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回 我只是一本書
連綿的赤色山脈中,嚴曼兒跨出虛空。
她指尖還有血液滴答流淌,卻毫不在意。
作為神獸的后裔,她連一身精純血液都拿去交換,剩下的已經沒有什么再值得珍惜。
“你回來了。”
洞府之中,有幽森的聲音。
她眼中無神,揮袖布上結界:“我以為今日就是情滅之時。”
那聲音笑了:“還有最后一點純血沒有吸收,你怎么會死?”
“況且。從未擁有,又怎是情滅。”
那聲音非男非女,非神非魔,在嚴曼兒耳中,只是幽森。
話音一落便從虛空中浮出陣陣細小的旋渦,從她胸口那道疤里,一點一點的吸收出熾熱的神血。
她面色蒼白的漂浮在半空中,雙臂無力的展開。
“只要她真的能夠救回殿下…”
“她能。”那聲音吸了她的血液,似有舒緩,“真龍血,天凰脈,至強本源,她都有,她都有…”
嚴曼兒緩緩笑了一下:“如此便好。既是這樣,你現在就取了我的命吧,也不必等什么情滅之時了。”
“我只是一本書。我不殺人。”那聲音輕柔道,“我只給你們選擇,公平的選擇。”
公平的選擇…
她閉上眼,還記得那一日的每一分恐懼。
何為圣典,何為禁書,那一日她領教的徹徹底底。
以神血為祭,她知道。右手化刀,直刺到心臟里,滴滴答答,用全身修為將精血不斷逼出來,以血之名,召喚妖典。
救回那個逆天的人物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她猜到了,不論是多么珍惜的東西,她都愿意去爭取,去試一試。可她得到的答案讓她變成一個劊子手。
去給他的妻子帶來那樣的消息。
若是這樣的抉擇落在自己身上,她想都不敢去想。
可即便是這樣殘忍的答案,她亦是付出了一切才求到。
神血為祭,只是召喚圣典的降臨。
心有所求,則又需犧牲。圣典有圣典的規矩。
它說:“你若要問我一個問題,那么我也要問你一個問題。以答案換答案,以結局換結局。”
圣典的問題是:凡人性情,和仙神壽命,你選哪一個?
她不明白。
圣典有言:“從鴻蒙到上古,自上古到如今,這個世界上曾經有許多種修行法門,有許多條成神之路,肉身、元神、神念、法則,每一種也都有無數的道,那個時候的三界,精彩,又生機勃勃。”
“可是后來有人破壞了規則,違逆了天道。用最暴虐的手段將世界歸一。歸一之后,才是你們,殘存的弱小的心中全是雜念的你們。”
“我無力改寫歷史。只是如今的神仙,也實在不堪。所以每一個向我求助的孩子,我都會給她們一次修正和重生的機會。”
“修正和重生…”她心中本能的漫上驚恐。
“是。”那聲音厚重似法則,“得道飛升,脫凡入圣,本就無需俗心雜念。不論是父母之愛,手足之情,還是男女大欲,皆為雜念。為神者,斷情絕愛。你,可明白?”
“不…不…”她慌亂的搖著頭。
那聲音冷了幾分:“若你肯放下這些雜念,即便失去血脈之力,依舊是永生的仙族。若你不肯…”
“我放不下。”這一次她答得斬釘截鐵,“若非要選一個,我也只能是這些雜念。”
那聲音輕輕笑起來:“這可不是正確的答案。”
“你只說讓我選擇,如今我選擇了,對或錯,都是我自己的。”
嚴曼兒看到胸口的血液一點點飄散出來,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部經卷的輪廓。
那經卷便成了血色,緩緩翻動間,有古老的氣息。
“妖域神獸重明鳥族的純血后裔,你既選擇了凡心雜念,那么在我將你體內血脈之力吸收完畢之后,情滅之日,便是你身隕之時。”
嚴曼兒笑了,情滅之日?她這段情,就從未開始過,或許就是這場交易結束之后她便會直接隕落嗎?
她那時最關心的不是這個,付出了這么多,她要知道的是救回那個人的方法。
圣典不會騙她,以問題換問題,以答案換答案。
真龍血,天凰脈,加以至強本源之力,唯有如此才可復生龍凰血脈。
它把這殘酷答案告訴她,然后提醒她:“這個方法,若肯犧牲,一定可行。只是你,生于仙族忘卻本質,既貪戀于雜念,便隕落于雜念。”
情滅之日,身隕之時。
她想過一段時間,不了了之。
那個時候,在闔族尊老面前,他拒了她,她心中沒能放下。
后來,他成婚,與他的妻子情深共飲,她是時候放下了,可她還是沒放下。
最后,他死了,身死魂滅,不留一絲余地。她以為終于該放下了,百年過,初心依舊。
這樣的三個日子,都不算是情滅,那么什么才是情滅之日?
這樣一個人,從生到死,沒有一天屬于她。每一刻都該是情滅,每一刻也都是情意難絕。
這種情感,一本書又怎么會懂。
可今日,當她終于將答案告訴白染,她如釋重負,看著身上最后一點閃著微弱光輝的血液一去不返,她知道他終有一日能回來,這就夠了,她不想用剩下這副軀殼再活下去。
可圣典不許:“你做了選擇,就要接受。情滅之日,才是身隕之時。”
族中奉為圣典的一本書,原就是這副模樣。嚴曼兒冷笑一聲,那是她百年間最后一次看到它。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能否見證另一位純血天才的誕生。作為殿前使的凌胥不在了,她想,若她那個時候還活著,她一定會告訴后頭所有的純血族人:那個可以為你解答一切疑惑的圣典,你不要召喚它,只要天沒有塌下來,地沒有陷下去,你都不要召喚它。
那個時候白墨問她,九蘿是不是純血的后裔,她當初是真的不知道。可如今她心中通透,卻不知是該釋然還是更加憂愁。
靈界玉凈宮,自那日相見,一晃又是六十年過,這六十年,白染把自己鎖在修煉室里,布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禁制,就連虛空中都是她熾熱的天火。
遲晚晚見不到她,小染見不到她,婉容見不到她,沒有人見得到她。她說這條路她要自己去想,自己去走出來,然后就這么把自己關起來了,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像玉明宮中的白墨,已經一百二十多年了,他始終沒有醒來,沉睡的面容上眉間微蹙,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在怎樣的夢境中,又見到了什么。
這是一場漫長又短暫的折磨,對遲晚晚來說。哪一頭都不能做錯,也都不能放下,他心中疲累,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卻發現即使活的再長久,在那些人的事情上始終如初。
他不知道白染要把自己關到什么時候,便常常去她宮外走一走,偶爾會碰到小染。小染后來又跟著忘湫一段時間,忘湫說它天賦很好,修行的速度很快,便將完整的《虛空經》傳給了它。
還告訴它,以這樣的速度,或許不出千年它就能化形了。
小染只是點點頭,沒有什么情緒。
它不是天賦很好,也不是修行的速度很快。它只是曾經飲過一滴真龍血,它只是很早明白一些道理。
至于化形,忘湫曾對它說:“我們虛空蟒一族生來蛇身,化形艱難,可一旦修成便可自主選擇一副符合心意的軀殼。我是五千歲的時候化形的,為了殿主,便幻化成了這副模樣。”
小染纏在她臂上,依舊只是點點頭。它也想為了殿下去變一個模樣,可它的殿下早不在了,它什么心思都沒有。
忘湫也無法再去勸它什么,白墨逾越百年的沉睡,讓她的心越發不安,即便遲晚晚再三向她承諾。
遲晚晚向忘湫承諾,向封啟承諾,向小染承諾,甚至向蕭青承諾,他們的主子都會沒事的,都不會有任何事的。
可實際上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白墨還不醒來,即便是和白染同樣的遭遇,百年過也夠了,他為何始終不肯醒來?
他無人可去問,也無人可答他。
因他看不到那九幽之地。
噩夢中的白染,只存于陸童的一念幻境,而身負浮生本尊元神的白墨,他真切的走到那個地方,那個被陸童稱之為九幽的地方。
無天無地,萬物不存。
這是一個連光都吞噬的地方,除了那個手持念珠的女子,他什么都看不到。
可他看到那個女子,他就知道,那也夠了。
“你終于來了。”陸童看著他,向他走來。
他目中滿是震撼,什么都說不出。
“你不該來這個地方。”陸童又說。
她總是笑,總是鬧,總是很開心的一副樣子。
可是她看到白墨,什么表情都沒有。
“我沒想來。”沉默許久,他低低道。
“那你為什么不走?”她又靠近一分,湊近去看他的眼睛。
他想退,卻被她一雙眼睛深深吸住,動彈不得。
“我走不了。”他沙啞道。
陸童終于笑了一聲,她搖搖頭:“你想走即刻便能出去。這地方關不住你啊,浮生。”
她聲音空靈,吐字輕柔,浮生兩個字說的隨意又鄭重。
他本能的就想說“我不是浮生”。可他一雙薄唇張張合合,卻只能吐出一個“我”字。
他看到這樣的陸童,他無論如何說不出,然后他才發現,原來在他心里早就已經認可了這一切,認可了那段光怪陸離的人生,認可了那些匪夷所思的往事,也認可了遲晚晚說的那句話,他是浮生,他是轉世歸來的魔祖,他就是那個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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