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祈桓，雖是不動聲色，卻對楚念上一世到這一世的轉變生出了諸多疑團。

　　葉明珠只覺屈辱，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又擔心他二人反悔，垂頭抽噎著不敢說話。

　　老媽媽見楚念松了口，立即滿臉堆笑：“看二位公子都是好眼光，小女名滿京城，只登高雅之堂，不與庸俗往來——二位看二百兩銀子如何？”說著顫顫巍巍必出兩根手指，喜得連臉嘴都合不上了。

　　楚念執折扇挑起葉明珠的下顎，勾唇笑道：“這副皮囊倒是值得，只是不知心思值不值了。”

　　葉明珠紅著臉，身子抑制不住顫抖起來。

　　重活了一世最大的好處就是，看所有人都跟看肚子里的蛔蟲似的。他們勾一勾手指，動動腳，你就曉得他們存了什么心思。比如眼前的葉明珠，按照她的心性，恐怕現在已對自己恨之入骨，只是想逃離風月場，不得不穩住自己罷。

　　葉明珠雖身世可憐，卻極其隱忍，不至對手山窮水盡，絕不會讓你看到她的蛇蝎心腸，永遠是楚楚可憐扶風弱柳的女兒模樣。

　　若不是前一世萬箭穿心的剜心之痛，楚念甚至想走上前說一句：“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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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桓前去付了銀兩，解決完這樁事，楚念預備翻身上馬，但又覺著不對，馬只有兩匹，葉明珠又要跟著自己，難不成叫她與祁桓共乘一匹？

　　祁桓把她推上了自己的馬：“葉姑娘，你就獨自騎那一匹吧。”

　　葉明珠瞧著他們，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你……”楚念盯著他，變得支支吾吾。

　　“大家都知道了你我伉儷情深，難道有什么顧慮？”祁桓聞聲回她，勒緊韁繩，將楚念抱在身前。

　　楚念望天，她分明瞧見了他一閃而過的笑意。

　　“你怎么來了？”楚念被裹的動彈不得，臉頰一片緋紅。

　　“皇帝沒殺你，說明信了你。你如今的身份恐怕不止是郡主，還得加一個皇帝的心腹，是么”祁桓也不顧路人紛紛側目，漫步經心地開了口。

　　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祁桓微卷的墨發被風扇過，撓的楚念后脖癢癢的。

　　楚念任由馬屁顛簸，不置可否。

　　“難道皇帝沒讓你時時刻刻看著我？免得我在你們青霄作亂。”

　　“我信你啊。”楚念別過頭去，想喘口氣，卻被身后人勒的更緊了。

　　“世人皆說我是興風作浪之人，若你不時時看著，回去如何復命。”略一頓：“皇帝也是不放心我到處晃悠的，有你看著，他便踏實了一大半，你栓著我，全當盡忠。”

　　祈桓一向冷峻，甚少這般眉飛色舞，深邃的眉骨更顯得眼底喜不自禁。

　　見色起意，正合我意。

　　楚念得意地笑了笑。

　　馬兒噠噠踏在官道上，分明是落紅一片的深秋，楚念卻覺得四下春光乍破，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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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念卻不知，不遠處的茶寮，坐著個風雅公子，乍眼一看的風雅，卻掩了刻入骨血的陰沉。

　　楚羿不緊不慢端起眼前的青瓷蓋碗，輕吐吹了口氣，才徐徐飲了下。

　　“公子的意思是？”前頭的一滿臉橫肉的糙漢子朗聲問。

　　“自然是原計劃，切記，不可傷了楚念。”楚羿的深眸里在陽光下有一種溫潤的錯覺，卻叫熟悉的人不寒而栗：“若是楚念出了事情，你們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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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三人快馬加鞭，趕至范陽三千里，卻也是月朗星稀，南山子規啼。

　　一路上楚念都沒怎么理會葉明珠，她曉得，按照葉氏的心性，必定猜得出自己出身貴胄，便會挑出最適宜的時機大倒身世的苦水，最后求得旁人的相助復興家族。若非前世太過陰毒，她這份隱忍機警，倒實在是楚念佩服的。

　　再說那范陽居于南疆十三郡之首，本是天府富庶之地，乃慕容一族的老宅故里。可今年范陽的地方官爆出了大事兒，慕容家的親戚范陽知州輕農時重賦稅，事兒怎么混張怎么辦。一時間民聲載道，傳到了京城，竟也被慕容家的手下給壓了下來。

　　圣上的意思，自然是要楚念出面，以此事為引子，給慕容個警醒。

　　而楚念卻私心，要將慕容連根拔起，斷了皇甫燁的膀臂。

　　眼瞧著天色已晚，楚念心想著明兒一大早再去刺史府造訪，這范陽新上任的刺史受過楚王爺恩惠，人還是信得過的，一早接道飛鴿密信，便為他幾人準備了客房。

　　想著想著便來到了一處古舊客棧，客棧的老板正撥弄著珠算盤，見前面二公子翩然而至，一位俊美絕倫，一位清秀靈致，后跟著的姑娘雖苒弱卻也可人，看打扮便知是富貴人家來的，得罪不得，打哈打哈就迎了上去：“三位是想住店？”

　　楚念收了折扇，打量一番，便掏出了銀子：“京都人士，來尋一早定了的三間房。”

　　老板忙抬手引路。

　　卻聽祈桓接過話：“老板，換房，其中一間需得在另一間的外頭。”

　　老板一時間手足無措：“客官的意思是？”

　　祈桓掏出一錠黃金，放在老板手心里，凝神道：“外間需得能護住內間的安危，你明白了嗎？”

　　老板見了黃金，又瞧了瞧身后的姑娘，樂呵呵應了聲：“好嘞。”

　　楚念偷看著他，祈桓身為皇子，一手培植了多年的勢力，無論身在何處總有暗衛在無形中尾隨著。他自己要去護著誰，恐怕還是頭一遭。

　　有子一人，永以為好。

　　楚念嘴角露出笑意。

　　整日都一言不發的葉明珠緩緩跪下來，眼角眉梢還掛著淚珠子：“二位公子既救了我，我便是為奴為婢，也要……”語調極盡哀泣，叫人毫不憐憫。

　　楚念眼也不看她，揚起手中的折扇，悠悠道：“你起來，我知你是落魄了的官家小姐，想必也沒做過那些苦事兒，你若安分守己，大可隨我們一道回京。不過——若存了不安分的心思，我必百倍奉還。”楚念這么說，也是這么想的。

　　最后幾個字說的極緩極沉穩，重活了一次，大抵自己真真變成了沒心沒肝，睚眥必報的小小人。

　　說罷，頭也不回，徑直朝了樓上的客房而去。

　　葉明珠身子抖了抖，她愈發不明白，眼前這位公子身來帶著敵意，她更不明白，上天待他為何如此不公，她分明也是官宦人家，卻淪落市井，凡是她可望不可得的，皆是他人信手拈來的。

　　兩人一同上了樓梯口，祈桓便不再向前了：“你先進去，我看著你。”

　　楚念狐疑地摸摸腦袋上的公子發髻：“你這是做什么？”

　　祁桓轉過身去，負手而立：“我召喚銀面，在此客棧周圍布局。”

　　瞧著楚念依舊一愣一愣的，祁桓劍眉微蹙，語氣嚴厲了幾分：“你以為你奉密旨的消息沒有傳出去么，如今的青霄可四處都是探子。”你連保護自己都不懂得，還當什么皇帝的特首！

　　“可……”楚念不由得向后退了退，倚住墻，心底又提起了幾分。

　　祁桓回過身扶住楚念：“你放心，你還在我手里，怎么會有事。”語氣還是嚴厲，眼底卻是柔和：“快去睡覺。”

　　楚念提起劍，一手豪氣地勾搭上了祁桓的肩：“若有變故，我定當與你一同殺敵。”

　　祁桓將劍刃抽出鞘半分：“我哪會讓你出來？”說著便把楚念往里推。

　　楚念抿抿嘴，竟生出了十足的自豪感，哼著歌謠走進了里間。

　　她前腳剛入，便發現不對勁兒。

　　在幽微的燭火下，楚念依稀瞧見窗框邊上躺了個男人。

　　那人袍服雪白，面容清雋俊秀，膚色白凈，眉心一點朱砂閃爍流華，低垂著眼瞼，睫毛垂了下來，額上布滿了冷汗。嘴唇開合，發出了幽微的□□，看上去神志已經不大清了。

　　楚念定定一看，此人竟是安國侯府的世子墨筠。

　　前世遠遠見過一次，此人因得罪了貴妃，在皇城的雨里整整跪了一夜。

　　安國候本是景德帝的親弟弟，因違逆了圣意被發配到了范陽軟禁，奪了皇族姓氏，改“墨”，要讓安國候與他的后人如同烏墨一般，永不見天日。安國候于范陽被賜死，太后心疼孫子，特召回京。

　　這墨世子也是奇才，回京便避諱從了商，辨貴賤，調余缺，度遠近。不日腰纏三萬貫，治產積居，與時逐。連新帝和權臣也得忌諱三分，世人逐漸忘了皇室罪臣侯府世子，只記得富可敵國的商公墨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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