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骨頭
兩人的氣勢太凌厲，針芒相對。街上的行人都開始避開，冷清蕭條。蓮許姑娘性子不好，可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陰穢二字一出，大家更是漠然避開。
蓮許驕傲的單手拉著馬韁。“不行。你可以在這邊住下。等我回去看看這東西到底有什么古怪再物歸原主不遲�！�
肖宕大急。紅玉冷不防開口:“那是我父親腿骨，喬姑娘還是不給嗎�！�
有那么一刻，蓮許真的相信那稚嫩冷漠容顏下的一脈溫情。喬蓮許剛剛知曉邵玉過往，內(nèi)心對血脈親情正是柔軟。左手一垂，落在腰間。蓮許發(fā)怔之際荷包里小羅盤，劇烈急速震動，嘭的一聲，在荷包中碎裂。
“敢說這東西不古怪�！鄙徳S冷笑:“恕我冒犯尊父了。”策馬揚長而去。
肖宕欲追。紅玉的臉色蒼白，拉著肖宕袖子到�！拔覀�?nèi)フ覀愎�。”肖宕艱難的從中做出抉擇，策馬直奔丁府。
邵年在院里抬了張長桌，對著園子的景象畫春雪初融。積雪坑洼如蜂巢，泥污點點堪濁。折眉是看不出美來。
邵年一筆一觸畫的凄涼。將狹小的庭院深深畫出天地遼闊的寂寥。折眉不識畫，也覺得邵年畫的極好。
小廝來報說喬蓮許回了膠州，眼下在蕪園住著。蕪園是喬金花生前靜養(yǎng)的別院，兩層木樓，帶著假山流水小花園。邵年嗯了一聲，在畫上添了兩筆。“逢源舅舅呢？”
“喬大爺跟著陳師父回浮石林了。”
邵年收了筆，拿起靠桌角的傘。“東西收了。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丁府外，肖宕扯著馬韁，馬蹄不停在原地轉(zhuǎn)圈。紅玉虛弱的躺在肖宕懷里。“據(jù)聞丁府曾被喬家數(shù)位前輩長居數(shù)十年，無數(shù)通靈異寶鎮(zhèn)宅，諸邪不侵。我進不去�！�
肖宕斬釘截鐵�！拔姨婺闳��！�
“不行！”紅玉言疾厲色，側(cè)頰因生氣而有了稍許血色。“丁家布局一磚一瓦都是喬家人搬進去后改建的。布陣奇門遁甲，無人帶路走進無出。傘公子可會不喜歡闖入者�！�
“你連九甲門都不知道，怎么知道這些？”肖宕臉色大變:“你上別人身了？”
紅玉苦笑:“我現(xiàn)在哪有這個力氣。折眉在這里，我能感覺到她�！�
肖宕悟了。“所以你才堅持來這里找傘公子？”
“不。我和邵年不共戴天�！奔t玉道�！拔乙彩莿偛胖勒勖荚谶@里�！�
“傘公子會不會認出你�！毙ゅ慈滩蛔�(dān)心。
“我這個模樣他認不出。”
屋檐積雪滴滴答答化流淌，邵年一出門，便看到門口馬上兩人。門可羅雀的街上，讓人不注意都難。肖宕眼睛一亮：“傘公子�！�
邵年剛要撐開傘。溫和笑道：“傘公子已不問江湖事。二位請回吧�！�
“我們不是為江湖俗事而來。”肖宕急切道：“我們…”紅玉輕輕一拽他袖口，強打起精神接道�！拔覀兪菫檎勖级鴣�。”
紅玉看著邵年深邃明亮的雙目，不疾不徐：“折眉。你姐姐很擔(dān)心你。”
邵年左眼一痛，模糊成一團血霧。邵年神色不變，鎮(zhèn)定溫和：“折眉在我這里很好。你可以轉(zhuǎn)告你朋友放心�！�
憑喬金花的本事，為兒子煉區(qū)區(qū)一個瞳人何須浪費那么久。難就難在折眉不配合，折眉和其他混沌的鬼不同，她有著非常清晰的意識，執(zhí)念且不惡念。難能可貴。
原本喬金花大可隨意捉一只小鬼，隔幾年給邵年換一只眼睛就好。喬金花卻憂心太傷邵年身體。鬼界最好的鬼是百鬼鎮(zhèn)的鬼，長生不老，意識形態(tài)完整，終其一生都能以鬼的形態(tài)永遠存活。他們碰不得。也不敢碰。
世間上有執(zhí)念的鬼大多成了惡鬼，成了怨念。折眉是百里挑一的好。喬金花舍不得放棄折眉。折眉有三年的時間是被封印在邵年眼睛里的。邵年用三年脈脈溫情打動一顆少女心。喬金花花了一年多來調(diào)丨教。最后將折眉煉成瞳人，前后過程不過三個月。
邵年左眼越來越灼痛，滿目充血的嚇人。邵年從容不變，嘴角依舊噙著笑意：“二位請回吧�！鄙勰贽D(zhuǎn)身回屋。
獵戶家的手藝人都有熬鷹的絕活。再倔的鷹，都會成為乖順的獵鷹。最終依然頑強如初的，都逃不了一死�？梢姽菤膺@東西也不是越硬越好。恰如其分的屈服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折眉骨子的戾氣仿佛一下子被人勾起。五年的安逸臣服，她都開始忘了為什么從百鬼鎮(zhèn)出來，為什么被捉鬼人從鄴都帶走。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折眉的憂患源于第無數(shù)次被拒絕在百鬼鎮(zhèn)門外。
清老嘆息勸她，折眉去人間吧�；裟愕膱�(zhí)念，去投胎做人。做個鬼沒有什么快樂的。還是做人最快樂。
折眉把臉埋在腿上。和邵年說話的小女孩雖然不是沈河的模樣，也不是沈河的聲音。折眉認得出她是沈河。百里先生呢？沈河附身先生怎么可能不管？還是百里先生同意了。
邵年試圖安慰折眉，一聲比一聲柔的喊她。折眉此時卻不想聽他說話。“邵年你安靜會行嗎。讓我靜靜�！�
邵年頓了良久。“好�！�
丁府外。
“紅玉！”肖宕生氣道：“你和傘公子到底在說什么，怎么把人給氣跑了？”肖宕看的清楚，邵年一只眼睛血紅的好像要吃人。
紅玉虛弱的已經(jīng)說不出話。只來的及囑咐一句。“幫我拿回骨頭。拜托你了肖宕。”
肖宕抱著癱軟的紅玉。“小混蛋。”
肖宕心里很復(fù)雜。他知道紅玉不再是他的妹妹。可他就是忍不住。馬蹄嘚嘚，肖宕就近找了家客棧住下。
晚飯的時候，邵年左眼血霧終于退下去。邵年放下筷子，輕輕喚她。“折眉？”
折眉提著裙子低頭發(fā)呆。腳底一團一團濕的厲害，裙擺都沾濕了。邵年大概也哭了�！吧勰辏阒腊倮锵壬F(xiàn)在在哪嗎�！�
“百里先生？”喬金花是從一個六旬老頭手里買的折眉。邵年不確定的問:“是那個捉鬼人嗎？”
“恩�！�
“不知道。”邵年道:“不過我可以托人幫你問一下�！�
折眉道謝，兩人無話，氣氛又尷尬起來。
“我……”
邵年的話沒說完就被折眉打斷�！吧勰昴銊e多想了。我如今做了你的眼睛，一輩子都是是你的眼睛�！贝蟛涣司拖裥家粯�，玄芳陪了陸言寺一輩子，也不也過來了嗎。
人的一輩子很短的。很快就過去。折眉心想，她是愿意等到邵年老了去世后再去做自己的事情的。
邵年聞言有些觸容，換了個平易近人的話題：“你還有個姐姐？”
“恩，我們是雙生子。一起生，一起死。很巧吧�！�
“她現(xiàn)在在哪呢？”邵年問。
“不知道�！闭勖枷萑牖貞��！扒謇险f我和姐姐都帶著未了的心事。只是姐姐是怨念，我是執(zhí)念。當(dāng)初來人間，我本意是先葬了姐姐，讓她尸骨歸鄉(xiāng)，怨氣不要那么重�？上Ш髞聿涣肆酥��！�
邵年也有些歉疚。他算是明白為什么不了了之。“百里先生是從別人手里買的你，還是他捉的你？”
“他給你們說是他買的我嗎？”折眉噗笑：“你還信啊。鄴都捉鬼人數(shù)他最厲害，別人捉些懵懂的還行。他們不敢碰我的。是百里先生捉的我�！�
邵年低頭撥了兩口飯，想了想，低聲問折眉�！拔�?guī)闳ピ崃四憬憬憧珊�？�?br />
“你？”折眉有些好笑道：“自從當(dāng)年出了鬼皇子和悅彤姐姐的事。閻君和判官一致認為帶著生前記憶來鄴都容易出事。我們的記憶都封在往生河里，自己都不記得前塵。你去哪找我姐姐尸骨？”
“我也許知道�！痹捯怀�，邵年便覺得唐突。含糊蓋過，又問折眉：“那你現(xiàn)在是失憶？”
“不會啊。等我回了鬼界自然就記得了。閻君只是嫌我們記得前塵愛追究往事，又不是要奪走我們記憶�！闭勖冀忉尩馈�
“你認識門口那兩人嗎？”
折眉難得沉默一下。她不想瞞邵年�！澳莻�女孩，我想應(yīng)該是沈河。男的我不認識�！�
邵年翹起嘴角。
過了一會，邵年才問�！吧蚝邮钦l？”
“吃飯吧。飯都涼了。”折眉道。
“哦。”
邵年慢吞吞吃著米飯。食不知味。
喬蓮許痛快洗了個澡，邊擦頭發(fā)邊研究桌子上平淡無奇的骨頭。喬蓮許舉著骨頭對著太陽照了照，骨頭立即閃過一道紅色的光，發(fā)出柴火燃燒崩裂的聲音。赫然一瞬，骨頭上多了絲裂縫。
喬蓮許趕緊護在背光處。小心藏好。她答應(yīng)了物歸原主完璧歸趙。這下好了，完壁是沒戲。紅玉可要恨死她了。蓮許卻不想想，怕是如今肖宕紅玉也不會對她感激到哪去。
喬蓮許在蕪園翻箱倒柜找出一個檀木盒，襯著紅色軟布將骨頭小心放進去。盒子是喬金花留下來的鎖魂盒，當(dāng)年是讓蓮許去鄴都捉小鬼，給邵年治眼睛用的。
看到盒子，蓮許便開始思念喬金花。沉默的擦拭要喬金花的碑牌。蓮許額頭抵著木牌，小聲啜泣。“二姐，求求你讓我給你報仇吧�！�
“你教教我該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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