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夙夜行
周邦燁在旁一直未說話,此時忽然皺眉道:“慕云兄,此事與我等毫無關系,簡直是飛來橫禍,還去管什么實情作甚?倘若是朝中什么隱秘事,豈非更是惹火上身?依我說,咱們先去瞧瞧那人活得活不得,若還能活,趁早送他走路,倘若活不得,也須得趕緊想個萬全之策,好歹不能留他在船上招禍。”
秦霄嘆口氣:“龍川兄此言本來不錯,然則現下不管他活與不活,咱們這禍已然招上身了,輕易脫不了干系,倒不如兵行險招,索性看看能否探問些虛實出來,也好知己知彼,說不定還能拿住些緊要之事在手里,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這還像句男人大丈夫說的話。”
夏以真眸中稍露贊許,隨即便覺出自己方才那話中的口吻似有些不妥,臉上微現窘色。
秦霄唇間一抽,清著嗓子接口道:“夏兄差矣,我早有言在先,男人大丈夫不單只是那舞槍弄棒,逞一時意氣的,古來胸有圣賢者,其性自剛,豈是尋常武夫可比?”
這話是在替自己解困,暗地里還不忘揶揄一把。
夏以真只覺耳根燥熱,卻又不好發作,只好不再言語。
此時雖在危機之中,周邦燁仍憋不住好笑,也干咳了一聲道:“慕云兄高見,既如此,那咱們……”
話還未說完,后面轉出一名仆廝,快步上前對他躬身道:“稟三郎話,那廝在后廂已醒了,似有話說呢。”
“正好,正好,咱們這便去。”
周邦燁點點頭,叫那仆廝當先引路,同秦霄和夏以真一起轉到屏后小堂,就看那人癱坐在椅中,神情委頓,地上已染了不少血跡。
五六名仆廝在那里守著,卻都離著好幾步遠,仿佛這個重傷虛脫的人會突然暴起動手似的。
見秦霄他們進來,那人渙散的眼神陡然一聚,想撐起身子,卻使不上力氣,只得靠在那里不動,目光瞥向左右。
周邦燁已瞧出其意,當即就讓仆廝們都退下了。
那人微微頷首,吃力地抱拳拱手道:“在下錦衣衛南鎮撫司百戶李志存……多謝三位仗義相救之德。”
這廂秦霄他們相視一愕,要殺人的是東廠,被追殺的竟是錦衣衛,這事瞧來比心中想的還要兇險得多。
“三位如若不信,便請……看看這個。”那自稱李志存的人伸手到腰間,解下一塊豎長的牙牌,顫巍巍地遞了過去。
秦霄接在手中,與夏、周二人湊在一處看,果見那牙牌正面上方刻著“錦衣衛”三字,下面又有小字“南鎮撫司右千戶所百戶”,其側還有番號“武字貳千肆百捌拾柒”。
這一來再無懷疑,三人心頭卻比方才更沉了。
本朝廠衛之爭由來已久,不知掀起多少腥風血雨,無端卷入其中,定然是兇多吉少了。
李志存沒去瞧他們,繼續有氣無力地斷續道:“在下撐不了多久了,眼下有一件大事相托,請三位免為其難,務必答應。”
“不,不,足下外傷雖重,但也不至如此,只須良醫及時調治,定能復原,請李百戶千萬莫要自棄。這個……至于我等,呵,都是草莽鄉人,閑云野鶴,不堪重托,請足下千萬莫再提起,以免誤了大事。”
秦霄此時已改了主意,連連搖手。
方才說得熱鬧,這會子變臉比翻書還快,夏以真瞥他一眼,面帶鄙夷。
秦霄卻只作不見,卻向周邦燁連使眼色:“大哥,此處不宜,快請百戶大人到內艙歇息吧。”
周邦燁自明其意,正要叫人,卻見李志存伸手入懷,摸出一支兩寸長的竹筒,平托在掌中,抖抖地伸到三人面前。
“兩位先生談吐不俗,處亂不驚,絕非常人……這位姑娘……也是武藝高強,氣度不凡,在下生平未見,三位足可相托,不必太謙辭……”
他竟直言不諱,將夏以真女扮男裝的事點破,顯是已毫無顧忌。
秦霄不免面上尷尬,瞥眼見周邦燁也正看著自己,似笑非笑地神情古怪。
他只作不見,轉過眼來,卻看夏以真面色如常,忽然冷冷道:“錦衣衛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就讓你們與東廠狗咬狗便是,憑什么要偏幫你?”
李志存口唇微張,忽然噴出一口鮮血,面色慘白如紙,氣息也陡然急促起來,身子軟垂垂地便要歪倒。
夏以真秀美一顰,跨到近前,右手雙指如風,在他胸肩處連點數下,最后落在心口間,肅顏凝神,指尖輕顫,頓了半晌,才收手問:“覺得好些么?”
李志存面色稍緩,微微點頭示謝,喘息數下,凄然一笑:“這世上既有道貌岸然之徒,也有似奸實忠之輩……這密函所言之事關系我朝江山氣運,兩位先生既讀圣賢之書,當……當曉春秋大義,這位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怎忍袖手旁觀……”
“不,不,李百戶莫要說笑,此等大事,我們怎敢與聞?快請收回!”
秦霄趕忙插口拒絕,暗中扯著夏以真的衣袍,示意她后退,千萬莫理這趟渾水。
夏以真回手打脫,轉頭瞪了他一眼。
那李志存緩緩又將手中的竹筒拿起:“這里面是一封密函,關系重大,請……三位持在下的參覲牙牌,無論如何將它送到京師,交予北鎮撫司指揮使錢大人……在下誠心相托,亦言盡于此,接與不接,但憑三位……自決……”
他眼含期待,等著有人伸手來接,卻見那三人一動不動,目光也漸漸黯了下來。說到后來,聲音越來越小,抬起的手也越來越低,忽然頭頸一歪,手臂也隨之猝然而落。
那只竹筒哐啷掉在地上,彈跳幾下,滾停在秦霄腳邊。
夏以真伸手過去,在他鼻間探了探,搖頭嘆道:“死了。”回過身來,目光便落在那支竹筒上。
秦霄瞥見周邦燁也正朝他腳下望,待自己瞧過去,兩下里目光一交,暗自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慕云兄,你怎么說?”
“龍川兄以為呢?”
“……”
周邦燁喉頭咕噥了一下,卻沒言語,又垂頭去看那竹筒。
秦霄也自默然,心中都想如今京城未至,卻偏偏遇上這等事,莫非功名還在半途,一身襟抱尚未施展,連朝思暮想的如花美眷也沒娶到,便要福窮命盡?這卻如何能甘心?
“這人既是錦衣衛的,他說的話能信得么?”夏以真在旁忽然開口道。
經她這一點,秦霄倒是暗下了決心,抬眼道:“龍川兄,不如咱們便真的行險一回,打開瞧瞧這里頭究竟是何密報,再細細思慮該怎么處置?”
“最好,我意也該如此。”
周邦燁應了一聲,湊上前來,兩人撿起竹筒,拔去封口的塞子,果見里面卷著一張紙條。
待拿出來取開看時,竟是張白紙,空空蕩蕩,連半個字也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不禁又愣住了。
夏以真拿過那張紙,對著燈下端詳片刻,便伸指在茶盞中蘸了些水,滴了一滴在上面,仍舊對著火光看,見那潤濕處隱隱顯出些筆畫的痕跡,但仍辨不清寫的是什么。
她輕嘆一聲,搖頭道:“這信不知是用什么藥寫的,泡水的法子不成,只能等明日靠岸,尋些藥來,再慢慢試著看。”
“不行,千萬莫再試了。”秦霄拿過那張紙,重新卷好,塞回到竹筒內。
“為什么?不想法子顯出字來,怎么知道上頭寫些什么?”
“既然藏得這等隱秘,還是不知道的好,咱們把密信和牙牌原樣不動地放回去,就將這位李百戶留在這里,馬上棄船離開,無論錦衣衛還是東廠的人尋來,只要見到他‘人’,又拿到了密信,當會以為咱們并不知情,說不定便不再追來。”
周邦燁接口道:“慕云兄言之有理,眼下不可遲疑,咱們即刻動身。”
秦霄點點頭,將竹筒仔細塞好,不留破綻。
周邦燁下去吩咐仆廝將船靠到江邊無人處,放下舢板,分幾次將人渡上岸,將船棄了,給些銀兩打發那些歌舞姬自去,又讓隨行的仆廝丫鬟趁夜返回,不必再跟著。
眼望樓船順水飄遠,各人心中都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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