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弱水
弱水周圍一片靜謐，方圓百里，沒有見著飛禽走獸的，我深吸幾口氣，發現空中彌漫著腐朽陰暗的氣味。鮫人，真的會在這種地方生活嗎？
弱水是一汪流深的潭，明明水質清澈，卻怎么也瞧不見底。水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有風吹過，連漣漪也不曾泛起。在弱水周圍繞了一圈之后，我扯了幾根頭發，對著斷發吹了口氣。斷發在空中飄蕩了一會兒，來到弱水上方，在空中打了幾個旋，然后就掉在弱水里，沉了下去。
我咬著唇，把足尖輕點在弱水面上，足尖剛點到弱水，就好像有一股吸力般，要把我扯進弱水去。我驚呼一聲，感覺身上的靈力流失得厲害。
“姑娘！”柳長言的驚呼聲傳來。他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扯離了弱水邊，他道：“不可兒戲！這水誰都能給沉下去�！�
我驚魂未定，愣愣看他，莫能言語�？磥磉@弱水真是不簡單，不然也不會成為昆侖禁地。
他說：“姑娘就非要找到鮫人不可？”
我緩緩說道：“其實本來并不是非找到不可。不過我如今要么混吃等死，要么去找鮫人，我思來想去，還是覺著找鮫人更有意義些。即使我最后什么也沒找著，總歸是能有個盼頭。能這么盡心盡力去做一件事，直到……我死了，也不至于死不瞑目，總算是努力過了�！�
柳長言失笑，“姑娘還打算用一輩子去尋找鮫人不成？”
心緒百轉千回，一時之間，我有些落寞。用一輩子去尋找鮫人，看起來是很傻，但是柳長言他怎么會明白，我這輩子即將到頭了。所以我窮極一生，時間還是太短太短。
我在弱水旁的一叢草地坐下。這里太安靜了，總覺得太寂寥。我雙腿曲起，雙手環住膝頭，用力抱緊，似乎這樣就能減輕心底那份揮之不去的壓抑感。
嗯？草地？不是冬天么？怎么會有草地？我打量四周，此時才發現昆侖并不同于凡間的大雪紛飛，反而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想到我們青丘也是四季如春，看來這昆侖也同青丘一般，稱得上一聲仙鄉福地。
身旁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響，而后，聽見柳長言的聲音：“姑娘打算怎么辦？”
我望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原本是在思考要怎么回話，不過想著想著，就有些恍神，思緒不知跑哪里去了。怪不得美人總是看著山巒就容易發呆，原來這還真是個走神的好辦法。我這思緒一飄，又飄到美人身上。
美人說她有三大愛好——美人美景和美酒。
她喜歡前兩樣，這我沒話說，不過她喜歡美酒我不茍同。在看了人間的話本后，我發現里面只要出現一個風流不羈的少年俠客，為了體現他如何如何放蕩不羈，這句話總是要說一說的。而我覺得這樣一說，整個人似乎真的就變得更風流，更瀟灑。所以我猜測，美人她硬要加上一項美酒，只為了聽起來更有氣勢些，表現出她的瀟灑。我如此猜測是有原因的——美人說她喜歡美酒，所以我就偷了大長老的酒給她喝�？蛇@酒的問題，她卻從沒喝出來。
我曾領著幾只小狐貍偷偷喝過大長老的酒，而后酩酊大醉，醉酒后干了不少驚天動地的蠢事。大長老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就在酒里摻了不少水。美人喝了大長老許多酒，一次也沒發現不對勁。要命的是，她喝了這摻了水的酒，居然神奇的有些醉意，然后便得比平日啰嗦許多。
有一次她喝了酒之后又開始絮絮叨叨。她說：“我有段時間總作噩夢，攪得得我不得安寧。所以便找了太上老君幫我煉些藥來治治�！�
我覺得不可理喻，神仙果然非同常人，做噩夢居然還要用藥來治。我問道：“夢里太可怕了？”
她搖頭，“不是可怕，是太美好了。就是因為太美好了，所以一覺醒來更覺悵然若失，時間一久，我便受不住了。人間有莊周夢蝶，一覺醒來搞不清楚自己是人還是蝴蝶。而我做夢，弄不清楚是前世還是今生�！�
美人所說的“時間一久”，那時間肯定就是不一般的久，“那后來呢？你有沒有再做那些夢？”
“有�！彼_始皺著眉頭沉思，這是她開始回憶的動作�！疤侠暇龓臀覠捔艘黄克帲瑩f此藥能使人忘卻前塵往事，不再有世事紛擾。我當時不知受了什么蠱惑，居然喝了�！�
我驚愕問道：“你喝了怎么還會記得這些事？”
她長長嘆了口氣，說：“我喝下那瓶藥之后，又后悔了。可是藥已經吃下去了，我只能一邊哭一邊寫下往事，希望來日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晌彝绿嗔诵趺从浺灿洸煌�，那一陣子我都是大門不出，努力回憶，記下往事�！�
既然是忘了前塵往事，那美人怎的還有那么多的時間，來回憶長得不能再長的往事？我的疑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美人她狠狠拍了自己的腦袋，“我真傻，真的！居然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太上老君那藥根本就沒有效果！害我白白哭了一場�！彼L嘯一聲，“誰能想到，太上老君還會制出假藥呢�。 �
她拿起酒壺，狠狠喝了幾口，然后望著山巒發呆，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我聽見她說：“其實要真能在那時候忘了，也挺好，也不用再受回憶的折磨了�？上逍蚜�，舍不得忘掉�！�
我不解問：“回憶還會折磨人？”
“不。”她望著遠處的山峰的雙眼開始有些飄忽，這明顯是有些醉意了，“折磨我的，是未來。”她的聲音很快消散在風中，再聽不見。
我那時年少疏狂，總覺得自己前途無量，是決計不會有什么煩心事來折磨我的，所以過去不會有什么挫折，未來更不會有。我那時還對美人的話不置可否，未來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如是想。
我把頭埋在膝上，穩了穩情緒，安靜良久，我緩緩問道：“你沒有沒遇見過一個，能讓你不顧一切。即便死了，你也總想讓他活過來的？”
柳長言沒有回答，一時之間，只能聽見沙沙的聲響，那是風吹過樹葉草叢的聲音。仿佛天地間一片荒蕪，只有自己。
“我最親近的人是師尊。”頓了頓，柳長言說道：“師尊待我恩重如山，養我育我，若沒有他，就不會有今日的柳長言。”
他看著我，眼眸蘊著溫和的笑意，“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死有命，這本是天道循常。姑娘還是看淡生死得好，執念太過，極易傷人�！�
“你教我看淡生死？”我有些氣悶，把頭扭向別處，“為什么你們都不能理解我？死了，便什么都沒有了�！碧斓亻g再沒有一個弱水，能那樣待我。
許久寂靜無言。
我獨自鬧了一會兒氣，想到現在再沒有人會安撫自己的小性子，自己還鬧什么鬧呢？沒有美人，沒有大長老。我強壓下不舒服，眨了眨有些濕意的眼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很淡定。
想了想，我把從東海拿來的貝殼扔進弱水里。貝殼落在水面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就這么悄悄沉下去。我不禁有點后怕，如果沒有柳長言拉我，那我應該會像這枚貝殼一樣，悄無聲息的沉下去吧？
“這是做什么？”
我用余光瞟了瞟柳長言，然后把一個貝殼遞給他，“你聽�！�
柳長言聽著聽著，神情漸漸有些恍惚。
“喂？”我推了推他。
他回過神，朝我一笑，“這歌聲……”
我笑道：“是鮫人的歌聲�！�
他放下貝殼，說道：“都說鮫人的歌聲使人如癡如醉，有些人被鮫人的歌聲蠱惑，還投了海�，F在看來，這話也不是夸大其詞。”
我調侃道：“你也怕被蠱惑？”
柳長言嗟嘆一聲，“世事變幻無常，人心最難琢磨。我也怕有一天便守不住道心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在我遇見的人當中，你是最有覺悟的。一定能歷劫成功，得道飛升的�！�
柳長言低垂了眼眸，輕聲說：“但愿如此�！�
過了一會兒，我問道：“你說貝殼這么小，就算水底有鮫人，他們會不會也不注意的？”
柳長言一愣，“這不無可能。”
我決定發揮我的聰明才智，讓鮫人不能忽視這些貝殼。我從弱水四周撬了許多龐大的石頭，把貝殼綁在上頭，然后繞著弱水，把石頭拋下去。
在弱水上均勻的拋了石頭之后，我得意的拍拍沾滿灰塵的手，說道：“這漫天石雨，我看他們怎么無視。”
柳長言卻道：“要是石頭把貝殼壓碎了呢？”
我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想點兒好的啊�！�
他笑笑不再說話，挨著我在岸邊坐下，靜靜等待。
一直到看見天上的疏星，我不由得沮喪。
我哭喪著臉，喊道：“不會真讓你給猜中了吧？那些石頭把貝殼都壓碎�？墒俏覀兺紫峦读诉@么多石塊，就算沒有看見貝殼，鮫人也該來找我們算算賬吧。”還是說，這里真的沒有鮫人……
我拔著身旁的小草出氣。
柳長言問道：“可要回去了？”
我心有不甘，氣呼呼的說：“不走，我還要再等一會兒�！�
柳長言又重新坐下，說：“那我陪姑娘一道。”
不過我嘴上雖說得堅決，但到半夜的時候，我的眼皮又不爭氣的開始打架了。我往旁邊溫熱的物體靠近，可那物體好像會移動，我怎么靠近都靠不到。我閉著眼睛，雙手一抓，把溫熱的肉體往身邊一拉，然后心滿意足的睡去。
可還沒等我睡熟，就聽見有叫喚聲；“姑娘姑娘，青衣……”
我清醒過來。柳長言指著水面，說：“你看�！�
月光照到水面上，月如華練，像給弱水披上了一層華裳。在這閃著星辰的水面，有幾截魚尾在擺動，魚鱗泛著水光，在漣漪中起起伏伏。
這一直平靜無波的弱水，終于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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