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衛若蘭一聽,心頭猛地一跳,忙問是怎么一回事。
這一二年衛若蘭大半時間都在宮里當差,若是吃酒小聚多是與陳也俊等人一起,除了不能叫寶玉知道的事情外,其他時候也都叫上寶玉等人,因此交情越發好了。
寶玉不敢說,連忙搖頭。林妹妹越發厲害了,夏天那會子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和他約法三章,不許他把閨閣之事傳與外人知道,不許他將閨閣內的筆墨、針線等物傳與外人看,不許他不經通報就進姊妹的房間,若不依她就惱了。寶玉生平最怕黛玉生氣,忙不迭地都依了,雖較以往了多了一點子束縛,但他如今年紀大了,也漸漸知事。
衛若蘭含笑道:“難道對我也不能說?”
寶玉想了想,笑道:“巧的很,偏生就賣到你家的鋪子里,偏生你又認出這金駿馬是戶部趙大人給的表禮,為防你跟別人說,我只好告訴你了,你可不能再叫人知道了。”
衛若蘭點頭道:“你放心,此事只你我知道,若再遇到,我也幫忙描補。”
寶玉放下心來,道:“我那妹妹你們都是知道的,姑父立了功,蔭及妹妹,除了書籍字畫,姑父沒留什么東西給妹妹,昨兒妹妹問我知道府里的賬目不知,我自然不知,也不耐多問,卻知妹妹定是缺錢使了,就叫小廝悄悄把偷著攢下來的梯己拿給妹妹。”
衛若蘭吃了一驚,暗道寶玉幾時長大了?不覺將疑問說出了口,問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來私自攢梯己錢了?”
寶玉長嘆道:“還不是那年秦鐘病重,我竟連給他治病買藥的錢都沒有,房里雖有歷年來的月錢,一點兒都由不得我做主。饒是這么著,家里都還不許我出門探望秦鐘,怕過了病氣。若不是柳二哥,我竟真真要對秦鐘愧疚一輩子了。故此,從那以后,我就瞞著別人攢些梯己,只茗煙一人知道,也都是他給我管著。”
為了賈母和王夫人等的顏面,寶玉沒有說其他事。
林如海給黛玉留的五萬兩銀子都讓府里用在建造省親別墅上了,此事人盡皆知,寶玉不是沒聽到。事后,黛玉連調理的補品都是自己拿錢叫小太監出去買,不妨叫他撞到了一回,想到林如海就沒給黛玉留下什么錢,她手里除了月錢也就是朝廷發放的幾兩俸祿,還不夠大老爺買一個女孩子,回頭就跟賈母說了,建議賈母叫府里給每日送所需的藥材。
賈母最是心疼這兩個玉兒,又見寶玉知道疼人了,心里歡喜,遂叫來李紈吩咐一番。不料李紈十分為難,回說府里不常見這些貴重藥材,且賬面上實在支不出銀子去采買。
賈母呆了半晌,苦笑后拿了自己的梯己叫人給黛玉送去,只說給她花,沒用府里人去買。
自那以后,寶玉就開始悄悄攢梯己了。
衛若蘭不知其內詳細,猜測肯定不止秦鐘這么一件緣故,道:“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我見了這金駿馬,只道是你府中有人偷出來折變,方急急找你來問。既如此,明兒你就跟林姑娘身邊的人說一聲,這些東西不必往別處去了,只管往我這個鋪子來,我吩咐掌柜的一聲,叫他不聲張,價錢給得公道,豈不是比不知根底的鋪子好些?”
寶玉一想是這個道理,笑道:“那就承世兄的情分了。等我下回攢了梯己給林妹妹再這么告訴她,如今我書房里可是什么梯己都沒有了。”
衛若蘭心情舒暢,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才燙過的酒,假裝不經意地道:“那年我在江南,也在林公家里住了幾日,得到林公指點學業,在我心里,林公便和先生一般。屈指一算,竟已二年多了,林姑娘快出孝了罷?”
寶玉奇道:“原來還有這一節緣故?這一二年竟不曾聽你說。妹妹二十七日除服,我房里針線好的丫頭都被祖母叫過去給林妹妹做衣裳了。”
衛若蘭聽了,點頭不語。
冒雪親自送寶玉回榮國府,衛若蘭揣著還給寶玉寶玉卻不愿意收回的金駿馬又回了珠寶鋪子,問掌柜的道:“我叫你們找的東西找到了沒有?”
掌柜的早先就想說了,就是沒得空,聞聲道:“已經找著了,費了好些功夫。”
說著,掌柜的請他去內堂,須臾后用托盤捧出三個掐絲琺瑯錦盒來,拿了其中一個錦盒遞給衛若蘭,道:“費了一年多的功夫,耗費無數,好容易尋到幾塊哥兒說的寶石,這是其中成色最好的一塊,想來符合哥兒的要求。”
衛若蘭從記憶里得知有一種紅藍兩色同時出現一塊寶石上的鴛鴦寶石,遂命人尋。
他打開錦盒,盒內墊著紅錦,其上放了一塊寶石,原也并不如何稀罕,奇在這塊寶石竟是紅綠兩色,紅的鮮艷,綠得濃郁,近似鴿血紅和祖母綠了,兩者相交,宛若鴛鴦。
掌柜的陸續打開另外兩個錦盒,里頭亦是兩色寶石,卻都不是紅綠,而是紅藍兩色。
如他所言,成色確實不如紅綠寶石。
衛若蘭笑道:“這就是我說的鴛鴦寶石了,我原道能找到紅藍兩色同時出現的寶石已經十分難得了,沒想到竟然找到了一塊紅綠鴛鴦,世上怕難找到第二塊了。你看這塊紅綠鴛鴦寶石能做什么首飾?明兒叫鋪子里手最巧工藝最精湛的師傅做首飾。”
掌柜的比了比紅綠寶石的大小,回道:“這樣罕見的寶石,不適合一股腦兒地都鑲嵌在首飾上頭,戒指和耳環倒罷了,若做綰在發髻正面的鳳釵,更適合眾星捧月式,以紅綠寶石為月。這么一算,寶石盡夠了,還能剩下一些兒做別的。”
衛若蘭想了想,叫人拿新首飾款式的畫冊出來,翻看良久,親自挑選了一副極精巧的五鳳展翅掛珠釵,命將紅綠寶石打磨后取代釵上大珠,其他壓鬢、挑心、抹額、戒指、耳環等款式皆和正釵配套,戒指做成可以調整尺寸的,吩咐道:“這套頭面的款式以后就不必再給人做了,鴛鴦寶石先按著首飾來做,倘若剩了寶石,就給我做一個抹額,或是一個戒指。”
掌柜的一一答應,笑道:“哥兒莫不是將來要送給奶奶?”
衛若蘭看了他一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拿起另外兩個盒子里的紅藍寶石打量良久,成色和大小雖不如紅綠寶石,但也很稀罕了,道:“這兩塊紅藍兩色的鴛鴦寶石先放著,不用叫人知道,明兒我有用,做別的。”
掌柜的應是。
衛若蘭又看畫冊,挑出七套首飾款式,道:“別的都可往后推推,獨我說的這八套首飾早些兒用心地做出來,我有用。和先前一樣,這樣的款式不用給人做了。”
掌柜的一聽,當即明白這是打算做納采之禮了,衛若蘭官居四品,納采時的綢緞首飾可用八數,只不知道衛若蘭想向誰家提親。他原是陳氏的陪房,后來跟了衛若蘭,也是一心一意,雖然好奇之至,但卻清楚自己明白就是,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不能多嘴。
叮囑完,外面大雪猶紛紛揚揚,衛若蘭冒雪去了別院。
卻說寶玉回到家,眾人聯詩已畢,先灌了他一杯暖酒,方笑道:“才聯了幾句你就出去,真真落在了后頭,才大嫂子說了,我們亦覺得雅致有趣,罰你去櫳翠庵找妙玉討一枝紅梅來。”
寶玉原樂得如此,應完就去。
李紈意欲派人跟上,黛玉卻道:“不必,有了人跟著反不得了。”
旁人都道極是,推窗賞雪時,寶玉尚未歸來,忽見澄碧打著青綢油傘過來,人未到跟前就揚聲道:“姑娘,快些回去,皇后娘娘命人賞了東西來。”
黛玉聽了,忙忙別過眾人,徑回房內,果有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帶著小太監久等了。
見到黛玉回來,夏守忠請了安,笑嘻嘻地阻止黛玉謝皇后之恩,道:“皇后娘娘在宮里算著姑娘除服的日子,早早地命人給姑娘做了幾身衣裳首飾,吩咐老奴給姑娘送來,等姑娘除服后好穿,又叫老奴跟姑娘說一聲,除服后第二日可得記著進宮,娘娘在宮里等著。”
黛玉一一謝過,一一遵從。
夏守忠又悄悄道:“上個月秋圍,皇后娘娘得了皮子,偏因才硝制完,臭氣未散,等好了再給姑娘做衣裳,娘娘給姑娘留了好些上等的,誰要都沒給。”
黛玉道:“娘娘對我已是十分厚愛,又何至于只給我不給人?倒叫我惶恐了。”
夏守忠笑道:“這也是因娘娘喜愛姑娘為人。”
那邊劉嬤嬤已封了茶錢,夏守忠接連推辭幾次方收下,徑自帶人去了,也沒去賈母上房和王夫人上房索要過年的銀子,不過是因黛玉的顏面罷了。
紫毫等宮女兒早嘰嘰喳喳地查看皇后所賜之物,驚嘆之聲此起彼伏,紫毫抱著一個大包袱在床上打開,其中的斗篷鋪開,火紅入眼,驚叫道:“姑娘快來瞧瞧,竟有一件火狐皮里子的斗篷!火狐皮本就難得,顏色鮮艷的火狐皮更難得,最難得的是這些拼在一起的火狐皮整體一色,天衣無縫,這得費多少工夫?還有一個大風領和昭君套。”
黛玉走近看了,心中感激之情難以言喻。
湊出一件斗篷所用的皮子,不知道得花費了多少時間,尤其湊出同一樣顏色的皮子,便是斗篷的大紅羽緞面子也是今年外國之貢。
另外,首飾、衣料,應有盡有。
姊妹們做完詩,又陪著賈母逛了一回,等賈母歇著了,才得空過來齊齊要看,黛玉本已命人收起,耐不住他們要求,只得打開與他們瞧,驚訝之余,他們又覺羨慕,都指著那件火狐斗篷道:“老太太一直惦記著,到了你除服那日,定然要擺酒請客,等你脫了孝衣,就穿這件斗篷出來,叫咱們瞧瞧是何等風姿儀態。”
黛玉搖頭道:“哪里用得著如此,沒的叫人笑話咱們眼皮子淺,非得穿出來炫耀。”
說完,忙以妙玉送給每人一枝的紅梅以及她們在園內做的紅梅詩岔開。
一時賈母房中傳飯,叫眾人過去吃,黛玉因在蘆雪廣里先吃了些東西,途中又灌了風,且晚上也不喜多吃,便不曾去,只在自己屋里喝了點兒湯。
次日雪晴,惜春過來,道:“林姐姐,得了閑快到我那里去,老太太只管催我畫秋天里劉姥姥來時的景兒,本就不曾畫完,偏生老太太昨兒見到二哥哥和琴姐姐抱紅梅的情景,非叫我先畫出來,我不得不答應,偏我畫不出來,姐姐快去幫我。”
黛玉笑應。
及至到了暖香塢,溫香拂面,黛玉聽惜春道:“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想的,昨兒晚飯后在上房里竟問薛姨媽關于琴姐姐的生辰八字。”
黛玉一呆,悄聲道:“云妹妹不是住在瀟、湘館里?”
惜春亦悄聲回道:“我當時也納悶兒呢,老太太和太太打擂臺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了,連下人都說根據老太太的意思,二哥哥和云姐姐是一對兒,只是年紀小沒提,過一二年都大了,必定提出來。老太太今兒忽然問琴姐姐的年庚八字,倒像是替寶玉求配琴姐姐的意思,幸而琴姐姐已經許了人家,這是薛姨媽說的,還是翰林之子呢!”
常和黛玉來往,惜春知道的遠比其他人多,況她天性聰穎,凡事看得比別人更透。
黛玉想了想,忽然了悟,道:“我知道外祖母的意思了。”
惜春忙問,她湊到惜春耳畔道:“琴妹妹兄妹倆進京時早說了緣故,是要進京發嫁,因梅家上任去了才住在這里,你說,誰不知道她已經定了親?外祖母定然也知道。今兒那么問薛姨媽,不過是告訴薛姨媽,薛家的姑娘她老人家看中了琴妹妹,沒相中寶姐姐。”
惜春細細一想,拍手道:“姐姐說得倒有幾分意思。早先老太太給寶姐姐做生日,我就覺察出老太太似乎說寶姐姐年紀大的意思,后來在玉虛觀張道士提親,老太太偏說寶玉命里不該早娶,又問云姐姐的金麒麟來告訴大家凡是閨閣千金哪個沒有金,昨兒又這么說,我越發覺得老太太是不贊同金玉良緣了。虧得薛姨媽和寶姐姐心性穩重,竟一點兒表情不露。”
黛玉道:“怕是外祖母枉費了心思,到底二太太才是寶玉的親娘,外祖母一年比一年老邁,二太太之勢卻因賢德妃娘娘越來越盛。”
惜春笑道:“理他們呢,憑他們怎么爭去,和咱們不相干,咱們過自在日子。”
姊妹二人笑鬧了一番,又討論畫兒。
時光如流水,轉眼幾日過去了,除服在即,黛玉也不管園內紛紛擾擾的其他事情,一心想著如何祥祭。賈母已命鴛鴦將衣裳首飾都送來了,她正看著人收拾,忽見寶玉穿著一件雀金呢面的烏云豹氅衣過來,金翠輝煌,碧彩閃灼。
黛玉見狀笑道:“前些日子她們都說老太太疼琴妹妹,怕你我心里不自在,誰知今兒老太太就給了你一件比鳧靨裘更好的。”
寶玉一怔,笑道:“何出此言。”卻不敢問黛玉那日在蘅蕪苑聽到了什么。
黛玉喝了一口紅棗蜂蜜茶,笑道:“蠢材,蠢材,難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野鴨子毛和孔雀毛你說哪個貴重?你穿了這件衣裳出去,我保管沒人再說老太太疼琴丫頭越過你。”
寶玉笑道:“天陰著怕下雪,老太太才給我,難道不疼你?”
黛玉一笑,命紫鵑拿了些尺頭清錢荷包糕點出來,道:“前兒晴雯和鴛鴦珍珠幾個替我做衣裳,我都知道,著實累著她們了,這些東西拿去給她們,晴雯那份你回怡紅院時捎給她。聽說襲人的娘前兒沒了回家送殯,你房里都是晴雯麝月兩個管事,怕也抽不得空兒再來老太太房里。你跟她說,原是我謝她的,不必她拿了東西再來吃風。”
寶玉道:“我的丫頭不就是妹妹的丫頭,使喚她做一些針線累著什么了?還用著妹妹謝她。慣得她越發張揚肆意了,連我都不敢說她。”
黛玉聽了笑道:“若說慣,不知道是誰呢。”
寶玉不覺一笑,只好命丫鬟拿著東西回怡紅院,晴雯正和麝月在屋里笑鬧,嚷著說做了幾日活計累得慌,叫麝月給她揉肩捶背。
麝月道:“你別在我跟前充小姐的款兒,等襲人來了,你敢叫她伺候你?”
晴雯冷笑一聲,翻身坐起,道:“誰敢叫她伺候人呢,該是人伺候她才是!前兒赫赫揚揚地家去,又有丫鬟,又有婆子,又有跟車的,穿著幾件太太給的衣裳,得了大奶奶的安排,就張狂得不記得回家作什么了!你們見天地裝神弄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做的那些事兒!”
寶玉忙道:“我就一會子不在,你們就磨牙。晴雯快過來,林妹妹給了你些東西。”
晴雯探頭看時,伸手拿起一匹尺頭,道:“這料子好,是上用的,我在老太太房里見過兩次,做襖兒最好看,配松花裙子。我一會子就做去,才不穿別人穿過的舊衣服!這才是大家小姐的體統,該給賞錢便給賞錢,該給料子做衣裳便給料子,都是新新的,隨便給幾件舊衣服夠做什么?沒的讓人惡心,偏你們這些人還當好東西捧著。”
麝月笑道:“罷罷罷,我們是說你不過,正經忙你的去罷,虧得襲人走后這兩日你不在家,倘或你在家,我們都不得清凈了。”
晴雯撇撇嘴,徑自裁剪去了。
因黛玉除服一事,寶玉近來總不出門,不管誰來請,都借病推了,不是在怡紅院和丫頭們胡鬧,就是去賈母房里看人送帖子。
賈母雖不大往各處走動,但世交情分尚在,十七日一早,賓客盈門。
黛玉祭完亡父,除了孝服,換上賈母給她做的新衣,方出來拜見來客,并致謝四方。
賈母恐她初次會客膽怯,沉吟片刻,吩咐鳳姐叫三春和湘云、寶釵姐妹一并作陪,此時眾人方見到賈家的姑娘,無一不是絕色,皆極口稱贊,各送表禮。
難得受賈母之邀,衛母帶著一雙兒媳都過來了,而陳麒之妻方夫人受外甥之懇求,亦來了。衛若蘭對于自己的親事早有想法,意欲跟妙真說明心意,又恐唐突,總覺得中間有人做媒更好,忽然想起一直都疼愛自己的大舅母,千萬拜托了一番。
方夫人素喜若蘭,兼這二年丈夫因衛若蘭得了不少好處,待衛若蘭越發好了,又知衛若蘭極有主意,聞得他想娶林公之女為妻,便先過來一探。
初見黛玉,方夫人頓時呆住了。
方夫人自恃見多識廣,這些年見到的絕色女子不知凡幾,哪知今兒卻是出人意料,賈家這些女兒不負盛名,果然盡皆出色,其中最出挑的卻是黛玉,雖然豐腴不如寶釵,嬌艷不如寶琴,又稍顯纖瘦了些,然觀其容姿、察其氣度,風流標致,非釵琴等人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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