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們還是跑吧？”

　　柳長言頷首，他一揮手，霎時間水霧大作，把我們三個籠罩，我們就著這水霧，施法脫身。

　　來到郊外，我說道：“這下應該沒什么麻煩了吧？”

　　柳長言苦笑，說道：“還有一個。”伴隨著話音剛落，從林間走出一個人，披著大氅，領子用動物的長毛滾邊。他的臉有大半埋在脖子上的那圈長毛里，只能看見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鬢角的頭發已經斑白，他沒有束發，而是在腦后隨意用帶子松松垮垮的綁著，不至于披頭散發。有幾縷白發沒束好，貼在他的臉上，平添幾分滄桑感。

　　不同于黑蛟的冷峻和柳長言的溫潤的那種沉默，他看起來整個人都是靜的，從里到外，像一潭死水，風吹不起一點波瀾。

　　我有些不安的問道：“你是誰？”

　　平淡的聲音響起：“一只沒有妖氣的狐妖，一個有實體的鬼魂，還有一個……像人的神仙，還是像神仙的人？”他把頭抬起來，神色淡淡，“有趣。”嘴里邊雖然這么說，但臉上卻沒露出什么特別的表情。

　　柳長言上前，拱手道：“不知這位兄臺有何貴干？”

　　來人說：“抓你們。”

　　我喊道：“我們又沒做什么，你憑什么找我們麻煩？”

　　“你們闖了祁王府，還傷了世子，這樣還不夠？”

　　“那只是個誤會。”柳長言笑了笑，說：“我們不能隨你走。”

　　我召出青鋒劍，擺好姿勢，準備隨時打架。他有些詫異的說：“這劍……”我得意，這劍可是美人送我的。他卻道：“你們走吧，我打不過你們。”然后轉身就走，再沒看我們一眼。

　　啊？

　　我和柳長言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事態是如何發展的。

　　“他是誰？”我疑惑發問。

　　柳長言搖了搖頭，也是一臉茫然之色。

　　當晚，我們在一處破廟里修整。破廟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就是有那四面破敗的墻壁擋著風雪，還有被掀了差不多的屋頂，所以它要比在荒郊野外要好上那么一些。

　　柳長言抱來一堆茅草，說：“姑娘若累了，可先在這上面稍作休息。”

　　我躺在茅草上面苦不堪言。其實我也不指望這些茅草能御寒之類的，可是它癢啊！那些茅草的鋸齒總是會劃到我露在外邊的肌膚。我這時候無比的想念起美人來，至少跟她在一起時，我就從沒睡過茅草。

　　美人的法力也是很高深的，至于高深到何種地步我也不得而知，而她也很善于利用她那身本事。

　　我總和她在外頭跑，也有在荒郊野外過夜的時候。可我們從不愁沒房子住，因為只要有水，美人她足尖一點，一座高大的閣樓城堡便拔地而起，那些是冰雪雕就的房子，美奐美輪。現下滿地的雪花，可我卻沒本事用這些雪花雕些亭臺樓閣，所以只能在這破廟里休憩，還要忍著從外頭飄落進來的雪花和凜冽的寒風。

　　“姑娘。”柳長言你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側身后頭望去，見他正盤腿打坐，根本就沒有同我一樣躺下。我從扎人的草堆里坐起來，想了想，我對他道：“你別叫我姑娘姑娘的啦，叫我青衣……”

　　“青衣——”

　　“姐姐！就叫我青衣姐姐！”我興奮道。

　　柳長言驀然頓住，而后扯開話題，說道：“不知那深海里是怎么樣的？”

　　我想了想，說：“感覺要把人壓扁一樣，很難受。水的力量很強大，我用了法術也感到窒息。如果沒有……人幫我，我估計就會沉下去，再也上不了岸了。”

　　柳長言兩手交疊，一只手的手指在另只手的手背上不住輕點，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聽見他說道：“這四海八荒也不曾見過像四海那樣的深海，不過在昆侖倒有一潭弱水。”

　　我聽見這個名字，心臟窒了一下。“什么弱水？”

　　“昆侖之北，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那潭水，是昆侖的禁地，就是一片鴻毛，都不能度過弱水，只能沉下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垂眸低低笑了起來，“小時我曾偷偷進去過，還差點掉進弱水去，師尊知道后，罰我在山門前掃了好些年的地。”

　　想不到柳長言也有這么……青蔥的時候，我好奇問道：“好些年是多少年？”

　　柳長言臉龐微紅，低聲說：“三年。”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于是開口問道：“你現在幾歲了？”

　　他笑道：“已過甲子之年。”

　　我愣在當場。這柳長言看著年紀輕輕，想不到，居然過了六十了！不過轉而想到自己已經近千年的“高齡”，相對于人間來說，自己早已是那趟進棺材，死得不能再死的，這樣一想，柳長言實在年輕得不像話！我干巴巴笑道：“你真是……保養得宜，保養得宜。”

　　柳長言笑道：“人皮不過幻象。修道之人不應執著于這幅皮囊。”

　　我恭維道：“你真有覺悟。”我之前還擔心他修仙修成一個老頭子，沒想到人家早已成了個老頭子，看來這仙還是要修一修的。

　　想起剛才被我帶走的話題，我覺著那潭水有必要打聽一下。我躡嚅著說：“你剛才說——弱水？”

　　“嗯，我們不妨上昆侖找一找，說不定是姑娘要找的地方。”

　　我咬唇，猶豫著問道：“你說，鮫人會住在那個地方嗎？”

　　柳長言訝然，“據說鮫人住在東海之中。但這只是傳說而已，我還從未見過鮫人。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我咬咬牙，“他們……搬家了。”

　　“那姑娘可要往昆侖走一遭？”柳長言問道。

　　我急切道：“當然要去！”反正現在什么頭緒也沒有，反正去趟昆侖也沒什么損失，順便還能見見柳長言的師門。

　　趕了幾日路，我們終于來到了昆侖。遠遠瞧著，就見此地仙氣繚繞，一派祥瑞之象。我那腦子突然轉過彎來，這昆侖山本就是仙家之地！那么柳長言的所謂的天行派……我皺了眉頭，問道：“柳長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所說的天行派，我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柳長言身形頓了一下，苦笑道：“我師門的確在昆侖，不過天行派是我胡謅的，此次下山，師尊令我不得透露門派，無奈才騙了姑娘。”

　　我腦子又轉了一個彎，想起來美人同我說過，這昆侖山本來是元始天尊的道場，是闡教的祖庭，到現在已經不知道傳承到第幾代了，我不確定的問：“你、你不會是玉虛宮的吧？”

　　柳長言微微頷首，“師尊道號沖元子。”

　　我苦了臉，“這昆侖山，我進得去么？”

　　“如何進不去？山上也有許多妖怪走獸，只要不是為非作歹，我們玉虛宮是不管的。”柳長言道。

　　我放心了，管他是不是玉虛宮的，能幫到自己就好，剛才自己真是太不淡定了！

　　我拉住他的手，歡喜往前，“那我們快些走吧。”

　　突然見前方有霞云若隱若現，好像有人正往我們這個方向趕來。沒幾下功夫，那道霞光行至我們跟前。柳長言撲通跪在地上，正正經經的磕了三個響頭，“徒兒拜見師尊。”

　　來人須發皆白，還穿著雪白的道服，手里拿著拂塵，站在云端上。我驚詫，這柳長言的師尊竟然是個地仙！

　　自己這樣傻愣愣的站著，好像不太好，我跟著見禮，卻沒跪下，“師尊好。”說完我自己差點又想撓墻，他是柳長言的師尊又不是我的師尊，自己瞎叫什么！不過我是不會承認自己的口誤的，當下笑容滿面的看著柳長言的師尊——沖元子。表現得很乖巧。

　　沖元子朝我微微頷首，突然說道：“以前不曾見過姑娘，不是我們昆侖的狐貍吧？”

　　我一愣。

　　不待我答話，沖元子自顧掐指算了起來，片刻過后，他一臉糾結，“怎么算不出這位姑娘的來處歸處？？再來一次。”然后又開始掐來掐去。掐著掐，他好像忘了我們兩人，只管自己算得高興。

　　柳長言輕咳一聲，說道：“見笑了，師尊一直都這么……率性。”

　　我點頭表示理解。我的好些個長輩都沒個長輩樣。比如說美人，她在我跟前從來都懶得端架子，一點上仙該有的做派統統沒有。她說，她在我面前沒個長輩樣，我在她面前也沒個小輩樣，誰也不比誰強。而這像大長老一樣，滿頭華發的老者顯然也是同美人是一樣的。我只希望他不要和大長老一樣啰嗦就好。

　　柳長言出聲，把沖元子從自己的世界里拉出來，“師尊！”

　　沖元子停下動作，很假很假地咳了幾聲，“為師今早掐指一算，算出你要回來。事情辦好了？為何提前回來了？”

　　“徒兒只是回昆侖辦點事，辦好就下山去。”柳長言恭敬道。

　　沖元子拿著拂塵在柳長言頭上一拂，很憂愁的樣子，他嘆了一聲，“唉，你這劫數一天未破，為師就一天放心不下，倘若你的修為再停滯不前，此生可就大道無望了。”

　　“徒兒會盡力。”

　　沖元子把拂塵甩回臂彎，說道：“你們快點辦完事，早點下山去吧。”說完轉身駕著云走了。走出老遠，我依稀聽見他氣急敗壞的聲音：“怎么還是算不出來！亂了亂了，徒兒的也亂了！”

　　我好奇問道：“你師尊讓你下山做什么？”

　　柳長言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歷劫。”

　　美人她不會這些玄學，連帶著我對輪回命數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很是不解，當然另一方面也深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問道：“歷什么劫？怎么個歷法？”

　　柳長言苦笑搖頭，“我在人間游歷了這么些年，從未遇見我的劫數，何談什么歷劫？”他拿出飛劍，一腳踏上去，回頭朝我伸手微笑，“上來，我們去弱水潭。”我把手放進他的掌心，借力上了飛劍。

　　我站在他身前，陷入了吃不吃豆腐的糾結中。就我們現在的姿勢，我總不能反手抱著他吧？我糾結著糾結著，剛伸出狼爪，身子也往后傾了傾，柳長言就在身后說道：“到了。”

　　為什么！！要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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