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同衾
巫蘅破涕為笑,拿衣袖把臉上的水跡擦了去。一張白皙隱粉的清秀面龐,仿似帶露桃花。
原本就知道他這么可惡,巫蘅生氣的是,明知他可惡透頂,可她偏偏還是放不下他。
謝泓徐徐起身,巫蘅也跟著站了起來,有些疑惑和猜不透,“你一定對我很失望。上次——”她嘆息,“你說了,我不許后悔。”
“你后悔了么?”
她不說話。
謝泓的笑意多了分嘲弄,也不知道是嘲諷她,還是自己,“這便是了,巫蘅,我看到了一個冷漠的你。這樣的你,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可憎。可是我看到了,你也知,我并不在意這個。我假意抽身也罷,使計誘你也罷,不過是逼著你,可以對任何人揣著你的冷漠,唯獨對我,不可以。”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不可以”,細思來,他對她百般縱容寵溺,還真是一如既往,不曾中道而絕。
謝泓的面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氣息也有些不勻。她聽得出,他的體力處于稍顯透支的狀態,她不吭聲地將他扶到床榻,挨著他坐下來,雙手交握,衣擺牽纏。
巫蘅現在還是個未出閣的女郎,深夜里進入謝郎的白帳,若叫人瞧見了,只怕難免引人詬病。她倒是希望現在謝同在場,把他轟出去,也好過自己主動對謝泓提出來,她也是難為情的,可惜手被這人鉗制住了。
她偷偷拿眼覷他,燭火下一張側臉棱角分明,如圭如璧。
巫蘅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說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原本還稱得上正襟危坐的謝泓,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后,蒼白的臉拂開點染的紅,令這個謫仙般皎皎的美男子看起來顯得有一絲魅惑。
他僵硬地抽開手,“阿蘅。”喉結滾了滾,卻說不出什么話來。
巫蘅卻一向是個有原則的人,箭在弦上,不能回頭,左右是個羞憤欲死,已達目的的羞憤與未達目的的還是大有不同的。
她也沒有怎么思考,謝泓只覺得脖頸一涼,身體的反應是最誠實不過的,他全身僵硬,但凡沾了涼風的肌膚一寸寸沁出淡淡的粉。目光直了直,卻不敢看巫蘅。
他一直知道自己道行不深,下決心逼迫自己,在男女之事上要更豁得出臉去,可是他今日才知道,原來巫蘅干起這種寬衣解帶的事,竟比他更游刃有余,仿佛做過千百次一樣。他自是猜不到,巫蘅前世經歷過什么。
但饒是巫蘅,在面對心上人,解他的衣襟時,也覺得手心微微地顫抖,她深深地吸氣,沒察覺到謝泓的反抗,反倒是任她施為,巫蘅顧不得嬌羞作態,纖細的長指挑開他的月華白的前襟,呼吸的聲音在這一刻分外明顯。
他的皮膚真好,白得像不經雕琢而天然光滑的冷玉。
但是,隨著那一道箭傷裸出來,巫蘅手指一顫,她不敢動了。結痂的殼到現在也不曾落,幽昏的燈火里是黯淡的深紅,當時傷得一定很深,聽說他還落到了江里……
謝泓只覺得手上一滴冰涼,他嘆了嘆,抓著她的手覆住自己的傷口,“我不疼的。”
可她疼啊。
密密匝匝的那種疼,像被搗杵將心搗碎了又用絲線縫合的疼痛,一瞬間可以奪去呼吸。巫蘅不想流淚,可是她控制不住。
這一世,她從來沒敢想有什么一心人,有誰值得她付出真心,遇到謝泓以后,她才慢慢發覺,有。她也值得被人疼愛,被人放在眉間心上,被人這么小心翼翼又百般算計地呵護著。
“我真不疼,阿蘅。”
巫蘅的手指稍稍蜷曲起來,摩挲過的癢意,讓他控制不住顫抖,巫蘅抿了抿唇,掉著淚地把他推倒在榻,替他拉上方正的棉被,霸道又溫柔,執拗而晦澀。
她嘟了嘟唇,“你該仔細身體,我一點也不喜歡病弱謝郎。”
“阿蘅不喜歡,我改便是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被子下伸出一只手將她的手腕牢牢扣住,眸光謹慎而溫柔,“只要,你還愿意喜歡。”
他是風華無雙的謝泓啊,何曾低著頭婉轉懇求地對誰說過話?
巫蘅低下頭,“嗯。”
她撐過雙手,慢慢地俯上去,呼吸愈來愈近,謝泓的臉愈來愈熱,巫蘅更近了,卻沒有與他貼住的意思,反倒笑他,“謝十二,你閉著眼,是等著我親你么?”
他猛地睜眼,但見上方的女人眉眼盈盈地笑,他懊惱地出了一口氣,薄唇往上淺淺地嘟了起來。
巫蘅大笑,笑得肩后的發一綹一綹地震落,拂過他修長的睫羽,“真要我親你?”
他嘟著唇不說話。
“那好。”巫蘅挑起他的下巴,“那你告訴我,庾沉月,還是那個怪老……師父,是怎么一回事?”
被輕薄的謝泓皺了皺眉頭,伸手將她扯翻在側,他可是一點都不喜歡被人壓在下頭說話,側過臉道:“的確是我告訴沉月,誤導她,讓她以為,你和桓瑾之之間不清不楚,因為他,你拋棄了我。”
“你真是這么想的?”巫蘅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解釋,卻被他溫柔地封住了唇,那個像清泉明月和山間微云的少年,笑容狡黠而溫暖,再沒有那些不可侵犯的冰涼與卓絕。
“我一點也不愿聽你解釋。”他瞇了瞇眼,“我那么告訴她,不過是篤定了,她絕不會因為桓瑾之而遷怒于你。在風雅軒之時,我便知你們投緣。你在建康城舉足難安,不過是勢單力孤、身份卑微之故,我想為你找一些除我之外的靠山,亦或幫襯。即便我不在,你也能安心。”
巫蘅捏著手指,說不出什么話來,心里卻滿是酸楚和艱難。
“我拒了家族安排的親事,族長對我大是不滿,我說了要娶你為妻,也踐行了對他的承諾,他雖然不好多說什么,卻還是禁了我的足。要見你一面,阿蘅,我其實很是不易。”謝泓抽絲破繭地將他的一切又攤在她面前,毫不設防,“所以我也只能徐徐圖之。上巳節出行山陰,族長定會放我出門,既然我沒法去見你,自然要想方設法地讓你出現在我面前。”
“所以,你刻意讓我認了個師父,憑借這層身份到這里來?”
“你生氣了?”
巫蘅微笑,“我不生氣。”
笑容卻有些涼,謝泓嘆道:“果然還是生氣了。”
巫蘅沒有說話,她滾入被褥里,寬大的棉被將兩人緊緊地包裹起來,飛快地閉上了眼。
謝泓的目光有些驚喜,“阿蘅?”
“閉嘴,我今晚沒地方睡。”
聽得出她惱羞成怒了,謝泓忍著笑仰面躺倒。師父曾經說過,以心換心,這法子最是漫長艱難,可偏偏卻也最實誠而奏效。他知道自己做到了,他等著她主動,過程雖是艱辛,結局卻是有驚無險。
自從去年他離開之后,巫蘅便沒有一晚睡眠踏實,這一晚上本該局促不定,但卻意外的好夢酣足。
一夜,她都不曾從謝泓的帳篷里出來。桓瑾之也不知自己怎么過的這一夜,最初的心焦和擔憂,在漫如水長夜里磨成了齏粉和灰燼。
酒冷了又冷,他仰靠在一塊嶙峋的巨石上,桓邱來催過幾回,讓他入帳安歇,但他都沒有。
空酒壇橫七豎八在軟綠的草叢里擺了一地,酒香芬芳而清甜,卻很是醉人,桓瑾之有些醉態,不過他酒品確是上佳,這時候也能克制地保持著一份清醒,實屬不易。
黎明初曦簇起一縷薄淡的天輝,溪水潺湲,水邊已多了十數人,焚香彈琴,也正在清談。
“郎君。”桓邱遞來一包五石散,但桓瑾之只是虛虛看了一眼,也不接,便沉默地走了出去。
不遠處巫嬈絞著袖擺,恨恨地咬牙想:桓瑾之,我總有法子,讓你是我的。
這時巫蘅已經醒了,她醒來第一眼,便發覺自己枕著謝泓的手臂,卻不知自己何時枕上的,怕他手臂發麻了,把頭移了開,謝泓閉著眼假寐,手臂順勢一伸,將她裹入懷里。巫蘅怕他身上還有傷,也不敢動,只能咬咬牙恨聲恨氣地呼吸。
“謝泓!”
“不好。”他闔著雙眸,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巫蘅身上還是那縷熟悉的蘭香,從前就讓他癡迷,現在更是。他耍無賴似的道,“你該喚我,十二郎,或者,檀郎?”
說這話的時候,這廝又無賴地睜開了眼,墨黑的眸幽深如淵,真不知他是怎么厚顏無恥說出這話的。
明明昨晚還是個紅臉害羞的雛兒。看模樣,在這種事上,還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學得要快得多了。她敢近一尺,他便敢再往前走一丈。
“天亮了,我要走了。”巫蘅本想趁著雞鳴五更時,便趁著無人悄然離開的。
可是——
崇山峻嶺,哪里有雞?
她真是哭笑不得,算漏了一步。
現在要怎么辦,她還覺得很是惆悵,她真想讓謝同現在來將她哄走,便旁敲側擊地問:“謝同何時會進來伺候你洗漱?”
怎知謝泓卻嗤笑道:“阿蘅真當我黃口幼童么,洗漱小事還要人伺候。”
巫蘅后面的話卡在咽喉里悶住了。
“莫怕,”謝泓又挨了過來,“我只是想離你更近一些,阿蘅。我無數次在酒冷睡夢之中擁著你,可是即便是深陷夢里,我也知道那是假的,沒有一次,如眼前這般真實。你讓我抱著你,再多貪婪一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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