盛,直激得伏魔六劍上下彈飛,鏑鳴不已,落入一片風雨飄搖之中。
一蓬金光過處,就似雷霆千鈞勢如破竹,六把上古仙劍堪堪只有招架之功。
六大劍派歡聲雷動,年長者自恃身份不能太過放肆,年輕弟子卻早已喊破了嗓子為一執(zhí)大師助威鼓勁,雙腳跺得地面如滾雷般咚咚直響。
丁原驀然一聲清嘯,周身乳白色的光嵐呼的高漲,左手五指捏束成峰,微微朝上翹起,低喝道:“六劍合一,破!”
空中的六柄仙劍齊聲鏑鳴,聲威震天,齊齊沖天而起,就象六束絢爛的緞帶披散飛揚,隨著丁原左手劍訣的變化,轟然融會一處,六色彩光交織旋轉,凝鑄為一束亮白色的三尺劍光,高懸如月。
降魔天龍發(fā)出一記震耳欲聾的吟響,化做一溜爍目金光直射光劍。
伏魔仙劍鼓蕩罡風,毫不示弱,竟以一式翠霞派的“銀河倒卷”直迎其鋒。
仙劍皎皎,澄如明月;天龍熠熠,只熾似昊日。
“轟”的一聲巨響,驚天動地,是筑的大殿戰(zhàn)栗著劇烈晃動,一團磅礴無儔的氣浪鋪天蓋地的爆裂開來,夾雜著灼熱無比的流火離光,彌漫膨脹。
伏魔仙劍嗚咽如訴,在空中散放成六束弧光,朝著不同方向猶如天女散花似的隕落。
蘊藏在其中的劍魄,憑借著自身的靈性,徐徐控制住劍光的走勢,拖曳著一條冗長的光尾,重新收回主人的丹田,乖乖的蟄伏下來靜待,修復大損的靈力。
而那條降魔天龍更是支離破碎,一百零八顆佛珠四下飛濺,梅花間竹似的一一迸裂,碎裂的殘渣,根本再禁受不住大殿中呼嘯肆虐的光讕擠壓,轉瞬化為齏粉,飄蕩在空中,就好象正下著一場暗紅色的光雨。
一執(zhí)大師的元神,從潰散的天龍中彈射而出,拋灑出一溜血光,艱難的歸還肉身之內(nèi)。
他全身的袈裟盡為伏魔劍氣所傷,撕裂成一條條獵獵飛舞,頷下的胡須根根斷裂,仿佛飛絮在風中載沉載浮,已是遍體鱗傷。
“哇——”
一口熱血噴薄飛濺,一執(zhí)大師瘦小的身軀搖搖欲墜,觸目驚心。
丁原周身在大光明符的護持之下反倒無礙,他強壓住胸口倒涌的氣血,將擠壓滿腔的仇恨再化作沖天豪氣,身劍合一飛射而至。
一執(zhí)大師不知是無力再戰(zhàn),還是因降魔珠盡毀而心灰意冷,魂不守舍,竟呆呆的站立不動,猶如泥塑的佛像,雙目神采渙散,面色慘白。
六大劍派中人齊齊驚呼,卻苦于拼命抵御激蕩的光讕罡風,自顧不暇,欲待救援已是鞭長莫及。
許多人情不自禁閉起雙目,著實不愿看到百年多來被譽為云林神僧之一的一執(zhí)大師,就這樣死于丁原劍下。
一直置身事外的一慟大師,卻突然飛身而起,去勢逾電,雙手合十,推出一道浩然金風,欲將丁原截下。
不料橫空掠出一道紫色身影,雙掌閃電連擊,轟出千百條光影,層層疊疊筑起一座無法逾越的銅墻鐵壁。
“砰”的一響,一慟大師的金剛印正打在光墻上,兩廂真氣相抵,竟是誰也沒占到便宜。
一慟大師心頭微凜,借勢飄身定在空中。只見那神秘婦人容雪楓,意態(tài)悠閑,冷冷道:“一慟大師,憑您的身份,怎么也做出背后偷襲,以多打少這中不入流的下作事來?”
一慟大師哭笑不得,他只想阻止丁原,卻哪里想背后偷襲?更加沒有以多打少的念頭。但在這工夫,一慟大師也實在沒心思去辯解,目光投向另一邊。
就見丁原手持雪原仙劍,劍鋒死死頂住一執(zhí)大師的咽喉,神情森然,嘿嘿冷笑道:“老和尚,你也有今天!”
話里有說不出的暢快,更透漏出刻骨銘心的仇恨。
一執(zhí)大師面如死灰,眼睛輕輕閉起,再不看丁原一眼,徐徐道:“你若想為令師報仇雪恨,只管下手。老衲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但要想老衲向你低頭認錯,卻是癡心妄談!”
丁原哼道:“你說對了,丁某今日正要殺了你,為老道士報仇!什么四大神僧,正道翹楚,都不過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
“我?guī)煾负桶⑴5降子泻芜^錯,你們竟要以死相逼?你當真以為紫竹軒一脈是好欺負的么?”
他拿劍指著一執(zhí)大師,旁人縱有心相救,也不敢輕舉妄動。
無涯方丈見丁原越說越激動,惟恐他一時沖動就立下殺手,連忙高聲道:“丁施主,一執(zhí)師叔與施主之戰(zhàn)是雙方所約,不是私怨。你萬萬不可以公報私仇,墮入殺劫!”
丁原恍若未聞,手上微一用力,自劍鋒透出的殺氣,頓時刺破一執(zhí)大師的咽喉肌膚,一絲鮮滲了出來。
他狠狠瞪著一執(zhí)大師道:“不要以為你們云林禪寺可以一手蟄天!殺人償命,天公地道,你還有什么好說?”
一執(zhí)大師道:“老衲揭露真相,只為天陸正道不為魔教妖孽所愚,養(yǎng)虎為患,后患無窮。
“令師之死,原本不是老衲本意,但是施主要算在老衲頭上,也無不可。老衲自覺問心無愧,即使今日殉難,也是死得其所,了無遺憾。”
丁原聽他這么說,更是有氣,破口罵到:“狗屁!什么死得其所,問心無愧?我?guī)煾蹬c世無爭,鐵骨錚錚;我?guī)熜职⑴8呛┖翊緲悖牡睾竦溃麄冏鲞^一嗲害人的事情么?他們又怎么妨礙帶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翹楚成仙成佛?
“你們害死了老道士,還要拘禁阿牛廢了他的修為,這就是你們的天理正義么?是誰給你們生殺予奪的權力,可以冠冕堂皇的殺害像我?guī)煾改菢拥暮萌耍渴钦l?!”
一執(zhí)大師目視丁原道:“丁施主,你已經(jīng)被仇恨所噬,心魔漸起,老衲沒什么可以和你多說的。你下手吧!”
兩人在說話,周圍寂靜無聲,緊緊盯著丁原手中的雪原劍。
六大劍派那面投鼠忌器,誰也不敢妄動,連一慟大師也只能遙立與數(shù)丈開外。
風雪崖等人卻也將心懸到了嗓子眼。
倘若丁原這一劍果真結果了一慟大師,自是為魔教除去了一個勁敵。可六大劍派那邊豈肯善罷甘休,勢必同仇敵愾以死相拼。眼前形勢雖說對己方有利,可對方真要拼起命來,只怕大家都要落得個玉石俱焚。
魔教蟄伏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中興希望,今夜的血戰(zhàn)是能避則避。可丁原手里握著一執(zhí)大師的性命,又一心一意要為師傅復仇,連風雪崖也說不上什么,惟有暗地戒備,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
一慟大師在旁喝道:“丁原,你敢!”
丁原冷笑一聲道:“丁某為什么不敢?我這就殺給你們看!”
他愈發(fā)的激憤,情緒失控之下,一口壓抑在胸口的熱血哇的噴出,,灑在一執(zhí)大師的袈裟上。
丁原心中默默念到:“老道士,弟子給你報仇來了,今日我就要這老和尚墜下十八層地獄,為你討回一點公道!”
忽聽身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丁師兄,你不能殺他!”
丁原一怔,也不回頭,說道:“盛師兄,你不要攔我,莫非你忘了老道士是怎么被他們逼死的么?若不是這個老和尚帶頭挑起事端,非要揭出什么阿牛身世來大做文章,引得旁人圍攻,他老人家又何至于此?”
盛年道:“我沒有忘,但我更不敢忘師父他老人家往日里對我們?nèi)说慕陶d!丁師弟,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劍刺下,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丁原想也不想的道:“天下正道有誰想要給這老和尚報仇,盡管沖著丁某來就是了!就算這次全天下人要與我為敵,我也認了!就算從此天陸再無丁某容身之處,我也不悔!”
盛年嘆了口氣道:“可是你要曉得,一旦你這次殺了一執(zhí)大師,師父他就等于白白死了!”
丁原哼道:“我要是不殺他,師父才是真正的白死!”
阿牛看看盛年,再看看丁原,低聲開口道:“丁小哥,盛師兄說的對,一執(zhí)大師殺不得,其他六大劍派的人也同樣殺不得。”
丁原眼中寒光一閃,沉聲吼道:“阿牛,你也這么說!”
他突然感到一陣無名的憤怒與孤獨。
實在不明白,為什么連盛年和阿牛也要反對自己?他們怎么可以這樣淡漠看待師父的血海深仇?
第七章心恕
大殿鴉雀無聲,沒有人會想到,如今勸阻丁原的,居然是一同經(jīng)歷了喪師之痛的盛年與阿牛。
人們無法知道此刻盛年與阿牛的心情是何等的矛盾與痛苦,大家的眼神里,分明透著迷惑與不解。
仇人近在眼前,被丁原用雪原劍制得一動也不能動,只要丁原輕輕的用手往前一送,師傅的大仇就能得報。
然而,不能!盛年的心頭就像有一把無形的鋸子,在來回的拉扯,丁原沒有回頭望他一眼,但是明顯的不服與不滿,更教他難以自己。
他不曉得師傅走時是什么樣的心境,但他深信,假如師傅地下有知,也絕對不會因丁原舉起復仇之劍而感到欣慰。
從此后,天陸正魔兩道腥風血雨,繼無為方丈死于云夢大澤之后,一執(zhí)大師又隕身丁原劍下,云林禪寺與各大名門正派怎肯忍氣吞聲?
冤冤相報,仇恨交織,血流成河,那絕不是淡言真人期望看到的。
然而,放棄復仇,甚至還要勸自己的師弟饒恕害死師父的兇手,這又是多么的艱難。
誰能知他心里的痛楚,但縱是千難萬難,他也別無選擇。因為,自打三十多年前拜入紫竹軒門下的那一刻,他的熱血里已開始涌動老道士的印記,從此無論風雨挫折,也不會有一絲動搖!
面對丁原的憤怒,盛年雙拳緊緊攥起,一根根青筋繃露如弓,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強自壓抑下內(nèi)心深處的激動。
在這個時候,不能讓丁原看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
好在,阿牛也站在了他的一邊,低聲說道:“丁小哥,這話是師父說的。”
丁原像是被人猛在心口揍了一拳,大聲道:“不可能!老道士,他……不會!”
阿牛肯定的點點頭,說道:“師父臨終要我一定轉告你和盛師兄,千萬不要為他報仇,更不要和正道為敵。
“這話,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幸好現(xiàn)在說出來還來得及。
“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的話絕對是不會錯的,他這么吩咐我們,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放過一執(zhí)大師吧,雖然我也很想為師父報仇,可他老人家的話咱們不能不聽。
何況,就算你殺了他,師父他老人家也活不過來啦!”
他說到后來,眼圈又忍不住紅起來,暗道:“當著這么多人面,我可不能哭出來,丟了師傅他老人家的臉。”
一直神色漠然的一執(zhí)大師,驀地眉宇微微一動,喉結滾動幾下,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可是最后還是忍住,靜靜的佇立不動。
丁原胸腔劇烈起伏,沒有發(fā)現(xiàn)一執(zhí)大師的神色變化,握劍的手幾乎不可覺察的輕輕顫抖,令人不免擔心他一個神思恍惚,就把仙劍送入一執(zhí)大師的咽喉。
“我不相信。”丁原徐徐說到:“我不相信老道士會這么傻!”
盛年沉聲道:“丁師弟,我想師父之所以這么說,絕不會是一時的糊涂,而是要用他的生命和熱血,來化解正魔兩道連綿千年的仇恨恩怨。
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收養(yǎng)阿牛,為的是什么?他苦心調(diào)教我們?nèi)耍质菫槭裁矗侩y道是想要你我日后也陷入到魔教與各大劍派的仇殺之中?
“你這一劍要刺下去,師父這么多年的心血就算白費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丁原抗聲道:“我不管老道士有沒有說過那些話,我只知道當年是誰教我練劍讀書,是誰帶我走進的紫竹軒!沒有老道士,就沒有今日的丁原,也一樣沒有你和阿牛的今天。
“盛師兄,你忘記了這些也罷,害怕日后六大劍派找你尋仇也罷,我都管不著。可今日,誰也休想攔住丁某!”
盛年苦笑道:“你說的不錯,丁師弟,我的確害怕。因為我怕師父數(shù)十載的苦心毀于一旦,我怕你從此殺劫無數(shù)為仇恨蒙蔽,我更怕辜負了師父的囑托與再造之恩,在他老人家去后不能承擔起他的宏偉遺愿,愧對紫竹軒列祖列宗,成為師門的千古罪人!”
他炯炯凝視丁原,徐徐道:“如果你不怕,盡管出手,盛某絕不會再多說半句阻攔你報仇!”
“我不怕!”這三個字在丁原嗓子眼里轉了好幾個來回,卻終于沒能說出口。
阿牛的話,他不能不相信。
老道士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實在是太了解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驀然回想起當年在駐仙祠,老道士領著自己,在祖師靈位前所說的那段話:“弟子淡言營碌一生,于塵世無寸德,于本派無寸功,茍活人間,有負恩師教誨。
“今弟子欲收丁原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聞達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則弟子可告慰恩師。不然將全為弟子之過……”
丁原的眼睛漸漸有些模糊,拜師的情景恍如昨日,可師父卻已經(jīng)離自己遠去。
雖然他將自己逐出了師門,可在丁原心底從沒有真的斷絕過對紫竹軒的那一份深深依戀。縱在天涯海角,生死一線,他也無法忘卻紫竹林中的日日夜夜。
堂堂正正,無愧天地。
先師遺愿,自己可曾做到?
劍在手中輕鳴,空氣仿佛凝固。
阿牛與盛年的話,也同樣重重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許多人都在捫心自問,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逼死了淡言真人,是否做得太過了些?難道,阿牛就果真該殺么?
一執(zhí)大師忽然睜開眼睛,喟然輕嘆道:“老衲錯了,丁施主,殺了我為令師報仇吧。”他悶哼一聲,又連噴出兩大口鮮血,身形已變得微微搖晃。
并不是說,他如淡言真人那樣看破了正魔兩道的成見,卻是實實在在的被阿牛與盛年的話所打動,自內(nèi)心深處生出對老道士的歉疚之意。
阿牛又忍不住輕輕道:“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曾經(jīng)說過,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需要百倍的勇氣。
“他老人家平生沒有殺過一個人,可我卻覺得,這遠遠要比殺死百個千個惡人更了不起。”
丁原再也無法抑制心頭的激蕩之情,久久瞪著一執(zhí)大師,嘴唇里滲出被鋼牙咬出的血絲,終于緩緩道:“我不能違背老道士最后的心愿。老和尚,你是出家之人,理應更懂得慈悲濟世的道理。
“丁某留下你的性命,希望閣下日后好好想想我盛師兄和阿牛的話。
“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難得很。”
雪原劍徐徐垂下,眾人久懸的心,也終于可以慢慢放下。
丁原悲愴憤懣的一聲長嘯,猛然收起仙劍,飛身向殿外而去。
六大劍派的人只遠遠看著,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再去招惹他。
盛年見狀,趕緊快步追了出去。
一執(zhí)大師呆立場中,也不知是因羞憤難當,還是愧疚悔恨,忽然提起右掌便朝頭頂拍落,這一記比之曲南辛舉掌自盡更為突然,旁人甚至連驚呼也不及發(fā)出。
幸好阿牛正站在附近,手疾眼快,奮力拍出右掌,正接住一執(zhí)大師的掌力。
兩道渾厚的勁力迎頭相撞,砰的一聲流風四散。
阿牛重傷之軀,壓根承受不住如此的真氣激蕩,渾身筋脈一齊發(fā)出刀割似的火辣辣疼痛,幾乎令他暈厥。他咽下一口血,大叫道:“大師,萬萬不可!”
一執(zhí)大師見是阿牛出手救下自己,不由楞住。
阿牛和盛年的話,本已令他百感交集,萬念具空,如今阿牛以德報怨,奮不顧身的救下自己,更教一執(zhí)大師心神大震。
“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難得很——”
“出家之人,理應更懂得慈悲濟世的道理——”
丁原的話,不住的在一執(zhí)大師的腦海中回響。
自己揭開阿牛的身世,威逼淡言真人就范,這一舉一動,雖說不是要陷對方于死地,他只道正道除害,為無為方丈報仇,可曾想到這樣做,已大違佛家慈悲寬仁之心?
一念至此,一執(zhí)大師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頓覺得心底早生魔障,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剿滅魔教,如何為無為方丈報仇雪恨,早已偏離了佛祖的教誨,殺念日盛。今日在丁原劍下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恍然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眾人都大松一口氣,一慟大師見一執(zhí)大師神色委頓,勸道:“師弟,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如此!”
一執(zhí)大師搖搖頭,微一苦笑,并不說話,取出一顆丹丸遞給阿牛道:“羽小施主,這是敝寺的玉露百洗丹,你快服下它,調(diào)理傷勢吧。”
阿牛憨憨一笑,剛想道謝,猛地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
一執(zhí)大師一驚,伸手攬住阿牛,急忙將玉露百洗丹塞進他嘴中,左手按在他天椎穴上,聚起殘存的功力,替阿牛運氣療傷,疏通經(jīng)脈。
容雪楓一把從一執(zhí)大師懷中奪過阿牛,怒聲道:“不必老和尚你假惺惺的裝腔作勢,阿牛的傷勢老身自會照料。”
秦柔、風雪崖、雷霆等人一擁而上,圍在阿牛身旁,秦柔抓著自己的衣角,明眸須臾不敢離開阿牛的臉龐,淚珠在眼眶里來回轉動,要不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怕早已是淚流滿面。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阿牛緩緩蘇醒回來,體內(nèi)的玉露百洗丹藥力發(fā)作,流轉全身暖烘烘的令他覺得舒服不少,胸口也不怎么疼了。
耳邊忽聽容雪楓訓斥道:“傻小子,那老和尚自己想不開要尋死,關你什么事,自己小命不要,去救他干什么?”
阿牛眼中一一閃過眾人關切的面容,猛然心弦顫動,正碰上兩道帶著心痛微含責備的目光,正是阿柔紅著眸子,珠淚閃閃的注視著他。
阿牛習慣性的想抬手撓腦袋,卻發(fā)覺自己死死的被容雪楓抱在懷中,雙臂哪里還能動彈得了?
殿青堂見大局已定,揚聲道:“無涯方丈,接下來咱們今天還打不打?”
無涯方丈看了眼兩位師叔,見兩人都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于是答道:“阿彌陀佛,既然丁小施主勝出,我六大劍派自當依照先前的約定退兵。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來年蓬萊仙會,與諸位施主后會有期。”
阿牛想起一事,趕忙對殿青堂道:“殿護法,六大劍派有不少弟子中了蜂毒尚未解治,您能不能將解藥送給他們?”
殿青堂嘿嘿笑道:“若不是少教主開口,老子一滴藥粉也不給。讓六大劍派回山就大辦喪事,哭天搶地,正可為戰(zhàn)死的眾兄弟出上一口惡氣!
“不過,既是少教主吩咐,殿某遵命就是。”
他從袖口里取出一青一紫兩只小瓷瓶,拋了過去道:“無涯方丈,解藥來了!”
無涯方丈趕緊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說道:“多謝殿護法,只是這兩瓶解藥如何調(diào)制,還請施主賜教。”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大師行事到也小心。青色瓷瓶里裝的是破罡蜂蜂蜜,紫色的里面是殿某親手煉制的解毒藥粉。
“你將蜂蜜兌上藥粉,再用一壇烈酒混合,盡可救得三五百號徒子徒孫。”
無涯方丈料殿青堂不會欺詐自己,頷首道:“殿護法賜藥之情,貧僧謹記下了。”
殿青堂哼道:“謝我?要不是羽少教主求情,老子連根毛都不會給你。”
無涯方丈淡淡一笑,也不計較。
背后無觀大師卻喝道:“殿青堂,你不要以為給了解藥咱們便萬事皆休!敝寺無為師兄的公案,魔教遲早須得給個交代。我七大劍派與魔教千年的恩怨,更不是你區(qū)區(qū)解藥可以化解。
“你若是覺得心有不甘,盡可把解藥拿回去,咱們寧可一死,也絕不作茍且偷生之徒!”
想那六大劍派中也有不少是性格剛烈之人,細想今夜之戰(zhàn)實在太窩囊了一點,更是輸?shù)糜行┠涿睢O仁前⑴S靡惶紫F婀殴值纳矸庾咄P恼嫒耍倭Υ炝颂鍖m的掌門守殘真人。
等平沙島的人剛一露面,丁原和盛年又偏巧趕到。雙方當面一場對質,盛年之冤大白天下,耿照和曲南辛卻先后自盡了斷,連耿南天也變得半瘋半癲,抱著愛子的尸身甩手去遠。
最后所有的指望,都落到了云林禪寺與一執(zhí)大師的身上,沒料到在云林四大神僧威望僅次于一慟大師的他,居然拼到元神出竅,也不是丁原的對手,反被人家用劍指住咽喉老半天,著實丟盡了臉面。
更令眾人郁悶的是,為一執(zhí)大師求情的,居然是盛年和阿牛這兩個歷經(jīng)喪師之痛、本該與正道各派不共戴天的翠霞派棄徒。
一次圍剿魔教的煌煌盛事,到臨了,好似成為六大劍派逐一登場獻丑的鬧劇,不由人不窩火到家。
偏偏破罡魔蜂的解藥還捏在人家手里,為了數(shù)百弟子的性命,眾人又不得不忍氣吞聲,任由殿青堂奚落了一通。
直到無觀大師昂然說出這番話來,才稍微舒緩了些許郁結之氣。
而私下里,六大劍派甚至包括云林禪寺的眾僧,都有點茫然不解,為什么眼看著名門正派一敗涂地,一慟大師卻始終穩(wěn)坐釣魚臺不出手?
自一心大師故后,他已然是云林禪寺無可爭議的第一高手,與翠霞派的淡一真人,并稱佛道兩大翹楚。
丁原縱使了得,也不過是個弱冠少年,倘若一慟大師能早些出手,或許云林禪寺與六大劍派,都可免去最后受辱的尷尬結局。
然而一慟大師卻是有苦自知,無法言表。
他服食過三葉奇葩后,功力果然又有突飛猛進,仿佛只須再踏出小半步,便可立地成佛,修成正果。
可體內(nèi)的戾氣非但沒有消除,反而水漲船高,為禍日烈。
平日里還好,一旦心緒激動又或損耗真元過度,立刻就現(xiàn)出神志癲狂,走火入魔的跡象。
因此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只有盡力避免出手,更忌諱與丁原這樣的強敵動手過招,以免屆時原形畢露,露出馬腳。
旁人只道他是自恃身份尊崇,不屑與丁原、阿牛這樣的年輕后生過招,哪里想得到其中居然還另有隱情?
殿青堂聽到無觀大師之言,哈哈大笑,不以為然道:“看不出老和尚你倒還有幾分豪氣。不過殿某做事從不知后悔,解藥送出手去,就沒有收回之理。你要找本教的麻煩,隨時可來,老子恭候就是。”
無觀大師一愕,沒想到殿青堂會這么回答,點點頭道:“好得很,貧僧記下了。”
風雪崖道:“無涯方丈,有一件事,風某藉這個機會可要說明白,明人不做暗事,貴寺的無為大師絕不是本教兄弟所殺,你信與不信,老夫都無所謂。反正本教黑鍋已背了不少,再多這一個也沒什么。”
無涯方丈心頭一動,問道:“風施主,無為師兄分明是死在魔教的十六絕技之下,我一慟師叔當日也身中數(shù)招赤魔殘玉爪,險些喪命。這都是眾人皆見的事實,你如今出言否認,不知有何憑證?”
風雪涯傲然道:“老夫的話便是憑證!風某一生言出不二,你不信就罷了。”
別說無涯方丈,換了誰也難以接受風雪崖的辯白,臉上均露出深不以為然的神情。
阿牛記起前些日子在圣壇底下,雍輿情談及無為大師之死的若干疑點,再聽風雪崖出言否認,頓覺這里面大有文章。
他資質淳樸,卻并非真的是個笨蛋,只不過胸無城府,從不去想那些拐彎抹角的陰謀詭計罷了。
此刻見六大劍派的人,對風雪崖所言根本不信,忍不住道:“無涯方丈,風護法沒有騙您,無為大師絕不是圣教之人所害。”
無涯大師微笑道:“羽小施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態(tài)度和藹,心下卻沒把阿牛的話當一回事。
畢竟無為大師喪生云夢大澤時,阿牛遠在翠霞山上,怎能曉得發(fā)生在萬里迢迢的大澤兇案?
阿牛認真道:“據(jù)弟子所知,無為大師確實是因身中幽明折月手、赤魔殘玉爪等圣教絕技而亡。
“可圣教之中,只有九旗四壇的首座和四大護法以上的人,才有資格修煉十六絕跡。
這其中,卻沒有一個是擅長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殘玉爪。
“何況,以無為大師和一慟大師的聯(lián)手之力,縱然是殿護法他們傾盡全力,也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更別說什么一死一傷的結果了。”
他的這些話,基本是照原樣搬那天雍輿情說的話,講來頭頭是道,尤其最后一段既給了云林禪寺留足了面子,又反駁了無涯大師的疑問,說面面俱到,也絲毫不為過。
那些六大劍派的掌門耆宿,口中不說,腦子里卻在急速回憶歷年與魔教的交鋒,以印證阿牛所言。
一圈想下來,果然發(fā)現(xiàn)無論是風雪涯等魔教護法,還是座下的四壇旗高手,的確沒有誰曾當眾施展過赤魔殘玉爪與幽明折月手。
這兩項絕技。魔教教主羽翼濃倒是全會,可惜他尸骨早寒,自然沒有可能。
一慟大師徐徐道:“羽小施主,照你的意思,莫非是老衲在說謊不成?”
阿牛急忙搖頭道:“弟子怎會懷疑大師,只是覺得或許是另有他人暗中冒充了圣教的名義行事,這才造成了大伙的誤會。”
退思真人道:“只怕未必吧,有二十年的工夫,魔教想要調(diào)教出幾個專擅幽明折月手的高手來,并非難事。羽少教主這話,仍然難以站住腳。”
殿青堂道:“少教主,不用再跟他們羅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一味要找本教的麻煩,只管放馬過來。”
阿牛被殿青堂一口一個少教主叫的臉紅耳熱,好不自在,卻聽無涯方丈合十道:“既然如此,諸位施主后會有期,我等先告辭了。”說罷,當先率著云林禪寺的僧眾撤出大殿。
阿牛還想解釋,在背后叫道:“無涯大師!”
無涯方丈回過頭來,淡淡道:“難道羽少教主想將我等盡數(shù)留下么?”
阿牛苦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大伙能握手言和,今后別再打啦。”
無涯方丈搖頭道:“羽小施主仁心可嘉,可惜這事卻由不得貧僧一人作主。只望少教主日后好自為之,能約束麾下教眾不要殺戮生事,就是一大善舉了。”
阿牛道:“無涯大師,您誤會了,我并沒答應要做圣教教主。”
無涯方丈微微一楞,卻沒回答,徑自隨著眾僧出了大殿。
其他各派的掌門長老見狀,也紛紛率著門下弟子離去。那些戰(zhàn)死的弟子自有人或抬或背,一并帶回山去安葬。
頃刻之間,近千號人走的一個不留,大殿里立時空曠了許多。
魔教眾人到這工夫,才算真正緩過口氣來,慶幸自己終于撐過了一場滅頂之災。
阿牛怔怔望著門口,也不曉得在想什么。
雷霆走到身旁和聲道:“少教主,接下來怎么辦,教中的兄弟們還在等著你的示下。”
阿牛一醒,回轉頭,目光環(huán)顧風雪崖、殿青堂等人,好似他們已吃準自己非做這個教主不可了。
第八章取舍
冷月高懸,云淡風輕。
丁原風馳電掣的飛奔在云夢大澤中,茫茫毒障彌漫四野,未眠的飛禽蛇蟲,在黑暗里不安的躁動。
也不知御風狂飛出多少里,他終于有了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胸口積壓的郁悶,稍稍得到了宣泄。
在一處凸起的小土丘上,丁原站住身形,修長的身軀在朦朧月色里,顯得那般孤獨。
他終究沒有刺下那一劍,終究沒能為老道士報仇雪恨。殺與不殺,也許后者更容易讓人獲得一時的痛快和滿足!
他相信阿牛絕不會欺騙自己,老道士生前一定留下了禁止自己為他復仇的囑托。
但他實在難以接受,仇人近在眼前,卻偏偏要強迫自己撤劍放手。
現(xiàn)實為什么總是那么令人難以接受,為什么老道士要饒恕這些害死他的人,為什么自己居然放過了一執(zhí)大師?
憤恨、惱怒、不平、疑惑,千萬種思緒在丁原腦海里交錯紛沓,直如一團熊熊的烈火在燒灼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
他徐徐舉起雪原仙劍,仙劍問天,卻四顧茫然,不知道該劈向哪里?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讓我殺他?為什么你不讓我替你報仇?”
丁原抬起頭,恍惚里那彎冷月,漸漸浮現(xiàn)出老道士丑陋而溫暖的面容,一樣的沉默寡言,一樣的寵辱不驚,在丁原眼中同樣的親切,同樣的熟悉。
突然,雪原仙劍虛空劈出,四周瘴氣風卷云涌朝后退散,伴著凌厲的劍氣,從心底發(fā)出激越憤懣的吶喊,剎那間傳遍半個云夢大澤,驚起無數(shù)夜眠的飛鳥走獸,卻還是喚不醒沉睡的淡言真人。
雪原仙劍在丁原手中狂舞,一溜溜奪目絢麗的電光,劃破黑夜的寧靜,破開重重瘴氣迷霧,在無邊的黑暗里點亮剎那的光明。
他發(fā)瘋似的揮舞著仙劍,毫不吝惜的揮霍著體內(nèi)的真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好過一些。也只有這樣才能教自己暫時忘卻了老道士。
終于累了倦了,他停下身形,氣喘吁吁的以劍駐地,雖是夜涼如水,衣襟卻早被濕透,大顆的汗珠從額頭鼻尖不停的滾落,砸到小丘上漸漸幻成一片深黑色。
這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道:“丁師弟,你好受一點了么?”
丁原身軀劇烈的起伏,汗涔涔的雙手,緊緊握在雪原劍上,沒有吱聲。
盛年走到丁原身旁,與他并肩而立,抬頭仰望夜空,月影如鉤,繁星點點,斗轉星移間,世事總是無常。
盛年平穩(wěn)心神說道:“丁師弟,你還記得當初師父將你逐出翠霞,托你帶了一封書信給我。你當時曾問我上面寫了些什么,我沒有告訴你。如今師父已逝,這樁謎底也該讓你知道了。”
丁原依舊沉默,卻不自覺的抬頭望向盛年。
盛年油然一笑,半是緬懷,半是悲愴,一字一頓道:“上面只有兩個字,那便是你的名字。其他的,師父什么也沒有說。你可知道,這是為什么?”
丁原漸漸冷靜一些,開始凝眉思索其中的含義。
他本是聰穎過人,才思敏捷,略一轉念就猜到了淡言真人的用心,低聲道:“這是老道士要將我托付給你。”
盛年點點頭道:“現(xiàn)在想來,師父他老人家當日把你逐出師門,實在是有太多說不出的苦衷。他雖然親手送你出門,可心中對你的關愛,卻永遠一般無二。”
丁原悵悵吐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他這么做,其實是為了保全我。可笑當時我還渾然不覺,一味的質問糾纏,帶著滿腹怨氣離開翠霞。
“等我后來逐漸醒悟過來,想回頭補救的時候,他老人家卻已經(jīng)走了。”
說到這里,丁原心底又是一慟,握劍的雙手下意識的緊了一緊。
盛年看在眼里,假作未覺,問道:“可你又想過沒有,師父為什么要把你托付給我?”
丁原怔了怔,澀聲道:“那是他對我放心不下,怕我四處招惹禍端。”
盛年搖頭道:“你只說對了一半。師父他老人家若不放心你,絕不會放你出翠霞。起初我也跟你一樣的猜想,可那日在師父墳前,我才忽然領悟到其中真正的緣由。”
他頓了一頓,繼續(xù)說到:“師父并不是怕你四處闖禍,也不怕你在外會吃虧受罪。他擔心的,是你性格過于桀驁剛烈,一時沖動之下,做出來會令自己遺憾終生的錯事。
“大丈夫有所為,更要有所不為。你懂得爭取,卻是否明白有時候也需要放棄?”
丁原低頭沉吟,盛年將他拉在身旁坐下,沉聲道:“丁師弟,如今師父雖已不在,咱們卻更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意氣用事,辱沒了他老人家的清譽,更不能讓人在背后譏笑師父養(yǎng)虎為患,教導無方。
“終有一天,那些人會明白師父的良苦用心,這才是對他老人家最好的報答。”
他打開酒囊,先自喝了一口,又遞給丁原道:“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救治赫連夫人所需的藥材已經(jīng)找齊,布衣大師在天雷山莊中正開爐煉丹。
“如果一切順利,再過兩個來月,她就能蘇醒過來。師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可了卻一樁心事。”
丁原精神一震,接過酒囊喝了一大口,甘冽清涼的酒汁,順著嗓子眼一直流下,說不出的暢快舒爽。
他禁不住又喝了一口,才還給盛年,問道:“盛師兄,我娘親她真能醒過來么?”
盛年點頭道:“布衣大師說有九成的把握可救活赫連夫人,應該沒有問題。等令堂醒來,你們母子便可重新團聚了。”
丁原苦笑道:“也不曉得,他還認不認我這個撿來的養(yǎng)子?”
盛年微笑道:“你怎么會擔心這個?她要是不認你,又何必撫養(yǎng)你成人?”說著又將酒囊遞給丁原。
丁原心中的郁結稍稍緩解,咕咚咕咚暢飲了一通道:“盛師兄,我們好象又有許多天沒在一起這么喝過酒了,要是再加上阿牛那家伙,就更好了。”
盛年見丁原心結漸解,暗自欣慰,默默道:“師父,丁師弟終究是您苦心調(diào)教的弟子,他沒有令您失望。
“不僅修為遠勝弟子,所作所為也不負您的期許。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成為繼往開來的一代宗師,造福天陸九州八方。”
兩人并肩坐在土丘上,你一口我一口直將酒囊喝的點滴不剩,東方的天際也漸漸亮了起來。
盛年甩手扔了空空如也的酒囊,長身站起,伸了個懶腰道:“丁師弟,咱們回地宮瞧瞧吧!六大劍派的人也該都撤走了。”
丁原起身道:“不錯,我還得去看看阿牛現(xiàn)在怎樣了,也不曉得墨師姐是不是醒了?”
說起墨晶,丁原忍不住問道:“盛師兄,你打算怎么解決墨師姐的事情?”
盛年楞了一下,說道:“丁師弟,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丁原肅容道:“盛師兄,連瞎子也瞧的出墨師姐對你情有獨鐘,我就不信你絲毫沒有察覺。
“今日她為了你徹底與師門鬧翻,平沙島的人不僅不會再將她視做本門弟子,反而會更加恨之入骨,將來說不準哪天就會找她報復。你可不能對人家甩手不理,辜負了墨師姐對你的一片癡情。”
盛年沉默半晌,忽然抬步走下山丘道:“丁師弟,我們先回地宮再說吧。”
丁原在他身后朗聲道:“你剛才還教我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看盛師兄,你恐怕也只懂得放棄,卻不曉得有些東西本該是拼命爭取的。”
盛年停下腳步,轉過頭,見丁原正目光爍爍注視著自己,一時不知話從何說起,道:“丁師弟,你的話我會記下,謝謝你。”
丁原嘿嘿一笑,隨著盛年御風返回地宮。
知道這時他才發(fā)覺,原來半夜里那場狂奔,居然足足跑出了有五百多里。
兩人回到地宮,就見那些幸存的魔教教眾正在四處忙碌,清理善后。
丁原與盛年剛一出現(xiàn),就有人認出,引著二人進到大殿。
殿中狼藉已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除了破碎的地磚和隱約可見的殷紅血跡,誰也難以想像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
魔教的三大護法和十多個首領正聚在一起商議什么,卻不見了阿牛、秦柔等人,雍輿情和容雪楓也早就悄然離去。
眾人見著盛年、丁原歸來,不約而同聚攏上來。
風雪崖問道:“丁兄弟,你沒事吧?”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沒什么,倒叫大伙操心了。”
殿青堂對丁原的修為已是心悅誠服,聞言笑道:“丁兄弟說哪里話,要不是你和盛兄及時趕到,咱們這些人怕此刻已在閻王爺那里排隊報名啦。”
大伙聽他說的有趣,均自露出笑容。
丁原左右張望,問道:“風大哥,阿牛和墨師姐他們現(xiàn)在哪里?”
風雪崖道:“墨姑娘還沒醒來,殿四弟已安排了專人照顧。羽少教主正在隔壁的一間石室中療傷,也有秦姑娘守著。”
丁原笑道:“風大哥,你們口口聲聲叫阿牛為‘少教主’,莫非他已經(jīng)答應了?”
魔教眾人一陣的尷尬,殿青堂瞥了眼盛年、丁原一眼道:“這正是我們大伙在頭疼的事情。盛老弟、丁小哥,有些話殿某不知當講不當講?”
盛年察言觀色,已經(jīng)猜到大半,說道:“殿護法不用見外,有什么事情是盛某師兄弟幫得上忙的,只管說出來。”
殿青堂道:“剛才眾位弟兄又苦心勸說了少教主一次,大伙差點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卻說什么也不肯就任圣教教主之位。
“本教自羽教主故后,一蹶不振,險些就煙消云散。如今好不容易重現(xiàn)生機,難得阿牛是羽教主的嫡親子嗣,眾兄弟們都希望他能統(tǒng)帥大伙兒,重振圣教聲威,中興大業(yè)。
“無奈羽少教主致意不答應,教眾人好生為難。”
雷霆苦笑道:“依老夫看來,羽少教主既然會出手救援,自沒有對圣教心存芥蒂的道理。
“他言語之間,好象是不愿違背令師生前不得與正道為敵的遺愿,因此一再推辭。盛老弟、丁小哥,不是本教強人所難,可這教主之位阿牛若不肯擔當,旁人又有誰能讓大伙兒都心服口服?”
眾人悄悄觀察盛年、丁原的反應,惟恐他們也如阿牛一樣的出言反對。畢竟這師兄弟三人同出于翠霞派門下,只是因著機緣巧合,才與魔教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可也未必就贊成阿牛出任魔教的教主。
盛年道:“阿牛的事情,本該由他自己來決定,即便盛某也插不上嘴。不過,若諸位不介意,盛某卻想稍后與阿牛單獨談上一會,他是否會改變主意,就不是在下所能保證的了。”
風雪崖等人聽了盛年剛開始的一句話,臉上不由微露失望之色,沒想到接著話鋒一轉,仿佛此事大有可為。
殿青堂喜到:“有勞老弟,要是連你和丁小哥都勸不動他,咱們也該真?zhèn)的死心了。”
這倒也實話,老道士一去,當世之間阿牛最肯聽的人,首推盛年、丁原,要是他們也沒轍,那么除非淡言真人復生,否則誰也休想拽回阿牛。
盛年的話里雖然沒明確應承什么,但話外之意眾人還是聽得明白。
丁原眨眨眼問道:“盛師兄,你跟阿牛聊天,我能不能待在一邊聽聽?”
盛年笑道:“當然可以,咱們?nèi)值芤苍摵煤镁凵弦痪哿恕!?br />
丁原扭頭問到:“殿護法,您這兒有沒有藏上幾壇好酒,剛才我和盛師兄在外面還未喝過癮,正好拉上阿牛一齊痛飲。”
殿青堂哈哈一笑,答道:“你算問對了人,老夫藏了十多壇珍品‘烈如刀’,這就叫人送來。”
盛年、丁原走到石室門口,盛年抬手叩門,開門的卻是秦柔。
丁原笑問到:“秦姑娘,阿牛醒過來了沒有?”不等秦柔回答,就聽里面阿牛歡喜的聲音叫道:“阿柔,是丁小哥和盛師兄在外面么?”
秦柔一面應道:“是他們看你來了。”一面急忙把盛年、丁原引進屋子。
盛年、丁原與秦柔都是熟悉之人,也不客套,大步走進石室,正撞見阿牛興沖沖從打坐的石床上跳下地。
他沖到兩人跟前,一手拽住盛年胳膊,一手抓著丁原肩膀,咧著嘴呵呵憨笑,自老道士死后,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丁原提起左手的酒壇,道:“阿牛,我和盛師兄找你喝酒來啦。”
阿牛望著丁原道:“丁小哥,我勸你不要殺一執(zhí)大師,你心里不會怪我吧?”
丁原故意板著臉,道:“當然怪你,不然我手起劍落,是何等的痛快。”
阿牛笑容一收,犯愁道:“丁小哥,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干脆打我一頓解氣吧。”
丁原瞧著他憨憨抱歉的摸樣,忍不住心底升起一縷溫暖,嘴角含笑,拍拍阿牛敦實的肩頭,說道:“打你我還嫌手疼。你若真是過意不去,便陪我和盛師兄喝個痛快,咱們不醉不休。”
阿牛這才醒悟丁原并未真的怪罪自己,只是有意開個玩笑而已。他喜笑顏開道:“好,咱們?nèi)齻就痛痛快快喝上一頓,瞧誰最先倒下。”
三人在桌邊圍坐,盛年招呼道:“秦姑娘,你也一起坐下喝幾杯吧。”
秦柔知道他們兄弟三人劫后重逢,有數(shù)不盡的話要談,自己守在一旁未免有些讓人不能盡歡。
于是搖頭微笑道:“小妹不勝酒力,怕是不能陪盛大哥喝酒了。我這就去探望墨姐姐,也不知她醒了沒有?”
阿牛被她一點,說道:“阿柔,墨師姐經(jīng)歷這么一場大變,心里必定難受得很。你和她都是女孩兒家,說起話來比我們這些大男人可方便多了,可要好生的安慰一下她。要不是摸師姐大義滅親,只怕盛師兄的冤屈,到現(xiàn)在還未能洗脫呢!”
秦柔頷首道:“我知道了。阿牛哥,你就和盛大哥、丁小哥他們好好喝酒聊天,墨姐姐那里我會照應的。”
她告辭出屋,盛年道:“阿牛,秦姑娘的確是個好女子,你可得好好珍惜。”
阿牛的臉沒喝酒卻先紅了,丁原偏不肯放過他,追問道:“阿牛,你和秦姑娘到底什么時候成婚,咱們也好討杯喜酒。”
阿牛期期艾艾道:“師父在世的時候,曾和雷老伯約定,等我參悟了忘情境界,根基敦實之后,就替我和阿柔成親。
“可如今師父他老人家走了,我無論如何也要先守孝三年。”
屋中出現(xiàn)短暫的沉默,盛年默默拍開酒壇上的封泥,替三人各滿上一碗,濃烈的芬芳,瞬間在石室里彌漫開。
丁原舉起碗,將烈酒灑落在地,低聲道:“老道這輩子怕也沒喝過一口酒,這碗就算是我敬他的吧!”
盛年、阿牛默不做聲的將碗中的烈酒倒灑于地,目光怔怔望著酒汁滲入地磚的縫隙里。
仿佛中,三人又回到了紫竹軒,回到了那些曾經(jīng)快樂寧和的日子。
丁原重新為三人滿上酒,有意打破眼前的沉悶,問道:“阿牛,這些日子你都哪里去了,讓我們好一通擔心。”
阿牛勉強笑笑,回答道:“我被師父救出云林禪寺后,昏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就見著了雍姨。”
他簡單的將自己的遭遇敘述了一遍,卻隱去了雍輿情、容雪楓的真實身份,等沒有透露圣壇的消息。
不是阿牛不相信丁原和盛年,只是他急已答應雍輿情絕不對旁人吐露半字,自要守口如瓶,一言九鼎。
好在盛年、丁原雖察覺到其中另有隱情,但都沒有追問,只為阿牛能參悟星圖由衷歡喜。
丁原笑道:“阿牛,照你所說,《天道》下卷共有一十二幅星圖組成,你只參悟出三幅就已經(jīng)這么厲害,直打得碧落、太清宮兩大掌門滿地找牙。要是全部悟透,豈不成了天陸第一高手,羽化飛天也是指日可待?”
阿牛紅著臉道:“我到現(xiàn)在還有點稀里糊涂,不曉得當時是怎么贏的停心師伯他們,丁小哥,你那套劍法才是真的了不起,連一執(zhí)大師這樣的人都被你打敗啦。可以前在翠霞的時候,我怎么從沒見你施展過?”
丁原微笑道:“這是日前我在紫竹軒中閉關參悟的一套自創(chuàng)招式,將早先收得來的伏魔六劍劍魄以丹田真元凝鑄,煉化作六把光劍,再輔以翠霞派的劍法發(fā)動,今后就不怕別人以多打少圍攻我。
可惜練成的時日太短,還有不少缺陷破綻,比起盛師兄的天照九劍粗糙生澀許多,不然昨夜那戰(zhàn),也不會打得如此辛苦。”
因為阿牛還不曉得丁原在潛龍淵中的際遇,累得他不得不簡略的從頭說起,聽得阿牛眼睛圓睜,不住為丁原的遭遇揪心。
最后丁原說道:“等我出關時,風大哥已經(jīng)孤身趕往云夢大澤,卻托盛師兄留下話來。我和盛師兄、墨師姐隨后日夜兼程馳援魔教,只盼還能趕上。也是老天有眼,教我們師兄弟三人在這里重新團聚。”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阿牛卻明白,要想從伏魔六劍劍魄中演繹出這一套震古爍今、空前絕后的絕世劍法,其中過程是何等的艱辛痛苦。
人們往往只留意到臺前的光彩絢麗,卻不經(jīng)意的忘記了在臺后需要付出幾多血汗。
阿牛問道:“丁小哥,你這套劍法可有名字?”
丁原道:“曾老頭把它稱作‘六道甚劍’,我和盛師兄都覺得這個名字挺好。”
阿牛若有所思,喃喃道:“‘六道神劍’,卻不曉得這‘六道’是什么?”
丁原心頭微動,口中卻笑道:“曾老頭隨口取的名字,哪里來的這么多學問?不過正巧是六柄伏魔劍所化而已。”
盛年悠然飲盡碗中烈酒,道:“只怕未必。曾師叔祖表面粗枝大葉,言笑無忌,可其中莫不藏有深意。他將你的劍法稱為‘六道神劍’,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丁原哼道:“他以前整日找我打彈子,斗蛐蛐,也是大有深意么?”
盛年知道丁原故意抬杠的脾氣又來了,微笑不理。
阿牛卻認真道:“丁小哥,說不定這里面就有什么學問,只是咱們現(xiàn)在還沒領悟。曾師叔祖學究天人,修為通天,一言一行自然也高深莫測,暗藏玄機。”
丁原瞪了阿牛一眼,道:“曾老頭不在這里,你不用這樣落力的拍他馬屁。”
阿牛嘿嘿一笑,當然不會介意丁原的調(diào)笑,端起大碗道:“盛師兄,你的冤屈終于洗脫,我和丁小哥都該敬你一碗酒。”
盛年頷首飲干,丁原道:“盛師兄,既然如今真相大白,你又能重列翠霞門墻啦。不曉得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盛年沉吟片刻,緩緩回答道:“赫連夫人很快就能蘇醒,師父的這樁遺愿也可了斷。我想先回紫竹軒為師父守墳三年,咱們師兄弟三人里,總得有人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不能讓紫竹軒一脈就此斷絕。”
說罷,望著丁原問道:“丁師弟,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丁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還是先和你一起回趟翠霞吧。老道士一個人待在里面一定寂寞得很。等我娘親醒來,我就去南海找玉兒。
“再往后,要是可以,我便終老紫竹軒,和盛師兄做個伴兒。”
盛年微笑道:“你終于下定決心要去南海找蘇姑娘了。”
丁原點點頭道:“是呀,我虧欠她太多,也該有個了斷啦。”
阿牛插言道:“丁小哥、盛師兄,我和阿柔商量過了,也和你們一塊兒回翠霞山,為師父他老人家守孝。”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可不像我跟盛師兄,好似閑云野鶴來去自在。你若想離開這兒,卻教風大哥和魔教兄弟們大大的為難,總不成教他們把總壇也搬到翠霞?”
第九章教主
阿牛頓時愁眉苦臉道:“我正為這事犯愁呢.風護法、雷老伯他們說什么也要我當教主,可我哪有這個本事?何況,師父他老人家囑咐我們,萬萬不可與正道為敵,我要做了魔教的教主,豈不是背了他的遺愿?
“我實在說服不了他們,就只好先躲到這里,暫求清靜。盛師兄、丁小哥,你們比我聰明多了,快幫我想想法子吧。”
丁原笑道:“這個忙我可幫不上,誰讓你是羽教主留下的唯一血脈,他們不找你又找誰?
要照我的意思,這個教主做了又怎樣,正好讓那群自詡名門正派的老家伙,氣得七竅生煙,無可奈何.”
阿牛聽丁原說的話中帶著幾分戲言,哪里能夠當真,不禁搖頭苦笑道:“不成的,這么一來,人家更會說師父他老人家是養(yǎng)虎為患,私通魔道啦”
盛年道:“阿牛,你錯了師父若要害怕旁人會這么說,也就不會收養(yǎng)你了,在他心中從無正魔之分,也從未將羽教主他們看作是十惡不赦的魔頭”
阿牛點點頭,低聲道:“可我卻把師父他老人家給害死了,我對不起師父。”說著,仰頭把一大碗烈酒灌進嗓子眼。
他本不擅豪飲,這一下直嗆得咳嗽不止,火辣辣的滋味在五臟六腑燒灼起來,難受非常。
盛年知道阿牛至今心結難解,把淡言真人的死全歸罪到了自己的頭上。因此他才執(zhí)意拒絕風雪崖等人,只求留守紫竹軒,為老道士守孝。
盛年道:“阿牛,害死師父的不是你,也不是名門正派中的哪一個人,更不是羽教主,而是綿延千年的正魔恩怨,門戶之見。
“只要這些仇恨芥蒂一天不消失,正道與魔教的仇殺,就一天不會停止。師父羽教主他們,僅僅是其中犧牲的一小部分而更多無名無姓的人,死后甚至連一個墳都沒能留下。”
丁原點頭道:“盛師兄說的不錯,什么狗屁正道魔道,依我看來,這不過是七大劍派為了維護他們的正統(tǒng)地位,苦心編纂的說辭罷了。只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砸碎打破,天陸才會有真正的太平。”
盛年微笑道:“這正是師父畢生心愿。他生前最想見的,就是終有一日正魔兩道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不再存有門戶出身之見。可惜,他老人家壯志未酬就先去了。”
阿牛胸膛一熱,說道:“盛師兄,我們總可以為師父再做些什么吧?能讓他老人家含笑九泉,了無遺憾。”
盛年朝他一笑,道:“阿牛,我們不是已經(jīng)開始做了么?”
阿牛一怔,霍然醒悟道:“盛師兄,你指的是魔教的事情?”
盛年點頭道:“我想,師父他老人家若是看到我們阻止了一場血戰(zhàn),心中一定會高興的很。
但魔教與正道的怨仇不可能這么簡單的化解,來年蓬萊仙會上勢必還有一場爭斗到時候,是不是還能勸阻,恐怕沒人能夠保證。”
丁原道:“這種事情救急不救窮,大羅金仙也未必能有辦法。云林禪寺記恨無為方丈之死,哪里肯善罷甘休,風大哥他們隱忍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出頭之日,也絕不愿再忍氣吞聲下去。要他們握手言和,除非日頭打西邊出來。”
阿牛默默聽著盛年與丁原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時勢,知道他們所言非虛,心底隱隱生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怔怔望著空蕩蕩的酒碗出神盛年留意到阿牛的神色,知道他正在重新思考,當下微笑不語,與丁原一碗接一碗的對拼起酒量來.
忽聽有人輕輕咳嗽一聲,門外有人說道:“羽少教主,有一位不愿報出姓名的姑娘一定要見你我們實在被她纏不過,只好將她帶來。”
阿牛聽出是風雪崖的聲音,朝盛年丁原苦笑一聲,心中奇怪有誰會跑到這里來找自己?
更蹊蹺的竟然還是一位少女,自己除了阿柔,哪里還認識其他的女子,會是誰呢?他起身開門,果見風雪崖身后站立著一位面蒙輕紗的妙齡少女,一見阿牛急忙叫道:“羽少教主,您快想個法子救救我?guī)煾笌熓澹 ?br />
阿牛一驚,認出了眼前的少女,立時酒醒了大半,同道:“翎兒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雍姨和容姨怎么了?”
原來,這蒙面少女正是雍輿情的弟子翎兒,早先在圣壇中與阿牛也有一面之緣。
翎兒急道:“師父師叔要給自己用刑,受那七七四十九日的‘萬毒噬體’之苦。我怕她們撐不到那個時候就……就……”說到這兒,聲音里已帶著哭音。阿牛回想起容雪楓曾說過的“萬毒噬體”之刑,雖然不曉得這種刑罰究竟是什么,但只聽這個名字,就明白絕非常人所能忍受,急忙同道:“怎么會這樣?”
翎兒搖頭道:“我們也不曉得。師父只說她觸犯了教規(guī)天條,因此要以身作則,受那‘萬毒噬體’之苦。
“容師叔不肯讓師父一人受刑,要和師父她老人家同生共死。無論我和靜師妹如何勸說,都是不管用,所以我只得來求助您。
“羽少教主,您一定要想個法子,不然師父和師叔可都活不成啦。”
阿牛聽的一頭霧水,也沒時間細想,連忙點頭道:“好,我這就和你走。”
風雪崖同道:“羽少教主,可要我們隨你一起去?”
阿牛搖搖頭,暗想雍姨說過魔教圣壇是極端隱密的地方,即便是魔教中人也不能隨意泄漏,于是回道:“不用了,我和翎兒姑娘去去就回,不會有事。”
風雪崖也不堅持,頜首叮囑道:“少教主小心。”
阿牛與盛年丁原打過招呼,隨翎兒匆匆離去,循著一處外人絕對想不到的入口,進了圣壇。阿牛與雍輿情、容雪楓相處時間雖不算久,可這兩人對他無異于有再造之恩,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已無須言語表達。而今雍輿情、容雪楓要自領“萬毒噬體”的酷刑,阿牛雖不明就里,但翎兒如此焦急的跑來找他,多半一定是與他有關,萬一雍、容兩人果真受刑而死,那他豈不是又添一樁罪過?
他唯恐去得遲了錯恨難返,腳下不自覺的加緊,到后來幾乎是御風而行,風馳電掣一般。
那翎兒看似嬌柔,竟也能跟上,始終快過阿牛半步在前引路。待轉過一道石閘,就聽里面一間石室中傳出容雪楓不耐煩的聲音道:“靜兒,你哭哭啼啼干什么?我和你師父都還沒死呢。”
阿牛聽見容雪楓的聲音心中一喜,曉得自己總算沒有來晚,立到出聲叫道:“雍姨、容姨!”
容雪楓正在訓斥靜兒,驀然聽見阿牛的聲音,不禁一怔,就見那傻小子已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后面還跟著雍輿情的另一愛徒翎兒,立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道:“翎兒,你把阿牛找來做什么?”
翎兒悄悄瞥了容雪楓一眼,卻不敢說話。
阿牛目光掃過石室,只見雍輿情和容雪楓分坐在椅子里,靜兒則跪在兩人面前低聲而泣。
阿牛見翎兒此時也跪在地上垂首不語,怕她遭受責怪,替她解圍道:“容姨,是我想來探望您和雍姨,不關翎兒姑娘的事,您千萬不要怪她。”
雍輿情容雪楓哪里會被阿牛三言兩語糊弄過關。想那圣壇中機關密布,甬道縱橫,若沒有翎兒引路,阿牛怎么可能如此輕松的找到這里。
容雪楓狠狠瞪了翎兒一眼,轉臉同道:“阿牛,你既然出了圣壇,還回來干什么?”
阿牛苦笑道:“容姨,您和雍姨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受‘萬毒噬體’之刑?”
雍輿情微笑道:“阿牛,你來就為這件事么?我和你容姨擅自介入圣教與六大劍派的爭斗,又在大庭廣眾之下顯露了真身,自該受教規(guī)處罰。”阿牛納悶道:“可是,六大劍派的人并沒有識破你們的身分啊?”
雍輿情道:“如果等到有人識破我們的身分,圣壇之密泄漏于世,我與你容姨縱是百死,也難贖其罪了。”說罷吩咐道:“翎兒,送阿牛出圣壇吧,別讓外面的人久候擔心。”竟是下了逐客令。阿牛腳步不動,一挺胸大聲道:“雍姨,我不走!”容雪楓怒道:“傻小子,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難不成想看戲么?”
阿牛一搖頭道:“我要陪你們一起受刑!”雍輿情一怔,溫言道:“阿牛,你不是圣教的人,不用受刑,還是趕快離開吧。”阿牛道:“我雖不明白圣教教規(guī),可我曉得雍姨、容姨都是好人,不該受‘萬毒噬體’的酷刑。
“況且,昨晚若不是為了我,兩位前輩也不舍觸犯教規(guī),擅離圣壇。如果雍姨和容姨一定非用刑不可,那就算我一個好了。”
靜兒、翎兒異口同聲道:“師父、師叔,弟子甘愿一同領受刑罰!”
容雪楓外冷內(nèi)熱,最受不得這個,一拍桌案喝斥道:“你們兩個也來湊什么熱鬧?大伙全都完蛋了,這圣壇卻留給誰守護?”
聲音雖響,可語氣神情分明是在強扮兇悍,連阿牛也能瞧得出來。阿牛心焦如灼,同道:“雍姨、榮姨,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法子了?”容雪楓哼道:“要是還有其他的辦法,你當我想陪著師姐一塊死么?”她心情激動之下再管不了許多,一口氣接著道:“要不是你小子死活不肯做那教主,我?guī)熃銐焊筒挥檬堋f毒噬體’之刑!”
阿牛大吃一驚,愕然道:“容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雪楓剛想回答,卻聽雍輿情喝道:“師妹,這關阿牛什么事,你休得再說!”口氣少有的威嚴,令容雪楓也不敢辯駁,低低哼了一聲,強自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阿牛驀然腦子里靈光一閃,記起雍輿情曾經(jīng)說起過,這圣壇千年以來,除了本教的教主和守護圣壇的長老,從沒有第三人可踏足這里。
自己不僅被雍輿情帶了進來,還活著走了出去,顯然是觸犯了魔教的教規(guī)。至于參悟的《天道》星圖,自然是雍輿情唯恐自己修為不夠,將來難以自保,才故意哄騙他專心修煉,卻和魔教的教規(guī)毫無干系。
這些事情串在一起,雍輿情與容雪楓自請“萬毒噬體”之刑的緣由,已不用再多說。
阿牛一拍腦袋,叫道“雍姨、容姨,我明白了,真的是我害了你們!”
雍輿情搖頭道:“阿牛,你別胡思亂想了,這不關你的事。”
阿牛道:“雍姨,您別再瞞我了。您救我回圣壇,已經(jīng)觸犯了圣教大忌。倘若不殺死我,自己就要受‘萬毒噬體’之刑,對不對?”雍輿情無言以對,既不能承認卻也無法否認,惟有沉默。容雪楓冷冷道:“你明白了又能怎樣,還真想陪我們一塊死么?”
阿牛恍如沒聽見容雪楓的話,垂首怔立片到,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容姨,雍姨,要是我成了圣教的教主,你們兩位就不算違背教規(guī)了,對不對?”
容雪楓道:“當日師姐若不是這么想,怎會帶你進入圣壇,觸犯本教天條?”阿牛猛一抬頭道:“雍姨,容姨,我已經(jīng)決定就任圣教教主了。這樣,大伙都不用受刑啦。”四人的目光剎那間全聚焦在阿牛身上,容雪楓還以為自己聽錯,猶豫道:“你說的是真的,阿牛?你這傻小子怎么突然改變了主意?”
阿牛苦笑道:“容姨,這種事情我怎么敢和您開玩笑,當然是真的”容雪楓又驚又喜,起身按住雍輿情的雙肩,叫道:“太好了,師姐!你聽見沒有,阿牛答應做圣教教主了,這么著咱們都不必死啦!”
雍輿情卻并不理會師妹的話,平靜問道:“阿牛,你一下子改變了主意,是想成全我和你容姨?”阿牛趕緊搖頭道:“不是,不是雍姨,您誤會了。就在剛才,我和盛師兄丁小哥喝酒聊天的時候,才真正明白師父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他老人家畢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圣教能與名門正派化干戈為玉帛,大伙不要再為了仇恨名分殺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他頓了頓道:“雍姨,我記得您也對我說過,當年我爹爹也曾有同樣的想法,昕以才會和我?guī)煾附Y成至交。”
雍輿情輕輕點頭道:“不錯,當年羽教主參悟天道星圖,也曾有此感慨。”
阿牛道:“所以,我想明白了倘若我做了圣教教主,就可以想方設法與天陸正道各派消彌仇怨,化敵為友,并非一定要繼續(xù)為仇作對不可。
“這樣,也算替我爹爹和師父一盡未了的遺愿。到那時,大伙平安和美的過日子,該有多好?”
他越說越是興奮,聲音不自覺變得慷慨讞昂,眼中流露無限憧憬的目光,仿佛猛然換了一個人般。或許此刻阿牛并未意識到,他終于不再是那個懵懂無憂的少年,今后的命運更將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他執(zhí)著未改,淳樸依舊。對于阿牛的豪言壯語,美麗憧憬,容雪楓甚是不以為然,可是,有什么譏笑嘲諷的話,卻半句也說不出口,只道:“傻小子,你想的倒挺美,可未必別人都肯聽你的話,如你所愿。”
阿牛呵呵一笑,說道:“沒有關系,雖然我很笨,可還有盛師兄、丁小哥,還有您和雍姨,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總會有那么一天的。”
容雪楓哼了一聲,說道:“我可沒說幫你那些名門正派的偽君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我不去找他們的晦氣已算不錯。要和他們握手言和,門都沒有!”
阿牛的臉一苦,沒想到在容雪楓這里已經(jīng)吃到了一個軟釘子,看來,以后的路,還真的很長很長。
卻說阿牛走后,盛年與丁原接茬在石室中喝酒。丁原的酒力遠不如盛年,又不想用體內(nèi)真氣化解酒力,一壇酒下肚已是面紅耳赤,帶著四五分的醉意。盛年卻是悠然豪飲,烈如刀的酒勁盡管厲害,可對他仿佛不起作用.他見丁原有些撐不住了,停碗勸道:“丁師弟,不如咱們到此為止罷。也不曉得墨師妹是不是醒了,我想過去瞧瞧。”
丁原點點頭,將剩下的大半碗酒一口氣倒進肚子里,站起身道:“盛師兄,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來到墨晶歇息的屋子,剛一敲門,就見墨晶面色蒼白站在門里,身后的秦柔神色焦急。
秦柔見著盛年、丁原,松口氣道:“盛大哥,丁小哥,你們來得正好墨姐姐她正要想走,小妹怎么也勸不住。”
盛年微微一愕,同道:“墨師妹,你這是要到哪里去?”
墨晶輕聲道:“盛師兄,你來了,我正打算去跟你道別。小妹這就要回返家中,陪伴爹娘去了。”盛年皺眉道:“墨師妹,我本不該攔你,可你現(xiàn)在這樣子,實在不利遠行不如稍微再等些日子,讓我進你目去如何?”
丁原附和道:“盛師兄說的對,墨師姐,你也不必著急這一時三刻,反正我們都要離開,大伙兒一起上路還熱鬧些。”墨晶搖頭淡淡道:“不必了,我不會有事”盛年哪里放心得下,他深知此刻墨晶表面平靜,心中卻是愁苦萬分。
恥照與曲南辛先后自盡,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從此東海平沙島上下勢必將她恨之入骨,昔日師門轉眼就成仇敵,任誰也不會好過。
當年盛年雖說也自逐于翠霞派,可終究還有一個盼頭,況且身旁還有老道士和淡怒真人、丁原、阿牛等人。而今墨晶的境地卻凄慘許多,除了回家之外,在這世上的確已是舉目無親。
他毅然道:“也好,你稍等我片刻。我這就向風護法他們辭行,和你一同離”
墨晶芳心一顫,靜靜道:“盛師兄,你的好意小妹心領,曲終人散終有時,又何必再麻煩你跑上一遭?”
丁原看是醉了,腦袋可比誰都靈光,一瞧這情形,暗自向秦柔擠擠眼睛,兩人悄悄退出屋子人走了,還用傳音入密說道:“盛師兄,大丈夫有所必為,別忘了你早上說過的話。”
留下來的兩個人,忽然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好像又目到當日的那條小漁船上,遠離塵世的喧囂,避開人間的恩怨,享受著短暫的寧和。在那霞光滿天處,曾有無垠的舊波浩淼。
不須浪作緱山意,湘瑟秦蕭自有情。只可惜,一切已時過境遷。師門之禍因她而起,像柄匕首深深插入墨晶的心頭,耿南天近乎癲狂的怒吼質問,更讓她無法面對。也許,人實在無法奢求太多。
輕輕的,墨晶說道:“盛師兄,小妹走了。”
她的身影錯過盛年靜靜佇立的虎軀,伸手推向虛掩的石門。
“晶兒!”
盛年驀然在身后沉聲喚道。
墨晶雪白的袖口微微顫抖,卻沒有回頭,只低聲同道:“盛師兄,你還有什么要交代小妹的?”盛年緩緩道:“不論什么時候,你都絕不會是孤單一個人。
“這次,我再不會讓你獨自離開。丁師弟說的對,我太不懂得如何爭取,幸好現(xiàn)在說出來,還不算太晚。”
墨晶徐徐目轉過頭,掩藏在明眸深處的那縷哀怨和驚喜,直讓盛年心痛.這個少女,從沒有做錯過什么,卻承受了命運殘酷的打擊。為了他,她曾經(jīng)孑然守候東海邊百多日夜,為了他,她不得已背叛師門,從此背負罵名,但也坦然承受。
自己又可曾為她做了什么?自己又可曾想到為她撐起一片天,遮風避雨?他無懼于群魔亂舞,眾口鑠金,從來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與退縮,然而為什么獨獨面對眼前的少女,竟不自覺的一再逃避?
今日一別,或許相逢無期。盛年不曉得,若干年后自己會不會后悔,但他清楚,對于這少女的愧疚,對于這少女的回憶,將無時或忘。那一襲潔白如霜、孤寂如雪的身影,今生今世再難從自己的腦海里淡去。
他伸出手,短短幾尺的距離,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無數(shù)世紀,終于握住那冰涼柔軟的纖手。玉手微顫,卻沒有躲開,耳畔聽見盛年低低的聲音道:“晶兒,讓我陪你回家。今后,天涯海角,大漠南荒,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咱們一起的家。”執(zhí)手相凝淚眼無語,疑是夢中卻還真。墨晶修長的睫毛輕輕顫抖,一顆晶瑩的珠淚,終于奪眶而出。
第十章絹帕
兩日后,魔教舉行了一談頗為低調(diào)的大典,阿牛正式就任魔教第三十九代教主。
除魔教教眾外,盛年、丁原作為僅有的嘉賓到場致賀。當日眾人—醉方休,險些將地宮中珍藏多年的美酒盡數(shù)報銷。
翌日清晨,盛年、丁原、墨晶率先離去,同行的還有雷霆。秦柔卻是留了下來,照料阿牛。這小倆口也是聚少離多,而今總算能好好的相守一番。
雷霆自是要回返天雷山莊,赫連婦人蘇醒在即,這最后關口上,容不得絲毫意外。好在有雷霆這樣的高手坐鎮(zhèn),天雷山莊固若金湯,旁人也盡可放下心來。
阿牛本想與盛年他們一同回翠霞山,怎奈何魔教百廢待興,離不開他這個新科教主。就算他對教務一竅不通,可于情于理也是無法走脫,惟有安下心來忍耐。
因盛年要先送墨晶回家,丁原便逕自回了翠霞。等到盛年回來,他就可再赴天雷山莊,靜候娘親蘇醒的大日子。
丁原一路御劍,在紫竹林前降下身形,正是午后時分。林中云嵐飄渺如煙,紫氣縈繞,百鳥啼鳴。一陣和風徐徐吹過,竹葉發(fā)出沙拉拉的婆娑輕響,幽靜怡然。他舉足漫步在林間小徑,想起第一天從紫竹軒中偷逃出來的情形。因不識路徑,自己在林中四處亂撞,邂逅了雪兒。那時的她,明眸皓齒,紅衣黑靴,說不盡的光艷照人,嫵媚嬌柔。可笑自己還和她好生惡斗了一通,沒少吃趙卓衫等人的老拳。
恍惚間已是十年,趙卓衫早死在赤髯天尊手下,雪兒也遠赴東海,從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人間滄桑,世事離合,實在莫過于此。
他的心頭不由一酸,立到搖頭苦笑道:“都過去那么久了,我還想她干什么?’不知不覺,紫竹軒已漸入眼簾。軒外的池塘依日,只是多了一墳黃土。
紫竹軒里曾經(jīng)住過的幾個人,老道士駕鶴西去,那個渾渾噩噩的阿牛,居然成了魔教的教主。而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落寞天涯。只是,多了幾許記掛,幾許傷痕。
驀地丁原心頭一動,靈覺迅速擴展,如潮水般向四周涌去,低唱道:“哪兩位朋友藏在林內(nèi),不妨露面與丁某一見?”就聽樹上有人叫道:“丁丁小哥,是我我們!”丁原瞧都不用瞧,一聽這結結巴巴的聲音,就曉得是誰了。
十多丈外的竹枝微微一晃動,打從上面飄落下一男一女,正是小別個多月的桑土公與晏殊。丁原微微一笑,問道:“老桑,你和晏仙子怎么會在這里?就不怕翠霞派的人把你們抓去關進借龍淵?”
桑土公呵呵一笑道:“不……不怕!大……不了我們就……就鉆進地里,誰也抓……抓不著。”
他說的吃力,丁原聽得也不輕松,可不曉得為什么,心中感到一陣子的輕松溫暖。這些年自己肆意妄為,縱橫天陸,得罪的正魔兩道人物數(shù)不勝數(shù),可真心的朋友也著實交了不少,除去眼前的桑土公,更有遠在南荒的年旃。只是不曉得老鬼頭現(xiàn)今如何了,肉身是否已經(jīng)恢復,得空也該去南荒走上一遭,順便打打秋風。
晏殊說道:“我和桑真人得知令師的噩耗,都是震驚不已。前幾日就決定來紫竹林拜祭,也想看看能不能再遇上丁小哥。”丁原暗自苦笑,連魔道中的人都感佩老道士的為人前來祭拜,偏偏七大劍派中人頑固不化。雖聽說各大門派都曾派人前來吊唁過,可那多半也就是走個過場,哪里有絲毫的誠意?相比下,倒是桑土公有情有義得多。
桑土公見丁原默然不語,以為觸到了他的傷心處,勸慰道:“丁……小哥,你也別……太難過了。人死不……不能復生,還……請節(jié)哀順……順變。”他雖笨口拙舌與阿牛有得一拼,丁原仍是心下感動,微笑道:“老桑,多謝你還記得老道士,丁某先替他謝過你和晏仙子啦。”
晏殊輕嘆道:“丁小哥對我和桑真人恩重如山,令師又是一代宗師,胸襟過人,咱們來祭拜他也是應該。可恨我與桑真人修為太過低淺,也無力助丁小哥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
丁原搖頭苦笑道:“老道士不讓我們師兄弟為他報仇。就在前幾日,我還將一執(zhí)那老和尚從劍下放生。”
桑土公大吃一驚,一是沒想到丁原居然連一執(zhí)大師也給打得束手待斃,連帶前些日子被他擊敗的一正大師,堂堂云林禪寺的四大神僧,已讓他掃平了一半,二是沒料到,淡言真人含恨而終,竟還不許門下弟子為他復仇。
他忍不住瞠目結舌的問道:“這……這是為什么?”
丁原低聲道:“老道士不希望仇恨越結越深,更不想我們與正道為仇。他救了阿牛,卻犧牲了自己,我怎能再違背他的遺愿?”
晏殊感慨道:“沒想到,令師心胸如此博大,只可惜……”桑土公唯恐晏殊再提淡言真人的事,徒惹丁原傷心,急忙轉移話題同道:“丁小哥,你……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丁原道:“等過一陣子我手頭的事情完了,就去南海找玉兒。”
晏殊欣慰道:“早該如此了,丁小哥,玉兒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我和桑真人就先祝你們小兩口白頭到老,舉案齊眉了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叫我們來討杯喜酒唱。”
丁原淡淡一笑,道:“說到喜酒,你和老桑什么時候先請我唱上一杯?”桑土公老臉一紅,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和……和……”說了半天,也沒講出個所以然來。
晏殊看的著急,只好替他落落大方的說道:“丁小哥,我和桑真人已得著家?guī)煹亩髟剩Y成連理啦。不過那些世俗的禮節(jié)太過繁瑣,因此我們也懶得再去張羅。
“要是丁小哥肯賞光,晚上我和桑真人就陪你唱上幾杯如何?”
丁原“哦”了一聲,由衷替桑土公歡喜,微笑遘:“晏仙子,不知我能不能再邀上一位客人?”晏殊笑道:“當然沒問題,只要是丁小哥的朋友,我們都歡迎。”丁原道:“這人的名頭想來兩位也聽說過,就是曾山曾老頭。他如今隱居疊翠谷,想來一定寂寞無聊得很。咱們正好找他湊個熱鬧。何況,紫竹軒也不方便喧嘩豪飲,說不得要跟他借個地方了。”
晏殊面露難色,瞥瞥桑土公,卻沒說話。
丁原奇道:“怎么,兩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嗎?”
晏殊猶豫道:“曾老爺子是天陸正道的泰斗,我和桑真人去疊翠谷,只怕不合適?”
丁原哈哈笑道:“晏仙子,你還怕曾老頭會吃了你和桑真人不成?他可不在乎什么正道魔道的身分,連蘇大叔水嬸嬸的酒菜都用過。要是他存心要找你們的麻煩,此刻咱們早就不能站在這兒說話了。”
桑土公對丁原死心塌地的佩服信任,聞言點頭道:“好,丁小哥,咱……咱們就……去那兒喝……喝酒!”晏殊暗想,就算曾山看自己和桑土公不順眼,有丁原在,料想想也無事。于是放下心道:“桑真人,你先陪丁小哥聊一會兒,小妹這就下山去張羅些酒菜來。”
當下,桑土公陪著丁原,在老道士墳前又上了香火。丁原一早已經(jīng)察覺在紫竹林外,暗地里藏有數(shù)名翠霞派的弟子,悄然監(jiān)視這里,但也僅限于此而已。連對桑土公和晏殊的出入,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當不知,顯然淡怒真人早有了安排。不然就憑桑土公晏殊的修為,怎能在紫竹林內(nèi)外來去自由?
既然翠霞派的人默許隱忍,丁原也懶得去找別人麻煩。等晏殊目來,三人御風朝著后山疊翠谷去了。剛到谷口,丁原便朝里揚聲叫道:“曾老頭,快出來,我?guī)笥颜夷愫染苼砝玻 ?br />
谷里人影一閃,探出一個腦袋,眉開眼笑道:“丁小子,你來的正好,快來幫忙!”
丁原一愣,問道:“曾老頭,你又在搞什么花樣?”
曾山?jīng)_到丁原跟前,一把抓住他就往里拽,嘴里不停說道:“那老賊頭不曉得打哪里找著的高手,才幾個月的工夫就棋力大進,殺得我老人家丟盔卸甲,老大的沒面子。你趕緊幫我想想辦法,別讓他太囂張。”
丁原一面被拽著往里走,一面問道:“是畢虎跟石磯娘娘來了么?”
曾山道:“你們前腳走,他們后腳就到啦。老賊頭非纏著我老人家陪他下棋,沒想到我就一直輸?shù)浇裉臁0Γ叶伎彀牙夏樈o輸盡了,你還不快幫忙?”
丁原笑道:“別的還好說,棋藝我不比你高多少。要不咱們換個花樣跟他斗斗?”
曾山一晃腦袋道:“不行,我老人家豈能輸給這老賊頭?”晏殊在后面開口道:“曾老爺子,或許晚輩能幫你下贏那畢老賊也不一定。”
曾山大喜過望,沒大沒小,舍了丁原,一下抓住晏殊肩膀同道:“小丫頭,你說的可是真的,你真能下贏那老賊頭?”晏殊好歹也年過百歲,居然還被人叫做“小丫頭”,未免有些讓人啼笑皆非好在以曾山的年齡,整個天陸也著實找不出幾個比他還老的了。
她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旁的不敢說,要是下棋,晚輩即便比不上國手,也輕易不輸給任何人。畢老賊只不過跟人學了幾個月的棋,諒他能有天大的能耐?”曾山喜笑顏開,拍拍晏殊肩膀道:“好,好,今日我老人家就看你這小丫頭的了。只要把畢老賊的氣焰打下去,我老人家絕不虧待你。”
說著話四人走進谷,就見一處涼亭里,畢虎正蹲在欄桿上,手舞足蹈在和石磯娘娘說話,不猜也知道,—定是在吹噓自己棋藝如何了得,足可打遍九州無敵。曾山遠遠叫道:“老賊頭,不要猖狂,我老人家搬來救兵啦!”
畢虎正吹得忘乎所以,被他一叫,差點從欄桿上摔落,急忙穩(wěn)住身子回頭瞧望,嘻嘻笑道:“曾老爺子,你怎么把丁小哥給找來了?咦,那不是桑土公跟晏殊么,居然來了這么多人。
嘿嘿,就是再多來十個八個,也一樣白搭。”
曾山氣呼呼道:“老賊頭,不怕風大閃了你舌頭,你敢跟晏丫頭比上一局么?”畢虎正在興頭上,兼之玉人在前,怎肯露怯,一挺干癟的胸脯,探出長長的舌頭道:“有什么不敢,我老人家一樣要她好瞧!”
晏殊笑意盈盈在畢虎對面的石椅坐下,一面收抬棋盤一面道:“畢老賊,既然下棋,就該賭點什么才有趣。聽說你身上的寶貝不少,就拿出一兩樣來,和小妹賭上一局如何?”
畢虎眨眨眼,同道:“你想賭什么'”
晏殊道:“三十多年前,你從我?guī)煾改莾和底叩摹砒P玉光盞’,玩了這多年,也該物歸原主了吧?”
畢虎沒絲毫的尷尬,嘿嘿一笑道:“這個好說,可要是你輸了,又能拿出什么?”晏殊想也不想道:“我這樣東西,可是你夢寐以求多年的,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贏去?”她這一說,畢虎頓時心癢難熬,連聲同道:“是萬壑谷的百辟云衣?”
晏殊輕笑道:“可比那個值錢多了,你想知道就附耳過來。”
畢虎遲疑片到,乖乖把耳朵湊了過去,卻警告道:“你可別耍花樣。”
晏殊嫣然一笑,低聲道:“只要你贏了我,我就告訴你如何追得石磯娘娘的芳心。”畢虎一震,好玄沒摔趴下,瞪大眼睛道:“你說的是真的?你有多大的把握?晏殊一撇嘴道:“我騙你做什么?這世上還有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么?”
畢虎的小眼珠子骨碌碌轉得飛快,看看石磯娘娘,猛一咬牙道:“好,我賭兩人擺開陣勢廝殺起來,起初還算勢均博_哥進人中盤后,畢虎終究根基薄弱,漸漸落了下風,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從額頭淌落,一邊擦汗,一邊抱怨道:“什么鬼天,才幾月的天氣,就熱成這樣!”
如果擦汗有用,這個世上還要國手干什么?才半個時辰不到,畢虎已經(jīng)潰不成軍,敗局已定。曾山看得揚眉吐氣,這下輪到他蹲在欄桿上,嘻嘻笑道:“認輸吧,老賊頭,不然輸?shù)酶鼞K。我老人家給你一點教訓,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別以為自己三腳貓的功夫就有多了不起,這下吃癟了吧?”
畢虎不吭聲,眼珠就差半寸落到棋盤上,怔怔呆坐良久,突然一把將棋子全部抹亂,叫道:“這盤不算,咱們重來!”
石磯娘娘柳眉一豎道:“老賊頭,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見長進,愿賭服輸,難道你要教人家晏仙子、桑真人看笑話么?”
畢虎苦著臉道:“我怎么曉得這婆娘這么厲害,分明是擺了個陷阱讓我往里跳。”
晏殊笑道:“再來一盤也可以,不過你得先將九鳳玉光盞還給小妹。”
丁原幫腔道:“老賊頭,輸棋不輸人,你可不能耍賴啊。”
畢虎苦巴巴的望向石磯娘娘,盼她為自己說句公道話。
石磯娘娘嘆了口氣道:“老賊頭,輸就輸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寶貝那么多,何必吝嗇人家的東西?”畢虎無可奈何的從懷里召出九鳳玉光盞,又用雙手戀戀不舍的撫摸半晌,嘴里念念有詞,才忍痛交在晏殊手中。
石磯娘娘微笑道:“老賊頭,這才像話。”
畢虎苦笑笑,心里只想哭,為了石磯娘娘的一聲夸獎;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
就這工夫,曾山神色微動,朝丁原笑道:“丁小子,你的老熟人來了。”
丁原微一凝神,也淡淡一笑道:“原來是蘇大叔,他怎么找到的這里?”
正在旁人疑惑之際,就聽遠處空中遙遙傳來蘇真的笑聲道:“這有什么奇怪的,老夫來翠霞已有兩日,若不是為了見你小子一面,早就走了。”曾山老大不忿道:“蘇老魔,你也太不夠意思,難不成我疊翠谷里有老虎,你居然連個招呼也不跟我老人家打?”
蘇真道:“曾老頭,咱們何必這樣矯情?等內(nèi)子從南海回返,老夫便帶她來找你好好唱上三天三夜。”話音一落,人到近前。
曾山咕噥道:“這才差不多,不過三天實在短了點,三個月還將就。”
丁原喜道:“蘇大叔,咱們又見面了!”
對這位令正道聞風喪膽生性桀驁冷漠的魘道頂尖人物,丁辱卻始終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蘇真淡然微笑道:“總算找到你了,丁原,有幾句話,玉兒托我轉告你。”
丁原心中一緊,以為生出什么變故,急忙同道:“玉兒怎么了?”
蘇真見丁原如此著緊,心中喜慰,笑道:“不用擔心,她只是要閉關一年,好為明年的蓬萊仙會打下根基。又唯恐你去南海尋她錯過,因此求轉轉告你。”丁原心一松,同道:“玉兒都說了些什么?”蘇真道:“玉兒說,等蓬萊仙會上她報過天一閣的深恩,即到回返南海。至于下面她想說的,都寫在絹帕上,你自己瞧吧。”說罷,取出一方潔白絲巾,遞給丁原。
丁原接過小心翼翼的展開,鋪面而來的就是玉兒娟秀熟悉的筆跡,一方絹帕上,只寫著這樣十六個字:“南海之約,但待來年。暮天雁斷,情懷如水。”
“南海之約,但待來年,暮天雁斷,情懷如水。”丁原心底默默念頌,一股柔情油然升起,恨不能立到生出雙越飛往南海,以睹玉人無恙。蘇芷玉素來矜持,若不是對他用情極深,思念無盡,又怎會托蘇真寄來鴻雁?南海之約,但待來年,暮天雁斷,情懷如水。對丁原來說,這不啻是世間最深情動人的誓言,更是一個不變的承諾。丁原本非鐵石心腸,又怎能不感懷于胸?絹帕在風中微揚,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隨風沁人心脾,丁原終于重重點頭,珍而重之的收起絹帕,沉聲道:“我記下了,謝謝你,蘇大叔。來年南海之約,就算天塌地陷,我也絕不辜負!”
蘇真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多啰嗦了。”想到愛女多年的癡戀終是有了結果,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欣慰異常。
那邊畢虎乘人不注意,偷偷摸摸蹭到晏殊身旁,厚著臉可憐兮兮道:“晏仙子,你能不能把那秘訣告訴我,我再用好東西跟你換也成。”
晏殊輕笑道:“畢老賊,難得你也有慷慨的一天。罷了,我就做回好人,告訴你也無妨。”
畢虎大喜,剛才還對晏殊恨之入骨,這會兒又覺得她實在是世間最好的人,連忙道:“快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清妹才舍喜歡我?”晏殊道:“你整日畏畏縮縮,賊眉鼠眼的樣子,又有哪個女子會喜歡?我要是石磯娘娘,一早就把你蹋進山溝里了。今后你要挺胸昂首,像個男人的模樣你看人家蘇老魔,雖說一臉的冷傲,可也比你有氣派多了,不然怎么會贏得水仙子的垂青?”
畢虎吐吐舌頭,咕噥道:“像個男人?就這么簡單?”
晏殊哼道:“等你真想做時,就會曉得沒那么容易了。”
畢虎瞥眼愉覷石磯娘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忘了先前自己的許諾。
那邊蘇真道:“丁原,還有一個消息我要告訴你。你和玉兒當日捅了鬼冢,鬼先生找不到你們,卻把氣撒到了越秀劍派的身上。前兩日他率著一眾門下夜襲越香,殺死近百的越秀弟子,更毒倒了四十多人。”
丁原一怔,問道:“那老家伙去找越秀劍派的晦氣做什么?”
蘇真道:“你忘了,大破鬼冢,越秀劍派的屈箭南也是有份的,鬼先生怎會饒得了他?如今鬼仙門已將屈箭南擄去漠北的幽明山莊,還放出話來要你和玉兒前去贖人。
“這件事已驚動天陸七大劍派,而今各派齊聚越香,正在商量對策。”
桑土公道:“這……這事我來時……路上也……也聽說了。鬼先生召……召集漠北群……群豪,要……要召開個百……百鬼夜宴,殺屈箭南祭……祭旗。”
丁原神色平靜,徐徐道:“鬼先生這么做,是沖著我來的。”
蘇真哼道:“我看你也不必膛這渾水,就讓七大劍派跟鬼仙門斗個你死我活又怎樣。名門正派的徒子徒孫,多死幾個也沒什么關系。”
曾山呵呵道:“丁小子,你可想清楚了,是陪我老人家在這兒下棋喝酒,還是去漠北拼命?
那鬼先生也不是什么好鳥,難對付得很。”
丁原嘿嘿笑道:“曾老頭,你不要激我。禍事是丁某闖下的,丁某自會收抬,這縮頭烏龜我可當不來!越香劍派和屈箭南我管不著,百鬼夜宴我卻是去定了!”
桑土公道:“丁小哥,我……我和你一起去!好歹我……我的土遁也……能派……派上點用場。”
石磯娘娘看了眼曾山,說道:“丁小哥,我也陪你走一遭吧,漠北的情形我比你熟悉不少,在當?shù)匾灿袔讉小有聲名的可靠朋友,總好過你孤身犯險。”
她感懷當年丁原盛年救助之恩,卻始終沒有機會報答,這次自不愿錯過。石磯娘娘一開口,畢虎傻了眼,鬼先生是什么樣的人物,他太清楚了,自己這些人送上門去,簡直是活膩味了。就算丁原修為了得,可也難保別人沒個閃失。他剛想出言阻止,忽然記起晏殊的指點,話到嘴邊卻變成:“好,我們大伙兒一塊去,讓鬼仙門也嘗嘗我畢老爺?shù)膮柡Γ 笔壞锬锎蟾幸馔猓挥蓚饶槾蛄繋籽郛吇ⅰ@腺\頭挺胸收腹,努力裝出自以為最男人味的模樣,叫道:“曾老頭,有種你也一起去!”
曾山罵道:“要是我老人家去了,還有鬼先生什么事?你不曉得我不能離開翠霞半步么?”
蘇真淡淡道:“七大劍派的事,老夫也沒興趣。丁原,你可要活著回來,別讓玉兒空等。”
丁原哈哈一笑,說道:“蘇大叔放心,這回我教鬼仙門個個都變成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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