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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第一章考教

  姬別天威風凜凜、大馬金刀的往洞口一站,不屑道:“說大話沒用,老夫讓你先出手。”丁原可沒什么尊老敬賢的念頭,聞言也不多話,暗自催動翠微真氣、心神守一,腳下碎步輕移,繞著姬別天徐徐轉動。

  在任何時候,丁原都曉得絕不可沖昏頭腦,越想擊敗對手或者敵人越強大,就越加需要冷靜與沉著。

  當他抬腿邁出第一步時,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散發出一股強大氣勢,偏偏身軀沉穩如山,雙目冷澈似冰,全不帶半絲怒意。

  他曉得姬別天百年修為怎可小覷。倘若自己真打定主意為淡言一門爭口氣,自己就一定要全力施為,給他點顏色看看。

  故此,丁原并不急于出手,而是一面積聚真氣,一面觀察姬別天,只要能發覺到對方破綻,便即刻展開雷霆一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盡管丁原只是繞著姬別天兜圈子,可落在曾山等人眼中,已是暗自驚訝。

  石磯娘娘不由輕輕嘆道:“這孩子實在不錯,再過三五年,只怕我也難應付他了。”

  畢虎胡子翹翹,嘟囔著抱怨道:“要不是這臭小子,我當日怎么會白白失了芊芊,現在想著這兒還疼。”

  畢虎一面說著,一面揉揉自己的心窩,眼珠子卻骨碌碌只跟著面色越來越沉重的丁原轉圈。

  姬別天站在場中,可沒心思聽他們說什么,丁原一玩真格,效果迥然不同,迎面迫來的罡風,也令他不得不全神貫注,盡管臉上依然輕松,卻以一式“定海”身法守住門戶,不再有絲毫懈怠。

  他允諾在先,當然不能搶先出手,只能任由對方在身周游弋尋找破綻,可丁原耐心出奇的好,整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見出招。

  這兩人不著急,旁邊看熱鬧的幾個人倒先不耐煩起來,曾山嘀咕道:“沒勁,早知道這樣,我該帶個枕頭來。”

  畢虎這次少有的附和曾山看法,朝圈子里叫道:“喂,你們到底打不打,這么轉下去,太陽也要落山啦。”

  石磯娘娘白他一眼,道:“你沒看人家在對峙么?”

  畢虎撇撇嘴,眼珠子依然盯著丁原骨碌碌轉圈道:“他們打的人不累,我看的人倒受不了啦。”說完,又沖場內大叫大嚷起來,一會給丁原鼓勁,一會給姬別天打氣,也不曉得他究竟幫著誰。

  丁原對這老賊頭的喳喳呼呼,早已習以為常,更加上心入忘我通幽之境,因此對畢虎的喊叫過耳不聞。

  姬別天本就對天陸九妖人物沒什么好感,更何況是這位不分主客、見寶貝就犯心癢癢的畢虎仁兄。聽那老賊頭越喊聲越大,越喊越得意,終于忍不住低喝道:“吵什么!”

  這一喊畢虎是住嘴了,可不免心神微分。

  氣機牽動之下,丁原驀然騰身掠起,猶如一羽利箭直射姬別天,漫天的拳影好似繽紛落英,層層迭迭朝姬別天頭頂灑下。

  姬別天只覺得面部生疼,冷風凌厲,頭頂真假莫測的無數拳影變幻無方,妙到巔豪,可自己居然看不出這后生晚輩使的是哪路拳法。

  說起來,這倒也怨不得姬別天,只因丁原所用拳法,脫胎自曾山撒尿時悟出的二十二字拳,幾經實戰揣摩后,又被丁原改良不少,將一式“年”字訣,演繹得精采紛呈,更顯靈動之氣。

  姬別天不愧為當世大家,雖被丁原搶得先機也并不見慌,側身踱步避過拳鋒,雙掌崩山裂石轟然拍出,以實擊虛,以拙應巧,“蓬蓬”幾聲脆響,化解了丁原第一波攻勢。

  可如果丁原僅止于這么一點功夫,前次偷下翠霞山受的那些罪,未免是白受了。

  見姬別天封住上盤,破解了年字訣,丁原想也不想,借對方反挫之力,身體凌空倒轉,雙腿朝上,以辟魔腿幻化無數影子,攻其面門,雙拳在下用“七”字訣,強攻姬別天雙肋。

  當下拳腳并用,剛柔拙巧相濟,看的曾山都眉毛一挑,高聲叫好。

  姬別天心頭微感詫異,電光石火中猶自思忖道:“我原以為這小子進境盡管了得,也高不過雪兒多少,沒想他現在的修為竟似不在欖兒之下!難怪掌門師兄如此看重他,卻是真有些名堂!”

  一面想著,一面也是身形飛轉,拳腳迭出,用上八分修為,才化解了丁原的第二招。

  奈何丁原素來得理不饒人,那日風雪崖也曾被他一氣攻出三招才緩過勁來,何況是今日之丁原?

  但看他身影如絮飄飛無端,忽然已到姬別天左側,依然是雙腿朝上,身子一沉,化掌為劍,分斬對方左右膝蓋。

  姬別天變招不及,只得急吸一口清氣,將偌大身軀倒飛出去三丈,方才脫離丁原的掌影籠罩。

  可沒等他雙腿落實地面,眼前黑光閃爍,丁原雙指連彈,一連射出六道玄金飛蜈。

  姬別天怎會不認得,當年門下弟子巫挺就是傷在飛蜈手中。

  他濃眉倒立,怒喝道:“好小子,還敢使邪門歪道,面壁的還不夠么?”雙掌轟然噴出兩股浩蕩罡風,仗著不知比丁原精純多少年的翠微真氣,將玄金飛蜈擊散。

  丁原射出玄金飛蜈后,身子一展,再次迫近姬別天,以“游”字訣指打面門。

  一老一少在場中猶如花蝶翻飛,斗的煞是好看,一連五招,竟都是丁原占著先手,攻得姬別天只有應付的分。

  按理,縱使姬別天讓了丁原先手也不至于如此,怎奈丁原的套路變幻莫測,總愛劍走偏鋒,一時令姬別天也難以適應。

  這也和他的性格相連,換作阿牛,則多半是王道招式,舉堂堂之兵。

  可丁原生性不羈,又屢在強敵重壓下靠險招求生,久而久之,更不按牌理出牌,只管興致所至,毫不理睬什么套路規矩。

  但姬別天畢竟了得,到了第六招,終究是抓住了丁原招式中一點幾不可察覺的破綻,呼喝一聲,轉守為攻,搶在丁原變招前,拍出一記“流光映霞掌”。

  這套掌法不過一十三路,在以劍立門的翠霞派,亦屬獨樹一幟,創自于六百年前翠霞派掌門流光真人之手。經過歷代翠霞派精英宿老的錘煉完善,到得姬別天手上,已化繁為簡,從最初的二十七路減少到了十三路,但威力更甚,隱然與云林禪寺的“大慈悲手”齊名天陸。

  姬別天原也不打算施展此掌法,無奈眼看五招已過,自己居然被一個后生小輩壓的無力還手,旁邊曾山等人看的真切,一旦傳出去,說自己這個師叔被一個入門不過五六年的師侄打得全無還手之力,恐怕以后就別想在翠霞派里抬頭做人了。

  他拼出真火,用上了八成功力,丁原頓時吃緊,兩招之間,攻守易位迅速落到了下風。可他自下山后,屢經惡戰,早非初出茅廬的稚嫩之輩,一看姬別天恃強猛攻,也不驚慌,緊緊守住門戶,以靈動的招式身法周旋。

  到了第八招上,姬別天掌勢再變,大喝一聲:“看掌!”一對巨靈似的手掌,幻化出千萬掌影,從四面八方層層迭迭朝丁原迫來,把他壓縮在不到一丈的狹小方圓中,使得丁原失去周旋余地。

  丁原意念一動,背后雪原劍鏑鳴飛彈,打從芊芊魂魄與紫竹靈心合一,雪原劍已被煉化到紫虛境界,不需主人催動真氣,僅憑著意念,就可作到心劍合流。

  丁原左手劍訣一引,右手握住雪原仙劍,劈風蕩云以攻對攻,在重重掌影之后,尋到姬別天的真身,飛掠他的咽喉。

  姬別天一驚,左掌順勢一壓,拍在丁原劍上,誰曉得竟是空空的毫不著力,就像舞動著千斤大錘一下子砸在了空處,反震的自己氣血一滯。

  剛道一聲“不好”,雪原劍已隨著掌風被激飛,丁原哈哈一笑,赤手空拳揉身而近,抓住這千載難逢的良機,直攻姬別天真身。

  姬別天萬沒料到,丁原居然敢如此大膽,方才自己那一掌若含吞吐之勁,順著仙劍倒攻入丁原經脈,這小子就是有十條命也要交代。可對方就是賭他看不破劍勢虛實,乘著自己一個失算,重又奪回主動。

  姬別天的招式已經用老,無奈只好撤身調息,利用身法變化閃過丁原雙拳。

  他突然看見丁原嘴角帶著一絲譏笑,心頭警兆一動,直感覺背后劍氣沖天,居然是雪原劍凌空回轉,射向自己背心。

  畢虎看的直咂嘴,扭頭朝曾山道:“你們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不會個個都這么年輕厲害吧,真要這樣,我們這些老人還有的混么?”

  曾山呵呵一笑,晃晃腦袋得意的道:“這樣的小子,百年能出一個就不錯了,你還嫌少么?”

  說話間,姬別天背后赤光閃動,催起仙劍“紅蓮”,“叮”的一聲,凌空接下雪原劍的詭異一擊。以一個二代弟子身分,竟然迫得姬別天不得不出劍抵御,丁原已堪自豪。

  丁原右手一引,雪原劍仿佛肋生雙翅,乖乖落回手里。

  姬別天也在空中一個騰身,接住紅蓮仙劍,炯炯望著丁原,頷首道:“丁原,這才不枉你師父苦心調教一場。”

  丁原并不領情,喝道:“姬大胡子,你老氣橫秋說什么廢話,看招!”仙劍紫影蒙蒙,施展飛瀑十八劍攻了過去。

  姬別天真氣一運,紅蓮劍上赤光爆漲,幻化出朵朵火蓮煞是好看。他右手持劍,以一招“中流砥柱”封住丁原仙劍,左掌又是一記流光映霞掌拍出。

  截至目前,姬別天仍只用上八成的修為,但僅這八成,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死過十回。

  石磯娘娘囈道:“這十招不是已滿,怎么還在打?”

  畢虎幸災樂禍道:“定是姬別天掛不住臉面,想討回點便宜來。反正師叔要打師侄,師侄總不能不理啊。”

  曾山笑道:“你懂什么,姬胡子是要探丁原的底細,不然用上十成功力猛轟上十招,那小子再強也吃它不起。”

  需知招式的掌握可依靠名師傳授、自己體悟,可真氣修為乃是實打實的東西,縱然是天縱奇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丁原盡管造化堪奇,然而畢竟年紀尚輕,純粹的修為,無論如何也及不上姬別天百多年的苦心修煉。

  說話間,丁原與姬別天又斗了四招,丁原竟似越打越輕松。

  原來姬別天也以一套“飛瀑十八劍”應對,全然中了丁原下懷。

  要知道,當年為了參悟這套劍法,丁原可沒少吃苦頭,別人一日學一式,丁原用上十天也不止。他整日跟老道士拆解劍招,窮盡一切變化,有時連晚上作夢都在想,第二天怎么給老道士點“驚喜”。

  所以習劍時間雖短,卻何啻于普通弟子十年二十年的光陰?再加上上次下山經受了生死錘煉,對于飛瀑十八劍的體悟更上層樓。

  正因為如此,丁原對飛瀑十八劍可說是滾瓜爛熟,閉起眼睛來,也能靠風聲辨出姬別天用的是哪一招,往往可料敵機先,搶到先手。

  幸虧是姬別天在這套劍法上浸淫百多年,不然單單招式變化的比試,恐怕還要輸給丁原。

  當畢虎心中默數到第十八招時,姬別天驀然劍勢再變,換作一套大衍劍法。從輕靈飄逸到古拙不工,不過是剎那的轉換,竟顯得行云流水,無比自然。

  連曾山都點頭,道:“呵呵,姬胡子的修為進步不少,快趕上我老人家當年啦。”

  可惜姬別天是無心去聽曾山的嘉許,他換了一套大馬金刀的厚重劍法,希望憑借功力上的優勢,克制住丁原。一套大衍劍法滾滾施展,但見是漫天紅蓮盛開,光焰騰霄,劍氣浩蕩,聲勢比先前更勝百倍。

  丁原卻偏不著道,他可不會笨到與姬別天硬拼,專門使出“九曲青蓮”、“百轉千流”、“陽關三迭”等輕盈招式以虛擊實,以巧破拙。急切之間,盡管姬別天占著了上風,可要令丁原俯首,還沒那么容易。

  姬別天心情頗是矛盾,一面覺得被一個小輩拖了二十多招,臉上無光,另外一面見丁原修為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免又是歡喜,暗暗想道:“看來,當年掌門師兄將丁原交給淡言師兄果然不錯,以這小子眼下的修為,足以與天陸成名人物一拼,戰勝蘇真的女兒,亦非不可能。“若真能贏得賭約,為我翠霞派取回天道上卷,則本門光大指日可待!”

  不知不覺里,姬別天將功力再加一成,幾乎已在盡力施展。

  丁原在修為上的劣勢逐漸顯露,任他怎么以空靈劍招抵擋,也禁不住姬別天威猛無倫的狂轟亂炸,心跳氣急漸漸真氣不濟。

  他每接下姬別天一劍,就覺得自己手中的雪原劍重上一分,丹田里翠微真氣少上一絲。而姬別天的紅蓮劍,更像一張不斷收縮的天網,壓縮迫小著自己閃展騰挪的空間,再這么下去,只怕要給活活的逼死。

  更可氣的是,姬大胡子在施展大衍劍法的同時,居然還有余暇以流光映霞掌,不斷輔助攻擊,時不時奇峰突起于厚重劍勢里,加上一記輕靈掌法,讓自己疲于應付。翠霞六仙的名頭果非虛傳,以姬別天的修為,莫說天陸九妖,就是比風雪崖這般的魔道頂尖人物,也絕不失色。

  正著惱時,姬別天低低一喝,紅蓮仙劍激射出九朵光華,籠罩住丁原全身,將他前后左右的退路盡皆封死。

  丁原仙劍連挑,紫光破火而出,把那九朵環繞周身的紅蓮一一刺落。

  姬別天哈哈笑道:“好,再看這招!”左掌猛然脹出一倍,映射著一團赤芒拍落丁原頭頂。

  丁原扭身撤拳,剛想封架,孰料姬別天鐵掌收起,左臂一屈,一抖寬大的袍袖,火龍一般射出,拂向丁原胸口。

  丁原左拳已被姬別天的虛招騙過,來不及回手招架,只得再次運用身法,轉換在空中飛速旋轉側飛向西。

  姬別天仿佛早算準丁原惟一的脫身之招,左袖長長拋飛數丈,不可思議的從丁原身側回轉,正先一步封住西首的空檔。

  丁原閃避不及,整個身子就像投懷送抱撞了進去,姬別天大袖一收,巨蟒般卷住丁原上身,低喝道:“看好了,袖手旁觀訣!”

  丁原只覺得眼前一黑,全身好似被裝進一個密不透風的火爐之中,雪原劍輕輕脆鳴,硬是破不開身外看似不堪一擊的衣袖。

  忽然面前一亮,姬別天的大袖已然收回,再看他的袖口與一般的道服也無甚區別,真不曉得是如何展出三五丈長的袖衣。不用問,這里面定是另有奧妙。

  姬別天仙劍回鞘,雙手負后道:“丁原,把你的東西整理好,跟我走。”

  丁原也將雪原劍收起,一面調息恢復,一面回答道:“我可沒答應過要跟你走。再說,我接了你二十招三十招也不止,輸家自然是你,豈有贏家要聽輸家的道理?”

  他伶牙利齒連晏殊都辯他不過,何況是素來秉性暴烈、不善狡辯的姬別天?

  姬別天聞言怒火又生,也該是他和丁原天生不對,剛剛對這小子有了點好感,立刻就被兩句話打回原形。

  他平生最恨人胡攪蠻纏,伶牙巧辯,勃然道:“丁原,你當我真的治不了你?”

  丁原見他生氣,不怕反笑道:“你是我師叔,要治我這么一個二代弟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有什么當真不當真的?”

  這話別人說也許是正話,到丁原嘴里怎么聽怎么煽人怒火。

  姬別天再按捺不住,不管曾山就在旁邊,暴喝道:“好大的膽子!”口中真言急念,從袍袖里放出一蓬紅光,卻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鈴鐺,通體晶瑩,非金非玉,不知是何質地。

  石磯娘娘偏向丁原,見狀趕忙叫道:“丁原快躲,那是鎖仙鈴!”

  可她不免叫的遲些,鎖仙鈴在空中迅速放大,射落一束光芒,當頭罩落丁原,牢牢定住了他的身形。

  丁原在那團紅光包裹下,怎的都動彈不得,不禁怒道:“姬大胡子,你暗箭傷人,算什么好漢?”

  姬別天也不理睬他,念動真言,催駕鎖仙鈴將丁原縛到面前,左手一招,收了仙鈴,右手掌心紅光一吐,喝了聲:“制!”

  丁原只覺丹田一熱,一道赤紅色靈符在衣裳上一閃而隱,全身真氣頓時凝滯,丹田中再發不出半點力來。竟是被姬別天以火靈符,封了氣海。

  丁原濁氣一生,一個趔趄,就要從空中墜落,被姬別天眼明手快夾到了腋下,冷冷說道:“你不想摔死,就給我老實些。”

  丁原著實沒想到姬別天居然突施仙器偷襲自己,不然就算那鎖仙鈴精妙無倫,也未必能如此簡簡單單的束縛得了早有防備的自己。

  他被姬別天夾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想掙扎,可偏偏丹田宛如被一團火焰死死堵住了般,哪里還能運氣,惟有憤然道:“姬大胡子,你有種就放開我,小爺寧可摔死,也不跟你走!”

  姬別天落下云頭,在曾山面前躬身道:“師叔,弟子告辭,丁原師侄的行李物品,稍后弟子再派人來取。”

  丁原勉強扭過頭,望著曾山道:“曾老頭,我要是走了,可沒人陪你玩啦!”

  曾山撓撓腦袋,道:“丁小子,你也別太上火,不就三個月么,很快就過去啦。至于我老人家你就別擔心了,有老賊頭陪我下棋打彈子,勉強也能將就啦。”

  丁原沒想曾山居然這么不講義氣,眼睛一翻,氣的再說不出話,心中卻想道:“還是娘親說的對,這個世界上惟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指望著別人絕不會有出息。”

  想到娘親的話,丁原頓時又醒悟到,這位娘親其實最多只能算是自己的養母而已,在這個世上,他其實再無一個真正的親人,也許除了雪兒,或者還有阿牛、盛年、老道士和遠在聚云峰的玉兒。倘若不是他們,如今的自己,真不曉得會是什么樣子?

  姬別天對曾山執禮頗恭,對畢虎與石磯娘娘卻毫不理會,又見畢虎綠豆小眼泛著光盯著自己的袍袖,臉上居然還賊兮兮透著點美孜孜的笑,不禁重重的哼了一聲,駕起紅蓮仙劍,風馳電掣回轉碧瀾山莊。

  剛一進院門,姬雪雁遠遠迎了上來,詫異問道:“爺爺,你怎么綁了個人回來?”

  原來她昨日被爹爹逼著修煉“青霞退魔訣”,尚無空閑去找丁原,自是不曉得翠霞六仙對丁原已有新的安排。

  可等她走近了一看,不免花容失色,急忙道:“咦,這不是淡言師叔祖門下的丁師叔么,爺爺怎把他抓回來了?”

  姬別天對這個寶貝孫女可謂寵愛有加,盡管剛才被丁原激得雷霆暴怒,可對著姬雪雁依舊和顏悅色道:“你丁師叔要在碧瀾山莊住些日子,去把段唱找來,讓他為丁原安排食宿。”

  丁原平生頭一遭被人夾在腋下動彈不得,偏巧如此狼狽的模樣被姬雪雁撞見,頓覺無光,索性雙眼一閉,一聲不吭,卻在心里暗自發狠道:“姬大胡子,你將來別落到我手里,否則就算看在雪兒面上,我也不會輕易作罷!”

  姬雪雁見丁原神色不愉,有心詢問又怕著了痕跡,于是點頭道:“雪兒這就去!”再偷偷瞥了眼丁原轉身去了,連千里傳音也不敢在姬別天眼皮底下使用。芳心之中卻思忖道:“難道是爺爺知道我與丁原的事情了?若是這樣,他該不會對我那樣和藹才對。或許是丁原不知怎么惹到了爺爺,稍后我得想個法子才行。”

  她趕緊去尋段唱,一顆芳心卻忐忑不安的系在丁原身上。

  第二章縛龍

  姬別天走進書房,把丁原往地上一放,丁原腿一軟,差點一個踉蹌。

  姬別天坐到書桌后的椅子里,大手指著丁原說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這三個月里必須學會袖手旁觀訣,不然就別想我解了你的禁制,放你離開。”

  丁原頭扭到一邊,也不看姬別天一眼,鼻子里輕輕一哼,一副漠然。

  姬別天越瞧他火越大,猛一拍桌子道:“你當我樂意將碧瀾山莊傳承數百年的獨門絕技,傳授給你?要不是掌門師兄法旨,要不是盼你這小子勝過蘇真的丫頭,我連話都懶的跟你這無賴說!”

  丁原眼睛看著一邊的墻壁,淡然道:“那是最好,我也落得耳根清凈。”

  姬別天見丁原一副毫不領情、死活不回頭的模樣,簡直快被丁原氣爆了,他咬牙道:“好,那么我們就試試看,到底是誰先低頭?”

  這時,正巧段唱走進來。他是姬別天首徒,雖看上去不過四十多歲,可實際年齡早超過八旬,也算是資格最老的二代弟子之一了。

  姬別天道:“段唱,這是淡言師兄門下的丁原師侄,現在我將他交給你看管,好吃好住不準無禮,但是絕對不準他走出碧瀾山莊半步,否則惟你是問。”

  段唱盯了眼丁原,心中疑惑。師尊為何要將淡言師伯的弟子,軟禁在碧瀾山莊中?

  可他侍奉姬別天近七十年,對師尊的脾氣,就像對自己的五根手指頭那么熟悉,當下也不多問,躬身道:“是,師父!”

  丁原嘿然道:“姬大胡子,你以為這樣我丁原就會認輸么?咱們走著瞧。”

  段唱被丁原嚇的不輕。

  這么多年,還是第一遭聽見有人敢當面稱師尊是“姬大胡子”,而且還是個本派的二代弟子!

  姬別天大手一揮,道:“帶他下去,派人寸步不離看著他!”

  段唱不敢多言,一面奇怪師尊怎的對丁原的無禮沒有反應,一面朝丁原道:“丁師弟,請跟我來吧。”

  丁原知道是走不了的,現在也沒誰能夠救他,看來姬大胡子存心要和自己耗上了,更可恨的是,居然將自己的丹田禁制了,如今好漢不吃眼前虧,惟有既來之則安之,就看他能拿自己怎么辦。

  段唱引著丁原穿過三道院落,走進一座僻靜清幽的小院子,在那院門上,有瘦金字體鐫刻著“養心”二字。小院的正中是一個苗圃,穿過苗圃,段唱推開正屋的門,道:“丁師弟,你就暫住這里,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說。”

  丁原走進屋子觀量幾眼。里面收拾的倒也干干凈凈,外間是一個客廳,左右分為書房和臥室,家具雖簡樸,也還齊全,連漱洗的器皿都已經是放的妥妥帖帖。

  丁原走進臥室,說道:“段師兄,我要睡覺了,你沒事可以走了。”

  段唱興許是早被姬別天練就出一副好脾氣,聞言并不生氣,微笑道:“那好,丁師弟,你先歇著吧,我門下弟子何歡會照料你的起居,若是悶了,也可讓他帶你到處走走。”

  丁原見段唱好好先生笑微微的樣子,也不想與他為難,但還是忍不住回嘴道:“照料,是監視我吧?”想想自己總算結束了三年面壁生涯,卻被姬大胡子抓到這兒來軟禁,還把自己的功力給禁制住,不知該哭該笑?

  段唱出屋后把門帶上,空蕩蕩的屋子里就剩丁原一個人。他心有不死,盤膝坐到床上,想試著以翠微九歌的心訣,破解火靈符的禁制。可任丁原想盡一切辦法,也無濟于事,丹田中的真氣仿佛凝鑄成鉛塊一般,就是無法沖破那道火墻,費了半天勁,除了一身熱汗,什么也沒掙到。

  正又怒又急時,忽然隱約聽到門外有人低聲道:“不行的,丁師叔正在休息,小師妹你過會再來吧。”

  然后,就聽姬雪雁嬌脆脆的聲音道:“休息什么,這大天白亮的。再說,丁師叔明明醒著,你不用眼睛,用靈覺也能探到啊。”

  丁原穿上靴子走到客廳里,往椅子里一坐道:“外面吵什么?”

  門一開,一個二十多歲膀闊腰圓的紅衣弟子走進來,道:“弟子何歡拜見丁師叔。”說著一抬頭,臉上卻帶著別扭。

  早知道淡言真人的關門弟子年紀輕輕,比自己還小不少,現在要自己天天侍奉左右,還要尊為“師叔”,多少覺著別扭。但有什么辦法,輩分如此,不叫也不行。

  丁原問道:“你就是何歡,剛才在外面干什么?”

  何歡剛想回答,姬雪雁一推門,進到屋里來道:“我說他沒睡覺,這下你該相信了吧。”

  丁原故意一皺眉,問道:“你跑來干什么,見到長輩還大呼小叫,恁的無禮!”

  “你!”姬雪雁話到嘴邊,想到身旁還有何歡,連忙改口道:“弟子奉了家祖口諭,前來探望丁師叔。”

  她望著丁原心里恨的癢癢,暗暗道:“好你個丁原,乘這機會捉弄人家,看我等會怎么收拾你。”

  丁原當然曉得,姬雪雁不可能是奉了姬別天的命令而來,這么說,只是為堵住何歡的嘴巴而已。就算給這個家伙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找姬別天求證此事,頂多在心里犯幾下嘀咕罷了。

  看姬雪雁望著自己兇巴巴的眼神,丁原心中暗笑,裝模作樣道:“好吧,我有點渴了,你給我倒杯熱茶來。”

  何歡趕緊道:“還是弟子來吧。”

  他知姬雪雁盡管是個跟自己一樣的三代弟子,可人家是碧瀾山莊里的小公主,誰敢差她做這種下人差使?

  丁原擺手道:“何歡,你到院子門口守著,有人來,就說我在會客,讓他在外面等著。”

  何歡看了眼姬雪雁。

  姬雪雁嗔道:“何師兄,你沒聽見丁師叔的話么?”說著,心不甘情不愿從桌上茶壺里倒出一杯熱茶,似模似樣捧給丁原。

  何歡的修為,在段唱的幾名嫡傳弟子中只是一般,腦子跟阿牛一樣也不太靈光,但因辦事忠心,為人勤快,故此才被段唱派來照料丁原。

  他聞言,楞楞退出客廳,到院門口守著去了。

  姬雪雁一等何歡出門,輕拂玉手將門帶上,惡狠狠就朝丁原低聲道:“丁原,你敢作弄人家,看我怎么找你算帳!”

  說著,嬌軀靠入丁原懷里,櫻桃小嘴一口咬在丁原肩膀上。

  丁原吃疼,險些把進嘴的熱茶噴出,說道:“我有作弄你么,你不是剛才在外面也丁師叔長丁師叔短的在叫么?”

  姬雪雁嬌憨道:“那還不是為了敷衍何師兄,可惡,你居然當真!”想到剛才這家伙要自己端茶送水,氣得又在他胸口掐了一記。

  忽然,她抬起頭詫異道:“咿,我怎么感覺不到你身上的真氣流動了?”

  丁原苦笑道:“這都是拜你家老爺子所賜,不曉得用什么狗屁封印,禁制了我的丹田內息,現在我渾身有勁使不出,跟廢人也差不了多少。”

  姬雪雁奇道:“我爺爺雖然脾氣暴躁了點,可也犯不著要如此待你?不行,我要去跟他說,求他解了你的禁制。”

  丁原一把拉住她道:“你不用去,莫說他不會答應,就是肯答應,我也不要你去求他!”

  姬雪雁曉得丁原性高氣傲,忍不住道:“可爺爺這么做,總有個為什么吧?”

  “為什么?”丁原沒好氣的答道:“他逼我學什么袖手旁觀訣,我不答應,就這么簡單。”

  姬雪雁詫異道:“袖手旁觀訣?那可是碧瀾山莊獨門不傳之秘,當世除了我爺爺和我爹爹,再無第三人修得,就算淡一師叔祖也是一樣。“爺爺他怎么可能肯將袖手旁觀訣傳授給你?”

  丁原不以為然道:“你當你爺爺果真如此好【&://"="_;——云霄閣論壇】心,他不過是為了要我在兩年后與蘇芷玉的決斗中,為翠霞派贏取到半卷天道而已。”

  姬雪雁一怔,問道:“你說的天道,可是號稱天陸第一奇書那卷《天道》,它與你又怎么扯上了關系?”原來此事在翠霞派中除卻六仙外,其他弟子諸人皆毫不知情。

  丁原苦笑道:“這事說來話長,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弄清楚。”他簡單的將翠霞派與蘇真的賭約,說與姬雪雁聽。

  姬雪雁聽完,一皺眉道:“既然如此,你與蘇姑娘比上一場也沒什么不好,何苦與我爺爺賭氣?”

  丁原道:“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上,爭的就是這口氣。那些人憑什么就把我和玉兒當作棋子一般的擺布?明明是自己想要天道,卻要我與玉兒這么兩個本與此事毫不相干的人,去為他們爭勝斗贏?”

  姬雪雁聽丁原說出來的確是他心中所想,幽幽嘆了口氣道:“你總不愿聽人勸,眼下爺爺禁制住你的真氣,將你軟禁在這兒,卻該如何是好?”

  丁原順手一撫姬雪雁耳邊秀發,微笑道:“這里又舒適又清靜,還能天天離你這么近,不是很好么?我便跟姬大胡子耗下去,瞧他能拿我怎么樣?”他說的順口,“姬大胡子”的幾個字又脫口而出。

  姬雪雁可沒丁原這么灑脫,聞言搖頭道:“難怪爺爺要禁制你的真氣,他傳你獨門秘技你不要,還開口叫人家『大胡子』。你不了解我爺爺,他的性子怕比你更倔,莫說關你三個月,就是一年半載也不稀罕。你這么跟他耗著,卻又教我該怎么辦?”

  這爭執的雙方,一面是自己的情郎,一面卻是自己的爺爺,姬雪雁夾在當中,著實有一種左右為難之感。

  她剛想再勸丁原,忽然靈覺一動,探到院外有人來到,趕緊從丁原身上站起道:“有人來了!”

  話音落下,丁原聽到門外段唱的聲音響起,道:“丁師弟,我可以進來么?”

  丁原道:“進來吧,門沒鎖。”說話間,姬雪雁遠遠站到一邊,目光瞥向門口。

  段唱走進來,身后還跟著何歡。

  段唱先奇怪的看了眼姬雪雁,道了聲:“哦,原來雪侄女也在這里!”然后把一個包裹放在桌上說道:“丁師弟,你留在思悟洞的衣物我給你取來了,可要查點一下還漏了什么?”

  丁原看也沒看,說道:“我原也沒什么東西,該都在包裹里了,多謝段師兄。”

  段唱微笑道:“師尊他老人家既讓我照料你,這點小事便該是我做的,丁師弟不用客氣。”

  姬雪雁說道:“段師叔,丁師叔,弟子還有些事,就先走了。”說完,轉身走出屋子,尚覺得臉上有些發燙,胸口的一顆心也咚咚不爭氣的跳的厲害。

  段唱目送姬雪雁出門,而后朝丁原說道:“丁師弟,眼看就是正午了,你還沒用飯吧。我讓何歡帶你去紫翠軒,那里專供本門二三代弟子用餐,菜色也算不錯。我還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

  原來他與姬欖一樣早開府收徒,在碧瀾山莊有著自己獨立的一棟府邸,不用再到紫翠軒用飯。

  丁原倒不覺餓,但想想與其悶在屋里,出去走走也好,于是點頭道:“行,段師兄你自己去忙吧,有何歡給我帶路就夠了。”

  當下,何歡領著丁原穿過幾層院落。路上也遇到不少碧瀾山莊的弟子,這何歡似乎在碧瀾山莊里還挺得人緣,這一干弟子紛紛跟他打招呼。

  但見著丁原,不免都奇怪的多看兩眼,一聽何歡介紹說是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雖年紀輕輕卻是自己的長輩,盡管頗不愿意,也不得不無可奈何叫上聲“丁師叔”。

  等到了紫翠軒,里面已經聚了不少人。相好的同門多在一桌,一面用餐一面聊天,弄的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丁原放眼望去,上下兩層的紫翠軒足足坐了四五十人,比起老道士門下幾根獨苗的冷落景象,不可同日而語。

  何歡帶他上了二樓,這里是二代弟子才有資格進來,比樓下清靜了許多。

  冤家路窄,偏偏丁原在樓梯上一抬頭,就瞧見巫挺正坐在靠樓梯邊的桌旁,一邊還有兩個同門作陪,兩人的目光卻不期而遇。

  幾年不見,巫挺消瘦不少。

  一看到丁原上樓,他不由自主的臉色一變,站起身朝著丁原走來,皮笑肉不笑道:“我當是哪位貴客來了我們碧瀾山莊,這不是淡言師叔門下的丁師弟么?幾年沒見,可長高了不少。”

  丁原對巫挺雖不像當年那般痛恨,卻依舊不齒他的為人,冷冷道:“請讓開,我要上樓用餐。”

  巫挺嘿嘿笑道:“你不是在后山面壁,怎的跑到我們碧瀾山莊來了,莫非是后山實在沒什么吃的,把你給餓昏了?”

  當年他劍會上誤傷丁原,不僅反被丁原以玄金飛蜈打成重傷,傷愈后,更被姬別天責罰面壁五年。

  好在事后姬大胡子消氣不少,又經同門師兄弟勸解,總算減輕到三年,可說與丁原一前一后出關。

  丁原淡然道:“你是想再回床上去躺上兩三個月?”他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巫挺只需伸一個小指頭就能將他點倒,但明知如此,丁原也絕不肯在對方面前示弱,眼神中更帶著幾分不屑。

  巫挺給丁原揭了傷疤,心頭更恨,臉上的笑容迅速凍結,沉聲道:“小子,你敢再說一遍。”

  丁原微笑道:“你那么喜歡我把你當年的丑事到處宣揚么,剛才說了一遍還嫌不夠?”

  巫挺惱道:“丁原,你想找揍?”

  他這聲極大,引得樓上樓下的人,紛紛停箸探頭過來。

  何歡見事不好,趕緊攔在丁原與巫挺中間,說道:“巫師叔,丁師叔是師祖請來的貴客,現下暫住本莊,由弟子和弟子師父照料。有什么事情,還請你看在我師父的面上擔待著,弟子給您行禮啦。”說著,抱拳深深一躬。

  何歡也不傻,曉得憑自己的身分在這里連話也插不進去,于是把姬別天和段唱的招牌全給搬了出來。

  巫挺再狂妄,也不敢和自己的師父對著干,而段唱的人緣又是極佳,他也犯不著為了眼前的沖突,去開罪同門師兄。

  借著何歡給自己陪不是的臺階,巫挺鼻子里哼了聲,回到位子上道:“丁原,這里是大家用飯的地方,人多口雜。今天就看在何歡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日后你別讓我再撞上!”

  丁原剛想反唇相譏,忽然肩膀給人拍了一下,旁邊有人道:“丁師弟,你坐我這桌來吧。”

  丁原一怔,轉頭望去,原來是姬欖。

  姬欖微笑道:“我今天正巧陪兩位朋友到這里來,菜多人少,正愁怎么消受,加上你和何師侄倒是正好。”

  換了別人,丁原多半不理,可姬欖卻是姬雪雁的爹爹,這個面子多少要賣些,于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擾姬師兄了。”

  他眼光掃過坐在椅子里、正忿忿瞅著自己的巫挺,道:“好在遇到姬師兄,不然我還以為這紫翠軒不歡迎我進來,更有人擋著道,連樓也不讓我上,真是奇怪。”

  姬欖心道:“你當年用玄金飛蜈打的人家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這能怨人家對你心有不滿么?”

  不過看在丁原曾經救過自己寶貝女兒的分上,姬欖亦微笑道:“你我同屬翠霞一脈,碧瀾山莊哪里有不歡迎丁師弟的道理,這邊請!”

  說著,三人走到姬欖那桌各自就位。

  何歡坐在幾位師叔當中,未免有些受寵若驚,心想,師父分給了自己這份差事,倒也算不錯,不僅有好酒有好肉吃,還可與姬師伯這般的本門大人物共坐一桌,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

  丁原打量同桌的另兩人,卻是一男一女似為一對夫妻。

  那男子長得又黑又壯,豹眼獅鼻,大約四五十歲的模樣,可真實年齡到底多少,卻不曉得。

  身邊的女子皮膚白晰,五官與身材都是嬌小玲瓏,眼角微微顯露出的魚尾紋,卻說明她的年紀恐不在姬欖與那黑漢子之下。

  姬欖介紹道:“丁師弟,這兩位乃越秀劍派的楊摯、容儀伉儷,此次來翠霞,是為邀請本門的諸位長老,前去出席屈掌門的一百六十歲壽誕喜慶。家父因與屈掌門私交莫逆,故此特將楊兄夫婦留在敝莊招待。”

  丁原恍然想起,那個死在赤髯天尊手里的趙卓杉,曾經說過,越秀劍派掌門曾有帶著他的寶貝孫子到翠霞山住過一陣。

  那姓屈的小子,當時對姬雪雁似乎頗感興趣,引得趙卓杉醋火翻天,結果還不明不白把小命搭掉。

  楊摯舉起酒杯,道:“丁小哥,半年前你橫掃天雷山莊,殺雷遠、弒天龍的事,我在越秀山上都聽人說起了。可萬萬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年輕,著實的年少有為。今日有緣相見,在下無論如何也要敬你一杯!”

  丁原聽他恭維自己,心里也甚為受用,于是端起酒杯道:“楊大哥的話我可不敢當,就借姬師兄的水酒,讓小弟敬楊兄一杯。”

  兩人對飲了,頓時彼此熟稔不少,席間氣氛更見輕松。

  那楊摯相貌雖有些丑陋,可言辭得體、為人豪爽,來者必飲,千杯不倒,難怪越秀劍派會派他出使翠霞。身旁的容儀,多數時候含笑靜坐,只聽夫君與人高談闊論,偶爾插上兩句卻是點到為止,兩人你唱我和倒是極得時宜。

  一頓酒席,直用了近兩個時辰才盡歡而散,姬欖送楊摯夫婦回屋休息,何歡則陪著丁原回暫居的小院。

  沒想到剛進門,就撞見了段唱,何歡見著師父,酒意立刻醒了不少,趕忙低頭施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段唱朝他微一擺手,說道:“丁師弟,聽說你剛才在紫翠軒跟巫挺師弟有點不愉快,還差點動手?”

  丁原哼道:“是他先找上我的,可怨不得我。”

  段唱微微一笑,道:“巫挺師弟脾氣是差了些,人卻也不壞,你容讓他幾分也就沒事。對了,我是奉師父的口諭來通知你,準備行裝,三日后跟隨他老人家趕赴越秀山,為屈掌門祝壽。”

  “段師兄,你回去告訴姬大胡子,人家又沒請我,我憑什么要去?”丁原抗議道:“再說,我現在連一成的功力也沒有,去了豈不是給翠霞派丟臉。”

  “匡”的一聲脆響從旁邊傳來,原來是何歡嚇的失手,把捧給丁原的茶杯打碎。

  段唱已經聽過丁原當面直叫姬別天為姬大胡子,現在,見自己的徒弟被丁原一聲“姬大胡子”嚇得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惟有苦笑道:“師父他老人家早料到你不愿意。他要我轉告你說,他老人家是你師叔,現在淡言師伯和掌門師伯都將你托付給師父他老人家管教,你就要乖乖聽話。“師父他要你去越秀山,你就得去!至于丁師弟身上的禁制,什么時候想通了,師父他老人家什么時候給你解掉。”

  丁原一聽,全身橫七豎八、四面八方的匯聚起來,就一個“氣”字直沖腦門!他仗著幾分醉意道:“那麻煩段師兄回去告訴姬大胡子,我不指望他給我解掉什么狗屁禁制,更不稀罕他的袖手旁觀訣。“至于越秀山,去就去了,又能如何?反正他別想我向他低頭!”

  段唱搖頭嘆氣,道:“丁師弟,你何苦硬要跟師父頂牛?他老人家這么做,完全是一片苦心想栽培你。我看你還是認個錯算了,大家皆大歡喜不好么?”

  丁原固執的搖搖頭,道:“段師兄,你別勸我,總之,隨便姬大胡子怎么折騰,我就是不學!”

  段唱無可奈何的再搖搖頭,一邊的何歡揀起茶杯碎片,也學師父的樣子搖了搖頭,著實不明白有這般天大的好事,丁原為何偏偏要拒絕?

  難道這天底下,真還有人喜歡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第三章祝壽

  三日后,丁原隨姬別天啟程,趕赴越秀山為屈痕祝壽。同行的除去姬欖夫婦外,姬別天還將孫女姬雪雁也帶上了,另外還有段唱跟何歡。

  姬雪雁本想攜上彩兒,奈何這只多嘴鸚鵡前幾日被風寒擊倒,惟有留在碧瀾山莊托人照料。

  少了彩兒,卻多了何歡。

  按說何歡不過是個碧瀾山莊的普通三代弟子,這等好事怎么也輪不到他的分,也是沾了丁原的光,才由姬別天親點,要他一同趕赴越秀山,一路上負責對丁原的看管。

  初聞此訊時,直樂的何歡一夜沒睡好覺,作夢都在手舞足蹈。

  翠霞六仙中,要去越秀山為屈痕祝壽的,尚有淡怒真人與羅和,但都要遲上兩日才啟程。

  淡一真人雖在閉關靜修,但也備下賀禮托淡怒真人捎去。

  淡言真人素來低調,至于淡嗔真人恰巧云游海外,已有數月未歸。

  何歡剛參悟了翠微九歌中的登堂境界,御劍是不會的。若用陸地疾行術,莫說當晚到不了越秀山下,就算到了第二天早上怕還在路上,故此由段唱祭起仙劍,將他帶上。

  另一個麻煩是丁原,他這些日子被姬別天設下禁制,真氣被羈于丹田不得出,十成修為倒有九成九施展不上,比起何歡還不如。于是惟有辛苦姬欖一路照應,七人這才上了道。

  越秀山位于天陸東南,七大劍派中,在地緣上與翠霞派并非最近,但兩派的關系素來交好。尤其是當代的越秀劍派掌門屈痕,與姬別天之間,更是多年的莫逆,堪稱作生死之交。

  “山色甲東南,靈秀冠三山。”越秀山下朝仙門前的石碑上,所刻的這副對聯,千百年來為人傳誦。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學子仕商,曾為一睹越秀山的風光景致,而千里迢迢,登高一瞰。

  比之翠霞山的雄峻偉奇,越秀山另得天陸江南的清婉秀麗之色,山水如畫,林木參天,曲徑清幽處,空山有鳥鳴,云谷聽水流,潭影空人心。

  在群峰深處,有一峰如柱擎天,高逾萬仞。自古以來鐘天地之神秀,參日月之造化,卓然不群。

  半山以上云蒸霞蔚,飛鳥不渡,終年人跡罕至,被世人稱之為“接天峰”。

  越秀劍派便坐落于接天峰金頂之上,樓宇千棟,亭臺上百,或有珍禽來儀,奇花如錦,云霧繚繞。

  姬別天一行抵達接天峰時,已近傍晚,滿山流光異彩,云氣萬丈,直看的何歡嘖嘖稱奇。忽有見到一行白鷺直上青天,披霞而去,消逝在青山之陰,竟忍不住興奮的大叫起來。

  段唱苦笑道:“現在也就算了,待會到了金頂之上,你可千萬別再一驚一詫,讓人以為我們翠霞派的弟子都沒見過世面。”

  何歡連連點頭,眼睛盯著身旁美景,不肯有半點分神。可才安靜了一小會兒,驀然見著前方接天峰山麓之中,一道瀑布奔流千丈而下,宛如天上銀河瀉落凡間,波光里漾起七彩光暈分外妖嬈,剛想驚呼出聲,猛記起師父先前的交代,又趕緊閉嘴。

  段唱見自己寶貝徒弟一副鄉下土財主進城的模樣,忍不住暗暗搖頭,口中卻介紹道:“那是天陸著名的絢光天瀑,天氣晴朗時煥發七彩霞光,隨著光線明暗交替,可不斷變幻色彩,到了晚上又呈銀色,猶如玉水飛流,美不勝收,乃越秀七景之一。”

  姬欖聞言,微笑道:“何師侄若是喜歡,便可請越秀派的朋友領你與雪兒、丁師侄到天瀑游玩。”

  姬雪雁喜道:“好啊,我正想著什么時候能到天瀑跟前,好好欣賞一番呢。”

  和婉慈和一笑,說道:“越秀美景何止天瀑一處?不過將來你有的是機會一一賞遍。”

  她哪里曉得,姬雪雁此刻芳心里想的卻是如何擺脫眾人視線,好與丁原攜手游遍這眼前勝景?

  說話時接天峰已近,眾人收了仙劍緩緩降下云頭,落在朝天門前。

  丁原腳落實地四下打量,見山門前十數名越秀劍派的弟子分列兩廂,有不少先到一步的賓客,正由人引上金頂。

  一名白衣青年男子背負仙劍,遠遠迎來,行到姬別天等人面前,深深一禮說道:“弟子屈箭南在此等候多時,拜見姬師叔祖,姬師叔、和師嬸、段師叔,諸位師兄妹!”

  丁原一聽這名字,就覺得耳熟,忽然記起當年趙卓杉提及的正是他,不禁留神多瞧上了兩眼。

  屈箭南看上去二十多歲,面冠如玉,豐神俊朗,頗有些儒雅倜儻的才子味道,卻是越秀劍派首屈一指的青年俊彥,聲名鵲起于天陸九州。

  姬別天伸手扶起屈箭南,呵呵笑道:“我和你爺爺分屬莫逆,何必如此見生,行此大禮?”

  屈箭南恭敬道:“正因為姬師叔祖與家祖乃吻頸至交,弟子更禮應如此。”

  姬別天回首道:“雪兒,你還不來見過南兒,卻躲在你娘身后作甚?”

  姬雪雁從和婉身后走出,朝著屈箭南一禮道:“屈師兄!”

  屈箭南眼睛一亮,只見眼前站著的少女明眸皓齒,眉彎如月,櫻桃小口含著盈盈笑意,偏還藏著幾分嬌憨俏皮。一襲明艷的紅衣短靴更襯托出膚光賽雪,黑發如瀑,仙劍上火紅的劍穗,隨風輕盈飄動。

  屈箭南心中暗道:“難怪古人有說女大十八變,幾年前的雪師妹已是艷光照人,可今日再見,竟又更增幾分嬌艷,即是仙臨人間也不外如斯。”

  但他自幼失去雙親,為屈痕苦心調教,氣質涵養與普通名門子弟迥然不同,目光只一觸即過,執禮微笑道:“雪師妹一向可好?”

  姬雪雁嬌笑道:“我不是正好好站在屈師兄面前,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姬欖斥道:“你這孩子,恁的沒規矩,怎么跟南兒這般說話?”

  姬別天罕見的好脾氣道:“那是他們小兒女彼此玩笑,欖兒何必當真?”

  丁原見他們說的熱乎,心里不曉得為什么老大不爽,兩眼一翻道:“姬大胡子,我們就一直要站在山門前喝西北風不成,莫非這就是越秀劍派的待客之道?”他這些天被姬別天封印了丹田,胸口正堵著一肚子火氣,偏巧屈箭南與姬別天、姬雪雁笑談正熱,更激起一腔邪火,一張嘴,就把整個越秀派給得罪到底。

  屈箭南微微一怔,有些奇怪這少年為何竟敢直呼姬別天為“姬大胡子”,難道說并不是姬別天門下弟子,可姬別天又怎會將他帶在身邊,同來越秀山賀壽?

  他身旁的越秀弟子卻紛紛作色,僅礙于姬別天在場,不便開口訓斥。

  姬別天沒想到丁原這樣妄為,當眾叫自己“姬大胡子”也就罷了,居然連越秀劍派也敢譏笑嘲弄,不禁有點后悔,不該把這小子帶來。

  他老臉一沉,厲聲喝道:“放肆!”

  丁原什么時候怕過這個,正打算反唇相譏,卻發覺姬雪雁盈盈秋波朝向自己悄悄投來,神色里頗多懇求之意。于是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心道:“不管怎么說,姬大胡子也是雪兒的爺爺,看在雪兒面上,我也不能太在人前得罪他了。”

  姬別天向屈箭南歉意道:“老夫門下弟子口不擇言,請貴派擔待一二。”

  屈箭南灑脫一笑,反為丁原開脫道:“是弟子見了諸位長輩太過激動,一時竟疏忽了招待,這位師兄之言,倒是提醒了弟子。”一躬身道:“姬師叔祖先請!”

  眾人走入山門,沿著三百六十九級天階,往玉華苑攀去。

  越秀劍派以屈痕為首分為三支,分駐一苑兩莊,在金頂上呈鼎足之勢。玉華苑占地千頃,廣廈千棟,更有無數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蘊藏于云霧霞照之中。其景致較之碧瀾山莊,著實更勝一籌。

  姬雪雁走在娘親身旁,說道:“屈師兄,你剛才可說錯話了。”

  屈箭南一怔問道:“雪師妹,我說錯了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師兄師弟,”姬雪雁玉手指引丁原,道:“論起輩分,你也該叫上一聲『丁師叔』才是。”

  屈箭南心下一驚,他起初見丁原步履凝重,身形卻有些輕飄,似乎并無上乘的仙家修為在身。

  得到姬雪雁提醒,再一仔細打量,才發現丁原天庭玉澤內斂,雙眼精光暗收,竟是一等一的年輕高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教一身修為無法施展,自己剛才差點看走了眼。

  猛地想起前兩年轟動一時的天陸傳聞,精神一振問道:“這位公子可就是當年劍挑天雷山莊,劈雷遠、斬天龍,連戰天陸三妖的丁原師叔?”

  丁原不冷不熱的答道:“我小時候曾差點做了叫化子,卻從沒當公子的福分。”

  屈箭南朗聲笑道:“英雄何問出身?以丁師叔的豐姿神采所作所為,有誰能不贊上一句翩翩濁世佳公子。箭南當日聽聞丁師叔的故事便心生仰慕,不料今日有緣得見,卻險些有眼不識,尚請丁師叔原諒。”

  丁原見他不但不與自己計較,依然謙遜有禮,言辭得體,也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語,于是淡淡微笑道:“閣下是名門之后,少年有為,該是我羨慕閣下才對。”

  姬雪雁見丁原收了刺頭脾氣,心中喜慰,嫣然笑道:“你們一個說仰慕,一個說羨慕,倒是熟絡的很快。”

  段唱在后面湊熱鬧,道:“這就是英雄相惜,我們都老了,已無當年鮮衣怒馬杯酒論交的豪情。再過一二十年,天陸正道浩氣,就該輪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仗劍宏揚、縱橫九州了。”

  姬別天不以為然道:“老夫還未嫌老,你怎的先叫起老來?他日若再有妖孽猖獗,我的這把老骨頭也一樣能御劍九天,快意恩仇!”

  姬雪雁沖著段唱,一吐香舌道:“爺爺可是最忌諱一個『老』字,再說段師伯不過比我爹爹大上十幾歲,也未必見老啊?”

  屈箭南笑道:“家祖最佩服姬師叔祖的也正是這點,他經常向晚輩說起當年您與他并肩大戰群魔、一夜掃平屠羅峰的往事。他老人家若不是正在接待碧落劍派的掌門師叔伯,此刻定已迎到山門前了。”

  姬別天聽屈箭南借屈痕之言,說起當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戰,心中甚是受用,哈哈一笑道:“那都是百多年前的往事,還提它作甚?碧落劍派的停心真人也到了么,他來的還真是早,不知七子之中這回來了幾位?”

  屈箭南回答道:“除了停心師叔伯外,還有停云、停濤、停風三位前輩,和門下十數位弟子。”

  姬欖道:“碧落劍派來的人可真不少,連停心掌門師伯都親自駕臨,令祖著實好大的金面。”

  屈箭南不顯得色,只微笑回答道:“回稟姬師叔,原本家祖過壽并不愿驚動諸位仙友,只是想著自從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役后,大家都許久未曾聚首,才借著這個因頭,請來天陸眾位仙家耆宿,以敘別情。”

  和婉問道:“屈師侄,不知家父到了沒有?”

  屈箭南道:“請和師嬸放心,燃燈居士是我滕師伯去請的,至遲明晚必到。”

  姬雪雁說道:“娘,我們可也有好多年沒見到外公了吧,不曉得他老人家的胡子是否真長到了地上?”

  和婉慈和笑道:“就你小時候最會淘氣,差一點就把外公辛苦留了百多年的胡子,給剪個精光。”

  大家邊走邊聊,天階雖長,一路行來也不覺氣悶。

  天階分為三層,每隔一百二十三級,便筑有一處平臺以供人駐足歇息,平臺上,還建有飛檐銅鈴的涼亭,正可俯瞰腳下云濤飛流。

  當眾人登上第二層平臺,卻見涼亭內外已有來賓立足,相陪的,正是丁原當日在碧瀾山莊遇見過的楊摯夫婦。

  丁原未曾見到涼亭中人也就罷了,可一瞥之下,禁不住怒火陡生,暗自冷哼一聲。

  原來涼亭里的賓客,正是東海平沙島的耿南天、葛南詩、曲南辛與耿照等人。

  他們比姬別天等人早到片刻,卻停留在天階之上,欣賞起黃昏日落,偏巧被姬別天一行人從后趕上。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幾年來,丁原為了盛年蒙冤之事耿耿于懷,總想著怎么找平沙島的晦氣,沒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居然在這里撞上了正主,這樣的機會他怎容錯過?

  當下,丁原佯作不識的問道:“這涼亭里偌大一幫人是誰?”

  姬別天面露不豫之色哼道:“便是東海平沙島的人,我們不必理睬,只管上山。”

  丁原“哦”了一聲,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一群無恥之徒。屈師侄,你們越秀劍派怎的把這些人也請了來,莫要玷污了這名山的鐘靈仙氣。”

  屈箭南自然聽說過翠霞劍派與平沙島的糾葛,知道丁原與盛年分屬同支,聞言心中叫糟。

  果然涼亭里有一婦人的聲音,喝道:“是誰家的弟子,如此沒有教養?”

  丁原聽到曲南辛的聲音,心火更盛,輕蔑的冷笑道:“屈師侄,這好端端的,仙山上怎會有烏鴉在燥舌?”

  忽見眼前身影一閃,曲南辛柳眉倒豎,望著姬別天興師問罪道:“姬仙友,這娃娃可是你的門下,竟這般無禮!”

  姬別天本不欲多事,可如今曲南辛找上門來,他又怎肯示弱?

  更何況,剛才曲南辛分明看見了自己,卻還斥問丁原是誰家門下,分明就是不把翠霞劍派跟自己放在眼里。

  當日平沙島一事,姬別天雖然未曾親身參與,但淡怒、淡言雙雙代盛年受九刃穿身之刑,盛年本人更是蒙冤莫白自逐出門。

  這個梁子,翠霞派上下又豈會因短短光陰而消淡?

  姬別天本和盛年不熟,與淡言真人的交情更是平淡,可真若有人欺負冤枉到翠霞派同門的身上,此老焉甘忍氣吞聲?

  只不過是礙于天陸正派同道,又有淡一真人的事先告誡,他才未曾找上耿南天討要公道。

  今日天階偶逢,姬別天念著屈痕大喜之日,不便駁了主人的顏面興致,故此盡管遠遠就看到了耿南天一行,卻假裝不知,不予理會。

  誰曉得丁原突然出言譏諷,句句都說到他的心坎里去,令他老懷大暢,頭一遭覺得這小子的可愛。

  他的護短,在天陸正道中也是與火暴脾氣一樣出名,見曲南辛責問自己,不動聲色的回答道:“原來是曲仙子大駕,不曉得我這弟子丁原與仙子有何過節,令你妄動無名肝火?”

  屈箭南一見情勢不對,曉得以自己的身分立場難以勸阻,悄悄向楊摯一打眼色,后者心領神會,趕緊飛馳回玉華苑稟報屈痕。

  曲南辛勉強按捺住心中怒氣,狠狠盯了眼丁原,道:“莫非姬仙友沒有聽到,剛才那娃娃口中所說的污言穢語,還是閣下也存心縱容庇護?”

  姬別天皺起眉頭,道:“奇怪,剛才丁原所說又未曾點名道姓,老夫更不見有旁人發怒,怎的仙子卻大動干戈?”

  曲南辛冷笑道:“原來姬仙友也是想為盛年那淫賊之事出頭,我平沙島數年前放他一條生路,更對翠霞派既往不咎,閣下還想怎的?”

  丁原不屑道:“無恥到了你這婦人的地步,能將黑白倒寫,更把假話說的理直氣壯,可謂天下少有。”

  屈箭南勸解道:“諸位前輩,大家遠來我越秀山便都是貴客,亦是天陸正道同門仙友,若[云霄閣論壇:&://"="_;]是有誤會糾葛,不如進了玉華苑坐下后細細相談,卻不必在天階上彼此爭執。”

  耿南天走出涼亭,頷首道:“箭南侄孫所言正是。曲師妹,莫要再作爭辯。姬仙友心直口快、疾惡如仇馳享天陸,他這么說,也不過是對敝派存有誤會而已。何況盛年與淡言、淡怒兩位真人,為此事而受九刃之刑終究是事實,姬仙友和翠霞門下對我平沙島有所怨懟,亦是難免。”

  他這話說的甚為得體,姬別天再有不滿也不便發作。況且耿南天畢竟是一派掌門的身分,多少也需給留三分顏面。

  當下姬別天點頭,道:“是非曲直總有天理,這事也總有一日會水落石出。如果盛年果真做了有辱翠霞門風之事,我姬別天頭一個不會饒了他!但倘若是有人存心陷害,那便是與我姬別天手中的紅蓮仙劍過不去!”

  他這番話聽的丁原心里也大聲喝采,不禁對姬別天的惡感消除幾分。

  曲南辛臉色鐵青,冷冷道:“好,老身就等著看盛年日后能再有何說法?不過盛年當日訂下的五年之約,可不等人。”

  丁原冷冷含笑,說道:“老虔婆,你為一己私利,逼迫墨晶冤枉盛師兄,最后又害得她跳海自盡,就真當沒人知道內情了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耿照干的好事,我看你平沙島能欺瞞天下人多久?”

  曲南辛勃然變色道:“好個劣子,竟如此囂張。晶兒因在大庭廣眾下,被迫說出女兒家的私事而羞憤自盡,我未曾找你們翠霞派算帳,你居然先指責到老身頭上!若不是看你年紀輕輕不知好歹,老身今日定不放過你!”

  丁原算準有姬別天、耿南天、屈箭南等人在場,曲南辛不敢拿自己如何。眼睛一翻,望著漫天晚霞,譏笑說道:“好一個理直氣壯的曲仙子,好一個寬宏大量的平沙劍派!我丁原真該為你們立上金子牌坊,好教天下所有人都記著你們的偉大!”

  這話,再傻的人也能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

  曲南辛再忍耐不住,低喝道:“你找打!”

  藍色長袖如碧波飛起,層層迭迭變幻無窮,直射丁原面門。

  眾人驚呼中,卻埋沒了姬雪雁的聲音。

  第四章清宵

  丁原倘若氣海未被火靈符所制,要躲這一式“東海平沙袖”也非難事。奈何眼下偏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明腦海里瞬間想出六種閃躲格擋之法,卻無一能夠施展。

  姬別天就站在丁原身旁,豈容曲南辛真個得手?大袖一揚,飛云般卷出,堪堪截住曲南辛的東海平沙袖。

  “砰!”的一記悶響,兩人身形各自微晃,激起的罡風,卻迫得周圍之人紛紛運功抵御,才不至于東倒西歪立足不穩。

  丁原在姬別天護體真氣的庇護里毫發未傷,劍眉立起冷笑道:“老虔婆,你惱羞成怒,想殺人滅口么?”

  曲南辛原本出于一時激憤,只想出手給丁原一點教訓,可經丁原這么一說,倒頗令旁人生疑起來。

  她收了長袖,怒道:“你這小子休要血口噴人!老身要殺你作甚?”

  她心里卻是在暗中奇怪,怎的丁原對此事內情有如親見,莫非真是墨晶已然將秘密泄漏給了外人?

  當日墨晶跳海自盡前,曾留下一張字條,曲南辛得知后,一面感傷愛徒之死,但內心深處也未必不是一松,以為此后當再無人能知曉盛年公案的真相。

  可丁原言辭鑿鑿,并不似唬嚇之語,難不成墨晶不僅沒有死,更和翠霞派的人走到了一起?

  可仔細再一想,又覺不對,假如真是這樣,淡一真人早攜著墨晶、邀集天陸同道再上平沙島討還公道了,哪里還有目下的風平浪靜?

  正驚疑不定間,遙遙傳來一串蒼老洪亮的笑聲,道:“平沙翠霞兩派的仙友雙雙駕臨,令越秀劍派蓬蓽生輝。屈某迎接來遲,還望諸位老友恕罪。”

  屈箭南聽見祖父嗓音,緊繃的心情才松弛下來。

  方才姬別天與曲南辛劍拔弩張,說不準就要惡斗起來,無論是哪一方吃虧,都不是一件好事,更有可能殃及越秀派三日后的壽喜。

  屈痕鶴發童顏,白衣飄飄,似緩實快的自天階上步下。

  身旁另有一名皓首道人,一身的杏黃色道袍,身材高大,仙風道骨,氣宇脫俗,正是碧落七子之首的停心真人。

  兩人身后,尚有數十名門下弟子和趕來迎接的先到賓客,其中大半都是耿南天與姬別天的熟識。

  耿南天率先一禮,道:“當年一別,恍恍然二十多載,耿某對屈兄時有掛懷。今日見屈兄神采依舊,著實令耿某欣慰。”

  屈痕行到近前,含笑道:“適才聽門下弟子稟報,言道耿兄與姬兄于天階相逢,似起爭執。老夫與停心真人聞報就急忙趕來,想做一個和事佬,還請諸位看在屈某這個壽星公跟停心真人的金面上,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耿南天道:“方才曲師妹與姬仙友不過是口角幾句,不曾料驚動了兩位掌門大駕,實不敢當。”

  停心真人心道,曲南辛與姬別天分明當庭動起手來,恐怕不是口角幾句那么簡單。看來,翠霞派與平沙島之間為了盛年的公案舊怨嫌隙頗深,絕不是外人一言兩語能夠開解。

  他手中拂塵一擺道:“屈掌門,姬仙友,不妨我等先隨屈掌門回返玉華苑入座,再一敘這二十多年的舊情,如何?”

  姬別天聽停心真人與屈痕都從旁做和事佬,自己此行原本也是為賀壽,而非為追究平沙公案而來,于是一點頭,哈哈笑道:“真人說的極是,老夫遠道而來,正想先討杯茶喝。”

  屈痕展顏道:“玉華苑里早備得香茶美酒,正等著諸位老友蒞臨,今日我們便先醉上一醉!”說罷,一手握住左邊的耿南天,一手握住右面的姬別天,并肩朝上走去。

  曲南辛心有不甘的瞪了丁原一眼,隨在耿南天與葛南詩身后上山。

  丁原毫不相讓的回瞪一眼,耳中卻聽見姬雪雁以“傳音入密”關切問道:“丁原,你沒被傷到吧?”

  丁原真氣被封,已無法施展傳音入秘,只得微一搖頭以示回答。

  姬雪雁悄自松口氣,又說道:“剛才你譏諷曲仙子大快人心,連我爺爺都一力維護你,看來他對你的印象也大有改觀。今后你還是少惹他老人家生氣,就算是雪兒求你了。”

  丁原狠出了一口惡氣,心情大好,聞言向姬雪雁頷首,微微一笑。

  何歡在旁低聲道:“丁師叔,剛才那老婆婆向你出手的時候,真把我給嚇了一大跳,幸好師祖攔阻下她,卻驚的我一身冷汗,到現在都沒干呢。”

  丁原奇道:“那老虔婆要打的是我,你怕什么?”這話聲音雖輕,卻還是逃不過走在前頭的曲南辛耳朵。

  她眼里寒光一閃,就要回頭發作,卻被葛南詩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低喝道:“曲師妹,何必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這情形落在丁原眼里更是快意,可惜他并不認識耿照,否則斷不會輕易饒過這個罪魁禍首。

  那邊何歡徑自回答道:“丁師叔你是好人,我可不想你傷在那老婆婆手中。”他語氣摯誠,教人不得不相信確是由衷之言。

  丁原不禁想起遠在翠霞山的阿牛,覺得眼前的何歡倒跟阿牛頗多相似,不免生起愛屋及烏之情。

  一路再無事故,眾人進得玉華苑,在“品茗閣”分賓主入座。

  丁原、姬雪雁跟何歡卻未曾入內,由屈箭南引著先到精舍休息。

  平沙島的弟子則由楊摯領去下榻,又特意將兩家分得遠遠的,以免再起事端。

  越秀劍派為姬別天一行安排的,乃是一棟頗為清靜雅致的庭院,住下七個人,可謂綽綽有余。

  安頓下來后,姬雪雁說道:“屈師兄,這幾日越秀山賓客如云,你還是趕快去照顧別的貴客,我們幾個自己照應自己就成了。”

  屈箭南一搖頭道:“不妨事,此次前來祝壽的各大門派不下百家,家祖和兩位師叔祖都已事先安排了專人接應。在下的任務,便是接待好翠霞派的眾位朋友,能令各位盡興而歸。”

  何歡大喜問道:“屈師兄,待會你是否能帶我們去觀賞天瀑?聽我師父說,到得夜里,這瀑布能發出銀白光芒,十分的漂亮。”

  屈箭南笑道:“這自然沒問題,稍后等大家用過晚膳略事休息后,我便引諸位去觀看絢光天瀑。”

  丁原丹田被火靈符制住,一日奔波已甚是疲倦,可沒心情再夜游天瀑。當下道:“你們去吧,我想早些休息。”

  姬雪雁一怔,說道:“要不就請屈師兄陪著何師兄去觀賞天瀑,小妹留下照應丁師叔就成。”

  何歡趕忙搖頭道:“不,不,還是我留下,這原本就是師祖他老人家吩咐我做的事情,怎能麻煩姬師妹?”

  屈箭南建議道:“我看大家都累了一整天,今晚不如好好休息,等明日清晨我來喚醒大伙,我們再去游玩越秀山可好?”

  “如此甚好,”姬雪雁說道:“反正我們要在這兒住上幾日,也不急著今晚就去看天瀑。”

  四人計議已定,屈箭南又坐了會起身告辭,用過晚膳后,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丁原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腦子里想著隔壁的姬雪雁,怎么也睡不著,索性重新起身走出里屋。

  外屋的何歡正盤膝坐在床上打坐,聽得動靜,睜開眼睛道:“丁師叔,你要出門么?”

  丁原道:“我到院子里走走,你不用管我,自己用心練功。”

  何歡“哦”了聲,想想又叮囑道:“這里很大,丁師叔可別走遠了,會迷路的。”

  丁原笑道:“你是怕我乘機偷偷溜走,或者是去找平沙島的麻煩?放心,我現在連爬山都吃力,惹不了事。”說著,推門出屋,迎面一股涼爽清風吹拂到面上,令他精神一振。

  此刻外面夜幕籠罩,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高懸清空,院子里萬籟俱寂,只聽蟲吟,淡紫色的薄霧飄渺縈繞,更增幾分朦朧。

  丁原信步沿曲廊走至院中空曠之處,抬頭仰望皓月,心中不禁想到盛年,不曉得此際的他正在做什么?是否還在為娘親的傷情奔波九州,關山萬里?

  可恨墨晶顧念師門恩情,始終不愿出面指證耿照,否則焉容得曲南辛猖狂囂張?

  更不知道娘親的病情到底是否有救,何時才能醒來。

  自己真想親口問問她,老道士所言是否屬實,而當年追殺娘親、迫得他們分離十多年的兇手,究竟又是何人?

  丁原正想的出神,忽然聽見背后姬雪雁的聲音道:“你怎的還沒有睡?”

  丁原沒回頭,回答道:“你不是也沒有睡么?”

  姬雪雁輕聲道:“我在想你,睡不著。出來見你一個人站在院子里,所以也想陪陪你。”

  丁原嘆了口氣道:“可惜我給封印了全身真氣,不然我們乘機夜游越秀山,一起去看看絢光天瀑該有多好?”

  姬雪雁走到丁原身旁,柔聲道:“你若真想,我可以用御劍術攜上你,也不費事呀。”

  丁原苦笑道:“這里不比翠霞后山,你只要一亮飛劍,驚動了越秀劍派的弟子,沒的又惹出一堆麻煩。”

  姬雪雁知道丁原是怕別人見狀后,在背地里議論自己的清名,所以才忍住不去。

  她心中感動,悄悄握住丁原的手道:“只要你真心待雪兒就已足夠,別人怎么看,雪兒都不在乎。”

  丁原握著姬雪雁溫暖柔軟的小手,胸中豪情涌動,說道:“雪兒,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將你娶進門。什么輩分禮教,不過是一堆臭雜碎,絕不能阻擋我們分毫!”

  姬雪雁重重頷首,低聲道:“雪兒知道,也相信會有那么一天。還記得我們從前的約定么,總有一日,我們會自由自在的遨游海外仙山,只我們兩人過著神仙也羨慕的日子。”

  丁原仰望夜空,心馳神遙,徐徐說道:“會有那么一天的,我真希望它能早日到來。到時候,你再為我生上三五兒女,什么修仙飛天,都不如這般來的逍遙快活。”

  姬雪雁玉臉微紅,卻舍不得松開丁原的手,輕輕說道:“你便答應爺爺,跟他修煉袖手旁觀訣吧。看的出,他老人家其實在心底很是賞識你,連你叫他『姬大胡子』都不在意。如果換了別人,只怕早被揍的鼻青臉腫了。”

  丁原苦笑道:“今日在天階上,你爺爺以一式袖手旁觀訣,擊退老虔婆的東海平沙袖,我如何能不曉得其中奧妙無窮?可一旦我修煉了此訣,就等若答應他們日后要和玉兒決斗。蘇大叔一家待我情義深重,我怎能忘恩負義,拔劍相向?”

  姬雪雁道:“其實他們也不是要你跟蘇姑娘真個的決一生死,不過是為了實踐當年的賭約而已。何況若是你不肯應戰,就等若翠霞派就此認輸。淡一師伯祖他們的一番苦心,豈不是全都白費?”

  丁原哼道:“他們當初收留我就有此用心,我這么做也沒什么對不起他們。把我逼急了,了不起連翠霞派的弟子都不當了。這樣他們總不能再難為我了吧?”

  姬雪雁久久不語,神色卻有些黯然,似有什么心事。

  丁原略有些詫異,問道:“你怎么了,雪兒?”

  姬雪雁含情脈脈抬頭仰視丁原,欲言又止的問道:“你與蘇姑娘自幼相識,又屢次救過她的性命,這次為了她又不惜觸怒師門。丁原,你會是--”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已輕輕發顫,再不敢往下多想。

  丁原已明其意,嘿然笑道:“你在胡思亂想什么?我與玉兒只有兄妹之情,從不曾想到別的上面。在我心中,亦惟有你是最心愛的女子,即使再過千年百世,也絕不會變。”

  姬雪雁嬌軀一震,明眸里露出喜悅無限的目光,緊緊握住丁原的手,卻為方才所言忽感一陣害羞,垂下頭來,把如瀑秀發貼在丁原胸口上道:“千年百世,永為愛侶。有你這句話,即便叫我立刻死了,也是甘愿。”

  丁原斥責道:“胡說,我們要一起好好的活上百年千年,今后都莫要再提那個字眼。”

  姬雪雁在丁原懷里微微頷首,嫣然而笑。

  兩人再不說話,卻覺得眼前的靜默,勝過紅塵里的萬語千言。只想就這樣執子之手,永無窮盡。

  一直到月上中天,院子外響起姬別天含帶醉意的聲音,丁原與姬雪雁才依依不舍的分開,各自回屋。

  在外間,何歡早已經熟睡,竟沒有覺察丁原進門。

  丁原也沒叫醒他,徑自回到里屋躺上床,可依舊難以入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老半天,他心中想道:“反正也是睡不著了,不如再試試如何解開姬大胡子設下的禁制?”他想到做到,翻身起來雙腿盤坐在床上,徐徐闔起雙目,拋除去腦海中的諸般雜念,逐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月色如水,透過窗紙映射在丁原的身軀上,仿佛覆上了一層柔和的銀色光暈。

  丁原默念翠微九歌的仙訣,嘗試自丹田中催動起真氣。

  但每一提氣,都只覺得丹田里重如凝鉛,往日聽話無比的真氣全不聽使喚。反是印在丹田之上的火靈符受到感應,隱隱煥發紅光。

  丁原連試幾次,結果都一模一樣,白白耗出一身熱汗,氣得他重重在床板上一捶,低罵道:“好你個姬大胡子,我就不信這個邪!”他的牛脾氣一旦上來,其執拗勁頭絲毫不遜色于阿牛。

  可惜火靈符乃翠霞派三大封魔符印之一,豈是易與?又折騰了個多時辰,丹田里的真氣仍不見絲毫動靜。

  丁原長出口氣,再次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思忖道:“老道士曾經說過,天道之奇在乎『平衡』二字。因此有生必有死,有光必有暗,而任何一種厲害的功法,也定然有它的破解之道。

  “這火靈符盡管神奇,可未必就不能解開。我這幾日始終不得要領,一定是尚未找到正確的門徑。但以前次情況看來,再以翠微心法一味蠻勁硬沖顯然不行,該想想是否有別的法子?”

  他想通此層,心情平靜許多,細細思索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丁原心頭猛然一動,一拍大腿,暗自叫道:“我怎么忘了天殤心法!”

  原來丁原尚不曉得,自己從天魔神曲中所修煉的功法,乃是魔道至高無上的“大日天魔真氣”,于是便將它喚作“天殤心法”。這些年來,他沉迷此道勤練不輟,已然突破了魔體的境界。

  隨著魔氣日盛,翠微真氣逐漸不能克制,有好幾次險險走火入魔,全依仗金丹護體,才屢次化險為夷。丁原不知其中蹊蹺,只當是自己修煉時有不得法處,才會至此,因而心里也并不在意。

  丁原回想起“吞虛篇”開章所言:“天地為虛,惟神不朽。凝空銅爐,結水成冰。”這不正是眼下自己情形的寫照?

  如果依照吞虛篇的心法以虛化實,溶散丹田真氣,再以歸元心法收納百川,反叩天關,說不定就可解開姬別天的火靈符。自己為何沒有早些想到這點?

  這也多虧丁原生性不羈,素有天馬行空之想。更兼之老道士匪夷所思的調教之方,令他養成獨立思悟的習慣,對仙家心法的理解也遠勝同齡。

  一念至此,更不遲疑,丁原雙手虛抱成環收攏于胸口,十指或蜷或伸作“吞虛印”,再次進入空明之境。這回他不再利用翠微心法強沖,而是由內而外,耐心分融被火靈符凝結成鉛的仙家真氣。

  所謂“堵不如疏”,先前他耗費數日也無寸功,全因恃強妄動,企圖強行調動起體內真氣,殊不知在火靈符的禁制之下,自己修煉多年的真氣猶如上了籠頭的野馬,哪里還能有所作為?

  而吞虛篇的心法,恰恰是這火靈符的克星,它一反常理,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先將丹田內積聚的真氣溶散,達到“反空無我”之境,反可不受火靈符霸道功法的制約束縛。

  該著丁原心靈福至,居然想出了這個法子。

  他依照吞虛篇的心法抽絲剝繭,小心翼翼的行功,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丹田內凝結的真氣終于有了動靜。起先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真氣游離出來,徐徐溶散在銅爐里,幾乎都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但僅止這一點成就,已足以令丁原興奮無比。

  有了這么一個良好的開端,后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丁原耐著性子靜坐運功,將凝固成團的真氣,一絲絲抽離分散,感覺丹田里的那塊重鉛漸漸消融減小,直如吞虛篇中所言的“游離三界,不在五行,抽絲剝繭,反空無我”。

  至此,丁原才真正體會到,吞虛篇的另一層深奧境界,領悟到“天殤心法”敢與日月爭,敢奪天地造化的不羈魔境。

  個多時辰后,丹田內的真氣終于化空,丁原渾身頓感一陣輕松。

  他一鼓作氣運起“歸元”心法,再將游離在丹田中的絲絲真氣徐徐收攏,重煉銅爐。

  這過程卻比先前順利許多,渾厚的仙家真氣在丁原意念引導下,循環往復,生生不息,宛如百川納海一般重新聚集。但這情景已與方才真氣凝結無法催動之狀,截然不同。

  丁原心頭一片喜悅祥和,照著歸元篇的導氣納元之術,將聚攏的真氣在丹田內游走了九周天,大日天魔真氣如滔滔長浪破閘而出,又匯聚成一片汪洋般的氣海,不斷奔騰呼嘯。

  丁原見時機已然成熟,更不遲疑,意念所到處,天魔真氣奔流萬里直沖天關。

  猛然覺得丹田一熱,仿佛被灼鐵炙烤,耳中響起了一聲驚天轟鳴。

  第五章天瀑

  “哧哧”輕響里,在天魔真氣連續三次叩關之下,火靈符終于失守。

  丁原小腹上紅光一閃,冒起幾縷赤色輕煙,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沖破禁制的天魔真氣,好似脫韁野馬,自丹田中噴薄而出,幾乎與此同時,翠微真氣也蘇醒而起,與天魔真氣一順一逆運行全身。

  連日來,丁原終于再一次能夠體會到真氣在自己體內經脈里,自由游走的感覺,只感到身軀如在云里霧里飄然欲仙,仿佛隨時都可以乘風而去。

  若不是擔心驚動別人,他真想仰天長嘯,一舒胸臆。一正一魔,一剛一柔,兩道迥然相反的仙魔真氣浩蕩流淌,宣泄淋漓,又在丁原胸口的檀中穴不期而遇,可偏又水火不容,難以相安。

  在劇烈撞擊后,兩道真氣不約而同直沖丁原天靈,一走百匯穴,一走玉枕穴,再次分流。

  這也多虧是真氣初生尚在周天循環階段,各自急于收復失土,不然焉肯如此見好即收?自古以來道魔難融,就同一山不容二虎之理。故此千年以下,即便是才俊縱橫之士,亦不敢修煉道魔合流之體。

  丁原膽大妄為又兼之誤打誤撞,竟將魔教的大日天魔真氣,與翠霞劍派的翠微真氣,合于一體,禍根深種,卻不自知。

  幸而在胸口有金丹之力護持,才未令形神震散于方才的激撞中。

  可隨著天魔真氣日盛,漸漸有反客為主之勢,金丹已無力克制,走火入魔不過是遲早事情。

  然而丁原此際猶滿心沉浸在歡喜之中。那兩道真氣不斷澎湃,終于化作一青一紫兩道光霧,從丁原頭頂心升騰而起,徐徐于虛空里,幻化出元嬰之形。

  這元嬰貌似少年,高過五尺,隱隱然已成大器。但他左半身煥放淡紫之氣,右半身籠罩青色光華,模樣甚是詭異,實是百年難得一見。若是有外人湊巧目睹,只怕當時就要驚的合不起嘴來。

  丁原卻是完全進入空明靈境,聚精會神導引真氣,心中更無半點旁騖。

  驀然那元嬰輕輕一嘯,聲極輕微,丁原周身青紫色光華一閃,腦海里轟的一聲巨響,直覺得自己的靈覺倏忽中飛升天外,再無一物可為羈絆。

  原來就在這一剎那,道魔兩道真氣互相刺激沖撞之下,彼此被激發出驚人潛力,不分先后沖破瓶頸,使丁原一夜之間再有突破。

  尤其是天魔真氣沖破了魔體境界,再上層樓,竟令丁原修煉得“魔意”之境。即使是百年的魔頭,非造化之功,修行之苦,亦望塵莫及。

  而翠微真氣盡管尚停留在“通幽”層次,但與一夜之前已有云泥之別,或許十年之功,即可突破連天陸九妖中不少人都在夢寐以求的“坐照”之界。

  所謂一飲一啄,福禍因果,世事莫不是憑人心,依天意。

  倘若不是姬別天在丁原身上種下火靈符,斷不會逼的他以天魔真氣沖關,亦就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破魔意境界。

  然而,也正因如此,翠微真氣與九轉金丹對魔氣的制約日見衰微,走火入魔只在旦夕。不然,三五年內,丁原當仍可無事。

  兩道真氣在丁原經脈里又游走九大周天,緩緩回歸丹田。

  頭頂的光霧漸散,元嬰也重回肉身靜修。

  丁原的意識重新醒來,又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梳理調息,才恢復過來。

  一縷和暖的晨曦從窗外照入,丁原睜開眼睛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只覺得全身宛如在溫泉里浸泡過一樣,說不出的舒服自在。耳朵里聽見何歡叫道:“丁師叔,你醒了!”

  丁原一怔,就見何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眼巴巴望著自己。

  “你在這里干什么?”丁原問道。

  “屈師兄跟小師妹都已在外屋等你多時了。”何歡回答道:“我本想進來叫醒師叔,可見您正在練功,便不敢打攪。屈師兄和小師妹也都說,等你收功再一起出門也不遲,所以我就一直坐在這里等啦。”

  丁原望著何歡,搖頭問道:“你們這么多人等我作甚?”

  何歡瞪大滾圓的眼睛,詫異道:“丁師叔,您忘了么?昨晚我們大家都說好,今天請屈師兄陪我們去游覽天瀑的。屈師兄真是好人,一清早就趕過來了,現在正和小師妹在外屋說話。”

  丁原這才想起有這個茬,他見何歡已將洗漱清水打來,于是下床道:“哦,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姬大胡子和你師父他們呢,屈箭南不用陪他們了么?”

  何歡對丁原稱自己師祖為“姬大胡子”已經見怪不怪,回答道:“天剛亮的時候,他們就被屈掌門請了去,說是有什么要事商量。師父走時叫我好好照料您,不要惹您生氣。”

  “也不要讓我再闖禍,對么?”丁原哼了一聲問道。

  何歡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道:“師父和師祖都只是擔心您再去找平沙島的麻煩。師祖說看在屈掌門大壽的分上,我們這幾天還是不要跟平沙劍派起沖突的好。”

  丁原洗漱已畢,走出里屋,屈箭南招呼道:“丁師叔,你昨晚睡的可好?”

  丁原心道,我破解了火靈符,自是好得很!他不欲跟屈箭南解釋詳情,含糊其詞道:“還好。”

  姬雪雁道:“原本屈師兄說要領我們去舞風臺觀賞云海日出,現在都快日上三竿了,什么都看不成啦。”

  丁原道:“其實你們都不必等我,自己去玩就可以啦。”

  屈箭南笑道:“雪師妹與何師弟都不肯把你一個人留下,所以我們大伙只好在外面等丁師叔醒來了。幸好師叔醒的早,不然在下惟有請大家去別情崖欣賞日落了。”

  聽他話說的有趣,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丁原對屈箭南說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屈箭南慨然道:“丁師叔但有所命盡管講來,箭南無不效力。”

  丁原笑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在年紀上你比我大上好幾歲,可一口一個『丁師叔』的,叫得我好生難受。不如私下里我們平輩論交,你便稱我丁原即可。若是看的起我,叫上一聲丁兄弟那是最好。”

  屈箭南一怔,心想,曾聽楊師叔說起丁原頗是桀驁難近,在翠霞派內外都得罪過不少人。可今日看來,其實他也是性情中人,率真不羈反顯出男兒本色。

  這樣的人倒值得一交。

  可終究彼此間輩分分明,怎好胡亂逾越,于是猶豫一下道:“丁師叔,蒙你看的起在下,可你畢竟是淡言師叔祖的嫡傳弟子,箭南實在不敢如此相稱。”

  丁原不悅道:“我本以為你也算是灑脫不群的人物,誰曉得竟也這般迂腐。老道士是我的師父,可不是你越秀劍派的師叔祖。我們兩人各交各的,卻礙著別人什么事?”

  屈箭南臉上一紅,心底反對丁原生出幾分由衷的欽佩,深深一揖道:“丁兄,既如此,箭南便不矯情了。”

  姬雪雁嬌笑道:“這下可好,輩分全亂了。我要叫你屈師兄,稱他丁師叔,你卻是兩邊都平起平坐,見誰也不吃虧。”

  屈箭南笑道:“丁兄不拘世禮,瀟灑倜儻,卻是在下望塵莫及,深為欽佩。”

  幾個人走出院子,姬雪雁問道:“屈師兄,如今我們卻是要去哪里?”

  屈箭南道:“何師弟不是一直想看天瀑么,我們不如先去攬瀑巖,那兒是觀賞瀑布最絕妙的地〖云霄閣-&://"="_;〗方。”

  四人到得攬瀑巖上,但聞滿耳隆隆水聲如狂雷轟鳴、震聵欲聾,等閑人欲說話,卻只見口形而不得聞其聲,只能以雙手比劃,更需配合臉部夸張的表情,引人猜測其意。

  十數米外的陡峭懸崖上,一道寬過千尺的瀑布,仿佛永無止境的在奔騰墜落,晶瑩的水珠宛如顆顆明珠飛濺而起,將四里方圓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濃霧濕氣之中。七彩的水浪在陽光映射間,奼紫嫣紅不斷變化出魔幻般的色彩,遠遠望去,便如一道從九天之上轟然傾泄的水筑長虹,起伏跌宕在蒼山白云間。

  不待再靠近半步,幾人的衣衫、頭發早已被水氣侵潤,置身瀑布的轟鳴沖擊中,人惟一能感覺到只有震撼與心弛神怡。

  除屈箭南外,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磅礡的瀑布,心中暗贊此瀑無怪乎世人喟之曰“天瀑”。

  屈箭南站在巖邊,風卷起白衣翻飛,人就仿若一片秋葉,隨時都可能被刮下山巖。他卻穩穩站在濕滑的巖石上,伸手一指云封霧籠的腳下,道:“絢光天瀑由此再向下三千尺,便會匯入山麓間的一處深潭。“而由此往上三千六百尺,則是它的源頭老龍口。若在這一上一下兩處俯瞰仰觀,當另有非凡風情。”

  屈箭南說話的聲音依然柔和緩慢,可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卻都清晰無比。

  姬雪雁難得有機會能與丁原出游,正苦惱身旁還多了屈箭南與何歡,聞言靈機一動,問道:“屈師兄,打這兒到老龍口,是否也有山路可行?”

  屈箭南微笑道:“自然是有的,不過需繞上老大的一個圈子,從東面的白浪坡爬上去,我們平日里也不會走,多以御劍飛登。”

  姬雪雁又問道:“除了白浪坡,是否還有其他路程相近的山徑?”

  屈箭南不明其意,想了想回答道:“還有一條路,稍稍遠了一點,便是從西面的百仞巖攀登上去,路卻難走不少。”

  何歡奇道:“小師妹,你問這個干什么?”

  姬雪雁道:“我們左右無事,不如做一個游戲。大家分作兩組,各選一條山路攀上老龍口,卻不準使用御劍飛行之術,看誰能先到?”

  丁原聞歌而知雅意,拊掌道:“這個主意不錯,一路上大家還可欣賞越秀山的云石松水,確是一舉兩得。”

  何歡也贊同道:“有意思,不過大家說好是爬上去,誰都不能耍賴用仙劍!”

  在這四人里,他的修為還夠不上御劍飛行,故才特意強調。而姬雪雁的建議,顯然也是正合他的胃口。

  姬雪雁道:“那是當然,要不這游戲還有什么意思,大家干脆比拼修為得了。”

  屈箭南道:“在下也贊成,但不知這組怎么分,路如何選?”

  姬雪雁胸有成竹,說道:“分組最是好辦,我們抽簽決定就是。至于選路,誰跟屈師兄一組就走西面的山徑,誰讓他是東主熟知山路呢?”

  屈箭南不疑有它,笑道:“其實這兩條路我也僅止知道,不曾真占到什么便宜。但作為東主,理當先讓三分。”

  姬雪雁從袖口里取出四顆丹丸握在手中,掌心朝下卻不讓人看見,然后說道:“我手里有四顆丹丸,兩紅兩黑,大小卻是相同。屈師兄,你是主人,就請你先抽。”

  屈箭南點頭道:“好,那么在下就不客氣了。”

  他伸手在姬雪雁的掌心用手指一捏,卻不可避免的碰觸到對方滑潤如脂的玉膚,不由自主的心神一蕩,卻趕緊抱元守一目不斜視,取了丹丸。

  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是紅的。”

  姬雪雁將纖手探到何歡跟前道:“何師兄,輪到你了。”

  何歡想也不想的應了一聲,卻也抽出了一顆紅色丹丸。

  姬雪雁見狀,嬌聲笑道:“這倒省事,我和丁師叔都不用抽了。”

  屈箭南心底里略有些失望,但仍是灑然一笑道:“那么就只好有勞何師弟與在下繞遠路了。”

  姬雪雁道:“你若覺得不公平,不妨我們把路徑調換一下,我和丁師叔也未必輸給你們!”

  屈箭南搖頭道:“不必,就這樣定了吧。”

  當下,將東面白浪坡的山路,簡略的向姬雪雁和丁原介紹了一番,又叮囑了兩人幾句當心之類的話,爾后四人便分成兩路,各自覓路離開攬瀑巖。

  等屈箭南與何歡消失在山路盡頭,丁原才笑著朝姬雪雁道:“雪兒,還不快把另兩顆紅色丹丸收了,翠霞派療傷的圣藥卻被你用來詐人。”

  姬雪雁狡黠一笑,收起手里的藥丸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丁原嘿嘿笑道:“屈箭南是謙謙君子,所以才會上你的當,何歡更是老實巴交不知道轉彎,要是換了旁人,哪有那么容易讓你的小伎倆得逞?”

  姬雪雁晃動丁原的手,撒嬌道:“人家這么做,還不是想和你單獨多待一會兒,你卻指責起人家的不是來了。”

  丁原順勢將姬雪雁擁入懷中,輕輕一吻道:“我怎不曉得,不然豈容你對他們大耍花樣?”

  姬雪雁哼了聲,蹙起可愛的小鼻子道:“你知道人家的苦心就好。”

  丁原松開姬雪雁,道:“我們也上路吧,若到的太遲讓他們久等,終究不好。”當下兩人依著屈箭南指點的山路繞上白浪坡,朝老龍口登去。

  丁原修為已復,走起崎嶇山道來并不吃力。他和姬雪雁自無爭雄登頂之心,不過是借這機會好獨處片刻罷了。故此兩人邊說邊走,一路欣賞越秀山的秀麗奇景,渾不在意時光荏苒。

  不覺走出十多里地,剛轉過一道山口,迎面正撞見一群平沙島的年輕弟子,說說笑笑,正在一條山澗邊休息。而耿照正巧也在其間,可惜丁原并不認得。

  【庚】龍吟越秀92丁原因姬雪雁在身旁,也懶得找他們的晦氣,況且他亦不屑與那些耿南天的徒子徒孫計較。兩人都只當沒看見對方,自顧上山。

  孰知樹欲靜而風不止,丁原不想找對方的麻煩,平沙島的人一眼瞅見他們,卻不肯輕易放過。

  昨日里天階狹路相逢,丁原連削帶打,弄的耿南天與曲南辛大失顏面,更叫耿照十分難堪。這些年輕弟子當時礙于師尊在場,都不敢有所舉動,心中對丁原早深懷不滿。

  耿照看到丁原與姬雪雁,鼻子里忍不住重重一哼。

  身旁一名葛南詩門下的弟子袁馗,見狀說道:“咦,那小子不是昨日口出狂言的翠霞派門下么?他身旁還有一個美貌姑娘,不曉得是誰?”

  有知道姬雪雁的弟子回答道:“那是姬別天的寶貝孫女,怎的和姓丁的小子混在了一起?”

  耿照譏笑道:“孤男寡女,荒山野嶺,又能有什么好事?”

  袁馗聞言“呸”了聲道:“姓丁的小子不是姬雪雁的師叔么,翠霞派竟生出這種狗皮倒灶的事來。”

  又一個名叫言桓的弟子,故意大聲笑道:“昨天也不曉得是誰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今天卻偷偷出來打野食了!”

  這五六個平沙島的弟子不約而同哄堂大笑,以挑釁目光瞧著丁、姬兩人。

  這些不堪入耳的話語,丁原與姬雪雁自然聽的清清楚楚,起初姬雪雁不欲生事,還想勸住丁原,可聽到后來亦不禁花容變色,面含寒霜。

  翠霞山一脈千多弟子,誰不知道她是姬別天的掌上明珠,平日間連玩笑也不敢多開一句,何時有人敢當面出此污言穢語?

  一時姬雪雁又怒又羞,呵斥道:“閉上你們的臟嘴!”

  她不理睬還好,這一開口,對方興致更高。

  袁馗有意討好耿照,哈哈笑道:“怎么,你們做的,我們就說不得么?昨天你們翠霞派的人,不是在天階上也說的很開心嗎?”

  丁原收住腳步,遠遠望著山澗旁的幾人,面色平靜并不見怒色,只徐徐道:“滾!”

  言桓從山澗里站起身來,冷笑道:“你是怕我們礙著你們倆的好事么?從盛年到閣下,看來你們翠霞派果真是藏污納垢之地!”

  姬雪雁再按捺不住,口中嬌喝道:“看劍!”

  雪朱劍清鳴出鞘,人如玉劍如虹,一團火云般直掠言桓。她恨對方出言無狀,一式“陽關三迭”劍華澎湃,立意要言桓吃些苦頭。

  言桓乃耿南天門下得意弟子,從師二十余年修為也是不弱。他一面拔劍抵擋,一面口中怪笑道:“殺人滅口啦!”

  身旁的平沙島弟子看的有趣,紛紛鼓噪。

  姬雪雁銀牙暗咬,一套飛瀑十八劍施展得淋漓盡致,紅光漫天。

  然而言桓亦非易與,三五招內有攻有守不落下風。

  姬雪雁見一時半會收拾不下對方,心中思忖道:“他們有六七人,且個個皆非弱者,偏偏丁原真氣被我爺爺的火靈符所封,不能動手。這樣纏斗下去殊為不利,我需以雷霆手段先解決眼前這家伙!”

  想到這里,姬雪雁晃身撤到圈外,言桓一怔笑道:“怎么,你是要認輸么?”

  姬雪雁嬌叱道:“誰與你認輸,看打!”

  她纖手一揚,祭起三昧紅蓮,在空中頓時赤光大作。紅蓮花心間一溜三昧真火猶如怒龍出淵,正打中言桓頭頂,言桓猝不及防,頭發忽的一聲燒了起來。

  言桓直嚇的一身冷汗,也顧不得斥罵嘲笑姬雪雁了,左手拼命撲打被燒著的頭發,卻“哎吆”大叫一聲,原來差點整個左手也被三昧真火熔去,肌膚上血肉模糊黑糊糊一片,這苦頭吃的可不小。

  姬雪雁也不乘機出招,畢竟對方是平沙島的弟子,給個教訓也就夠了。倘若真鬧出人命來,爺爺那里也不好交代。

  她見言桓頭上“火冒三丈”大是暢快,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嬌叱道:“看你還敢亂嚼舌根?”

  可憐言桓火燎眉毛,哪里還有心思跟姬雪雁斗嘴?

  耿照見勢不妙,呼喝一聲騰空而起,右手在言桓頭頂一按“嗤嗤”有聲,想以純陰掌勁按滅三昧真火。

  然這三昧紅蓮乃天地仙寶,燃燈居士百年煉鑄,耿照修為雖是不凡,可單憑一掌之力宛如杯水車薪,不僅沒有熄滅真火,反灼得他掌上生疼。

  幸而他的實力比之言桓高出不少,才不至于把左手也烤焦了。

  耿照反應極快,默運玄功背后劍芒飛縱,左手一握克己仙劍,削過言桓頭頂,將著火的頭發一劍切下。

  言桓只覺頭上一涼,寸寸發絲飛雪似的飄落,卻絲毫沒有傷到頭皮。

  饒是如此,言桓的頭發或被燒去或被耿照仙劍削去,十成里只余下二三成披散在腦后,樣子狼狽不堪。

  旁邊的平沙島弟子卻拍起馬屁,紛紛喝采道:“耿師兄好功夫!”

  言桓驚魂未定,破口大罵道:“臭丫頭,敢暗箭傷人,老子跟你沒完!”

  他話音未落,猛覺眼前褚色身影晃動,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臉上“劈啪”連響,挨了四記耳光。只被打的滿眼金星,口鼻滲血,一個趔趄從空中摔到山澗里。

  姬雪雁詫異道:“你的禁制解了?”

  丁原頷首道:“雪兒,剩下的事便交給我來料理。”

  耿照一驚,丁原出手讓言桓挨了四記耳光,自己就在言桓身旁竟來不及搭救。當下急忙抽劍在手,望著丁原道:“閣下好身手!”

  丁原目光中比寒冰還冷三分,盯著耿照道:“你姓耿,便是耿照了?”

  耿照被丁原的眼神看的心底一寒,趕緊穩住心神回答道:“不錯,我就是耿照,閣下有何指教?”

  丁原嘿然笑道:“很好,我早就想找你了!沒想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門來。”

  言桓這時才在同門攙扶下從水里爬起,又驚又怒的叫道:“耿師弟,替我好好教訓這小子!”

  在他看來,身為東海三英之一的耿照,無論如何也要強出丁原許多,而自己也不過是一時不慎被人偷襲才著了道。

  底下的平沙島弟子也紛紛叫嚷道:“對,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通,為言師兄報仇!”

  耿照卻明白對方并不好對付,全力提防著丁原問道:“你是想給盛年那淫賊討要公道么,耿某便在此恭候!”

  第六章禁果

  姬雪雁心中訝異丁原的火靈符怎被解開了,又聽耿照口口聲聲稱盛年為淫賊。她雖與盛年不曾謀面,但愛屋及烏,立時怒上眉間,嬌叱道:“丁原,讓雪兒來教訓他!”

  丁原搖搖頭道:“他是我的!”

  袁馗在下面嘲笑道:“小子,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你能在我耿師兄手下走過三十招,我便叫你爺爺!”

  他當然聽說過丁原劍屠天龍的故事,但總不相信眼前的小子真能有此厲害。就算從娘胎里開始修煉,也不可能勝過耿照近三十年的寒山苦修。

  丁原也不多話,身形一展欺向耿照,竟是赤手空拳。

  耿照不由心生惱怒,對方連仙劍也不拔出,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成名已久,即便是天陸有名的魔道人物,都不敢如此托大,況且對方只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手中克己古劍飛縱九點寒星,直掠丁原上身要害,立意要給丁原一點苦頭。

  丁原靈覺舒張,清晰的觀察到克己仙劍的軌跡脈絡,心中對耿照的修為亦是一驚,暗自想道:“這家伙還有些真材實料,我可不能太過大意了。”

  見對方劍勢凌厲,丁原一個假身閃向右側,有意先采取守勢,一面察看熟悉耿照的劍路,另一面也要對方生出驕敵之心。

  耿照仙劍走空,未等招式用來,手腕一翻看也不看切向左首,劍勢如行云流水,頗得“碧海青天二十四劍”的真味。

  丁原一味游斗,并不恃狠對攻,只穩穩守住門戶,等待耿照露出破綻。

  他知道對方的真實修為并不比自己遜色多少,真個拼起來,沒有百招難分勝負,因而才上手就采取驕敵之策,消耗耿照的真氣。

  故此,表面看來耿照的劍光霍霍氣勢極盛,十招不到就將丁原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平沙島弟子瞧的興高采烈大聲叫好,姬雪雁的心頭卻如有小鹿亂撞,若不是因丁原剛才有交代,早已上前助陣。

  她見丁原十招下來被耿照逼的四處閃躲,竟無一記還手,偏還托大不肯拔劍,忍不住催促道:“丁原,快出劍啊!”

  丁原此刻對耿照的劍路已有所了解,但還是耐心等對方將二十四式劍法從頭到尾的使完一遍,直到第三十一招上耿照再無新劍式使出,丁原胸有成竹驀然發出一記龍吟。

  耿照一怔,他隱約已感覺到丁原似乎是有意保留,否則自己斷無三十招還收拾不下對方的道理。但這個時候無暇多想,手中克己仙劍第三次施展出“星垂浩海”。

  丁原見對方手腕一震時,立刻識破耿照又要施展“星垂浩海”攻自己的面門,他玄功默念,雪原仙劍心息相通,鏗然自背后皮囊中騰起,一道紫光如虹經天,令克己仙劍的光芒不由一黯。

  丁原縱劍在手,身如蛟龍搶先一步側閃向右側,雪原劍一式“投鞭斷流”當空劈落,氣貫長虹一反先前頹勢。耿照大吃一驚,自己的劍招正在將生未生之際,對方竟如未卜先知,不僅搶去先手,更是攻向他最難受的左肩膀。

  他不禁想起學劍時,父親曾叮囑過“星垂浩海”最大的弱點,就在于出手之際未留后手,尤其左肩看似在劍勢籠罩下,卻恰恰最為薄弱。一旦有高手識破,就只有玉石俱焚一途可循。

  如今后悔也來不及了,只是丁原年紀輕輕,怎的目光會如此犀利?

  他自是不曉得,當年老道士教授劍法時,曾將平沙島的二十四式碧海青天劍一一與丁原拆解,招式變化早了然于丁原胸中。

  當然,倘若對敵之人換成耿南天,丁原絕不可能有機會出此奇招,奈何耿照驕心已生,一味猛攻,才種下禍患。

  眼看避無可避,耿照只得咬牙出劍挑向丁原天庭,期望迫使丁原撤身變招。

  可丁原早就把這招變化計算清楚,豈容他如意?

  耿照長劍剛一遞出,丁原幾乎同時左拳轟出“一”訣。火候角度無不恰倒好處,正打在克己仙劍的劍頁上,發出“叮”的一記脆響。

  而那廂,耿照終究了得,千鈞一發之際肩頭側沉讓過要害,雪原劍卻還是在他臂膀上割過一道血槽,頓時衣衫盡赤。

  丁原得理不饒人,左拳以二十二字訣牽制住克己劍,腳下辟魔腿連環飛踢,耿照堪堪擋住三腿,終于門戶失守,被丁原踢中小腹,不由慘哼一聲吐血飛出。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等眾人反應過來大局已定。

  誰都沒想到,剛才大占上風的耿照,竟在一招之中就被丁原打的吐血而退,就連姬雪雁也大感意外。

  袁馗趕緊縱身飛起接住耿照,口中怒斥道:“兔崽子,你敢打傷耿師弟!”

  山澗旁的四五名弟子各拔仙劍,呼喝著群起圍攻。

  姬雪雁嬌叱道:“以多欺少,恁的無恥!”雪朱劍更不容情,如紅電裂天迫住殺上來的四名平沙島弟子。

  猛聽慘叫連聲,三名撲上來的平沙島弟子捂面而退,手指縫隙間鮮血長流,竟是鼻梁骨被丁原的石磯珠打斷。這尚是丁原留了一絲情面,否則焉有命在。

  丁原收了石磯珠飄落下山澗,袁馗抱著耿照,下意識朝后退卻,口中兀自強硬道:“小子,你打傷了我們這么多人,這事不算完!”

  丁原冷笑道:“今天我只是給你一點教訓,也算替盛師兄先討點公道回來。你的腦袋就多留幾天,異日待盛師兄親自來取。”

  姬雪雁飄落在丁原身旁,怒氣未消,掃視著狼狽不堪的平沙島弟子道:“聽清楚沒有,還不快滾!”

  沒曾想耿照骨頭還挺硬,在袁馗懷中喘息道:“姓丁的小子,有種你就殺了我,否則異日耿某必報此仇!”

  丁原目中含煞,冷笑道:“你當我不敢么?”

  姬雪雁惟恐丁原一時沖動,真將耿照結果了,那禍可就闖大了,趕緊說道:“今日殺了你,盛師兄的沉冤恐怕就更難洗清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丁原一醒,揮手道:“滾的越遠越好,想要報仇的話,小爺隨時恭候。”

  袁馗等人哪里還敢囂張,相互攙扶著離去。

  姬雪雁看他們走遠,蹙起眉頭掃興道:“真是倒楣,碰上這群無恥之徒。”

  丁原收起雪原仙劍,道:“看著吧,回頭他們準要像婦孺一樣找耿南天哭訴,平沙島又要來興師問罪。”

  姬雪雁不以為然的說道:“問罪就問罪,是他們先胡說八道,我們還怕了不成?”忽然她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丁原道:“好啊,你解開了火靈符也不告訴我,小心爺爺再封印你!”

  丁原“嘿”道:“他能封印我就能解,誰怕誰?”

  姬雪雁剛想再說些什么,驀然看見丁原面色一下子變的蒼白,劍眉緊鎖,雙手捏成拳頭,似乎在強忍苦楚。她一怔關切問道:“你怎么了?”

  丁原低哼一聲,臉上滲出細細的冷汗,艱難道:“沒什么。”而后說道:“我們先離開這里,我要找個僻靜的地方調息。”

  說著,丁原吃力的邁步朝前行去,額頭冷汗不住增多,面色亦由蒼白轉成淡紫色,忽而又轉青。

  姬雪雁發覺不對,伸手扶住丁原,左手食指與中指在丁原手腕的脈門上一貼,立時花容變色道:“你經脈里怎的有兩道真氣在亂竄沖撞,竟似要走火入魔?”

  丁原強忍著痛楚,安慰道:“沒事,以前也有過幾次,過會就好。”

  但這次卻與往日不同。

  適才丁原催動真氣,痛快淋漓的將耿照等人打的落花流水,卻刺激起天魔真氣覺醒反噬,脫離丁原意念控制大舉而起。

  原本只是暫時相安無事的兩道真氣,為爭奪對丁原丹田經脈的統治權,彼此之間猶如水火不容般互相攻擊,在丁原體內大打出手。忽而如千軍萬馬奔騰沖擊,忽而如山崩海嘯驚天動地,道魔之爭,竟以這種形式在丁原體內擺開沙場。

  要在往日,大日天魔真氣其勢尚微,對翠微真氣幾乎是一觸即敗。但今日清晨丁原已突破魔意境界,令魔氣獲得大成,其渾厚磅礡已不弱于翠微真氣,再不肯輕易俯首稱臣。

  才走了幾步,丁原便舉步為艱,全身分量全壓在了姬雪雁的身上,這要是讓耿照等人看見,正可進一步作實了他們的“罪狀”。

  姬雪雁急的幾乎要哭出來,幸好她尚能保持清醒,左右觀量了下,扶著丁原走進山徑旁的一片密林里。林中百年古木參天,烈日當空卻也只能灑下點點金光,人蹤難覓卻有飛鳥脆鳴,綠草如茵,不乏野花搖曳。可惜姬雪雁此刻無心流連,只連聲呼喚道:“丁原,丁原,你怎么啦,不要嚇唬雪兒啊!”

  丁原疼的眼前金星亂冒,只感到體內仿佛有萬千鋼針不住狠戳,又似有把鋦子要把身子活生生裂開。劇痛中又見雪兒花容慘淡、焦急萬分的模樣,他勉強唇邊牽出一絲笑容,道:“放心吧,死不了。”

  越是這樣,姬雪雁越是擔心,她著實太了解丁原的脾氣,曉得自己的情郎生性倔強高傲,從不肯示弱服輸。倘若不是疼的難以忍受,絕不可能表現若此,不禁心疼得帶著哭聲道:“都這樣,你還有心說笑。”

  姬雪雁將丁原攙扶到一地勢平坦的隱蔽之處,道:“你趕緊運氣調息,再不成我們趕緊回去找爺爺。”

  丁原靠著古樹樹干盤膝坐下,低哼道:“沒事,你別擔心。”他闔上雙目,抱元守一,試圖將兩道在體內交攻的真氣納回丹田。

  可此時候的魔道二氣已全面開戰,相互間宛如仇人見面早殺紅了眼睛,各自好似脫韁野馬,一正一逆順著經脈自丹田奔流而出,再不聽丁原的使喚。

  丁原只坐了一會兒,突然悶哼一聲,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竟帶有深紫色的血絲。

  姬雪雁玉容蒼白,珠淚不住在眼眶里打轉,卻又不敢真個的哭出來,惟恐擾亂了丁原的心神。

  她穩了穩心神,在丁原對面盤腿坐下,右手抵住丁原胸口檀中大穴,催動真氣,希望能助丁原一臂之力。誰知她不渡入真氣還好,這一將自身的真氣運起,立刻進一步刺激起丁原體內兩道真氣的暴虐兇性。他們二者本已斗的不可開交,焉能容忍第三人再插足進來分一杯羹?

  莫說大日天魔真氣是姬雪雁所煉的翠微真氣之死敵,即便是丁原自身的翠微真氣也已敵我不分,見魔殺魔,遇仙誅仙。

  尤其是那檀中穴,更乃兵家必爭的中樞,兩股真氣無不屯重兵于此,要不是九轉金丹勉強護持,早就震裂了丁原心脈。

  姬雪雁這一插手,頓時感到掌心間一陣灼熱,兩道沛然莫御的真氣反震而回,不僅逼回了自己想渡進丁原體內的真氣,更如長江大河般倒卷回來。

  姬雪雁猝不及防,“嚶嚀”一聲嬌軀后仰,櫻唇邊滲出一縷血絲,竟也受了內傷。

  她的修為本就不及丁原,再加之沒有防范,一心又要為情郎渡劫,自是吃了大虧。

  可她心懸丁原,也管不了右手被震的幾乎麻木,胸口也窒悶難當,急聲叫道:“丁原!”

  丁原卻完全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惟保著靈臺一絲清醒在苦苦掙扎,怎可能再聽見她的叫喊?

  姬雪雁見丁原全無反應,禁不住淚水潸然滴落,恨不能以身相待。

  她有心扶著丁原去找姬別天,可畢竟家學淵源,知道一旦修真之人走火入魔切忌妄動,否則必會加劇傷情。可眼睜睜看著丁原深陷泥沼也不是辦法,心底里誠心誠意禱告道:“在天上的三清神祖,求你們救救丁原,即使要讓雪兒去死亦是甘愿。如果您是在懲罰我們,就請您將萬千痛苦都加諸在雪兒身上。一切都是雪兒的過錯,雪兒愿意粉身碎骨來承擔,只求丁原能夠平安無事。”

  她虔誠的跪倒在樹下,明眸闔起卻無法阻止淚水的滑落,顫抖的嬌軀也似乎隨時會失去支撐的力量。但她仍堅強的挺直自己的身子,仰起頭,全身心的祈禱,期望上蒼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

  或許是她的真誠感動了天,丁原臉上的紫氣逐漸消退,漸漸只剩下一層青氣籠罩在肌膚上。

  原來經過一番慘烈的角逐,大日天魔真氣終于再次被翠微真氣壓制,率先敗下陣來,不甘的退回丹田休息。它自然不肯就此認輸,暗自里重整旗鼓,等待東山再起。

  而這么一通廝殺之后,魔氣又強壯了不少,翠微真氣亦同樣得到了增強。

  可惜這并非好事,不過是說明丁原體內的禍根又重了一步而已。

  更糟糕的是,他的經脈受到連番的沖擊早已傷痕累累,狼藉滿地,不知道還能承受幾回這樣的折磨?

  丁原恢復神志,徐徐收了得勝凱旋的翠微真氣,只感到全身像烙鐵炙烤似的難受,耳朵里卻聽見姬雪雁輕聲的啜泣。

  他睜開血紅的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卻看到姬雪雁猶如梨花帶雨,無助的跪倒在自己的身旁。

  丁原愛憐的伸手撫摸她的秀發,低聲安慰道:“別哭,雪兒,我沒事了。”

  姬雪雁望向丁原,好半天似乎才確信丁原已經轉危為安,臉上漸漸露欣喜的神色,猛地不顧一切的撲進丁原的懷抱,哭泣道:“你嚇死雪兒了,你知不知道?”

  丁原愛撫著姬雪雁的肩頭,微笑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你看,我這不是沒事了么?”

  姬雪雁抬起頭來,昏暗的光線里眼眸如同星辰一般閃光,埋怨道:“還說沒事,你要是真的有事,卻教雪兒怎么辦?”

  丁原看見她唇邊尚留的血絲,心疼的問道:“雪兒,這是怎么回事?”

  姬雪雁毫不在意的回答道:“沒什么,剛才雪兒想幫你,卻被你體內的真氣反震了一下。”

  丁原一陣痛惜,伸手將姬雪雁摟的更緊,左手輕輕替她抹去血絲道:“這些真氣真是該死,居然連它們的女主人都不認得,看我將來怎么教訓它們!”

  姬雪雁被丁原逗的轉悲為喜,噗哧笑道:“你還說,都是你!”

  她嬌艷的臉上淚珠猶存,卻仿佛有鮮花盛開,整個樹林也頓時亮麗起來,有了色彩。

  丁原不覺看的心中一動,情不自禁的低頭深深吻上姬雪雁香潤柔軟的紅唇。

  姬雪雁沒有閃躲,更沒有畏縮。

  在剛才丁原走火入魔的剎那,她的心頭油然升起一股近乎生離死別的感受,再次清晰意識到身旁的這個男子,對于自己的生命是何其的重要。他的喜怒安危,已經完全占據了自己的心扉,是她所有的幸福所在。

  從當日的情竇初開,將一縷芳心寄托在丁原身上,后來的碧潭傾情,紫竹林一吻,無數山盟海誓兩情相悅的日子,就這么在幸福甜蜜里悄悄流逝,卻從不曾真正品嘗到因生離死別而帶來的痛苦與悲傷。

  直到此時,看著丁原行走在走火入魔,命懸一線的生{-云霄閣}死邊緣,姬雪雁更加清楚的感受到手中幸福的可貴。那是一種類似于失而復得的心情,在丁原重新睜開眼睛,用熟悉的聲音呼喚自己的時候,她原本無助驚惶的芳心,瞬間有了依靠與希望,天地才再次有了顏色。林中光線晦暗,茂密的枝葉宛如層層迭迭的綠幕帷帳,將日頭與紅塵一并遮擋于另一個世界。

  在這里,惟有如茵的綠草,清脆的鳥鳴,和一對沉浸在熱戀中的少年男女。

  兩人忘情的擁吻,使盡全力希望將自己的靈肉完全融化在對方的體中,從此何必再分你我,何必再擔憂天荒地老?

  熊熊的火焰越燃越高,在兩人抵死纏綿里,積聚多年的情感,終于像潰堤的洪水沖破最后的理智與清醒。既然彼此早已身心相許,他們再顧不得人世間太多的羈束與陳規。

  天為被,地為席,滄海為媒,這對少年男女終于放開所有的顧忌與矜持,向著對方敞開自己的心扉與情感,深深的融合在一起,盡情享受紅塵里最濃烈的滋味。風過密林,落葉繽紛,輕輕吹落在他們火熱年輕的**上,漸漸覆蓋起一層柔紗。

  一番番暴風驟雨里,丁原與姬雪雁忘情的纏綿,以最熱烈的方式將自己奉獻與懷中的愛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終于停歇,卻依舊緊緊相擁,只是覺得這美妙的光陰著實流逝的太快了些。

  姬雪雁將臉頰貼在丁原的胸膛上,耳畔的紅潮猶未退去,櫻唇邊含著幸福快樂的淺笑輕輕道:“彩兒說的真是沒錯,你就是個小壞蛋!”

  丁原一手枕在腦后,一手摟著姬雪雁的纖腰,感受著懷中少女的冰肌玉骨,微笑道:“物以類聚,那你又是什么?”

  姬雪雁囁聲道:“嫁雞隨雞,跟了你這壞蛋,人家還有什么好說的?”

  丁原哈哈一笑,擁緊懷中玉人問道:“雪兒,你還疼么?”

  姬雪雁搖搖頭,低聲道:“就是疼,也是雪兒心甘情愿、甘之如飴的。倒是你怎么樣了,怎么體內會有兩股不同的真氣?”

  丁原苦笑道:“這個說來話長,若不是它,我也解不開你爺爺的火靈符。我想該是修煉時在哪里出了岔子,回頭我會好好想一想。”

  姬雪雁關切道:“你可要小心,走火入魔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我就曾經親眼看見過一位師叔,為了強沖『通幽』境界,真氣反噬被震的經脈全斷,從此成了廢人。如果不是爺爺出手相救,連性命也保不住。”

  丁原不在意的道:“我會小心,總不會讓你為我守寡就是了。”

  姬雪雁雖與他有了肌膚之親,卻也受不了,滿臉羞紅的啐道:“誰要為你守寡,人家才不稀罕你這個小壞蛋呢。”

  丁原一翻身,將她壓在草地上,嬉笑道:“可是先前你為何眼淚汪汪,死抓住我不放?”

  姬雪雁卻不說話,櫻桃小嘴在丁原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丁原一跳,這才得意道:“小壞蛋,你現在不也快眼淚汪汪了么?”

  第七章抗婚

  兩人御劍趕到老龍口時,早不見了屈箭南與何歡的蹤影,想來是久候不至,怕他們出了意外,所以往白浪坡找尋去了。

  為怕兩撥人再錯過,丁原與姬雪雁索性回返朝天門等候。

  果然,天近黃昏時,才見屈箭南與何歡的身影。

  姬雪雁歉疚道:“屈師兄,對不住,我們半路上遇見一點小麻煩,所以耽擱了行程。等到了老龍口已經找不到你和何師兄,所以回到這里來等了。”

  屈箭南笑道:“難怪我們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還以為是迷路了呢。”

  何歡道:“咱們還是趕快回去吧,一天沒露面,怕師祖師父他們會著急。”

  話音一落,就聽見天階上遙遙有人喊道:“丁師弟,屈師侄,你們怎么才回來?”卻是段唱滿臉焦急,朝眾人快步行來。

  屈箭南見段唱風疾火燎的模樣,詫異道:“段師叔,有什么事么?”

  段唱苦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丁師弟和雪侄女這次可惹上大麻煩了。師尊就是命我到這里來守著你們回來,好立刻領你們去見他老人家。”

  何歡不解道:“師父,我們今天只是去天瀑玩了一轉,丁師叔他們又會惹什么麻煩呢?”

  丁原哼道:“我把耿照給打了,不用問,定是耿南天上門興師問罪,想替寶貝兒子討還公道。”

  段唱嘆了口氣道:“你這下手可也不輕,耿照到現在連走路都需人攙扶,只怕不養上三兩月無法復原。如今屈掌門、耿掌門跟眾多正道前輩耆宿,都在品茗閣等你和雪侄女回來。”

  屈箭南這才曉得姬雪雁口中的小麻煩是什么,不由望著丁原道:“丁兄,這下你可真是闖了大禍了。”

  丁原不以為然道:“我問心無愧害怕什么?去就去,難不成耿南天能把我吃了?”說罷,當先走向天階。

  等到得品茗閣,只見里面黑壓壓坐滿了各派人物。姬別天與耿南天一左一右端坐在屈痕身旁,俱是面沉如水不發一言。

  在耿南天旁邊擺著一張軟榻,耿照面無血色的半躺其上,袁馗等人則侍立其后。

  丁原等人才一踏進門,就聽見曲南辛尖銳的嗓音道:“好啊,居然還敢回來,翠霞派的年輕弟子果然一個比一個囂張!”

  丁原在人叢中找到曲南辛,蔑然一笑道:“老虔婆,是你們耿掌門請小爺來此對質的,小爺光明磊落又有何不敢的?”

  姬別天一拍椅背道:“放肆,曲仙子乃平沙島宿老,你怎可這樣說話?就算曲仙子寬宏大量不與你一般計較,老夫也看不過眼!”

  他似乎是在斥責丁原,卻將曲南辛的口也一并封了,免得對方再拿丁原的話茬做什么文章。

  在座的明眼人自然看的出來,心中俱暗道:“先是盛年與耿照的公案至今未有了結,如今丁原又將耿照打傷了,翠霞派與平沙島之間的糾葛愈演愈烈,連兩派的長老人物也摻和了進來。”

  但看到丁原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年紀,居然把號稱“東海三英”之一的耿照打成重傷,也少不了有幾分驚訝。

  屈痕見幾人一進門就爭吵起來,眉頭微微皺起,望著愛孫道:“南兒,你先說說早晨你跟丁師侄他們都去干什么了?”

  屈箭南照實回答道:“弟子昨晚就與丁師叔他們約好今早出門游玩,故此一早,便領著大伙去了攬瀑臺,隨后就分成兩路,想沿山道爬上老龍口。“可弟子與何師弟到得老龍口等候許久,也不見丁師叔和雪師妹的蹤影,直到回到朝天門才遇見。這當中發生了什么事情,弟子并不知情。”

  坐在姬別天身側的一個氣度雍容的紅袍虬髯老者,開口說道:“這么說,你們是早就約好一起出門游山,當時并沒有提及要尋平沙島弟子的麻煩。”

  姬雪雁以傳音入密對丁原悄聲道:“他就是我外公燃燈居士,當年正道的十大高手之一,有他在,咱們不用擔心會吃虧。”

  屈箭南盡管不認得燃燈居士,依然恭恭敬敬回答道:“是這樣,若是弟子曉得丁師叔他們要去找平沙島諸位仙友的麻煩,自然會極力勸阻。但事實上,大家根本沒提此事,只是說想去看天瀑而已。”

  屈痕徐徐問道:“丁原師侄,你們與南兒分手后,又是怎么撞見耿照師侄他們?”

  丁原道:“我們是從白浪坡上山,想攀上老龍口與屈師侄、何師侄會合。可在一條山澗旁正巧遇見了耿照等人,我們本不欲招惹麻煩,正打算遠遠繞過,可耿照等人卻口出污言穢語,十分的難聽。”

  姬雪雁接著道:“弟子曾出言喝止,哪知這些人反而變本加厲,肆意取笑侮辱我們,更對本門多有不敬之言。弟子惱怒之下,才先拔劍出手。”

  袁馗躲在葛南詩身后叫道:“你胡說!是你們先挑釁我們平沙島,辱罵我掌門師伯與耿師兄,我們忍無可忍才還的嘴!”

  丁原看著袁馗的目光中,滿是鄙夷之色,沉聲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你顛倒黑白,不怕半夜有鬼敲門么?”

  耿南天不悅的說道:“丁師侄,你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們平沙島都是信口雌黃之徒?”

  丁原昂然無懼,雙眼望天,漫聲道:“這個弟子不知道,問問曲仙子和耿照,或許他們心中更加清楚。”

  曲南辛重重把茶盞拍在桌上,怒喝道:“姬別天,你門下弟子如此張狂,你管是不管?”

  姬別天一反往日火暴脾氣,慢條斯理的說道:“他是我三師兄淡言真人的弟子,要管也該由淡言師兄來管。而且,老夫覺得他剛才也沒說什么過分無禮的話啊?”

  丁原的心中大樂,直覺得此刻拿腔拿調的姬大胡子,實是自己見到他以來最可愛的一面。

  曲南辛可沒丁原這般好心情,怒極反笑道:“好啊,先是盛年,再是丁原,你們翠霞派是存心跟我們平沙島干上了!”

  姬別天濃眉一豎,冷笑道:“每回都是你們上門找茬,淡怒、淡言兩位師兄因此身受九刃穿身之苦,盛年師侄也自逐于門墻外五年。莫非曲仙子還不能心滿意足,想要得寸進尺?”

  耿南天咳嗽一聲道:“姬兄誤會了,平沙島絕無難為貴派之意,但劣子無端端兩次傷于貴派弟子手中,貴派也理應給個交代才對。不然,我耿某今后又有何面目執掌平沙島一門?”

  姬別天怒氣稍消,說道:“雪兒是我的孫女,我絕不護短。但老夫相信,若非有人欺負的她太狠,她絕不會出手傷人。”

  碧落劍派的停心真人拂塵一擺,微闔雙目道:“耿掌門,姬兄,依貧道之見,這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切莫傷了兩派間的和氣。況且眼下魔焰仍熾,實不宜為門下年輕弟子間的爭勇斗狠而同道相煎。”

  燃燈居士頷首道:“停心真人此言在理,我看這事就如真人所說的,化干戈為玉帛吧。”

  屈痕見停心真人與燃燈居士兩位正道巨頭,出面充當和事佬,心中一定,轉眼望向姬、耿二人道:“兩位意下如何?”

  姬別天也不想真和平沙島鬧翻,畢竟耿照已經躺倒在軟榻上,自己亦該見好就收,當下說道:“既然兩位掌門和居士都出面調停,老夫也無話可說。”

  耿南天面沉似水,徐徐道:“諸位仙友的面子耿某不能不給,但劣子這一腿也不能白挨。翠霞派為正道牛耳,素以公道嚴謹著稱天陸,相信對這事多少也需有個交代。”

  太清宮與平沙島一貫交好,觀止真人聞言點頭道:“耿掌門的要求也不過分,不管事起何因,丁師侄將耿照師侄打傷,總是不對。”

  姬別天面色漸漸和緩,回答道:“我翠霞派光明正大,無論是誰觸犯門規傷及同道,俱都嚴懲不怠。等明日掌管本派執法的淡怒師兄到了,老夫自將請他秉公斷處,給平沙島的耿掌門和在座各位一個公道!”

  丁原朗聲說道:“耿照是我打傷的,那是他咎由自取。有什么處罰沖我來,小爺接著就是!”

  耿南天銳利的目光,一掃丁原。

  丁原心頭一震,暗道:“這老頭子的修為可比他草包兒子強多了!”

  耳中聽到耿南天說道:“好,翠霞派的門下弟子果然個個有種!耿某就等明日淡怒真人給本派一個交代!”說罷,起身就要率著門人退出品茗閣。

  屈痕在身后喚道:“耿兄請慢走,老夫還有一事想在這里說明。”

  耿南天一怔,坐回位子上問道:“哦,不知屈兄有何事要說?”

  屈痕微笑道:“數日前老夫曾命門下弟子楊摯、容儀攜了聘禮,前往翠霞山為南兒求親。蒙姬兄高看,已答允了這樁小兒女的婚事。“今早我與姬兄商議后,決定乘著老夫的壽宴一并將訂婚吉禮給辦了。但怕到時再說有所唐突,故此想先跟大家打聲招呼,至于請柬便不另發了。”

  屈箭南又驚又喜,他雖早有聽聞,屈痕有意與姬別天聯親,將姬雪雁許配與他,可沒想到爺爺今日便當眾宣布了此事。

  自數年前,屈箭南隨著屈痕拜訪翠霞山,邂逅姬雪雁,就對她一見鐘情。不過屈箭南生就老成持重,雖對姬雪雁心生愛慕,卻從不溢于言表。他只當這個心底的秘密無人看破,哪料早落在了屈痕與姬別天等人的眼里。

  屈痕與姬別天本就是莫逆之交,自樂得親上加親結成親家。

  當時考慮到姬雪雁年紀尚幼,仙家根基不穩,才暫擱了這事。

  這回屈痕命楊摯夫婦赴翠霞山代屈箭南求親,姬別天當下一口應允。

  姬欖夫婦盡管只這寶貝女兒,未免有些不舍,但一來屈箭南乃名門之后,年輕俊彥,姬雪雁嫁他正是門當戶對;再則,屈箭南雙親二十多年前雙雙戰死于婆羅山莊,惟留下這一根獨苗,也惹人同情。

  所以求親之事幾乎沒費什么周折,便定了下來。眾人卻不曉得屈痕偏借此時宣布,尚有另一層苦心--明日淡怒真人到后,便要再追究丁原與姬雪雁傷人之罪,素聞淡怒真人鐵面無私,說不準這兩個小輩要受重罰。

  屈痕現將定親之事宣布出來,姬雪雁就等若半個越秀劍派的人,淡怒真人到時亦不得不網開一面,不為己甚。

  屈痕與姬別天乃生死之交,在天陸正魔兩道可說人盡皆知,故而眾人對此并不感意外,紛紛向二老和姬雪雁、屈箭南賀喜。

  有些站在師長身后的年輕弟子,看看嬌艷無雙、紅衣雪膚的姬雪雁,再看看英俊瀟灑、卓爾不群的屈箭南,私下不免都有些艷羨。

  男弟子固然是羨慕屈箭南果真好運氣,居然能娶得這般天仙般漂亮的少女;女弟子則是暗自神傷,從此天陸正道年輕俊彥中,又少了個如意郎君。

  丁原臉色一變,如遭五雷轟頂。

  他萬沒有料到,前一刻自己尚和雪兒海誓山盟,兩情相悅,突然間風云突變,自己的愛侶就要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

  一刻前打的平沙島弟子狼狽不堪的喜悅之情,立刻化為虛有。

  忽聽姬雪雁在喧鬧的恭喜聲中,輕輕道:“我不要成親!”

  聲音雖小,廳里人還是聽的一清二楚,廳中的喧囂頓時輕了許多,無數詫異的目光射向姬雪雁。

  姬欖沉聲問道:“你說什么?”

  姬雪雁面色蒼白,似因激動,似因害怕,櫻唇微微顫抖,卻仍堅定的重復說道:“我不要成親!”

  姬欖一皺眉,沒想到女兒會當面頂撞這門婚事。他耐著性子道:“雪兒,你是對這樁親事有什么不滿意么?”

  姬雪雁不敢跟父親的目光接觸,垂下頭道:“雪兒現在還不想嫁人,只想守著爹爹和娘親。”

  姬欖啞然失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傻孩子,后天不過是先將親事定下,誰也沒叫你們立刻成親。”

  和婉伸手摟過愛女,微笑道:“你這孩子,卻把娘親嚇了一大跳,以后可不許這樣。”

  姬雪雁輕咬紅唇,腦海里亂成一片。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當庭抗拒下去,勢必會令爺爺和爹娘等人無法下臺,屈痕和屈箭南也將十分難堪。

  在這大廳里,著實有太多的眼睛與耳朵,只需要一夕的功夫,就能把消息傳送到天涯海角。

  無論如何,自己是不能嫁與屈箭南的。

  但她與丁原的事情,卻又怎能當眾說出口?

  姬雪雁幾乎可以想象,爺爺與爹娘曉得這件事后的憤怒與傷心,失望和驚訝,還有無數人的指責和訕笑,這一切卻教她如何去面對?

  好在還有時間緩沖,等稍后有機會,自己再想辦法和丁原商量對策吧。

  最多,也就是偷偷的一走了之,從此與他浪跡天涯,雙宿雙飛。

  這樣,也總好過公然與爹娘決裂,給旁人留下笑柄。

  那邊的屈箭南心頭一松。

  姬別天哈哈笑道:“雪兒,這么說你是答應了?”

  姬雪雁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如果假裝答應,只怕丁原誤解鬧出事端;可要是不答應,又怎么過眼前的這一關?

  見爺爺再問,姬雪雁玉首低垂,咬住紅唇不再言語,可容顏激動,眼眶中珠淚已經盈盈欲出。

  屈痕見狀站起身來,呵呵笑道:“真是,老夫都忘了在隔壁已經擺好了酒宴等大家入席。不如馬上開席吧,若酒菜涼了,便沒那么可口啦。”

  在座多是一點即透的聰明人,停心真人第一個起身笑道:“其實貧道早就嘴饞了,礙于主人不發話,只好在這兒干坐著。呵呵,既然屈掌門開口相邀,貧道也就不客氣了。”

  他一帶頭,別人也紛紛起身朝廳外走去,盡管每個人都有好奇之心,可也都明白,再在這里耗下去,未免有些不識抬舉了。

  平沙島的門下在耿南天的率領下,也隨眾人退出,依稀聽見曲南辛冷笑道:“今晚這酒宴前的開鑼大戲,還挺熱鬧啊。”

  姬別天聽的清清楚楚,無奈話柄在人,想回擊曲南辛也找不出什么道理。無可發泄之下,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幾上,上好的茶幾竟連響聲都沒發出就碎成齏粉。

  眾人目睹此景不由暗吸一口氣,心道,此老好暴烈的脾氣,還是早點離開為妙,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自己的腦袋可不是茶幾,更禁不起這么一拍。

  頃刻間,近百人走的干干凈凈,只留下姬別天、姬欖夫婦及燃燈居士幾人,連段唱跟何歡也退到門外。

  屈箭南也隨屈痕離開,臨出大廳時,忍不住回頭悄悄瞥了姬雪雁一眼。見她花容慘淡卻神情堅毅,不禁心頭黯然。

  卻聽到屈痕在身旁,輕輕嘆了口氣道:“走吧,外面還有許多朋友等我們去招呼。”

  屈箭南點點頭,跟在屈痕身后而去。

  卻覺得,心仍留在大廳里。

  姬別天見丁原仍站在原地不動,絲毫沒有退出的樣子,問道:“你怎的還不出去?”

  丁原心中思量道:“我一向自詡是敢作敢當的大丈夫,怎能眼睜睜看著雪兒遭受責問而躲在一旁。事情既然是我做下的,就當由我承擔。況且我與雪兒心心相印,問心無愧,又怕它做甚?”

  想到此處,一挺胸膛大聲道:“你們不必再問,雪兒她是不會答應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驚疑的眼神都匯聚到丁原身上。

  姬雪雁驀然抬頭望向丁原,眼神里不曉得是喜悅仿徨還是忐忑?

  自己終究沒有所托非人,丁原雖說外表冷漠孤傲,卻是一個情深意重的鐵血男兒。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選擇畏縮逃避,而是勇敢的站了出來,與自己一起抵擋風雨。

  只是,他又怎了解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這么一來,事情再無回轉余地,爹娘與爺爺的顏面勢必為此丟盡。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然而姬雪雁卻無法斷定對于丁原的挺身而出,是歡喜多些還是埋怨多些,一時柔腸百結,默默想道:“丁郎,是福是禍,就讓雪兒與你一起擔當吧,雪兒絕不會背棄當日的誓言!”

  姬別天一怔,喝道:“丁原,你說什么,這又關你什么事?”

  和婉畢竟是女性,心思要比姬別天等人細膩許多。她隱約覺察到不對,連忙道:“丁師侄,你有什么話等晚膳后再說吧,現下你先出去吧。”

  丁原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和婉懷中的姬雪雁。他知道該是水落石出的時候了,自己絕不能讓雪兒獨自去承擔這場風暴,有什么譏諷嘲笑、責難攻擊,就讓自己一人擋下吧。

  此刻他的心中出奇的平靜,緩緩說道:“姬師兄,和師嫂,對不住,這件事情隱瞞了大家這么久。但丁原自覺問心無愧,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的地方。”

  姬欖皺眉道:“丁師弟,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姬師兄,雪兒是不會和屈師侄成親的。在她心目中,只有我一個人,而我亦是一樣。”

  眾人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大廳里鴉雀無聲,靜的可聽見一根針墜下。誰都未曾預料到,丁原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千年以來,長幼輩分都如金科玉律一般,在人們心中不可顛覆。莫說正道各派,就是魔道中人也對此忌諱頗深,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丁原雖然年紀與姬雪雁相若,可卻是淡言真人的弟子,與姬雪雁分屬叔侄。

  就憑這一點,他剛才所言已觸犯天條,足以一死。姬別天魁梧的身軀微微震顫,顯然在極力壓制胸口的怒火。

  他低沉著嗓子,問道:“雪兒,丁原所說可是真的?”

  姬雪雁看著祖父須發皆張,宛如一頭正處于暴怒邊緣的雄獅,卻依舊勇敢的點頭,輕聲回答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雪兒此身已屬丁原,請爺爺與爹娘成全。”

  廳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被這對小兒女的表白驚呆了。

  “孽障!”姬欖雙目噴火,揚手打在姬雪雁的玉頰上。

  姬雪雁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頓時浮現起五道血痕,唇邊滲出一絲血跡。

  她卻沒哼一聲,仰頭凝視著怒其不爭的父親,徐徐道:“爹爹,女兒的性命身體都是您和娘親給的,您若要殺,女兒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和婉見愛女被打,疼惜至極,淚水奪眶而出道:“有話不能好好說么,非要這樣謾罵毆打?”

  丁原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倘若非因姬欖乃雪兒之父,他早祭起雪原劍拼個你死我活了。勉強克制住沖動,大怒道:“姬師兄,欺負自己的女兒好威風啊,事情是我丁原做的,有什么不痛快,盡管沖我來!”

  姬欖雙目噴火,怒視丁原道:“若不是你心存不軌勾引雪兒,她又焉能如此?你還有臉說話?”

  丁原毫不退縮的迎上姬欖的眼神,回答道:“我與雪兒真心喜歡,沒有心存不軌,更沒有勾引!我為什么不能說話,你又憑什么不讓我說?”

  第八章棒打

  品茗閣里一片死寂,丁原孤獨的站在所有人對面,昂然望著猶如暴怒獅子般的姬別天和姬欖,仿佛恨不能一口吞噬自己的眼神。

  但他卻知道自己并不孤單,因為有一雙溫柔明媚的眼睛,正凝望著他。

  在這世上,即使所有人背棄自己,與自己為敵,只要還有這雙目光在身后關注,他即可永無畏懼。

  姬別天咬牙沉坐半晌,抑制住心頭怒火,緩緩道:“說吧,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現在,他還不能相信方才姬雪雁的話是真的,他更不能相信自己最鐘愛的孫女,會做出這般冒天下大不韙的叛逆之舉。

  不用說,這必然都是丁原在暗中鼓惑的了。他對丁原好不容易產生的一點欣賞,也頃刻為厭惡痛恨所代替。方才還打算喜氣洋洋的宣布婚事,從此招徠無數人艷羨的目光,沒料一轉眼竟成了別人的笑料。

  非因丁原情況特殊,姬別天恨不得立刻就將這敗壞孫女清白的劣子,斃于掌下。

  姬雪雁不敢對視姬別天駭人的神情,垂首道:“爺爺,都是雪兒不好,這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訴爹娘和您。其實雪兒和丁原早已兩情相悅,有了山盟海誓。求您老人家不要生氣,成全了孫女與丁原。”

  姬別天見孫女竟這樣承認下來,直氣得怒目圓睜大喝道:“無恥!”他聲若洪鐘,在大廳里嗡嗡作響,怕三五里外也能聽清。

  丁原絲毫沒有畏懼,反而比他更大聲的道:“我們光明正大,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沒有害了任何人,你憑什么說是無恥?”

  他生就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倘若姬別天等人溫言勸說,尚可保留三分情面,而以雷霆手段對之,卻激起丁原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子。

  到此時,他已然豁了出去,明明曉得在姬別天等人面前萬難討到好結果,而觸怒對方的后果更是糟糕,可傲氣一上來,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了。

  姬別天氣極,頜下胡須根根豎起,哈哈大笑道:“你居然有臉說自己光明正大?你們兩人不知廉恥,叔侄相戀,不僅敗壞了翠霞派千年的清譽,更為世人不容!”

  丁原斬釘截鐵道:“我管世人容我不容,反正我與雪兒真心相愛,又關別人什么狗屁事情!”

  姬別天瞪視丁原說道:“不管你說什么都沒用,總之雪兒一定要嫁給屈箭南,不然老夫何以向屈掌門和天陸同道交代!”

  姬雪雁叫道:“爺爺!”

  姬別天森然道:“你如果還認我這個爺爺,此事便需聽我的,從此跟丁原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丁原怒火勃發正欲出言駁斥,猛覺丹田一陣刺疼。原來他情緒激動之下導致氣血浮動,急火攻心,激得體內的兩道真氣又發作起來。

  他咬牙強忍,冷笑道:“姬大胡子,雪兒是你的孫女不錯,但她并非任何人的玩偶,任由你來擺布。”

  姬別天怒發沖冠,驀然欺身到丁原身前,探手抓向丁原衣領。

  丁原剛欲轉身閃躲,不料胸口檀中穴如鋼錐刺骨,真氣淤積于胸再起內訌。

  丁原的身形不由一慢,正被姬別天抓個正著,頓時動彈不得。

  丁原心中苦笑,這要命的怪病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在這時添亂,分明是老天也存心跟自己過不去。

  姬雪雁驚呼道:“爺爺,求求你千萬不要傷了丁原!”

  丁原全身經脈如受火炙,額頭上冒出細細冷汗,卻不愿哼上一聲,反叫道;“雪兒,我們沒錯,不必求他!”

  姬別天心頭更恨,卻未注意到丁原的異常。他高舉鐵掌罩住丁原天靈,呵斥道:“你還嘴硬,果然是個不可救藥的混小子!老夫寧可一掌斃了你再向掌門師兄謝罪,也絕不能容你玷污雪兒和本門的清白!”

  丁原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姬別天的手掌,嘿然道:“要殺就殺,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卻休想叫我認錯服軟。”

  姬雪雁掙脫和婉的懷抱,踉蹌跪倒在姬別天背后,哀求道:“爺爺,求你別傷了丁原。他若死了,雪兒也不想活了!”

  姬別天性如烈火,最受不了別人要挾,況且是他一貫最鐘愛的孫女為了另一個野小子?再一想到翠霞派千年的聲譽,竟損于己手,更感愧疚難當,無地自容。他滿面漲紅大喝道:“好,我先殺了他,再來處理你這忤逆!”

  說罷,鐵掌下沉,就向丁原頭頂拍下。

  姬雪雁見狀,只覺天崩地裂一般,柔腸寸斷不能自持,用盡全力呼喊道:“不要啊,爺爺!”

  她也不曉得是從哪里來的勇氣,不顧一切沖向姬別天,想從他手下搶出丁原。

  丁原渾身在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的煎熬中,膨脹欲裂,卻硬是堅持不吭一聲。他見姬別天大手劈落,心底蔑然一笑,暗道:“就是這么死了也好過茍且偷生,辜負雪兒。我爛命一條,能得雪兒垂青已堪滿足,可惜從此再見不到老道士他們啦。”

  驀然間,廳中火燭齊齊晃動,一道黑色身影毫無征兆,風般掠向姬別天【云霄閣-&:///"="_;/】,直比急電還快。

  姬別天只覺頭頂罡風排山倒海似壓下,來人五指如鉤離他頭頂近在咫尺,手段之強橫霸道乃平生罕見,竟是頂尖的高手。

  姬別天不及多想,拍向丁原的鐵掌半路變招往上封架,身軀右閃以避鋒芒。

  不防對方卻是虛晃一槍,手腕翻轉處抓住丁原右肩,一提而起。

  姬別天這才醒悟自己中計,對方分明志在丁原,適才不過是聲東擊西騙得自己移開手掌。

  他怒喝一聲打出右掌,掌風過處一片碧光升騰。

  來人發出一聲冷笑,“啪”的與姬別天足可開山斷流的鐵掌硬對一記,借勢在空中一個回旋射向大廳西首的窗戶。

  他右手挾著丁原,動作不僅絲毫未受影響,反如閃電一般迅疾,令人追之不及。

  姬別天右掌被震的酸麻,腳下喀喇喇連響,方圓三尺內的青磚碎成粉末。

  燃燈居士白眉一揚,低喝道:“看打!”一溜赤色精光從袍袖里射出,直打黑衣人的后腦。

  那黑衣人并不回頭,背后所負的古劍突然鏑鳴飛出,化作一束耀眼血光,堪堪擊在那溜赤芒上。

  兩道紅光相撞爆出“砰”的一響,古劍回旋收回主人鞘中,赤芒亦被燃燈居士召回袖中,卻是名震天下的“雷火梭”。

  姬別天從劍上識出來人身分,訝然道:“蘇真!”原來直到此刻,他都沒能看清對方面目,更莫遑論他的來歷。

  蘇真傲然大笑,“轟”的破窗而出,遙遙傳來聲音道:“這個好女婿你們不要,蘇某卻收定了!”

  姬雪雁見蘇真從姬別天鐵掌下救走丁原,當下又喜又驚,可聽到蘇真最后一句話,心頭一震,不明白此言何意。

  燃燈居士與姬別天雙雙飛落廳外,但見天高云渺,余音猶在,月影之下,哪里還有蘇真的蹤跡?

  燃燈居士微闔雙目,以天眼朝著方圓十里搜索,沉聲道:“他不敢御劍飛行,以免暴露目標被人截擊,現下必定是利用魔門的潛蹤之術,挾著丁師侄逃離,以至于貧道的天眼也尋他不到,但一時片刻絕走不遠!”

  姬別天被蘇真從手中硬生生把人搶去,顏面甚是無光,聞言精神一振,道:“我們分頭去搜,定不能讓蘇真這魔頭走脫!”

  姬欖、和婉與姬雪雁此刻也趕到廳外,聽得兩人對話,和婉詫異道:“蘇真怎么會在這兒?”

  姬別天沒好氣道:“老夫怎么知道?”

  姬欖道:“先別管這些,追人要緊。”

  燃燈居士與蘇真對了一招表面似乎不分勝負,可需知對方只有脫身之意,嚴格說來,還是自己略遜了半籌。他久未出山,不想今夜甫遇強敵,不禁也起了爭雄之心道:“好,就依姬兄之言行事。”

  燃燈居士與和婉飛身向北,忽聽背后姬雪雁喚道:“外公!”

  燃燈居士身形一滯,回頭問道:“什么?”

  姬雪雁輕咬紅唇,低聲道:“小心別傷著丁原。”

  燃燈居士心底暗嘆,明白自己的寶貝外孫女對丁原實是鐘情極深,頷首道:“曉得了,你不用太擔心,外公一定把人追回來!”

  有了燃燈居士的承諾,姬雪雁稍稍寬心,可要想教她的芳心徹底放下,卻又怎么能夠呢?

  卻說蘇真御著丁原果然沒有走遠,他施展匿蹤遁形之術,暫且躲過眾人的耳目,利用玉華苑中的地形掩護,潛到距品茗閣不遠的一處小竹林里。

  此時越秀劍派的弟子與眾多賓客正在出席晚宴,此地反而了無人蹤。

  強敵環伺下,蘇真也不敢大意,利用竹林地形簡單布下奇門遁甲之術,好教對方一時半刻搜索不到這里。

  姬別天與燃燈居士只當蘇真必定遠遁,亦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反其道而行之,藏在了這片小竹林中。

  丁原原忖必死無疑,不料半路有人殺出,不禁驚喜道:“蘇大叔!”

  蘇真神色不善,低哼一聲,在林中停下腳步,說道:“小子,咱們先在這里歇一會兒,我有話問你。”

  丁原腳一落地險些摔倒,胸口氣血翻江倒海直令他熱血欲噴。

  他深吸一口氣,扶住一根竹子,問道:“可蘇大叔為何會這般湊巧趕到相救?”

  “湊巧?”蘇真鼻子里冷冷一哼道:“我還湊巧看到你挺身護花,好小子,連姬老鬼的寶貝孫女都敢偷,膽子著實大到家了。”

  丁原臉上一燙,苦笑道:“蘇大叔,你不會也像他們那般看我吧?”

  蘇真嘿然說道:“那些狗屁世俗常理,焉能放在我蘇真心上,我來找你是為另一件事。”

  “蘇大叔,是什么事?”

  蘇真雙手負后背對丁原,沉默許久才徐徐問道:“你告訴我,對于玉兒你是如何看待?”

  丁原一怔,不明所以的追問道:“玉兒怎么了?”

  蘇真道:“她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除了那個姬雪雁,卻將玉兒放在哪里?”

  丁原隱約感覺到蘇真話中含有深意,但仍實話實說道:“我一直當玉兒是最好的妹子,若她有任何難處,我愿全力維護,但是這些跟雪兒并無關系。”

  蘇真霍然回頭,犀利如鋒的目光盯在丁原臉上,沉聲問道:“你是說,你一直只當她是你的妹子,而從未有其他想法?”

  其實這個答案他早已猜到,卻要丁原親口說出才能確準。而在下山尋找丁原時,他尚抱著萬一之心,希望丁原對蘇芷玉有所鐘情。

  可憐天下父母,莫不能免于此。當年蘇真縱橫天陸,快意恩仇,沒想到如今卻要為兒女之事奔波操勞。

  丁原坦然點頭道:“是這樣,蘇大叔,不曉得這有什么問題?”

  “你不曉得?”蘇真語調轉寒,回答道:“問題就是玉兒可不這么想,她一直將你視作情郎,多少年來癡癡等你!”

  丁原大吃一驚,甚至一瞬間忽略了身上的傷勢,失聲道:“怎么會,這不可能!”

  其實他內心已相信了蘇真所說。

  他并非阿牛,對于情感之事雖不精通,也絕非木訥。對于蘇芷玉不經意間的情感流露,丁原多少早有所察覺。

  但一方面,他的心目里始終把蘇芷玉當作那個兒時愛哭的小女孩,從沒深想過;另一方面,在潛意識中,他也不愿意多想,惟恐這樣的念頭會破壞自己與蘇芷玉之間純真的兄妹之情。

  何況,丁原的心思早全部寄托在姬雪雁的身上,心中已容不得其他人半點身影。

  “不可能?”蘇真嘿嘿冷笑道:“她為你幾次出生入死關山萬里,你以為僅僅因為兄妹之情,或者是報答你當年救命之恩?

  “她寧可舍棄爹娘,也要陪你赴湯蹈火,同生共死,你以為是什么原因?“丁原,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在自欺欺人?玉兒的心思連我們旁人都能看透,惟獨你這個局內人卻糊里糊涂?”

  丁原呆呆的望著蘇真,回想起蘇芷玉為自己舍生忘死,迫退神鴉上人,力闖九光滅魂陣,聯劍惡戰風雪涯,繼而是故園重逢,遠赴東海,又同囚于水晶宮中。這一切,難道僅止因為兄妹之情才做的么?

  他胸口像遭了重重一擊,實在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突如其來的發生。

  他的眼前浮現起蘇芷玉的秀容,那含情脈脈卻又無比矜持的眼神,那隱藏著萬千訴說卻永不離棄的目光。

  他的身軀不由一震,這眼神,這目光,自己不是每每可在雪兒的眼睛中尋找到?

  他不禁喃喃苦笑道:“我錯了,的確錯了。”

  蘇真神色稍緩,說道:“你總算不是虛偽小人,尚敢承認這點。事到如今,你對玉兒又當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

  丁原一生中可說惟這個問題最難回答。

  但他知道不能回避,不僅因為玉兒,還為了雪兒。

  只有他知道,被兩個美麗少女同時愛上的滋味,是何其苦澀!

  丁原徐徐的抬起頭,枝葉間逃逸出的天星在夜幕里悄然閃爍,就宛如蘇芷玉深情的明眸。

  “蘇大叔,你希望我怎么做?”

  蘇真回答道:“我不管你怎么解決姬雪雁的事情,但你必須娶玉兒,發誓一輩子不辜負她!”

  “我辦不到!”丁原咬牙道:“對不起,蘇大叔。我不能欺騙你,除了雪兒,我誰都不會娶,我的心底只有她一個人。”

  蘇真說道:“你娶了玉兒,一樣還可以再娶姬老鬼的孫女。而且,一旦你成為老夫的女婿,老夫不但會將《曉寒春山圖》拱手相贈,更可把百年的修為傳授于你,令你在天陸獨樹一幟,笑傲九州。”

  丁原苦笑道:“蘇大叔,你這么說是在侮辱丁原。我雖修為及不上你,但也不稀罕靠這種手段來獲取成就。何況,若我并不愛玉兒,你這么做又真能給她幸福么?”

  蘇真臉色一變,厲聲喝道:“那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對不起玉兒?”

  丁原體內的真氣越發狂亂肆虐,他知道倘若不立刻坐下靜修,怕有性命之憂,但仍先坦然回答道:“玉兒對我的深情,我無以為報。我可以毫不猶豫的為玉兒去死,但那也只是基于兄妹情義。“在我的心中,玉兒永遠是我最可愛的妹子和朋友,但我絕不能因此自欺欺人。”

  蘇真怒道:“我蘇真的女兒,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這混小子?”

  丁原的神志漸漸模糊,兩道真氣在經脈中肆無忌憚的橫行霸道,一陣陣刻骨銘心的痛楚,幾乎淹沒了他的意識。

  可他還是勉強微笑道:“玉兒溫柔善良,乃仙子一般的人物,豈能配不上我這么一個小混混?只是我心中早有了雪兒,再不作他人之想!”

  蘇真暗道:“這小子一身傲骨,能鐘情不渝,倒與老夫當年頗為相似。可惜事關玉兒的終生,老夫斷不能心慈手軟!”

  他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了,說到底,你因為有了那個姓姬的小丫頭,才不愿娶玉兒。這個好辦,我這就回頭將她宰了!”

  丁原大吃一驚,蘇真素來肆意不羈,他若對姬雪雁真動了殺心,即使有姬別天等人在側,亦無濟于事。

  丁原方欲出言阻止,一口熱血卻直沖喉嚨,“噗”的噴灑而出。

  他的腦袋里天旋地轉,卻依然想著:“絕不能教他傷了雪兒!”無奈身體已完全不聽使喚,綿軟無力的朝后倒去。

  竹林深處傳來一聲少女輕呼,一道水色身影輕盈飛起,正飄落在丁原身后,將他的身軀接住。

  丁原朦朧里看見蘇芷玉焦急心傷的面容,他想說些什么,卻猛再噴出一口淤血,昏了過去。

  蘇真“嘿”了聲道:“玉兒,你還是追來了!”

  蘇芷玉小心翼翼抱住丁原,只見他面無血色,肌膚上籠罩著一青一紫兩股異色,甚為詭異。

  他的一雙星目緊閉,口鼻中滲出絲絲黑色淤血,皺起的眉宇顯得十分痛苦。再一摸,全身衣衫早被冷汗濕透,微微發出顫抖。

  蘇芷玉借著靈犀鐲,好不容易尋到蘇真與丁原,哪知第一眼看見的卻是丁原這般模樣,不禁心焦如焚道:“爹爹,丁哥哥怎會這樣?”

  蘇真何等的眼光閱歷,回答道:“放心,一時半刻這小子還死不了。”

  他一搭丁原脈門,頓時感到兩股截然不同的真氣在丁原經脈里肆虐暴走,彼此爭斗打壓不可開交,顯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蘇真心中一奇,思忖道:“奇怪,丁原的身上怎會有兩種相克的真氣?其中一道沛然純正,自是翠霞派的翠微真氣,可另一道雄渾霸道,分明乃魔道心法所煉,難怪他落得現在模樣。”

  蘇真明白,倘若再不及時施救,丁原縱能挺過今晚,也勢必經脈大傷,再反復幾次后,不等走火入魔而亡,亦先變成廢人。急切間,他也惟有先治其標,好歹將丁原傷勢壓下再說。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地,越秀劍派本就為正道七大門派之一,近日又是嘉賓云集,甚至有燃燈居士這般的正道十大高手中的人物。一旦自己被發現,再加上重傷的丁原,要想殺出重圍絕非易事。

  可救人如救火,丁原的傷情是片刻也耽誤不得的。

  況且,蘇真素來高傲妄為,從不將別人放在眼中,故此在這小竹林里,竟就地為丁原療傷。

  他的修為與姬雪雁何止是天壤之別,一道修煉了兩甲子的雄渾真氣,自丁原胸前檀中穴透入,頓時壓制住走火入魔的兩道真氣。

  但丁原的修為畢竟已非同小可,饒是蘇真也要大費周折,才將那兩道野馬般脫韁的真氣導回丹田。

  這時,竹林外有人叫嚷道:“快將林子包圍起來,萬不可放走蘇老魔!”

  第九章遠遁

  蘇真神色平靜,收回抵在丁原胸口的手掌道:“玉兒,你先將丁原帶回聚云峰療傷,我且阻擋他們一會兒。”

  蘇芷玉點頭道:“爹爹小心!”

  蘇真傲然一笑,道:“憑他們也想留下你爹爹?”

  蘇芷玉知道乃父當年遭受各派圍攻追殺,到最后不僅本人安然無恙,還娶得了娘親歸隱聚云峰。越秀山雖是群賢畢至,可也未必就能截得住爹爹,自己與丁原在場,卻反可能成為累贅。

  因而她順照蘇真的意思,抱起丁原,倏忽消失在幽暗的竹林中。

  蘇真好整以暇的負著雙手,有意仰天發出一聲長笑,道:“是誰在林外不知羞慚,居然叫囂要抓住老夫。蘇某便站在這里,恭候諸位正派耆宿的大駕!”

  他的笑聲未落,屈痕與燃燈居士雙雙趕到,緊接著姬別天、耿南天、停心真人、觀止真人等人也接踵而至,其后林內黑影朦動,不住有各派高手加入,空中也有人盤旋巡視。

  頃刻之間,二三十人已將蘇真團團圍住,幾乎連只蒼蠅也難以逃出。

  燃燈居士微笑,道:“蘇仙友好手段,居然在竹林里設下奇門遁甲的埋伏,險些教貧道吃上苦頭。”

  蘇真哼道:“這點雕蟲小技自然不入居士法眼,居士也不用過謙了。”

  曲南辛在人叢里叫道:“蘇真,今天你自投羅網,還想走得了么?”

  蘇真犀利的目光掃過曲南辛,徐徐冷笑道:“老夫要來便來,想走便走,天下之大,又有誰人能管的了老夫?”

  他并不急于脫身,好將越秀山上的各派高手盡數吸引于此,以利蘇芷玉攜著丁原遠遁。

  觀止真人呵呵笑道:“蘇仙友好大的口氣,莫非將天下英雄都視若無物?”

  蘇真悠然一笑,道:“老夫亦不至于狂妄至此,如翠霞派的淡一真人和曾山老頭,又或云林禪寺的幾個老不死若在此處,今晚老夫能否走成,還真難說。”

  他這話看似謙虛,實則擺明不把在場眾人放在眼中。

  耿南天喝道:“蘇真,六十多年前本門丁、葉兩位長老都為你所殺。我平沙島與閣下不共戴天,今日便讓耿某向閣下討教一二!”

  蘇真正眼不瞧他一下,淡淡道:“老夫縱橫天陸百年,所遇之敵不知凡幾,但如耿掌門者,尚不配蘇某出劍。”

  耿南天也不動怒,只冷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耿某雖不敢與淡一真人、云林神僧相提并論,可再不濟也忝為一派掌門,莫非蘇仙友眼中除了翠霞云林,再無余子?”

  蘇真怎不知他是要故意激怒在場高手,好引起同仇敵愾,但傲慢如他又豈肯低頭,從容微笑道:“老夫自然不至于這么狂妄,不過今晚在此的諸位里,蘇某的確尚未找到一個配老夫出劍之人!”

  眾人臉上多是微微變色,需知屈痕、停心真人等莫不是一派掌門,正道巨擘的身分。

  而燃燈居士雖是閑云野鶴,無門無派,可亦是百年前公認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與淡一真人同列而尊。

  即便是其他人,或是一派宗主長老,或是成名百年的耆老人物,哪一個不是名動一方?盡管素聞蘇真目空一切,可也沒想到他居然狂妄至此。

  葛南詩惟恐掌門孤身挑戰蘇真,一個疏忽反為那魔頭所傷,故此越出人群,與耿南天并肩而立,說道:“蘇真,閣下修為精深,老夫向來欽佩,可閣下方才的話,說的未免太滿了一點。況且口舌之爭多屬無益,你我還是仙劍之上見真章!”

  曲南辛道:“葛師兄何必跟這魔頭廢話?蘇真!老身自知修為不如閣下,可縱是拼的玉石俱焚,也不能教你小覷我平沙島一門!”

  她徐徐拔出三尺仙劍守直,衣袂無風而動,目光冷厲注視蘇真,神情肅穆,充滿一去無回的決絕之色。

  眾人心道:“這曲仙子脾氣的確差了一點,口碑也不怎么靈光,可這點骨氣卻還是有的,倒是絲毫不遜色于須眉男子。”

  蘇真滿不在乎的掃視東海三圣,雙手攏在背后動也未動,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們三個便一起上吧,也免有人笑話老夫以強凌弱。”

  他只字不提今夜如許高手合圍竹林,擺明是打算群起而攻之,卻自恃身分要以一敵三,自負如斯,在天陸亦是異數。

  盡管說是正魔涇渭分明,可眾人心底里仍禁不住涌起一絲佩服。

  自然,也會有人以為蘇真是存心托大,看不起東海平沙島,如曲南辛等人心中不免更加憤懣。

  姬別天忽然高喝道:“且慢!”

  蘇真問道:“怎么,閣下也想參合,蘇某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姬別天搖頭道:“老夫是要問你,你將丁原藏哪里去了?”

  蘇真故作詫異的咦道:“你方才不是舉掌想殺了他以正翠霞門風,現下怎又關心起來?”

  姬別天怒道:“那是我翠霞派的內務,何須閣下掛懷?”

  蘇真冷冷道:“閣下也別忘了,丁原當年可是老夫親自送上翠霞交與淡一真人,他的生死,焉會不關蘇某的事?”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陣騷動,不少人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丁原與蘇真有這么一層淵源,可又暗自奇怪,淡一真人怎的肯收下蘇老魔送來的弟子,莫非其中還另有什么文章。

  曲南辛咯咯笑道:“原來翠霞派與蘇老魔早就同流合污,難怪啊難怪!”

  姬欖揚眉道:“曲仙子,弟子敬你是前輩高人,可說話也需講個真憑實據,恁的信口開河,恐不符您老身分!”

  曲南辛剛要反唇相譏,被葛南詩一把拽住低聲道:“大敵當前,不可造次!”

  姬別天怒視曲南辛一眼,回答道:“若不是你當年之舉,翠霞派又怎會生出這多事來?”

  蘇真嘿嘿道:“卻是怪起老夫來了,當年想收丁原的可是淡一真人,而非蘇某硬塞的!”

  姬別天見這事越說越遠,身旁人的眼神也越來越疑惑,再爭論下去絕無善了,于是回轉主題道:“廢話少說,你究竟將丁原如何了?”

  蘇真油然回答道:“你問晚了,我已將他丟下懸崖,天明后,你們派人去搜一搜,興許能找回尸體。”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群里和婉驚呼道:“雪兒!”

  原來姬雪雁聞言一口鮮血逸出,竟自昏了過去。

  蘇真瞥了和婉懷中的姬雪雁一眼,心道:“這女娃兒對丁原倒是情真意切,不惜忤逆父母違抗師門。可惜碰上姬別天這個老頑固,多半跟丁原是有緣無分。”

  姬別天又驚又怒,冷笑道:“蘇真,你當老夫是三歲娃娃?”

  蘇真毫不將姬別天的暴怒放在眼里,答道:“信不信由你,就算他還活著,你也休想再見著他。哼,老夫當年送丁原上山,豈是送給你姬別天宰殺的?”

  姬別天道:“丁原是翠霞派弟子,你即便對他有救命之恩,也不能包容不放。況且他犯了門規大忌,理當受到責罰。”

  蘇真不以為然道:“什么門規大忌,都是你們這些偽君子的迂腐之言。你們想殺丁原,老夫偏就不讓。非但如此,老夫將來還要把玉兒許配給他!”

  眾人聞言瞠目結舌,心想蘇老魔之名果非虛傳,這樣的事情也只有他做的出。

  姬別天的老臉漲的通紅,怒笑道:“好你個蘇真,是要存心與我翠霞為敵!”

  耿南天冷笑說:“何必跟這魔頭廢話,先擒下他再說!”說罷,手起劍騰直襲蘇真,葛南詩與曲南辛一左一右亦緊隨而上。

  蘇真屈指一彈,輕描淡寫射出三縷白光,也不見什么花巧變化,不知為何卻迫得耿南天三人在空中收住身形,催動真氣各以仙劍封架。

  “叮叮叮”三響,劍刃上火星四濺泛起團團青煙,直震的耿南天、葛南詩與曲南辛氣血浮動,手腕酸麻,三人的聯手攻勢亦隨之夭折。

  東海三圣中曲南辛修為稍弱,手中“守直”仙劍,幾乎被蘇真的指力激飛,急忙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子,卸去劍上氣勁,才不至于當堂出丑。

  觀止真人白眉一挑,說道:“好一記『王指點將』!貧道見獵心喜,不妨獻丑了!”

  他手中拂塵一掃,凝起一蓬青色罡風,轉瞬積聚成有如牛頭般大小的青芒,轟向蘇真。那青芒射到半途驀然一分為三,凝成三股如同飛劍般的光束,交錯縱橫發出尖銳的呼嘯,直逼蘇真。

  蘇真冷笑道:“太清宮的一氣三清心法不外如是!”左袖一抖,看似十分隨意,卻把那三股劍光幾乎不分先后的包裹住,只見他的大袖如氣球似的鼓蕩膨脹,發出淡青色光華,竟重把三清劍氣煉成一團青芒。

  蘇真人立原地動也不動,輕松振臂一揮,袍袖舒展猶如青龍吐珠,將那團青罡打還向人叢,去勢比來時更疾三分。

  停心真人急忙搶先一步,面色凝重,雙掌合十朝外緩緩推去,打出一道黃色掌風,“轟”的一聲,將一氣三清的罡風接下。

  停心真人身軀晃動幾下,終于沒有后退,吐了口濁氣道:“蘇仙友,六十多年不見,修為益發精深,貧道佩服!”

  眾人見蘇真談笑間連退數大高手,不禁聳然動容。年輕一輩多未親身參與六十多年前正魔二道圍攻蘇真之役,對于蘇真了解僅限傳聞。

  如今親眼目睹如耿南天等一派掌門的身分,竟在一招間就被蘇真迫退,始知其威尤在故老相傳之上。

  蘇真環視四周,心中計算著此刻蘇芷玉應已走遠,自己也無必要繼續在這里陪眾人對峙。

  畢竟燃燈居士等人皆是正道中一等一的人物,一個疏忽,自己說不準真要有麻煩,若是等他們結成陣勢,那就更糟糕了。

  當下他微笑道:“停心老道,數年前你遣門下截殺蘇某討要《曉寒春山圖》,這事做的忒不地道。故此老夫可不怎么佩服閣下!”

  蘇真一提到《曉寒春山圖》,在場眾人莫不怦然心動,誰不曉得當年蘇真正是因此,才招徠無數正魔兩道人物上天入地的追殺!

  若不是后來蘇真聽從水輕盈之勸隱居起來,使人遍尋不著,不知天陸還要再多幾分腥風血雨。

  曲南辛此刻已緩過氣來,厲聲喝道:“蘇老魔,你手上沾了多少正道人物的鮮血,今晚誓必要你以命相償!”說著,催動十成功力,祭起守直仙劍,以平沙島的“海上明月訣”直擊蘇真。

  但見劍光森寒耀人眼目,煥射出層層銀霧,猶如波光一般洶涌澎湃,當中一團劍芒卻似明月懸空,皓光萬丈,向著蘇真頭頂排山倒海似的壓下。

  眾人原見耿南天三人被蘇真一招逼退,對平沙島不免起了輕視之心,只礙于同道顏面不能當場譏笑。然而看到曲南辛二次出招,其氣勢宛如驚濤駭浪不可匹敵,端的是氣勢萬千,景象磅礡,不禁暗道:“平沙島位列七大劍派,果非虛名所至,就這一劍,天下有幾人敢硬接下來?”

  惟獨蘇真面有不屑道:“米粒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嘴唇輕嘬,吐出一顆龍眼大小的血紅珠子,剎那幻化成一條七爪赤蟒,長逾三丈,渾身紅光流動鱗甲生輝,龐大的身軀仿佛神龍盤柱,卷起那團銀色劍光,在空中飛旋。

  守直劍劍光一黯,漫天的氣勢蕩然無存,只看到一道云柱般的紅光,卷裹著銀色劍芒在竹林間旋轉飛舞,無邊落木蕭蕭而下,罡風過處如刀割面。

  原來蘇真所祭出的,乃是與布衣大師所持驪云珠并稱“天陸六珠”之一的“霓蟒珠”,原屬上古仙寶,經蘇真百年修煉,威力更是了得,與天心燈一攻一守,莫有能制。

  耿南天見勢不妙,忙念動真言揮出手中“碧波仙劍”,一道綠色精光去如閃電,正擊中霓蟒。

  “轟”的一聲,周圍竹子紛紛折裂,一團氣浪更逼的眾人急忙運功抵御,才不致站立不穩。

  那霓蟒有若通靈怪嘶一聲,重新凝成一枚赤色珠子,被蘇真納回口中,守直仙劍這才擺脫禁錮飛回主人手里。

  曲南辛低頭一看,自己苦心修煉了近兩甲子的仙劍,竟被霓蟒打的扭曲變形通體無光,要再恢復原先靈性,不知需再耗費多少心血!

  她咽喉一甜,竟不能自己的噴出一口血來,直滴在嗚咽而鳴的守直仙劍上。

  停心真人見曲南辛出師不利吃了大虧,手里拂塵一收,飛起仙劍道:“除魔降妖乃我輩天職,蘇仙友,得罪了!”

  眾人見碧落劍派的掌門亦挺身而出,雖忌憚蘇真厲害,但想著對方終究人單力薄,己方卻擁有諸多宗師人物,更念及《曉寒春山圖》的好處,紛紛各出仙器就欲圍攻蘇真。

  蘇真嘴角浮起冷笑,口中默念真言,雙手在胸前如畫靈符,片刻書就一個金光閃閃的“困”字,卻是眨眼散成無數點金星彌漫林間。

  屈痕面色一變,大喝道:“小心蘇真的奇門遁甲!”

  他這一提醒,老輩人物無不心頭一凜,年輕弟子未免有些不明所以。

  豈知當年蘇真才學通天,對于陣法五行的研究,尤在風雪涯等天陸名家之上。憑借此術,他多次安然脫身,卻教正魔兩派的人物吃了不少苦頭。

  他話音未落,林中一陣天昏地暗,斗轉星移,突變已生。無數道金風肆虐而起,吹得草木皆兵,飛沙走石,眾人眼前只覺一片蒼茫,哪里還找的到蘇真所在?

  腳下的泥土蠢蠢欲動,不住的旋轉位移,身邊的竹子竟似有人以無形之手掌控,忽遠去數丈,忽又迫到近前,便仿似千軍萬馬沖殺跌宕,隱約有金戈之音。

  眾人頓時一陣慌亂,修為低者人人先求自保,修為高者則在尋覓蘇真身影。

  停心真人劍落空處,靈覺中失去蘇真蹤跡,當下道:“小心,別讓蘇真乘亂逃走!”

  燃燈居士兩眼一睜,爆出有若實質的精光,閃爍著火焰似的赤色穿透諸般幻象,低喝道:“是困仙訣!”

  雙手連番射出兩串火珠,在空中組成了一個奇異的光焰圖案,再念動真言,唇間吐出一個“破”字,那團赤色光焰轟然爆裂,濺起無數火花隨風狂舞。

  赤光所過之處,金風徐歇,林中漸漸恢復正常,幸而沒有人員傷亡,但滿地的狼藉依舊叫人〈云霄閣論壇:/〉觸目驚心,暗暗慶幸蘇真沒有乘機偷襲,不然這里需倒下一片。

  葛南詩由衷喝采道:“居士好精深的修為,竟破了蘇老魔的困仙訣!”

  燃燈居士暗叫一聲慚愧,若不是蘇真事起倉促,只在竹林中匆忙布陣,自己的“辟魔雷符”焉能這般輕易的一戰功成?

  但蘇真端的了得,短短的功夫,居然就能因地制宜在竹林里布置下埋伏,這樣的對手實是令人頭疼。

  他靈覺忽動,幾乎看也不看,飛身而起,雙袖里探出一對琉璃燈籠,射出兩道紅光,直奔密林深處。

  林內響起蘇真長笑道:“十大之一,名不虛傳!”一縷赤色血光沖天而起,竟是蘇真借此機會御劍而去。

  燃燈居士的琉璃神火,打在赤光之上爆出“砰砰”兩響,赤光似有所感微微一顫,但去勢更快,轉瞬已上云霄。

  燃燈居士咦了聲,似乎覺得有什么不妥,目光炯炯朝著四周環顧。

  在竹林上空亦早有人守候,距離蘇真最近的,乃是越秀劍派三老中的伍端與關寒,兩人齊聲怒喝御劍飛出,直射蘇真。

  眾人一面起劍追擊,一面關注著上空戰況,只希望二老能將蘇真耽擱片刻,他便插翅難飛。

  越秀二老果不負眾望,一左一右兩柄仙劍逼出那道赤光。

  關寒哈哈笑道:“蘇真,看你往哪里跑?”

  可話才說了一半就嘎然而止,以他的百年修為也禁不住臉色大變。

  原來仙劍擊落之處一記金石之音,赤色光芒頓滅,卻是一方血色玉簡所化。

  那玉簡經關寒、伍端連袂出擊,平滑如鏡的玉面上裂出絲絲細紋已不堪再用,更留有被琉璃神火焦灼過的黑色痕印。

  這哪里是蘇真本人,分明是其煉制的“浮血凝玉簡”!

  此寶在蘇真身上不下三五枚,可經真氣催動幻化成一束凌厲無倫的劍光,威力不在各派御劍術下,當年亦有不少成名人物命喪于斯。

  可誰想到蘇真今日居然利用它施展障眼法,硬是騙過了在場眾人。

  越秀二老收回仙劍,伍端大喝道:“不好,我們上當了!”

  這時,另一方黑漆漆的天空里,再響起蘇真冷笑道:“諸位明白的是否太晚,蘇某告辭了!”

  半空里突然爆出一團耀眼紅光,蘇真在無人阻擋下祭起赤血劍,飄然朝著越秀后山而去。

  他一路長嘯似雷動九天,蛟龍萬里,剎那去遠。

  眾人這才醒悟,蘇真以金蟬脫殼之計,將所有人的吸引力騙到玉簡之上,自己卻憑借匿蹤潛行之術,脫出重圍,等大家察覺時已是追之莫及。

  停濤真人一跺腳,懊喪道:“又讓他給溜了!”

  屈痕苦笑道:“六十多年前那么多高手追殺蘇真,也莫奈他何,我們留不住他,亦不算丟臉。可惜,丁師侄的下落卻不知該如何查詢了。”

  和婉看了眼懷中昏睡的姬雪雁,嘆息道:“或許,蘇真果真將丁原殺了?”

  姬欖搖頭道:“應該不會,丁原對蘇真的女兒有救命之恩,蘇真恩怨分明,絕不會下此殺手。”

  曲南辛盤膝在地,吐出一口淤血,恨恨道:“不要讓我知道了蘇真老巢所在,否則此仇必報!”

  停濤真人皺眉道:“要說報仇,這里誰和蘇真沒有血仇?幾年前,我碧落劍派還在他夫婦手下折損了數名弟子。可那老魔神龍見首不見尾,即使露面也難以圍捕,端的叫人頭疼。”

  觀止真人道:“既然蘇真有一愛女,或可從她身上尋到其下落。”

  眾人正在商討,姬別天卻沒有插話。

  如今蘇真劫走丁原,也不曉得這小子死活,當年斗劍之約,真不知該如何是了?

  倘若丁原果然就此死了,翠霞派豈不是虧大了。

  他此際對丁原憤怒之情稍減,內心反倒希望這個混小子還在人世。

  至于是不是為了翠霞派,姬別天卻也說不清楚。只是眼前迫在眉睫的是,解決姬雪雁的婚事,可這件事情著實又讓人束手無策。

  和婉淚水盈盈望著懷里的女兒,她知道愛女不過是一時激動才昏厥過去,對于性命并無大礙,可她跟丁原之間的一段孽緣,又如何去解?

  屈箭南因輩分較小,立在人群里也沒有說話。

  他看看愁眉不展的姬別天,又瞥過昏迷不醒的姬雪雁,想著今晚所發生的事情,直如一場大夢。

  忽然心頭也想起丁原,卻沒有絲毫恨意,只是略有那么一點嫉妒和羨慕,真希望姬雪雁醒來時,也能用那般的眼神望向自己,可自知這終究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第十章求醫

  天空發著明黃色,鵝毛大雪飄飄灑落在聚云峰頭,厚厚積起一地。

  朔風過林,吹得青松上的積雪簌簌抖落,在半空散成白茫茫的霧團,但仍有幾條冰棱頑強的堅守枝頭,眺望傍晚的暮色。

  幾只靈鼠從樹洞里探頭張望,它們早已習慣這肆虐的風雪,只是覺得少了些許清幽鳥鳴,這天地間未免寂寞。

  在青松林深處,一座小湖結起了晶瑩的冰渣,漂浮在湛藍的水面上,三五只雪白的珍禽傲然迎霜,悠閑的守候天黑。

  在湖中央,凌空駕起一座水閣,在白雪覆蓋中一團的銀裝素裹,分外醒目。

  一股朔風狠狠撞在水閣的門上,卻徒勞無功的伴隨著一聲不甘的嘆息幻滅。木門發出“吱啞”輕響,似在嘲笑前者不自量力。

  蘇真的右手雙指輕扣在丁原的脈門上,冷峻的面色里,絲毫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屋子里寂靜無聲,惟有角落里的火爐劈里啪啦歡快的響著。一團團暖氣彌漫在空氣里,微微帶著沁人的香草氣息,卻教人幾乎忘記門外的冰天雪地。

  丁原神色平靜的接受蘇真的診斷,并不著急開口追問結果。

  最近幾天,走火入魔的征兆越來越明顯,也一再耽擱了他回返翠霞山的行程。

  此際莫說想御劍千里,就是稍一提真氣,必然引來丹田的一陣刺痛。

  潛伏在體內的魔氣日益壯大,漸漸有了與翠微真氣分庭抗禮的勢頭,幾番糾纏后,兩股水火不容的真氣倒是各有精進,可丁原的經脈卻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

  倘若不是曾經為翠霞六仙以**回春之法巧奪天工,洗經易髓,他早已經脈血管爆裂而亡。

  然而就這樣活著的滋味也不好受,真氣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猛烈。

  更頭疼的是,隨著大日天魔真氣的飛速增長,發作的時間也漸漸變長。

  從最初的半個時辰,到如今的兩個時辰,迫的蘇真夫婦不得不守護在旁,以自身百年的精純修為,全力維護。

  不過丁原心里也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等若飲鴆止渴。一旦魔氣徹底沖破翠微真氣的壓制束縛,就是反噬其主,大難臨頭之日。

  蘇真與水輕盈連日窮百家醫經,貫正魔心法,能夠做到的,也只是延緩走火入魔的爆發時日,減輕傷勢發作時丁原的痛苦。

  而在另一邊,或許蘇芷玉才是更加痛苦的人。

  她看著丁原一天天因傷痛折磨而消瘦憔悴,看著爹爹與娘親殫精竭慮卻束手無策,才深深體味到無助的痛楚。自水晶宮一別經年,可歲月悠然洗盡鉛華,又如何能抹去心頭對丁原的那份掛牽。

  蘇芷玉自己也無法明了究竟是為了什么,自己對兒時記憶里的那位“丁哥哥”不能相忘,對遠在翠霞的丁哥哥柔情牽系。

  也許,在她內心深處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幼基于對爹爹的仰慕欽佩,也令她對丁原生出莫名的認同和好感。

  因為在丁原的身上,她分明看到與蘇真一般的孤傲、不羈和率真豪情。再加上感激、憐惜,還有少女情竇初開時的諸般美麗幻想,終于使她對丁原無可自拔。

  或許對于這一切蘇芷玉并不能清楚的解釋明了,但情根深種,已是刻骨銘心。

  她只是明白,縱然今后終老聚云峰,再無緣重逢;即使使君有婦,今生無緣,自己的心扉里也早已烙上那個少年的印記。

  這一切,蘇真與水輕盈夫婦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終于,蘇真按捺不住,下山尋找丁原,期望能從中撮合這對小兒女的美滿姻緣。

  私心里,他對丁原的激賞亦毋庸諱言,甚至從這個好勝倔強的少年身上,找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可惜事與愿違,即使蘇真有移山倒海的修為,有令人談虎色變的盛名,獨獨對于“情”之一字,也無能為力。

  蘇真輕輕放開丁原的脈門,沒有說話。

  丁原悠然問道:“蘇大叔,我的傷勢還沒有好轉,是么?”

  蘇真搖搖頭道:“非但沒有好轉,而是更加糟糕。如果照這趨勢繼續發展,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年,你小子想不死也難。”

  丁原似乎早有預料,嘿嘿一笑道:“看來連閻王爺都嫉妒我這些年日子過的太逍遙,想早收了我,去陪他喝酒。”

  蘇真注視丁原,問道:“你便沒有半點害怕或是怨憤?”

  丁原搖頭道:“害怕與怨憤又有何用?如果大哭一場能夠救活的我小命,我倒愿意破例試上一試。可惜,天地不仁,老天爺對世間疾苦尚不聞不問,又哪會在乎我這么一個小人物?”

  蘇真哼道:“老夫就不相信今次斗不過老天!無論如何,蘇某也要將你救活。”

  丁原心下感動,卻依舊搖頭道:“富貴在天,生死由命,蘇大叔不必為小侄的生死太過在懷。“何況,有今日之果,也是我妄煉大日天魔真氣所致,絲毫怨不得別人。回想起來,我有多少次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再回來,能活到今天已經足夠啦。”

  丁原自幼飄零,總覺得自己賤命一條,除死再無大事,故此于生死之事素來看淡,否則亦不會有屢次舍生忘死之舉。

  但他的這點想法正對上蘇真胃口,以他百年閱歷,見過多少平日里夸夸其談、輕死重義、臨頭卻畏縮不前、茍且偷生之輩。

  能如丁原這般年紀輕輕勘破一死者,又有幾人。

  “大日天魔真氣,”蘇真低沉的聲音說道:“當日在水晶宮,倘若老夫能及時察覺你施展天殤琴的心法,就是魔教的大日天魔,亦就不會有今日之局!”

  丁原勸慰道:“蘇大叔何需為此掛懷,你和水嬸嬸還有玉兒已為丁原做的夠多,丁原對蘇大叔只有感激之情,絕無半點怨尤。“況且,大日天魔真氣的事情,也根本牽扯不到蘇大叔的身上。”

  蘇真聽丁原提起蘇芷玉,心中不覺嘆了口氣,暗道:“就算現在丁原愿意娶玉兒為妻,老天爺也是不會答應。“難道我蘇真縱橫一世,卻最終因為此事折在老天爺的手上?可恨大日天魔心法恁的霸道,竟與丁原的精血融為一體,無法強行散功,否則又焉會令老夫束手無策!”

  丁原見蘇真沒有回答,于是說道:“蘇大叔,事已至此,小侄亦不便在聚云峰久留,想明日一早下山回歸翠霞。”

  蘇真嘿然道:“你肯認輸,蘇某卻不甘心!你不妨再多住幾日,讓老夫再想想其他法子。”

  丁原搖頭道:“小侄在此已住了十多天,對翠霞山的事情甚是掛念。如今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愿多等,請蘇大叔恕罪。”

  蘇真立刻明白,他是記掛姬雪雁的婚事才急于回轉。

  可這件事情姑且不說丁原與姬雪雁叔侄相戀,難為世間倫理所容,僅姬別天這一關,丁原就過不了。以丁原性格,屆時勢必血濺五步,不為瓦全,結果可想而知。

  但蘇真畢竟不是常人,心中思量道:“與其讓丁原在聚云峰等死,倒不如放他回去找尋姬家丫頭,也算了了最后心愿。即便最后轟轟烈烈玉石俱焚,亦不枉男兒本色。”

  于是蘇真頷首道:“好,明日一早老夫親自送你回翠霞山。雖然老夫不便露面,但倘若翠霞派敢有半點虧待你的地方,老夫誓教它赤野千里,雞犬不留!”

  丁原曉得自己眼下已空有一身真氣不能施展,連下聚云峰都難,因而也不推脫,頷首道:“如此有勞蘇大叔。”

  這時屋子里飄進一陣誘人香味,蘇芷玉在外喚道:“爹爹,丁哥哥,開飯了!”

  蘇真聽到女兒的呼喚,微微一笑起身道:“今晚是玉兒下廚,走,且讓你嘗嘗老夫這寶貝女兒的手藝如何。”

  丁原笑道:“玉兒的手藝,我在故居時就曾嘗過一次,從此再吃別家的飯菜,頓感索然無味。”

  蘇真最喜別人贊譽他的女兒,丁原的話聽到耳里,直比說了自己一百句恭維還要動聽。他哈哈一笑道:“什么時候你丁原也變的油嘴滑舌,溜須拍馬起來了?”

  丁原坦然道:“正因為小侄從不拍人馬屁,所以方才的話更真實可信。”

  水輕盈見一老一少說說笑笑走了進來,亦不禁含笑問道:“什么事情值得你們如此開心?”

  蘇真答道:“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丁原在贊美玉兒的廚藝。”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吩咐道:“玉兒,去將爹爹珍藏了五十年的那壇『醉里仙』拿來。今晚老夫要與丁原大醉一場。”

  蘇芷玉誤會蘇真的意思,欣喜道:“是丁哥哥的傷勢有了治愈之方?”

  蘇真搖頭道:“不是,是丁原明日就要回翠霞山。今晚老夫要替他送行,一醉方休!”

  蘇芷玉手中的碟子一顫,險險摔落地上。

  她連忙低下頭,好教人看不到自己黯然失望的神情,轉身朝屋外走去道:“玉兒這就去拿。”

  水輕盈望著女兒的背影輕輕嘆息,繼而微笑向丁原道:“來,我們大家且先坐下開席。”

  丁原自然也注意到了蘇芷玉的反應,心頭思忖道:“玉兒對我的情義,今生我已無法回報,此去翠霞生死未卜,體內的傷勢更隨時會要了我的性命。“玉兒的事情總該有一個了斷,大丈夫豈能拖泥帶水,耽誤了他人?”

  這些日子他和蘇芷玉天天見面,也屢有獨處的時候,但兩人間仿有默契,都絕口不提感情之事。表面上似乎言談歡笑一如往昔,可誰都明白,橫亙著的芥蒂難為解開。

  丁原正是自知來日無多,明晨一別,與蘇芷玉再無相見之時,因此才下定決心要向蘇芷玉作個了結。

  這頓飯吃的甚是沉悶,席間眾人似乎都沒有了談笑的興致,草草終了后,只留下蘇芷玉收拾碗筷杯碟。

  丁原在一旁相幫收拾完畢,開口說道:“玉兒,明日我就要回山。可聚云峰的夜景卻不曾欣賞過,你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蘇芷玉微笑道:“難得丁哥哥有這樣雅興,玉兒理當作陪。”

  兩人推門出屋,漫天的風雪呼嘯而來,幕天席地的灑落在他們的身上。

  丁原毫不在意,一腳踩進雪地,大笑道:“這大的風雪,踏夜尋梅不勝快哉!”

  蘇芷玉芳心一震,暗想道:“在丁哥哥心目里,那位雪兒姑娘怕就是漫天風雪中的那枝紅梅,他即便頂風冒霜,也甘之如飴。”

  她心有所思,默默陪在丁原身旁,在雪地中迤邐而行。

  “玉兒,你知道么?”丁原忽然說道:“蘇大叔剛才告訴我,我最多也活不過五年,快的話,一年半載就要被收去見閻王。”

  蘇芷玉輕輕道:“丁哥哥,玉兒相信,像你這般的好人,老天絕不會眼睜睜坐視不管。”

  丁原笑道:“我算什么好人?盛師兄與阿牛才當得,我更不信老天真的長眼,否則世上焉有那多不平事?”

  蘇芷玉搖頭道:“不,在玉兒心里,丁哥哥永遠都是一個頂天立地的鐵血男兒,玉兒也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丁哥哥為玉兒說故事的情形。”

  丁原微笑道:“我也忘記不了,在我心底也永遠記著你那時愛哭嬌憨的模樣,所以無論生死,無論萬水千山相隔,你都是丁哥哥的好妹子!”

  蘇芷玉心頭一酸,珠淚差些奪眶而出。

  她抬起頭,讓淚水回流眸中,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雪在漆黑的夜空里飄飛,一如自己的思緒,卻終有墮落泥塵的一天。

  “丁哥哥,玉兒永遠都會是你的好妹子,”

  蘇芷玉努力使自己的語調平和,但這心,這淚,這風雪交加,又如何能似她的聲音一般平靜?

  “謝謝你,玉兒。”丁原說道:“我丁原原本不過是個生于農家、失去雙親的無名小子。“這些年,因緣機合,經歷種種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也遇見了許多像蘇大叔、水大嬸、老道士還有盛師兄和阿牛這樣的師長朋友,更得著了雪兒的垂青。“其實這么一想,老天待我丁原已經不薄,即算現在死了,也沒有太多遺憾啦。”

  蘇芷玉聽著丁原以平淡的口吻說著自己的生死,仿佛與他毫不相干。她禁不住說道:“丁哥哥,天無絕人之路,你的傷勢一定會有辦法。你還記得布衣大師贈給玉兒的《青陽雙修劍法》么,那里面還有一套雙修的心法,或許可以試上一試!”

  丁原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成,我死則死耳,怎能再有辱玉兒你的清白?”

  他深深吸了口氣,讓冷風灌進咽喉,感覺刺骨的冰涼,繼續說道:“玉兒,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子,是我丁原最可自豪的事情之一。

  “丁哥哥沒有蘇大叔那般的本事,從來也幫不了你什么,卻也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蘇芷玉聽丁原拒絕,凄然道:“可是丁哥哥,你可知道,倘若你不在了,玉兒又哪里會有幸福可言?玉兒只盼望你能和雪兒姑娘白頭偕老,比翼雙飛,可如果你真的走了,卻教雪兒姑娘怎辦,教玉兒怎辦?”

  或許是知道聚日無多,或許是心憂丁原之傷,蘇芷玉將少女的矜持勇敢放下。

  丁原即使是鐵石心腸,聞聽此言,又如何能不動容?

  他仰面朝天,一任飛雪冰冷的飄落在臉上,苦笑道:“玉兒,你何苦如此,丁哥哥不值得你這樣!”

  何苦如此?

  這一問題,困擾千百年來多少癡情男女,又有幾人可以勘破,可以解答?

  蘇芷玉的珠淚再不能忍住,隨風滑落,滴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再不見蹤影。

  夜風飛翔,大雪彌漫。

  蘇真與水輕盈夫婦悄然站立在水閣長廊上,默默注視著遠處的丁原與蘇芷玉。

  “情為何物,卻教青山白頭?”

  水輕盈幽幽一嘆,輕輕握住夫君的大手。

  蘇真哼道:“丁原這個笨蛋,老夫的寶貝女兒有什么不好,他卻偏一心想著姬老鬼的孫女!那丫頭縱然不錯,可姬老鬼焉能答應?”

  水輕盈微笑道:“真哥,當年我們兩人的情形,不也是與丁原今日一般么?幸運的是我們終究能在一起,而丁原卻只剩下最多三五年的壽命。”

  回憶起當年與妻子沖破重重阻力,超越正魔世俗的界限攜手白頭,蘇真冷峻的面容上,也不禁浮起一縷淡淡的笑意,回答道:“正因如此我才沒有遷怒丁原,要換成旁人,哼,敢欺負玉兒,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水輕盈早知夫君脾氣,搖搖頭含笑道:“有你這般的爹爹,將來還有哪個小伙子敢娶玉兒?”

  蘇真罕有的苦笑道:“你沒看出來么,就是丁原死了,玉兒今后也不會再嫁人。她外柔內剛極有主見,十足的像似你當年。”

  水輕盈神色一黯,低聲道:“我如何不知,倘若丁原能夠活著,玉兒的事情或可有轉機。一旦丁原真的不治,玉兒恐怕真要孤老終生。”

  蘇真道:“然則你我又能如何,對于丁原的傷勢,我們已經竭盡全力。可這小子肆意妄為,居然同時修煉正魔兩道的頂尖心法,這回再有十顆九轉金丹,也救不了他!”

  水輕盈何嘗不清楚,她凝望漫天的雪花徐徐道:“為了丁原,也是為了玉兒,我們無論如何也應想出救治的法子來,否則你我終生難安。”

  蘇真搖頭道:“所有的法子都想過試過,明日丁原就要回山,急切間,老夫還能有什么辦法?除非天意冥冥,對丁原自有垂憐,或有一線生機。”

  水輕盈猶豫一下,輕輕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或可救了丁原。我只怕真哥你不肯答應。”

  蘇真一怔問道:“還有什么法子,你為什么不肯早說?”話剛出口,他立刻醒悟妻子的心意,臉色一變道:“不行,絕對不行!”

  水輕盈苦笑道:“真哥,這是最后一條路了。如果能夠救得丁原,能讓玉兒重展笑顏,輕盈即使有所犧牲,也心甘情愿。”

  蘇真默默不語,雙拳緊緊攥起發出清脆的骨節聲。

  水輕盈道:“你不必太擔心,輕盈已經把所有的利害都考慮過,應有幾成把握,才會向你提出。”

  蘇真沉聲道:“六十多年前你反出天一閣,執意與我成親。當時天一閣便放下話來,永不許你再踏進南海一步,否則格殺勿論。“如今六十多年過去,天一閣對你我的仇視依然,你再登門求醫,豈不是自投羅網?就算她們不殺你,也勢必要凌辱譏笑一番,這口氣老夫又怎能咽下?”

  水輕盈目向南方,徐徐道:“天一閣號稱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素以正道魁首自居。輕盈是先師的得意弟子,為她老人家寄托無限期望。結果輕盈忤逆先師苦心,不僅曾光大門戶,反嫁給了天陸最負盛名的魔頭,天一閣恨我亦是當然。”

  蘇真冷笑道:“什么正道魁首,魔道巨孽,都是那些偽君子的欺世之談!”

  水輕盈望著丈夫,說道:“輕盈能與真哥白頭偕老已心滿意足,但終究師門恩重,輕盈內心總存愧疚。可這些年來,輕盈一直沒有勇氣再登南海,這亦是輕盈惟一的遺憾。“乘著丁原的事情,輕盈也想將師門恩怨一并了清,從此心底坦然,再無牽掛!”

  蘇真面色冰冷,良久才說道:“但這件事情,也不可與丁原的傷勢混為一談。倘若天一閣曉得你我有求于它,還不知道會如何刁難!”

  水輕盈知道蘇真心意已動,但他一生高傲不肯低頭,要他為丁原上天一閣求醫,直比一劍殺死自己還難。

  于是她微微一笑道:“現今的天一閣閣主是小妹的師姐安孜晴,當年與輕盈私交最篤,想來她不會過分為難于我。況且,丁小哥對玉兒的救命之恩何其深重,你我焉能為一己之私,而眼睜睜看著他走火入魔?就算是為了玉兒,這一次南海之行也應去得。”

  蘇真深吸一口氣,回答道:“我和妳一起去!”

  “真哥!”水輕盈抬頭凝望與她結發一個多甲子的夫君,內心百感交集。

  她清楚蘇真要下這樣的決心是何等艱難,更知道蘇真一旦踏入天一閣,面臨的危險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天一閣一向以正道衛道者自居,對于自己或可念及舊情不為己甚。可對蘇真這個在她們看來奪走本門最杰出傳人的百年老魔,卻絕對不會客氣。

  更加麻煩的是,此行他們為了丁原而有求于人,面對師門的種種責難,蘇真勢必不能翻臉,這樣的委曲求全,是何等的情義!

  火光中蘇真的面色依然是平靜無波,他握著妻子溫暖的纖手,緩緩道:“這是我虧欠你的,也是為了丁原與玉兒,卻不是向天一閣低頭認錯!”

  水輕盈輕輕點頭,將面頰靠在了丈夫寬廣厚實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心跳與深情,還有寒夜中那火熱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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