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桓聽罷，冷道：“祁云這么做，是為了防御，還是造反？”

　　死士拱手：“大殿下操練的軍隊集中在國都附近，恐怕不是為了抵御青霄國。”

　　祁桓沉默片刻，微微頷首：“你退下罷，切記不要暴露了身份。”

　　看來，重返祈天的計劃，需得往前提一提了。

　　可是楚念怎么辦？他能算計天下，卻算計不了她的平安。

　　~

　　幾日后，一大早，天光初醒。

　　楚念接了帝命，秘密去往范陽調查慕容成販賣官職，克扣賑災糧草之事。

　　“姑娘。”笙兒端著杯盅進來，掀起了暈紅的帳幔：“昨兒姑娘讓奴婢提醒姑娘早起，姑娘可是有什么打算？”

　　楚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徑直坐到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臺上：“你等會兒同二位哥哥說一聲，我要出遠門幾日，便不去辭行了。”頓了頓：“拜托嫂嫂照顧下那小屁孩。”

　　說罷在布落著花瓣的溫水中凈了面，對著銅鏡提起了錦盒中的象牙梳篦。

　　笙兒的神色微微訝然：“姑娘出遠門帶著什么人？”

　　楚念輕笑：“我自小天南地北野慣了，哪里需要什么人照顧？”

　　接著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笙兒，今日替我梳一個男子的發髻吧。”

　　說罷翻出來幾撇胡子，往嘴上糊了糊。

　　笙兒怔怔接過梳篦：“姑娘化成一個男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怎么辦？”

　　待笙兒罷手，楚念側身一挑，握住霜花劍，豪氣萬分：“本姑娘的劍法可是先生親傳，雖學成了不倫不類的三腳貓，卻是不會叫人輕易傷了的。”

　　笙兒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信以為真，便轉身乖乖去收拾行囊：“那姑娘要傳早膳么，今日世子妃讓廚房做了姑娘最愛的玲瓏牡丹鮓。”

　　楚念擺擺手，瞧著鏡中的自己，英姿颯爽，又尋出一柄折扇，痞痞地揚了揚，活脫脫一個俊俏的小爺。

　　遂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晉升皇帝直屬特務的楚念，從世子府側門偷偷鉆了出去，解了流素馬的韁繩，踏上了前往范陽的道路。

　　辰時最熱鬧的時刻，四處都是喧喧嚷嚷叫賣的商販。酒家飄搖著旌旗，飯食的香味飄的老遠。

　　瞧楚念一身墨綠綢緞，外罩烏青紗衣，墨發以竹簪綰起，唇上貼了真真兩撇胡子。好一個俊俏公子哥，確是風姿奇秀的好模樣，連柔和的五官都添了幾分英氣。

　　“老板，來壺好酒！”壓低了聲音，扔過去幾枚銀錢。

　　“好嘞，公子……”

　　楚念身上掛了壺女兒紅，手拈一柄象牙折扇，騎烏黑锃亮的流素馬，慢悠悠晃在官道上，倜儻的公子樣引得行人紛紛駐足側目，好不愜意。

　　倏地，見前方十里處，是一掛滿了紅妝的樓閣，樓閣底下擠滿了叫叫嚷嚷的人群。

　　楚念見那陣仗，掐指算了算，發現今日實在不是什么春宵佳節，更不是良辰吉日。愈發存了好奇的心思，急急翻身下馬，將韁繩栓在樹上，便朝熱鬧處拱了進去。

　　“大哥，這里頭為何這般熱鬧？”楚念踮腳立在人群外頭，扯住高大男人的衣衫。

　　“這位公子難道不曉得，瀟湘藝館的頭牌姑娘今日要出閣，說是誰接住了那姑娘的繡球，便要娶走這葉小姐。”

　　前頭有男人聽到了葉小姐的名諱，回了頭：“這姑娘確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還彈得一手好琴，可惜做了幾年的藝伎，大戶人家誰看得上，小戶人家誰又敢娶呀！我們都來瞧瞧熱鬧，飽個眼福。”

　　楚念的神色逐漸變冷，指尖已然抑制不住顫抖。

　　瀟湘館，葉明珠。

　　沒想到這一世的軌跡，在自己的努力下完全打破原有的方向，仍舊兜兜轉轉，碰到了這朵絕世白蓮。

　　前一世，楚念也是在街頭救下了家道中落，淪為藝伎的葉家小姐，不僅收她入府，視她作親妹妹，更讓哥哥幫助葉家恢復了。不曾想到，她一轉身，聯合慕容家先是陷害楚家謀逆，害死哥哥嫁禍祈桓，最后親下命令，讓自己萬箭穿心伏于城墻之下。

　　樁樁件件，至陰至毒。

　　楚念前世至死，都沒有明白葉明珠為何對自己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不過她已不想去探究罷。

　　楚念瞇起眼睛，朝樓閣上望了望。

　　葉明珠怔怔掩在紅紗幕后，雙手捧著那個丁玲作響的繡球。皓齒蛾眉，身輕如燕，仔細瞧著，仿佛還掛著淚痕，實是楚楚可憐的好作態。

　　樓閣底下哄鬧的男人們早已躍躍欲試，摩肩擦踵，里頭還有不少風月場的常客。

　　還有家丁圍成了一個圈兒，將主人護在里頭，占據了離閣樓最近的有利位置。

　　楚念回憶著，葉明珠此時仿佛比前世要清純了許多，這人畜無害的模樣連小師弟那個屁孩兒都不及。只一眼，便不愿再看，掛著冷笑轉身離去。

　　可這世上的事，總沒有幾件是講道理的。

　　楚念方跨了幾步，便感覺頭頂一陣鈍痛，楚念要伸手去揉腦袋吧，不偏不倚，竟抓住了那個從天而降的繡球。

　　楚念驚愕又懵逼，那葉明珠表面一副扶風弱柳的模樣，蠻力竟這么狠。楚念心道自己站在人群最外圍，實屬再安全不過的位置，萬萬沒想到，繡球不偏不倚，沖著自己的腦袋飛過來。

　　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

　　原來是，該來的總逃不過。

　　楚念轉身，玩弄手里的折扇，尷尬地笑起來：“打擾各位了，小弟只是路過湊湊熱鬧，各位繼續，繼續……”

　　說罷便欲將手里的繡球丟出去。

　　此時傳來一柔柔弱弱的聲音“公子。”閣樓上的幕帳被掀起了一個角，葉明珠透了半張靡顏膩理的臉出來。

　　身旁的老媽媽打量楚念滿身貴氣，想來也是權勢之家，立即滿臉堆笑起來：“恭喜公子，公子既接了這繡球，便是小女的未來夫君了。”

　　楚念心下涼透了，連連擺手，嘴角努力扯出一絲笑容：“并非……并非如此，小弟真只是路徑此地，順便看看熱鬧，不想被這繡球誤傷了。”

　　人群們已然冒出了騷動之聲。

　　“公子。”楚念眼見那葉明珠柔柔弱弱地從閣樓上蜿蜒而下，暗道不好，卻是展輕功逃走也來不及了。

　　“公子接了繡球，奴家便是公子的人了。”葉明珠緩緩過來，眼底還泛著盈盈淚光，嘴型開闔輕吐濁氣，悄悄看那口型，說的是：“救我……”

　　楚念冷眼瞧著她。

　　前一世的時候，楚念也是從街頭惡霸手中救下慘遭欺凌的葉明珠，知道她家道中落，發配為藝伎，吃了不少苦頭。

　　樓上老媽媽的言語間已經有了酸氣：“葉小姐清清白白的，難道公子是想平白無故毀女兒家的清白不成？”

　　小爺毀哪門子的清白呀！

　　人群開始喧嘩，楚念懶得理，冷眼欲走，卻被幾個瀟湘館的家丁堵了去路。

　　此時，卻聽身后傳來一聲“你這是在做什么？”聲音沉穩卻不失冷峻。

　　楚念心下一凜，轉過身去，瞧見那張陰沉的臉，不是祈桓還能有誰？

　　祈桓緩緩逼近：“楚爺，你昨日還說你身有龍陽之好，要不顧世俗，與我雙宿雙飛，怎的今日就勾搭上了女子？”聲音勾了個尾巴，極有韻味。

　　楚念登時炸了，瞪大眼睛望著他。

　　“……”

　　有你這么坑自己人的么！

　　算你狠。

　　葉明珠的臉頓時青一陣白一陣。

　　眾人一片嘩然：“怪不得他對葉姑娘都提不起興趣，愿竟是個斷袖。”

　　“想不到京中還有這般傷風敗俗之人，真是一言難盡啊。”

　　祈桓扶住楚念的腰身，似笑非笑暗道一聲：“扶穩，走了。”

　　眼見他二人的狎昵之舉，眾人更是肯定了內心的猜疑。

　　誰料葉明珠突然跪倒在地上，眼淚掉的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求二位公子發發慈悲，替明珠贖身，明珠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二位公子。”說罷便哭著在地上磕頭。

　　不知何故，葉明珠總覺得眼前這個清秀公子對自己不大友善，幾乎可稱得上怨毒，分明初次相逢，說不上原因。說不是瞧他的言談舉止，想來身世不凡，能幫上自己的大忙。否則，自己又何苦去求一個冷言冷語的斷袖？

　　楚念斜睨她一眼，梨花帶雨當真是楚楚可憐，與前世一個模樣。

　　祈桓掃過地上的人，扶著楚念的腰身，溫聲問：“救么？”

　　楚念知這葉明珠家境雖落魄，卻是心高氣傲的很，不愿留在風月場所供人驅使。于是拈著象牙折扇，冷道：“說罷，你值幾個錢？”

　　楚念之所以留著她，不過是因為這漫漫復仇路，她是個不可或缺的卒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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