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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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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君眼睛還盯著正在地里勞作的老皮皮,說話也是一本正經:“本官這差事眼看就完,你在此等著,等差事完了,咱們一起走。”

  魏氏與三妮兒兩個還沒回過味兒來,見如玉已經遠遠的進了村子,魏氏終于忍不住說道:“里正大人,我家那媳婦是個忙人,回去還得好些功夫才能有飯吃,今夜不如去我家用飯唄reads;!”

  三妮兒也連連的點頭,眼巴巴的仰頭看著那白衣隨晚飯飄搖,夕陽灑在臉上溫白如玉的男子,他生的好看,還不給婦人姑娘們下臉兒,就算明知他不可能多看她們兩眼,總之請到家里吃頓飯,也是莫大的榮幸一樣。

  張君輕輕擺了擺手道:“大娘,本官是與前里正大人議定過之后,才往安康家去用一日兩餐,既定了他家,就不會再去別處。你們的美意,本官心領即可,請回吧。”

  三妮兒心里嘆道: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這話兒說的又綿又軟又好聽,我真想再多聽兩聲。

  魏氏心眼兒多,想的也遠,雖保不準張君是否真看上了如玉,但就如玉那姿色身段兒,男子們也是愛的。大妮兒已然出嫁,二妮兒沒找到好人家,她如今唯一的野心,就在這三妮兒身上,雖明知自家姑娘長的寒磣,但她自信以自已的手段,不愁不能把三妮兒給他弄到炕上去。京城貴家的公了,睡了就算不娶也得納成妾吧。

  雖說魏氏最遠也就去過一回渭河縣,連秦州城都沒去過,可她一個遠房的妹妹給渭河縣首富金滿堂做妾,憑著一個妾位,人家把自家父母并兄弟都接到了渭河縣,那老兩口兒多寒磣的人,如今也出有轎從入有仆婢員外一樣的日子,還不全憑一個姑娘給人做妾。

  能在村子里勾搭著幾個相好還彼此不吃醋臉紅,魏氏除了一身白嫩嫩的肉外,還有的是手段與手腕。對于男子們,更比別人要了解幾分。她見張君推辭,雖三妮兒一個勁兒的使臉色,卻也笑道:“既今夜沒空,我們娘倆就先回家了。改日有了閑功夫,必得到我家來吃頓飯,可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笑的又綿說話又善,語氣簡直菩薩一般。若不是昨夜與如玉兩個在山窖里聽過這婦人在炕上還不忘損如玉兩句,張君簡直要當她是個再善良不過的好婦人了。他擺了擺手,略點了點頭算是應過,便轉頭不再看這倆母女。

  魏氏與三妮兒兩個呆的好沒意思,也只得轉身走了。

  只得她倆那身影才晃進村子,張君隨即轉身一手按在安康肩上,指著正在那小泉邊忙活的老皮皮道:“瞧好了,我給咱們干件壞事去。”

  安康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張君身輕如燕,幾步跳下河溝,步子又快又輕,身形快到他簡直看不到他是怎么走的。不過轉眼之間他已經到了老皮皮身后,隨即單手撩起長衫前擺,抬腿就是一腳。

  老皮皮哎喲一聲已經悶頭栽進了自己剛才刨好的小泉中,正撲騰著,張君已經幾步邁上了大路,臉色再正不過,仍是負手,本本分分的在道上站著。

  “誰,誰踢老子一腳?”老皮皮抹著一臉水自小泉里撲騰了出來,左右四顧身邊并無旁人,唯有的兩個,還遠遠在大路上站著,拍了兩把水道:“倒霉,鬼也欺侮老子這可憐人!”

  安康雖不知張君為何要欺侮老皮皮,但頑皮孩子們的天性,總喜歡捉弄人的。他伸了大拇指暗暗贊道:“大哥好腳程,又快又準。”

  張君一笑:“這里可還有別的路,不經過村子就能到你家的?”

  安康畢竟還是孩子,不明白張君的意思,皺眉半天,遠遠指著村子依山的一邊道:“有倒是有,但是條小路。”

  張君已經轉身開始走了:“走,咱們回家去。”

  安康帶著張君,兩人自村子右手邊靠山崖的地方一條小徑上一路往上爬,爬到半山腰了又橫著往左走,一路走到如玉家山窖外頭,再自那條小路上往下,這梯田似的農家院子一梯梯往下排著,他們站的高,遠遠便見大房的馮氏與圓姐兒兩個還在院門上站著。而發財叔,二伯陳金,遠房大叔陳百歲等,也都在自家院門上站著,因皆是對門對戶,婦人們聲調極高,討論的,竟是看誰今夜能把里正大人拉回自家去吃頓飯。

  京里來的里正大人,生的俊眉俊眼,不說年輕婦人們,中年婦人們,便是各家的丈夫們,能拉他到自家吃頓飯,也覺得面上有光reads;。這本也是鄉村人們心底里的一點憨厚樸實,并對于遙遠外鄉生活的好奇并渴望罷了。

  安康這才明白他為何非得要尋條小路回家了。若不是偷偷尋條小路回家,等一進村子,他就得叫這些熱情的村民們撕爛掉身上這件白衣。

  瞧他那兩只手比鄉村婦人們的還細,當是個只會握筆桿子的,沒想到心思倒還挺深。

  如玉早已在院子里忙著雞和豬,正在后院門上趕著雞歸圈,仰頭見安康帶著張君自坡上往下走著,憶起方才一路進村里各家人們在門上議論著,必得要請里正大人到自家吃頓好飯的話兒,再看他倆作賊似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

  張君也是似笑非笑,等安康都進了門,仍還在如玉家外院的矮墻邊上站著。如玉掃罷了院子才要進門,便聽張君喚道:“小娘子!”

  如玉止步,問道:“何事?”

  張君轉過頭來,臉上神情特別奇怪。似笑非笑,又有些得意,伸兩指微在虛空指了指,才道:“你叫如玉!”

  如玉看他那神情,先看他眉間似有笑意,以為他要掏五兩銀子一年的飯錢出來,再看他沉吟了片刻,又以為他是想提點要求,好叫自己也給他整頓竹筍炒臘肉,那知他竟冒出來這樣一句,不禁覺得好笑,唔了一聲道:“是,里正大人覺得這名字不好?”

  也許他手里該有把折扇的,一甩,打個花腔。可惜他落魄如此,連把扇子都沒有:“人如其名。”

  如玉覺得他這話有些輕薄之意,可若說輕薄,昨夜在山窖里挨的那樣近,也沒見他有什么不軌之舉,心里一熱,以為自己果真人如其名,為了張君這句好話兒,決定給他給點好吃的!

  晚飯時如玉破天荒到山窖里取出幾只自己藏了一冬的梨子出來,削凈了皮兒盛在盤子里。

  她端了盤子才要入廳屋,張君急忙安康道:“把桌子抬出來,也請你老娘出來,咱們就在屋檐下吃飯吧。”

  如玉端了盤子在屋檐下,仰臉看了眼張君,見他輕簇著鼻頭正盯著那廳屋,一臉嫌棄。忽而就明白他為何死活不肯進那屋子去了。安實老娘與所有的北方人一樣,不愛洗澡,甚至覺得冬天洗了澡就是傷了人身上的元氣,要著涼感冒,所以不到五月,是絕不肯洗回澡的。

  一冬不洗澡的人,再兼那屋子燒了一冬的炕,燒的又凈是些羊糞與草葉,而安實老娘一個半瞎的聾子,又不甚愛開窗戶透氣,那屋子里的味道,自然也就比較難聞。

  鄉里人們自家多也是那個味道,聞慣了也不嫌棄。但張君一個京城來的貴家公子,便是家里有火炕,也不過冬日閑坐,燒的也皆是干凈東西,自然不會有這種味道,所以他為了避那味道,才死活不肯進廳屋去。

  等著安康拭凈了桌子擺穩了,如玉將那一盤銷的白澄澄的梨擺到桌子上,數了兩只小簽子戳到上頭:“這還是去年的梨,過了春節皮有了股泥味兒,不過我已削掉了,里正大人若不嫌棄,就嘗上幾口。”

  說實話,縱使京城里,隔年的水果到了這個季節,也到了有泥味而不能入口的時候,所以人說三月的蘋果豬都不肯吃。張君見那削成瓣去了核的梨子白玉一樣,拿簽子戳了一瓣送到嘴里,果真是甜,沁透舌尖的涼甜,嚼之沒有一丁點的垢塵味,仍還是樹上新摘下來的清脆鮮甜。

  安康也是個孝子,先戳了一簽子進屋給老娘,才出來坐到了張君身邊,解釋道:“我家有處山窖,是這村里獨一份兒的,只要瓜果蔬菜放進去,一年半載輕易不腐不壞的。”

  張君想起昨夜在山窖中,攬那小寡婦在懷中時心里浮起的那股子難以言喻的心悸,以及唇略過時,她頰邊耳畔那抹如脂似玉般的滑膩,由衷贊道:“確實好吃reads;。”

  不一會兒如玉端上飯來,卻是張君前天夜里所吃的那帶澆頭的面,澆頭里有咸肉粒,還有冬瓜與蘿卜丁兒,另還有一碟子小香蔥嗆抖過的腌筍,與一碟子撕了筋焯過水涼拌成的鮮芹。這鮮芹也不是應季菜,張君記得昨夜他曾摸到簌簌發抖的葉子,估計就是這東西。

  兩人默默吃完,張君取帕子擦過嘴才問安康:“你家嫂嫂為何每餐皆要端碗飯出門,是送給誰人?”

  安康連忙答道:“那是我們村唯一一戶異姓人家,沈歸。沈歸常年在外行腳走商販,因家中未曾娶妻,便一月給我嫂嫂幾文錢,叫她一餐送一碗飯過去。”

  張君聽到沈歸二字時,眉頭不經意的抖了兩下,隨即又問安康:“那沈歸,從來不回家么?”

  安康想了想道:“我在柏香鎮上讀書,等閑不在家住的。不過聽我嫂子的口氣,只怕他至少半年未曾回過家了。”

  如玉已經端著碗進來了,自己下了碗面坐在廚房的扎子上正吃著。安康收了碗碟進來,略帶怨氣壓低了聲兒道:“嫂子你總是這樣,不過兩碟子菜罷了,為何不給自己也留上幾口?”

  如玉捉住要出門的安康,瞄了一眼仍在廳屋檐下坐的張君,壓低了聲兒問道:“他方才可有跟你說過什么?”

  安康老實言道:“就問了問沈歸,我說他是個常年不回家的異姓漢子。”

  如玉道:“就沒提銀子?”

  安康隨即反問:“什么銀子?”

  如玉揮手道:“算了算了,你陪他坐會兒,早早送到埡口上叫他睡覺去,銀子的事兒明天我再問他。”

  自打陳寶兒說了一年會有五兩銀子,如玉給沈歸老娘送飯的路上掰指折算了算,暗道一年五兩,一月就是二十五個銅板,如此算來,給這里正大人做飯倒是個十分合算的生意。但如玉看他自來就沒有換過衣服,又昨天去了一趟縣里也是落魄而回,今天吃飯時也不給這家里唯一的男丁放個話,此時越發疑心那陳寶兒只怕是在哄騙她,心里便又怏氣起來。

  她刷完了鍋悶好了熱水,出來見張君還未走,仍坐在廳屋檐下與安康兩個聊著天兒,遂將自己兩件衣服并婆婆安康的都扔到了銅盆里,坐到井臺畔開始搓洗。安康眼看要考院試,很想于張君這里討教些學業,遂起身行了一禮才道:“里正大人,今日在學中讀到劉禹錫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夫子要吾等回家溫習溫習,明日做一篇關于‘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文章來。里正大人既上過殿試,又經皇上朱筆批為探花郎,想必文章做的極好,能否指點小弟一二?”

  張君一聽劉禹錫,先就是一聲苦笑。接著道:“劉禹錫一生三次遭貶謫,前后足足二十三年之久,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就是在貶謫中渡過的。也當然,正是因此,他才能寫出那么多膾治人口的佳作來。至于這兩句詩,當從他當時所處的環境,以及詩人的心境,于事物的榮枯興衰這個萬物理論上去分析,即可。”

  “所以,這詩的意思是,人與萬物,皆要順應天道,順應自然規律。里正大人,我說的對否?”如玉也不避諱,邊搓著衣服邊抬起頭問道。

  張君本在廳屋檐下坐著,此時站起來走下臺階,將自己所坐那把椅子遞給如玉,請她坐了,才問道:“小娘子竟讀過書?識得字?”

  安康接過話兒笑道:“豈止。我嫂子小時候做男兒打扮,到柏香鎮學堂讀書,夫子到如今都贊她心思靈巧,聰穎善悟的。”

  他言罷便起身道:“里正大人再坐片刻,我要趁著天還亮,進東屋溫課了。”

  小孩子們學業繁重,又嫌費油不敢點燈,是要趁著天亮把夫子布置的功課全做完的reads;。

  待安康進了屋子,只院子里便又只剩著張君與如玉兩人。如玉埋頭搓著衣服,張君站的好沒意思又舍不得走,在井臺邊站了許久,見如玉絞著衣服站起來往晾衣繩上搭著,忽而問道:“你日日都過的如此辛苦?”

  如玉叫他說的莫名其妙,一邊拍著衣服一邊道:“日子可不就這么過?這算不得什么,六月農忙,七月收栗八月趕糜子才叫真辛苦,里正大人京里來的,只怕沒見過農村人過的日子吧。”

  張君確實沒有見過,概因永國公府略有臉面的丫頭們,都不干洗衣的活兒。

  他三弟張誠,慣愛與女子們沾染。院里那些小丫頭們,冬日里便是熱水中偶爾洗過一件他不肯送到洗衣房去洗的綢衣,都要展著纖纖十指抱怨上許久叫水泡壞了手,但凡有此,于張君的冷冷目光下,三弟張誠一手一文錢,拍到那丫頭手里,順勢再揉捏揉捏那小手兒,丫頭臉上樂開了花兒,洗一件衣服,也要值兩文錢的。

  “方才安康還說,娘子小時候曾在鎮上學堂讀過書的,顯然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怎會淪落至此?”張君這話問的也算正常。可如玉卻聽著有些刺耳,一來小時候的日子她不愿再提,再者,她覺得自己如今日子過的也不算差。

  如玉停了拍衣服的手,轉過身來挑著眉問張君道:“里正大人這話說的,我自己雙手刨食,自己雙手納衣,掙得一分一厘攢到懷中,到鎮上想買什么,但凡能力所及,掏了銅板出來就能買。人生于世,所圖的,可不就這么一份踏實日子么,怎能叫淪落?”

  用了淪落二字,倒弄的她像勾欄妓院的風塵女兒一樣。

  張君自悔有些失言,連忙道:“我并不是那個意思。”

  她轉過身,恨恨拍打著衣服:“里正大人是否該回埡口睡覺了?再晚,您又要費我一盞燈的。”

  說起睡覺,又是張君一重心病。他叫如玉微挑兩只滿含秋水的杏眼兒盯著,又是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還缺床褥子!”

  如玉暗罵了一句毛病多,忽而想起昨夜倆人還曾聽過一回野/合,怕他是嫌小屋里那床褥子腌瓚不肯睡,拍完衣服潑了水道:“你等著,我替你找一床去。”

  進了西屋,掀開炕柜自里頭撥拉著,如玉嘆氣道:“五兩銀子只聽了個聲兒,被褥卻還搭出去了兩床,也不知這里正大人五兩的銀子,何時才能給我。”

  她翻開箱子,才憶起自已多余的那床褥子上回二房的大妮兒回娘家時,因女婿沒有鋪蓋而借走了,此時便又出了院子,一路直奔二房,要去問二伯娘魏氏討自己的褥子。

  出她家大院門,先是一處廢棄的荒院,是一家絕戶的宅基地,石塊砌成的墻圍著,里頭荒草直往外冒。如玉才走了幾步,忽而便聽到墻內老皮皮的聲音:“實話告訴你唄,虎哥娘那潑婦這回是冒了火了,聽說如玉故意誆她往獸夾子里,日爹搗娘罵了半天,只怕等不到安實七七祭期,就要扳動族長大人給如玉一個下馬威。你說說,如玉現在輕狂,等嫁到了虎哥家,那里能有好日子過?”

  接著是魏氏的聲音:“如玉故意引虎哥娘往獸夾子里的事兒,不過是咱們私底下說的閑話兒,你怎能如此多嘴,就私底下說給虎哥娘去?說實話,你是不是跟她也有一腿兒?”

  老皮皮似乎是被魏氏揪著了耳朵,哎哎呀呀不停的討著饒,連連道:“實在是虎哥拿著獸夾立逼問是不是我的,我怕虎哥娘真到我家吃飯,才不得已說了實話。我下回不敢了!不敢啦!”

  如玉悶聲聽著,過了一會兒,又是魏氏自抽嘴巴的聲音:“哎喲,我也真是多嘴,這下子虎哥娘發起怒來,如玉可咋辦?”

  老皮皮今日改了溝渠改小泉整整忙了一日,進門就叫虎哥提著獸夾立逼著給揍了一頓,為了省頓皮肉疼不得已供出了如玉,這會兒又有些悔,才來找魏氏要討個辦法reads;。

  如玉在外聽了直冷笑。這種人,嘴又賤又懦弱,心或者不算太壞,但活的窩囊無比。她既然敢把虎哥娘往那松樹下誆,自然就有對付那滾刀肉的辦法,倒不怕這個,只是心中恨這魏氏多嘴,自家的媳婦想賣就賣,嘴上沒個遮攔。

  繼續往前走著,拐個彎子從正路上下坡,沿順村而下的溪流一路往下,兩畔便是對門對戶的人家,此時家家都在吃飯,緩緩的下坡路唯見大伯陳傳一路左右四顧著往上走。如玉迎上了笑問道:“大伯可是在找東西?”

  陳傳見是如玉,點頭道:“晚上歸圈少了只雞,我正在四處找。”

  如玉問道:“可是那只蘆花大公雞?會啄人的那只?”

  陳傳家有只又會啄人又護食的公雞,但凡陳傳夫妻四處找,必定就是它。陳傳自然點頭道:“正是它。”

  如玉揚手指了指自家院子道:“我瞧著它往那絕戶家的荒院里去了,大伯這會去只怕還能趕得及。”

  陳傳和老皮皮,天生的死對頭,撞到一起,叫魏氏自己調停去吧!

  如玉拐進一條小道兒進了二房陳金家,瘸腿的二伯陳金穿著條爛成絮絮的褲子,正在廚房里刷鍋,二妮與三妮兒兩個在二門內的高房上不知說些什么,一陣陣的瘋笑著。廳屋一邊黑燈瞎火,果然魏氏不在。

  如玉上了高房,耳聽的三妮兒說著里正大人如何好看如何威武什么的,知她兩個傻丫頭是在議論張君,遂重重吭了一氣,叫道:“三妮兒,我家的褥子,你是不是不準備還了?”

  如玉覺得自己如今可憐張君,恰就如可憐當初初到此地的自己一般。但如今她手中無余錢,草紙也是一樣奢侈物兒,就連那浴缶,她也珍愛的什么一樣,況且她是個寡婦,浴缶這種東西,自然不可能給張君用。思到此,如玉冷冷回道:“草紙沒有,浴缶也沒有。里正大人既是被貶謫來此,又是京城貴家的公子,家里又不是缺錢缺物,早知道就該替自己備了這些東西。如今我也不圖你的銀子,也不會給你這些東西。

  你方才也說劉禹錫前后遭貶二十三年,若他遭了貶,也如你這樣兒,只怕一年都捱不過去。里正大人既讀了他的文章,也學學他甘貧樂道的風骨吧。”

  張君沒討到浴缶也沒討到草紙,在外院中站了半天,眼望著那籬笆墻,試著想了想夏日里如玉在院子里喂雞,籬笆上葫蘆點點,喇叭花兒開滿架的情景,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也進了院子。

  *

  雖未討到浴缶,且受了如玉幾天的冷臉,但過了幾天,待張君來吃飯時,便見如玉望著自己時也含了絲笑,安康亦咧嘴傻笑,兩人喜的如同過年一般。如玉那斜挑挑的杏眼兒最善笑,一笑起來,掃去她往日那股子怏沉之氣,整個人便有種神彩飛揚的美感。

  她見張君進門,一邊洗著手一邊指著安康道:“去,把他那一件兒拿出來。”

  安康身上穿著件松綠色的蜀錦圓領袍子,這孩子面嫩,長相俊俏,十分認新衣,猛乍乍換了件新衣,張君竟一時未認出他來。他進東屋片刻,便捧著件同樣顏色同樣花紋的蜀錦長衣跑了出來。

  如玉接過來展開抖了兩抖,又檢視過一遍線頭,才遞給張君:“進東屋換了你這件白衣,往后兩件換著穿。”

  張君接過這件松綠色的蜀錦長衣,以指摩梭著上頭的花紋。如玉以為他有不喜,或者懷疑她的用心,實言道:“既然你答應了給十兩銀子,就別食言,我并不是要多占你十兩銀子的便宜,這衣服并那被子褥子,全算在十兩銀子里頭。”

  “小娘子,你可知這是什么料子,竟就給我做衣服?”張君抬頭問道。

  如玉自幼也曾見過好東西,當然也知這蜀錦珍貴,但這本不是她的東西,表面上是為了十兩銀子,心底里的想法,卻是她自己也搞不懂reads;。她摘下晾衣繩上的圍裙環腰系了道:“我知道是好東西,所以要搏你那十兩銀子,衣服拿去穿,銀子別忘了給即可。”

  張君抱著衣服進了東屋,在地上站了片刻,緩緩解了衣帶,換上這圓領的袍子,別別扭扭吃著飯。忍到安康進了東屋,將凳子遞給屈在水臺邊洗衣的如玉,他自己亦屈膝虛跪在她對面,伸指在那盆沿上輕輕劃著:“自我來此,只見你穿件青布褂子。既有好錦,為何不替自己做件衣服?”

  如玉本埋頭洗衣,忽而抬頭,與張君盯著自己的眼睛,相隔不過一尺。她臉上那歡喜勁兒還未褪去,鴨蛋似的臉龐,烏油油的鴉鬢,眼中神彩漸漸散去,避開他的眼神:“我丈夫才死,怎能穿鮮亮衣服。”

  “那也該留到再嫁的時候,再嫁,總要穿新衣。”張君又靠近了一點,指尖幾乎觸到如玉的手。

  “我何曾說過要再嫁?”如玉已經生氣了。

  輕輕擦過時,觸到她皮膚上那如寒玉似的冰冷,張君心中又是一悸,猛得站起來:“你心里有那么個人,只怕早動了嫁娶的心,我說的可對?”

  這樣漂亮的小媳婦兒,怎么可能無人青睞?

  送她蜀錦的那個人,只怕早已與她暗通曲款,再嫁,也只是等他回來而已。

  如玉以為他猜著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和三妮兒,圓姐兒一般也對他動著不該動的妄想。猛推一把銅盆,扭腰便進了東屋。張君叫她濺了半身的水,呆了半天好沒意思,還是叫安康出來替自己洗了那件衣服。

  至夜,他盤膝閉眼,在埡口的小屋中坐到入更,這才翻出一套深黑色的夜行衣來換上,出門便是疾步,從如玉家的山窖后繞過去,腳步如同生著風一般的敏捷,對于周遭的地形,也全然熟悉無比,如此一路疾奔下山,在無人的田野上快步疾奔,在短短一個時辰中,便快步疾奔到了渭河縣。

  *

  渭河縣也有幾家妓院,但那都是供商賈街販們所去的下/流煙花場所。最大的一處妓院,名叫瓊樓,是渭河縣首富金滿堂開的。就在縣衙對面雁壁后面,紅漆抱柱的三層高樓,宮燈從三層樓上一直吊到一樓,徹夜不息。

  這地方不比別處還要弄個茶臺茶座,有個賣藝賣身。直接就是一間間的包房,厚沉沉的紅木門隔絕了一切聲音,小丫頭們穿著繡鞋走在那紅檀色的茵毯上,更是落腳無聲。

  待月姑娘今夜應付的正是首富金滿堂與知縣陳全,待灌醉了本縣這兩尊大神,再指了兩個十五六的嬌姑娘各攬一個回了房,她才哼著曲兒一路往自己房里去,一邊走著,一邊卸著耳環,脫著繡鞋,等進屋子的時候,腳也赤了發也散了,滿身酒氣歪歪搭搭,關上門隱隱見屏風后蒲團上坐著一人,她閉了閉眼又睜眼,隨即收了臉上醉意,將一頭的長發全撩到了腦后,疾步繞過屏風,赤腳走到地毯上,挺肩并膝雙手抱拳跪了道:“屬下見過大人!”

  張君一襲黑色夜行衣,頭發緊束,一雙秀目盯著面前所跪兩肩坦露的女子,將如玉所縫那件蜀錦長袍放在身前長幾上緩緩往前推,一雙修長白凈的手按在上頭,輕輕按了兩按,抬眉兩目閃著精光:“你們的情報是錯誤的,沈歸二月底曾回過一趟渭河縣,陳家村。”

  待月眼盯著桌子上那件圓領男衫看了許久,觀察著張君的臉色試言道:“這是極珍貴的蜀錦,但屬下實在看不出什么來。”

  張君指著松綠色蜀錦上暗金色的梅瓣紋道:“這是今年冬月間皇上欽命蜀地一家大繡坊為正月十五太后千秋貢上來的珍錦,因為太后祝壽之用,錦面皆以暗金絲壓印梅瓣紋,再錦邊以梅鹿與葫蘆為綴,亦是為祝太后福祿綿長,壽年千秋之故。

  這匹錦總共也就繡了十幾匹,除了皇家各親王府外,外人再未有賞reads;。皇家正月間才剛賞的蜀錦出現在陳家村,必然與沈歸有關,而沈歸,也肯定與皇帝膝下幾位王爺有牽扯,這件事才能說的通。”

  要說張君為何三更半夜要拿著如玉替他縫的錦衣暗潛到渭河縣來找這青樓女子待月,卻又是另一樁公案。

  原來,當朝皇帝雖不始祖,但一生好戎馬,擅征戰,在帝王位上二十年中披甲親征也有四五回。如今太子已經成年,皇帝計劃一次北征,便讓太子代其監國。太子是皇后所生的謫長子,又性子果斷為人冷靜,滿朝文武無有不服的儲君。

  代政以來,太子凡事親躬兢兢業業,卻也防不勝防,竟于代監國后的第三天,將傳國玉璽之印給丟了。傳國玉璽這東西是和氏壁雕成,無論那家王朝,有璽才能得天下公認。太子朝政理的好不好且不說,丟了璽便是丟了皇家的根本。

  所以若是這事鬧出去,不但他太子之位得丟,只怕皇帝震怒之下,連腦袋都得給他搬掉。

  這印丟的蹊蹺,余下細節暫且不說,只說丟璽之后,因太子與永國公府二公子張君交好,也知其刀鋒用的極好,擅雕印章等物,即刻便召進宮照著傳國玉璽尋了一樣的玉坯來重雕了一枚,以代暫用。

  而后,太子便命張君全權負責此事,暗中查訪究竟是誰盜走了玉璽。

  張君用一個月時間,查到了沈歸頭上。

  沈歸此人,本是個陳家村的苦寒貧家孩子,因能打能殺,前些年于軍中頗有些戰功,后來卻因惹怒上級,一怒之下帶著手下兵士們到秦嶺深山中占山為王,到如今約有三年之久,是一股子官府未剿清的草匪。

  張君今日一見如玉替自己縫的這件衣服,便能斷定是某位王爺將這蜀錦賞予沈歸,而沈歸回家之后,將它送給了如玉。沈歸一介流匪,那玉璽是極珍貴的東西,如今太子已派出七八拔人晝夜暗中跟著要取他的命,他自然不會貼身帶著或藏在不熟悉的地方。張君以屬下收集來的情報等各方面判斷,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那玉璽當就藏在不起眼的陳家村。

  目前還不能推斷他究竟與朝中那位親王有勾扯及利用關系,但此事不能聲張,他便讓太子借貶諦之名,將他貶到陳家村,以能遮住朝中以及沈歸等人耳目的方式,來暗中尋找玉璽的下落。

  如玉道:“記得!”她還記得當時她得叫他金伯伯。

  金滿堂低著頭去抓那粒粒飽滿的粟子,又道:“那時候,我不過面子充的大,其實沒什么錢。借你的吉言,才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如玉,你實話告訴我,當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分辯的?”

  六歲的孩子已經完全能記得事兒了。如玉到如今還記得那屋子里坐著整個渭河縣的行腳走販商人們,突然停下笑談,齊齊兒盯著她的眼神。由南往北的商路,渭河縣是四通八達的中轉站,也正是因此,在當今皇帝這二十年的征戰中,商人們迎來了最好的時機,迅速的,憑著一條絲綢之路而富了起來。

  如玉實言道:“我瞧著伯伯您比他們有頭腦,行腳商人們或能掙得辛苦錢,真正的金山銀山,卻是要靠腦子才能掙來的。”

  金滿堂邊聽邊點頭,聽到那聲伯伯時慢慢沉下臉色,扔了粟子鼓掌道:“這話兒說的漂亮。你爹一死,我竟就把你倆兄妹給忘了,任由你淪落到這種地方,慚愧慚愧。”

  又是一個淪落。如玉挑起眉頭盯著金滿堂道:“金伯伯。您侄女兒我如今一樣的有糧有院子,種到田里的收回來,淘澄凈了就是自己的,自己種自己吃,怎么就成了淪落?難道您瞧著這地方,比您在渭河縣所開那瓊樓還不正經?”

  金滿堂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自己拿個良家小媳婦兒跟那伎子們相比,那白嫩嫩的挖錢小手兒連連的拍起自己嘴巴子來:“是哥哥我嘴壞,我說錯了,妹妹你得寬恕了哥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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