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上了年紀，身材有些佝僂的莊稼漢子，各自肩挑著一對竹制的籮筐，沿著那潮濕臟亂的街道向下而來。

　　但兩人并沒看到正在注視著他們的公孫殤，他們正在和面前的菜販討價還價。在他們的籮筐里，已經快裝滿各種蔬菜。

　　公孫殤忽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暗淡無光，在自己眼中，只有那兩條忙碌的身影依舊鮮活。

　　生我養我二十余年，雖然我們經常像平輩人那般開著玩笑，肆意交談。但你依舊是我最為尊敬的人。

　　現在，我已經長大，很快就成家立業，但你卻漸漸老去。身材彎曲了，兩鬢也染上了白霜。

　　公孫殤的反常舉動沒人能理解，眾人都催促著他趕快上車。只有旺才，在看到那兩條佝僂的身影時，似乎明白了，伸手制止了幾人的催促。

　　“都等一下。”公孫殤的兩眼自始至終都沒從身影上挪開一下，就算和幾人說話，也是如此，“小蘭，若霜，還有妞妞，你們跟我來。”

　　在來到兩人身邊之前，公孫殤一直在想，自己該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和對方打招呼？是像以往那樣，嬉笑著道，哈哈，老頭子我又回來了，還是拍拍他的肩頭，然后說，老頭子，我現在可比你高了！

　　但來到兩人身前，公孫殤卻發現自己臉上無論如何都拉不出一絲像樣的笑容。

　　兩條身影毫無覺察，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身邊多出幾個人，是在也不過尋常的事，自然沒人會在意。倒是兩人對面的菜販，看到自己攤位上突然來了這么幾位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表現得有些驚訝。

　　兩名中年男子這才迷惑的轉過了身軀。

　　“爸，大爹。”公孫殤最終還是開了口，神情凄然的交出了這么個最不常用的稱呼。

　　兩名男子臉上的表情先是驚疑，瞬間就變成了狂喜。

　　“爸，我回來了。”公孫殤輕聲重復著。

　　“x！干什么這幅樣子？！老子又沒死！”身前的老頭子掄圓了手掌，正要向往常一般自然拍下，目光觸及到公孫殤身上那件雪白的而且價格不菲的t恤后，卻又緩緩放了下來。

　　公孫殤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發酸。

　　“誒，剛才我還沒認出來，原來是我們的大學生回來了！”站在老頭子身旁和他看起來面容有些相像的中年男子樂呵呵沖公孫殤笑道，“怎樣？在成都過得還習慣吧？”

　　看來字還沒向大家說自己已經退學的事。公孫殤呵呵笑著，臉色羞赧地呼喚了對方一聲。

　　“你看你爸，前幾天你說要回來時，把她給高興得！現在父子見面了，對屁都放不出一個！”中年男子繼續道，“這次你姥爺病了很久，一直都在念叨著你呢！他馬上就過生，我們這次出來買菜也是想給他過個大壽，好沖沖喜！”

　　一旁的老頭子不說話，只是不住的笑著。那笑容看起來很傻，卻讓人覺得安心。

　　“爸，這是電話里我和你說過的。”公孫殤見氣氛不是預想的那般輕松，趕緊把兩女拉到了身前，“冷若霜和周小蘭。”

　　“爸，大爹！”兩女有些羞赧同時也欣喜的叫喚道。兩名中年男子臉上的笑容頓時如山花般燦爛起來。

　　“對了，這是妞妞。”公孫殤再把小丫頭介紹給了兩人，其實剛才在介紹兩女時妞妞就在拉自己了，估計是在質問為什么沒一起介紹吧，“呵呵，平時很調皮的。”

　　“爺爺好！大爺爺好！”妞妞笑得甜甜的，特招人喜歡。只不過對輩分一事，好像總搞不清楚。

　　“好好！”老頭子連連點頭，想要伸手拍拍妞妞的，又擔心自己身上看來起來很臟會引起小丫頭的不滿而沒敢下手。

　　倒是小丫頭懂得這些，直接伸手抓住對方不住撒嬌開來。樂得老頭子臉上的皺紋快拉成一條線了。

　　公孫殤眼看老頭子如此喜歡小丫頭和兩女也放下心來，趕緊把余下的朋友也介紹給了兩位長輩。兩位長輩在表達自己的歡迎后，說是讓他們先回家，自己一會把菜買好就回去。

　　“不用了，我們開著車的。等一會一起回去吧。”公孫殤直接忽視了唐敖的想法，對兩位長輩如此說道。后者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去心疼那輛對他而言微不足道的汽車。

　　“不了，不了！”兩位長輩面露窘色，“你們還是先走好了，我們還要買菜，一會搭客車回來就行了。”

　　公孫殤心中一嘆，知道兩位長輩要不是是擔心把車弄臟了就是擔心坐不下吧。但是搭客車回來，要等到中午十二點多，并且還到不了家門口。倒是饑腸轆轆的擔著百多斤重的蔬菜還得走幾里的山路。

　　公孫殤扭頭望了望那兩輛suv，空間的確有些不夠。他回頭沖兩位長輩說了句等一下，就拋下眾人走入了人群之中。

　　幾分鐘過后，公孫殤再次回到這條街道，在他身后跟著一輛輕型貨車。

　　“唉！不用！東西又不多！”兩位長輩一看，趕緊出言推辭。其實是心疼錢。

　　“你們又要說搭車吧？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公孫殤自作主張讓貨車司機幫忙把菜搬到了車上，“反正錢已經給了，不用就浪費了。”

　　“唉！”這話聽得兩老爺子又是一嘆。

　　“別忙，還要買點菜呢！”等到二人勉強同意了，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籮筐已經快被搬上車了，慌忙出言阻止。

　　“不用選了，就這家吧！”公孫殤直接定案，讓菜販將所有的菜都搬到了車上，接著連拉帶拽地將二老送進了車門。

　　這一次出發的目的，才是最終要回的家。

　　“對了，大爹，二妹這次回家了嗎？”公孫殤望了望在自己和兩女包圍下顯得有些局促的兩位長輩，開口笑道，“她說要我送她一臺電腦，我隨時都可以給她啊！呵呵。”

　　公孫殤說這話，原本就是想緩和一下二老心中那種緊張的氣氛，但沒想到，此話一出，自家老頭子面色大變，而一旁的大爹臉上的笑容也頓時凝固，漸漸轉變成悲痛的神色。

　　“怎么了？難道二妹闖禍了？”公孫殤話一出口，就覺得這不大可能，二妹自小到大都是自己一幫姊妹中最為聽話的一個，要她闖出什么大禍，估計自己把天斗捅了，于是又改口問道，“還是她出什么事了？”

　　兩位長輩搖了搖頭，口中發出了一聲嘆息之外，卻什么都沒有。

　　“到底怎么回事？你們倒是說啊！出了事，總要想辦法解決啊！”公孫殤心中急切地追問著。

　　大爹的這個二女，只比自己小兩歲。兩人自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若非近親的緣故，兩人長大能成為一對，這點公孫殤一點也不懷疑。現在聽聞對方出了問題，心中的那份焦急，自不用說。

　　“唉，多好的孩子，可惜了。”從自家老爹口中冒出這么一句，更讓公孫殤覺得這事定不簡單。

　　“喂，老頭子，你有話一下說完不行啊，怎么盡吊人胃口？！”公孫殤心急之下一下恢復了以往的習慣，看他那樣子，仿佛恨不得掰開對方的嘴，直接把剩下的話拉出來。

　　“算了，這事都過這么久了，就不要說了。”一旁的大爹開口勸說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卻跟著流下了兩行濁淚。

　　“不行！大爹你別開口，讓我老爸說！”公孫殤心中那種不安感越發的明顯，情緒激動之下，直接站了起來，接著腦袋在車頂上相撞，發出“蓬”的一聲。

　　“這事就不要多提，你二妹她，”老頭子有些猶豫，看著目光直逼自己的兒子，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幾個月前，自殺了。”

　　老頭子的話讓眾人都是心中一緊。公孫殤臉上更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再說一次？二妹她――”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公孫殤心中不住吼叫著，二妹雖然自小都很安靜，性格內向，但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傻事！一定有問題！要么就是老頭子和自己開玩笑的！

　　老頭子目露哀傷，對公孫殤重重的點了下頭。

　　公孫殤忽然覺得剛才那股激動勁一下泄了個精光，渾身軟軟地倒回了座位上。

　　“為什么？”公孫殤的話顯得有氣無力的。

　　“這個，我們也不太清楚。”老頭子扭過頭來望著自己的兒子，遞了記眼色過來。

　　公孫殤頓時明白了。畢竟家丑不可外揚，兩位長輩自然不會當著唐敖這個外人的面說出這些。

　　“那好，我們回去再說吧。”公孫殤伸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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