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卜算子
無良書社盜刻猖獗,待小生肅清這股歪風,再來與姑娘們同文共賞!
秦霄也陪著他裝模作樣,將書揣入懷中,抱拳稱謝。
那邊秦夫人卻是眉色微顰,搖了搖頭,并沒說話。
夏以真見父親與秦霄素昧平生,一見面卻相談甚歡,縱然平日對手下親傳弟子也不曾這般和顏悅色過,不由大是奇怪。
又恐稍時這讀書人再多起話來,在父母面前胡說八道,徒生誤會,想了想便道:“爹,娘,秦公子進京是要準備明年應考的,咱們便不要耽誤人家讀書了,女兒還有好多話要和你們說呢!
她原想借此叫秦霄走,正要向母親使眼色,卻聽父親“哦”的一聲,忽又對秦霄道:“秦公子是要進京應考?那不知目下……”
秦霄一笑謙道:“小生不才,僥幸得中今科應天鄉試解元,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唔,原來秦公子是解元公,老夫失敬,失敬。”
夏仲璉肅然起敬,連連拱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客氣了半晌。
夏夫人瞧得很是不悅,終于忍不住插口道:“人家是真個讀書的,你這老不休也跟著酸文假醋的做什么?說正經的,這位秦公子曾救了咱們真兒的性命,還知道些那日咱們遇襲的內情,不如便請他說來聽聽。”
此言一出,夏仲璉笑容可掬的樣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面色陡然變得沉冷起來,現出一副江湖中人特有的威寒之勢,一望便心中凜然。
但那神色一閃即逝,隨即平和下來,卻也沒了笑意,又仔細打量了秦霄兩眼,便道:“夫人,真兒一路趕來與咱們會合,定然累了,你先帶她下去歇歇,我這里有幾句話想同秦公子說!
夏夫人當即會意,拉著夏以真道:“真兒,娘做了些酒釀,你來嘗嘗。”
這邊夏以真兀自擔心,盯著秦霄,只盼他快些離去,秦霄卻只作不見,反而應聲道:“小生這里也正要與夏老英雄相談。”
夏夫人看得眉間微皺,也像憋了滿肚子話,當即拉著夏以真下樓去了。
房中只剩下兩個男人,氣氛也恍然間有些尷尬。
秦霄索性先不開言,伸手入懷,將那本《十香云蘿記》重又拿出來,托在掌心笑道:“夏老英雄請收好。”
見他恭敬地將書奉還給自己,夏仲璉微沉的唇角不禁又挑了起來。
“多謝秦公子方才出言解圍,老夫這里謝過了。”
“哪里,哪里,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夏老英雄不必如此客氣!
夏仲璉一笑,這才接過仔細揣入自己懷中,隨即朝旁邊的竹凳指了指:“秦公子請坐!
秦霄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閑雅地坐了下來。
夏仲璉繞回案后,也在椅上坐了,壓低了些聲音問:“秦公子是如何與小女相識的?”
這話原本就在預料之中。
秦霄按下他與夏以真頭次相遇不提,只將那日突遇喜船之后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隨后又正色道:“小生一介科甲士子,貴鏢局與江湖上的事原不該多問,所以有些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子仗義相救小女,便是比起我輩江湖中人也不逞多讓,不必過謙,何況此事使我重明鏢局遭逢大變,更壞了小女的婚事,老夫誓報此仇不可,公子有話但請直言,老夫必定洗耳恭聽。”
“既如此,小生便大膽了。”
秦霄略略一頓,繼續道:“當日那神蛟門少主縱馬上船,命人四處拋撒喜錢,刺客雜在渡船、民船中靠到近處,忽然暴起偷襲,那少主被六七人圍攻,連中數刀,又被踢入江中,以上均為小生親見,絕無虛假,不知夏老英雄可從其中瞧出什么來沒有?”
夏仲璉沉眼捋須,凜眉思索片刻,猛然抬頭驚道:“公子的意思……這其中有詐?”
“夏老英雄明鑒,正是。喜錢明明應該當街拋撒,卻偏偏要在船上招搖,致使喜船被圍,這已是反常。再者,若刺客本意是要擊殺那神蛟門少主,待圍攻得手后,或割其首級,或任其橫尸船上,都可說得過去,為何卻偏偏將人踢入水中?”
夏仲璉一拍大腿:“照!那小子身為神蛟門少主,水性可是一等一的好,倘若當時還沒死,被他從水中逃了,豈非功敗垂成?這確是個破綻,大大的破綻!”
秦霄點點頭:“破綻還不止如此,那幫賊子事先在船上放置雷火炸藥,只待踢那少主下水后,便立即毀船,試想當時若他還在船上,便會飛灰湮滅,一了百了,豈不更是干凈?如此想來,之前踢他下水之舉便更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所以小生猜測,此事多半便是神蛟門自己做下的一出好戲,目的便是要對付貴鏢局。”
他堪堪說完,夏仲璉確是擰眉不語。
默然半晌,才抬頭道:“秦公子所言有理有據,令老夫茅塞頓開,只是我重明鏢局雖說與神蛟門并無多少交情,可也沒有仇怨,當時雙方又要結為兒女親家,與我與彼都是好事,他們卻為何要從中生事,暗算老夫?”
秦霄接口道:“老英雄莫急,小生以為這事或許也并非神蛟門的本意。”
“哦,此話怎講?”
“小生這里還有一事,不妨說出來供夏老英雄參詳!
“公子快請說。”
“就在襲船之日當晚,小生曾受邀與寧德知縣同舟共飲,席間談起此事,他毫不熱心,還說也曾收了貴鏢局的喜帖,卻推脫沒去,像是早已知曉似的,而對貴鏢局與神蛟門的內情卻是如數家珍。也同在當晚,以真姑娘心念二老安危,曾去鎮上寶號分局查探,幸被我攔住,當時那里已明哨暗防,巡查的也不是平常公門衙差,這其中恐怕另有隱情,絕非表面上那么簡單。”
夏仲璉臉上抽了幾下,雙眉糾結擰蹙,又陷入了沉思中。
秦霄瞧得出,其實他心中也早有思量,自己也不便將那話繼續往深處推說,以免招嫌。
片刻之后,夏仲璉舒開眉頭,拱手一笑道:“多謝秦公子提點,老夫已心中有數了,此恩此情,容日后相報。”
秦霄起身還禮:“小生年輕識淺,妄猜亂言,怎當得夏老英雄如此客氣?再者,小生與以真姑娘是朋友,當敘子侄禮,請老英雄千萬莫再以公子相稱。”
夏仲璉望他翻翻眼皮,嘴上卻道:“這如何使得?老夫素來最敬重讀書人,秦公子又是飽學之士,今科解元,有功名在身,老夫豈可自居長上?若不是自家一介武夫,才識淺薄,又因著真兒的話,老夫恨不得與公子八拜為交,結為忘年兄弟!
夏以真不敢怠慢,瞥見秦霄兀自睡著,心道若外面那些人真摸進來,艙內狹窄,動手時說不定便會傷了他,不如直接將他們料理了。
正要出去,卻聽外面又一人道:“少放屁!找不到少夫人,咱們回去都是個死,莫再節外生枝了,走吧!”
其余的人并沒應聲,就聽船下水聲又響,像是他們又都翻入江中,潛水去了。
夏以真聽得外面沒了聲息,方才松下這口氣。
望著艙外江水茫茫,艙中寂靜,心意煩亂。
原想就這樣走,如今卻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半靠在那里,沉沉無語,卻不知旁邊那人正半睜著眼覷她偷笑。
……
紅日初升,晨光泄入,落在臉上,頗有幾分暖意。
秦霄朦朧著睜開眼,展臂伸了個懶腰,舒舒筋骨,只覺這一晚睡得極好。
瞥過眼來,見夏以真抱膝坐在斜側處,正沉臉盯著自己,俏目郁澀,又帶著幾分倦意。
“睡醒了?”
“夏姑娘這么早便醒了,敢是昨晚睡得不好么?”
夏以真柳眉一軒:“好么?別人足足擔心了一晚,你可倒寬懷,睡到這時才起來!
她鼻中哼著,氣鼓鼓地撇唇道:“算了,我且問你,你去京里做什么?”
秦霄不禁失笑:“姑娘也不至如此寡聞吧,在下自然是入京參加明春會試,本來時候尚早,一路邊玩邊去,飽覽沿途風光,也算人生一大快事……”
說到這里,見夏以真面色鐵青,便話鋒一轉道:“不過,姑娘既有急事,若愿與在下同行,咱們便不做耽擱,索性一路行過去,先到了京城再說,在下也可早做準備。唉,這京城形勝,天下王氣所聚,我思慕已久,也恨不得早一刻到呢。”
夏以真這才面色稍和,仍舊瞪著他:“那你有什么法子幫我避開耳目?”
“那還不容易,姑娘只須假扮作我的……咳咳,這個,扮作我的同窗好友,以在下的功名,經州過府都容易得多,想也不會有什么阻礙。”
夏以真舒開半握的拳頭,身子也靠回去,嘴上卻忿聲道:“誰愿意當你這般酸文假醋的臭書呆子,我不扮!”
這歷朝歷代都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何況自己還是堂堂的解元,尋常百姓遇見了,都要閃身讓路,尊稱一聲老爺,怎的到她這里就成了酸文假醋的書呆子,還要將“臭”字冠在前面,好像不屑為伍似的。
秦霄抽了抽臉,心說自己要的只是能與美人同行,扮作什么倒也不用刻意。
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姑娘索性便只換套男裝好了,若有人問起,就說是在下結拜兄弟好了。”
“臉上貼金么?半點功夫也不懂,誰愿意與你結拜?”
夏以真頗有些不屑,卻又輕嘆一聲:“罷了,反正也不是真的,咱們可說了,路上不許耽擱,你也別妄想和我同住一間房,不然本姑娘定叫你好看!”
秦霄暗暗好笑,待到了路上,這等事便不如你想得這般容易了,再說,孤男寡女就算不同寢同臥,總也要日日相見,耳鬢廝磨之下,不怕不生出些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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