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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 師妹


  翌日早起,碎金一般的陽光,灑在了眸子里。

  白汐出門的很早。這幾日在景德鎮的生活,讓她深深體會到當古董收藏者的快樂。

  將千年的時光沉淀。將古老的火候,工藝,握于掌心。方寸見天地,誠如一葉落知天下秋。她喜歡這種洞察秋毫的方式。

  昨兒,沈老板還約了她今天去古玩市場撿漏,白汐欣然赴約。其實,謝文湛給的本金已經用完。接下來就是利滾利。買真正上檔次的古董了。

  兩個人走走逛逛一上午,白汐又撿到了不少好東西。并且將其中一部分,拿去大的古玩店推銷。她人美,嘴甜,做起生意更是得心應手。很快把一百萬的古董,利滾利推銷到了一百八十萬。

  拿到手錢。下午就去了早些時候預定的一場拍賣會。用一百五十萬,買到了一件康熙青花雙耳尊。

  沈老板還在旁贊嘆道:“白小姐這幾天真是讓我長見識了。按你這個眼力勁,豈不是天下的漏,都要被你撿光了。”

  白汐趁機道:“沈先生,要不然咱們再斗一斗瓷?”

  “不敢了。看白小姐的樣子,也不會輸第二次的了。”沈先生還是不答應。白汐也不喪氣:“沈先生,雖然說這話有些丟臉。但我現在,不太想把鈞窯碗輸了。”

  沈先生“嗯”了一聲。道:“愿賭服輸。”

  她真的要哭了。愿賭服輸個鬼啊。但到了晚上的時候,沈先生又把她請到家里做客。坐下以后,沈先生笑道:“白小姐想要取回鈞窯碗也可以,我有一幅書畫,久久不能判定真假。假如白小姐能為我釋疑解難。我就把鈞窯碗還給你。”

  傭人很快把東西拿上來了。是沈周的二十冊書畫冊頁。白汐立即來了興趣。

  先看字體和畫風,都沒有錯。印章也很開門。但是看到題跋。白汐卻笑了:“繼南弟戊歲留山堂,囑余為作家珍筆……此二十冊,余留幾案間四載,辛酉歲新春……在詩酒之余,便作山石、林木、人家、行旅……弘治乙丑冬十月十九日竹莊老人沈周。”

  她先問沈老板:“老板怎么看這二十冊幅留山堂?”

  “書法是沈周的風格。沈周的楷書學柳公權,行書學黃山谷,疏瘦勁健。以“橫”為例,下筆硬切,調鋒之后提筆右行,收筆一律折筆并見棱角,方算一個完整的筆劃。這一幅手冊,行書,楷書的字都對的。所以,東西還算開門……”

  “沈先生,我的意見有別。”白汐道:“沈周有一副《桃花書屋圖》,題詩及跋語云:桃花書屋吾家宅,兄弟同居四十年。今日看花惟我在,一場春夢淚痕邊……呼,亡后又三易寒暑矣。今始補題。勝感愴。乙未九日,沈周。也就是說,沈周的二弟卒于成化八年,也就是1472年。怎么會在弘治乙丑年,1505年,又冒出個弟弟,還為他做冊頁?”

  沈老板恍然大悟,倒也大氣量:“白小姐,見笑了。”于是將鈞窯碗物歸原主。

  拿回了鈞窯碗,白汐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告別了沈先生。她打了個電話給謝文湛:“文湛,下周你來的時候,我去接機。還有夏拍的東西。你不用擔心。”

  謝文湛看了一眼日歷。15號,還有四天。卻是恨不得馬上飛到她身邊:“那好,下周一中午12點。景德鎮羅家機場。”

  “嗯,好的。”掛了電話,白汐把玩著今天買到手的青花瓷,尋思去御窯廠一趟。沒想到青花瓷開口了:“你身上有泥土的味道……是鈞窯瓷器么?”

  “不錯。”

  “怪不得。我見過鈞窯,但是沒見過像你這樣不人不鬼的半仙鈞窯。”

  她說:“我想成為一個人。”

  “那你死了心吧……人要有陽氣。你身上全部是陰氣,而且是對人不友好的那種。”

  白汐明白啊。因為明白所以更加悲催。

  想不到,成為一個人這么難。她還能耗下去,但謝文湛耗不起了。他都二十八歲了。再不娶妻生子,人家會以為謝大少愛好出柜呢!

  假如,連景德鎮的陶瓷們都沒轍讓她成人。那她也就該考慮和謝文湛分手了——不成為一個人,先別說能不能相愛,她也沒辦法為他生兒育女呀!

  隔日,她就來到了御窯廠遺址上。景德鎮的古陶瓷靈氣,這里最旺盛。

  進門,就有一片瓷器告訴她,御窯廠博物館里面有一塊“原始青瓷”。這青瓷本身是周文王的青瓷盤的一部分。文王演周易,精通天下易學之術。青瓷也潛心修煉千年。如今已然能通曉古今。假若遇到困難,不妨找它解決問題。

  青瓷很好找。因為博物館里靈氣最旺盛的就是它。白汐與它打了個招呼:“你好。”

  “你好。鈞窯小姑娘。”

  白汐一看有戲:“你能看到我的真身?”

  “鈞窯天青釉,海棠紅。紅還有些特殊。是被二次燒窯了嗎?”

  “不錯。”于是她表明了來意:“今天,我是來向你請教,如何才能變成一個人。”

  青瓷吃了一驚,仿佛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小姑娘,你已經是半仙。為何要成人?”

  “我喜歡人類。”

  青瓷嗤笑了一聲:“你,還記得自己是怎么死嗎?”

  “……有一年,皇上娶新婦。我們窯子上的人,都在趕工。有一只鈞窯蓮花碗,刻了一半,人們就放進去了。后來我就鉆進去為它完成最后的工序……”白汐將臨死之前的記憶說了一遍。但,時間太久遠。她也只能記得個模糊。

  “不,小姑娘。倘若你真是無意鉆入窯子而死亡。那是斷斷不會化為妖的。”

  “什么?!”

  青瓷冷笑道:“現在,我來告訴你——你的確是自己鉆入了窯子里。但原因是有人,將你半成品的蓮花碗,先送入了窯子。你鉆進去之后,那個人就把窯口封住了。你哭,你喊,你捶打著窯壁。但是沒人開窯救你……”

  白汐呆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她一直以為,別人不知道自己在里面。但青瓷的話語,還不斷地傳來——“你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而死。同一夜晚,鈞窯的窯廠燒出了第一批海棠紅窯變。當時的窯工以為那是妖怪作祟。將瓷器給搗碎了。并且視你為不祥之人。是不是有這一回事?”

  白汐點了點頭,這些記憶,已經模糊成了塵埃。

  “等你五歲的時候,你父親第一次帶你去了窯廠上看燒窯。也是巧了,那天你親眼看到的第一爐鈞窯,全部有海棠紅窯變。從那之后,鈞窯廠的人就相信,你是海棠紅妖怪的化身……對不對?”

  她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啊……但她的確看過很多窯變瓷器。

  “后來,你越來越美麗。漂亮的不似凡人,窯口上婦孺,就說你是妖怪狐貍精……”

  這個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在窯口人家里頭,的確十分突出。有人說她是觀音,仙女。也有人說她是狐貍精。

  “等到你十五歲時,天子大婚。皇后想要十幾只海棠紅的窯變鈞窯碗。但是那一年窯廠的氣候不好,雨下個不停。十窯九不成。窯廠燒不出來窯變。皇上要拿人問斬……所以有人商量將你祭窯……他們把你封死在了窯子里……你把頭骨撞碎了。最后是含恨而死的。額頭的血,流到了蓮花碗中,成了一抹海棠紅。”

  她倒吸一口氣,覺得青瓷也許在胡扯。但它繼續道:“你的冤魂不散。本該成鬼,但是善念猶存。于是成了靈。但你打從心底是厭惡人的。所以,你永遠不是誰的守護神。反而是給人招致災難的靈。”

  白汐搖了搖頭,她不相信,因為她沒有這些記憶。生前的往事,隨著頭蓋骨的碎裂。一起消失了。但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吶喊:它說的是真的。

  “小姑娘,你的陰氣,克人的陽氣。”

  白汐不想再聽下去了。一千年了,她什么都記不清了。而且,當初的窯口人家,皆為蕭蕭白骨。無處尋蹤。現在還追究,干什么?于是打斷了它的話:“我不想管什么過去了。眼下,我只是想變成人。”

  “你已經是半仙之軀。離靈格提升還差一步。假若你能前進這一步,到達仙位之時,便可以選擇成**凡胎。但你假若無法消除死前的怨恨,那就沒辦法成人。還不如轉世投胎。經歷輪回,就有骨肉了。”

  意思就是說……她心底有恨,卻已經遺忘了?但遺忘了,不代表不存在了。

  蓮花碗記得,靈魂深處也許還在悲愴當初的熊熊爐火。

  不過,她真的回憶不住了。

  最后,白汐是魂不守舍回到別墅去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下的小雨,將她的藍色百褶裙打濕了。女仆西貝拿來毛巾來給她擦水珠,她動也不動。好像一具任人擺布的尸體那樣。西貝有些不解:“白小姐,你怎么不打傘呢?”

  “舒服。”她道。等西貝走了。就拉起被子,蓋住自己。

  她是窯工,對于燒窯的工程,太熟悉不過。鈞窯“窯變”和外在因素息息相關。不僅是釉料的配制,十分復雜和講究。而且天氣因素,也對出窯有很大的影響。寒暑、晴雨、風向,窯口的工人,都要隨機應變,才能保持燒出的是完器。

  但自己死的那一年,連綿一個月的梅子雨,歷年堆放的柴禾都濕了。點不起大火。是不可能燒出來窯變的啊……

  原來如此,她不是蓮花碗。而是窯變。是那云蒸霞蔚的海棠紅。

  大觀間有窯變,物反常為妖。此話誠不假。

  冥冥沉思了一會兒,白汐覺得折騰自己不是個事兒。還不如和謝文湛說說。過去的命再苦,再坎坷,那也只是過去而已。老天爺現在好歹賜了她一個溫柔的丈夫。

  于是打給了謝文湛。忙音只有一聲,他就接聽了。她張了張口,卻是笑道:“文湛,我下輩子再嫁給你,好不好?”那邊傳來一聲嚴肅的:“什么?!”

  “……”

  “白汐,發生了什么事?!”謝文湛很不淡定了:“什么下輩子?!你怎么了?”

  “我好像不是正常死亡……噯,你先冷靜點。聽我說完。”她躺著看天花板,將今天的事兒說了一遍。末了道:“我真的,記不得死前的事兒了……”

  那邊謝文湛仿佛松了一口氣,卻是心疼起來:“白汐,別胡思亂想了。等我過去再說。”又看了下日歷:“后天晚上我過去。”

  “怎么,提前過來了?”

  “你這樣,怎么讓人放心。”謝文湛也頗為頭疼,但也很堅決:“下個星期我也不回上海了。等你把事情處理好了再說。”

  “哦。”

  很快,到了周末晚上。白汐早早去了候機樓接謝文湛。景德鎮機場很小,候機樓也很小。零零散散坐著幾十個客人接機,或者等航班。這里往返上海的班機一天也就三架。最晚的一班是八點的。除此以外,還有一天一班的美國華盛頓航班。

  白汐覺得有點冷,于是裹緊了大衣。終于,上海的班機號從起飛變成了降落。

  然而,先降落的是那一班華盛頓的客機。地勤人員像模像樣地為剛下飛機的旅客做安檢。畢竟是海歸人員。最近國內反恐形勢又嚴峻。所以檢查格外仔細了點。白汐看到人們排成了長隊,但是沒有看到她的謝文湛。

  好不容易,上海的班機也降落了。人潮一出,她立即從人群中看到了謝文湛。他還是那么高大,帥氣,黑色的風衣裹著健壯的身體。

  還耍酷戴著墨鏡,口罩。呵呵,以為這樣就認不出了么。

  白汐笑了,但是尚未喊出口:“文湛!”卻看到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高個子的女人。喊了句:“文湛?!”然后抱住了謝文湛。她傻了,看那女人踮起腳尖,親了謝文湛一口。還笑瞇瞇地道:“你怎么也來了景德鎮?”

  “卿卿?!”謝文湛也是略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我回國了,過來看看沈師兄。你也是過來看沈師兄的嗎?”話正說著,女人已經挽起了他的手。而謝文湛似乎不反感的樣子。兩個人手挽手走了一段。而且有說有笑。看起來,就是從前關系還不錯的樣子。

  白汐氣炸了。她頭一次,覺得,人真的很討厭。也不管什么保安,什么地勤人員。直接走過了那一道警戒線。而謝文湛終于看到了自己:“白汐。”說著就迎了過來。她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一下:“文湛,你艷福不淺啊。”

  謝文湛知道她誤會了:“白汐,她是我師妹。幾年不見了。”

  “呵呵,你師妹長得挺不錯的啊。”

  那隨后而來的那女人,已經傻住了。

  但是白汐走到她面前,不管謝文湛拉住的袖子:“小姐,別人的東西,不要隨便亂碰。你不知道嗎?謝文湛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你在公開場合,這么碰我的男朋友。是當我這個正牌女友,不會來接機是嗎?”

  小姐終于反應過來:“文湛……她是……”

  “小姐,文湛兩個字,只有我能喊。你再喊一句,我可以讓你永遠說不出話來。”白汐冷冷道。當一千歲的老妖怪,沒脾氣嗎?!

  謝文湛也終于說話了:“白汐,卿卿剛剛從美國回來。我也沒想到,會在機場遇見。你不要誤會。”

  她瞪了回去:“文湛,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你還有個師妹?卿卿叫的挺親密的呀,怎么走路還卿卿我我?”

  謝文湛無語,但手一直牽著不放。

  徐卿卿也開了口:“那個,他是我師兄。我們從前這樣叫慣了。你脾氣……怎么這么大。”

  話音剛落。徐卿卿的手提包著火了。她“啊!”地大叫了一聲。把手提包扔了。謝文湛二話不說,脫下風衣外套把火撲滅了。但IV的手提包外殼,已經被燒的變了樣。白汐冷眼看著這一切。她沒燒徐卿卿的頭發就算客氣的了。

  謝文湛當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多說,直接拉起她的手。走到了候機樓外。收起了什么甜言蜜語,什么風度翩翩:“白汐,你別這么沖動!我和卿卿分別六年才見了面,所以才客套了幾句……”

  夜風瑟瑟。她的語氣更瑟瑟:“文湛,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是個很謹慎的人。除了我和思思,她是第三個能碰到你的手的女人。對不起,對于這樣的女人,我只能把她們當做敵人。”

  謝文湛啞口無言。在她水一般波光粼粼的眼神下,卻是心軟了。坦誠道:“白汐,也是我之前沒說清楚。卿卿六年前在上海的時候,追求過我。但我沒有答應。只是說做好朋友。”

  白汐不敢笑,也不能笑:“你們上過床嗎?你還有其余的追求者嗎?”

  “白汐,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他忽略第二個問題。

  “沒關系,我不介意你再去找幾個。”說完,她轉身而去。謝文湛追上來攔住她。她直接把他推搡開。謝文湛就牽住了她的手:“白汐,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才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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