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主的醬油路開啟
杜聲聲緊握傘柄,腳下一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聲音很輕,飄散在雨霧里,蒙上了一層霧氣,染上了濕氣:“我已經不下棋了。”
晏清都皺眉,不解地追問:“為什么?”
為什么?
杜聲聲抬眼,看向蒙蒙雨霧。
忽然一陣風吹來,她差點兒握不住手里的傘。
冰冷的雨水斜打在她的臉上,她臉側細碎的頭發一根一根地黏在頰邊,刺骨的冰涼讓她回過神來,打了個寒顫。
她的聲音,也是冷的:“能有什么為什么?就是不想下了。”
這不可能。
晏清都心底突然涌起一陣無處排解的郁氣,悶得他胸腔發痛。
他想說,他一直在努力追趕她,期待和她再次對局;想說自“名人戰”的事兒發生后,就一直很擔心她;想說他一直在找她,想說……
但此時,杜聲聲明顯擺出了拒絕交談的姿態,他心底有再多的話,也無從出口。
她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杜聲聲……”
晏清都剛出聲,就被杜聲聲打斷:“酒店到了。”
聲音落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雨天的冷,像是要冷到骨子里。
杜聲聲轉過身后,眼睫忽地掛了雨珠,牽了牽唇,空余的那只手抬起,在心口處捂了捂,雨點又飄到了她的臉上,手繼續上抬,在臉上抹了一把,低咒了一聲:“這他媽操蛋的生活!”
晏清都一直沒進酒店,他站在門口處,看著杜聲聲始終挺得筆直卻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遠的背影,突然間為她感到很難過。
曾經有一位名人說過,生活中不應該只有眼前的茍且,還可以有詩和遠方。網友戲談,沒有錢,你就只能有眼前的茍且,詩和遠方?你他媽做夢沒醒呢吧!
而對杜聲聲而言,不管有錢沒錢,眼前的茍且是永遠無法忽視的問題。
她握傘的手被凍得發青,險些連傘都握不住。臉上因為飄了些雨,也是冰冷的。帶晏清都找過酒店,她情緒平復后,才就近去了一家超市,買好食材回家。
家里一片冰冷。而隔壁張阿姨家里,卻傳來了一陣陣麻將的碰撞聲和談笑聲。
杜聲聲進門換鞋,開空調,準備晚飯。
這里的房子是老街區的舊房,沒什么隔音效果。杜聲聲這邊開火做飯,還能聽到隔壁趙云秀和牌搭子一邊搓麻將一邊說話的聲音。
“等等,杠!”
“二筒!”
“曉得你要聽幺雞,沒辦法,這牌只能這么打,給你。”
……
“胡了!”
“唉,你們家有開火的聲音,嘖嘖,這菜炒得,可真香。肯定是你們家聲聲回來了。要說你們家聲聲還是懂事,知道你一個人在家,畢業了就回來陪你,每天一日三餐地伺候你。不像我們家那個,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天老爺還在落雨,他們還要去哪個鄉下考察。”
“哎呦呦,誰不知道你們家二娃出息了,當上了公務員?工資穩定不說,福利待遇也高。”
“你們家的丫頭不也出席了,現在都自己當老板了。等等,我也胡了!清一色!”
“說這些!她就開了個小服裝店,每月就掙那么萬把塊錢,有什么出息不出息的。”
“你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好歹你們家的娃一個有錢,一個有名兒,說出來都好聽。要說最可惜的,還是云秀家的聲聲。哎呦喂,當初她考上B大,全國排名第一的大學啊,哪個不說她是咱們這小地方飛出去的金鳳凰!原來云秀說聲聲要當科學家的時候,咱畢竟是看著聲聲長大的,也打心眼兒里覺得高興,誰知道……”
“唉,云秀,你也別太責怪聲聲,她回來也有回來的好處,能照看照看你。”
緊接著,是趙云秀嘆氣的聲音:“唉,說起這丫頭,也是慪死個人!我原來還想著,等她畢業了我好享享清福,結果?哼哼,沒把我氣死就是好的了。當真的是,兒女都是咱上輩子欠的債……”
杜聲聲剛把肉絲下鍋翻炒,聽到趙云秀說的話,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幾滴滾燙的熱油便濺到了她手上,燙得她回過神來。
對面趙云秀的聲音仍然清晰得很,可是她半點都不想聽。
她快速翻炒了幾下肉絲,盛盤,又把配菜倒進鍋里,疾走幾步,開了水龍頭,用冷水沖洗濺到油的地方。
她的手都快被凍木了,手背上幾個清晰的紅點仍然燒痛。
她想起剛剛趙云秀的語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心頭的憤懣都沒能平復下來,手上的鍋鏟往鍋里一擲,皺眉道:“神他媽……”
“操!”她抬腿便踢了踢剛換了垃圾袋的空垃圾桶,繼續翻炒配菜,把之前炒好的肉絲倒進去,放佐料,用香油一收,盛盤。然后又炒了個素菜,才到門口開門扯了嗓子喊:“媽,吃飯!”
緊接著,對面仍然是搓麻將的聲音,等一圈兒結束,趙云秀才大搖大擺地回來。她的頭上是標志性的泡面長卷發,從頭發根兒卷到頭發尾,已顯老態的臉依稀能看得出年輕時的臉型,可以知道年輕時確然是好看的。
只是如今的著裝,叫人不敢恭維。
她和大多數的大媽一樣,內穿毛衣外黑色短款羽絨服,下面單穿一條極厚的絨褲。實質上,和年輕女孩兒穿的打底褲是一樣的,只是要更厚實些。腳上一雙提根兒拖鞋,雙手因為冷,抄在衣袖里。
她一進門就打開了電視,仰脖“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熱茶,然后坐在電視前的沙發上,把電視機聲音調大,又對著廚房里盛湯的杜聲聲道:“給我舀碗飯來。”
杜聲聲早已換上了在家穿的家居服。她端出兩碗飯,把筷子給趙云秀,二人就在客廳里一邊看電視一邊吃。
電視里。
*我懷疑她是奸細。不然,為什么她會極力勸說你放過鬼子的狗?你不覺得她的善良不合時宜嗎?誰知道在外面這些年,她都經歷了什么?*
女配極力挑撥男女主的關系。
杜聲聲沒看都知道女主腦殘,此等抗.日神劇不尊重歷史不合邏輯。但她壓根兒沒有吐槽的心思,也知道現在的中老年人就喜歡看這種,也挑不出大的毛病。
她咽盡口中食物,對趙云秀說:“媽,這邊離我上班的地方遠,過兩天我租套房子,我們搬到好一點的小區吧?”
趙云秀豎眉:“自家有房子住,還租什么房子?你錢多燒得慌?這可是從你爺爺還在就住的房子,周圍的街坊領居也都認識,平時都是相互幫忙的,別的地方可能這樣嗎?反正我是不搬的!”
杜聲聲沉默,只低頭吃飯,沒再說話。
過了幾秒,趙云秀一邊吧唧嘴一邊說:“聲聲,不是我說你,你從小成績就好,小時候左鄰右舍說起你,誰不豎大拇指?當初你考上B大,咱們家也風風光光地辦過學酒。人人知道,你是有出息的,我雖然是個寡婦,可在外面,人家說的不是‘趙云秀死了丈夫,一個人服侍老人拉扯孩子,造孽得很’,而是‘趙云秀了不得,好好兒地把老人送了西,又把孩子送進了B大培養出了一個科學家’,可現在倒好,你大好的前程不要,回來和我這老媽子混什么?”
杜聲聲垂著頭,食不知味,心內亦覺酸澀。
她實在吃不下,放下碗,皺眉道:“我現在工作不也挺好的?天元棋館是天元市最出名的棋館,我在棋館做解說員,這工作不也挺不錯的?”
“我呸!什么解說員?”趙云秀把飯碗重重地往茶幾上一擱,瞪杜聲聲,“不過是說得好聽。這又不是什么正規編制,說白了,就是服務員!當初我就不該讓你和你爺爺學棋,你爺爺是著名的考古學家,退休了也有大把大把的人尊敬,你呢?你現在算個什么東西?”
她陰陽怪氣道:“人家說起你爺爺,說的是‘杜大爺是個人才,不僅是考古專家,年輕的時候圍棋也下得相當不錯,是民間高人的重要支脈’。說起你,都是‘杜聲聲可惜了,她媽說大話,說她要繼承杜大爺的衣缽做考古學家,結果現在回來在棋館當服務員,工資和當初她一個班的沒讀過大學的學生差不多’,你聽聽,這都是什么話。這是在戳我的脊梁骨啊!咱老杜家就沒這么丟人過。”
杜聲聲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不欲搭理趙云秀,趙云秀又道:“怎么?我還說不得你了?說你兩句,你還學會擺臉色了?”
杜聲聲氣極反笑,臉色蒼白地沒一絲血色。她冷笑道:“人說得沒錯啊,我確實沒高中畢業的掙得多。”
趙云秀被噎的一愣,旋即拍茶幾道:“杜聲聲,你是不是要氣死我!你一個大學生沒人高中生掙得多還有道理了?”
她痛心疾首:“你爸死得早,老娘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怎么就教出了你這么個天棒!你自己說,明明你在你那什么道士(導師)的考古隊混得好好兒的,還是全額獎學金讀研,就要進入國家考古隊了,我還以為我培養出一個科學家,也算是對得起你屋祖宗,沒想到你個死妹崽,好好兒的研究生不讀科學家不當,回來當服務員!你,你這是什么態度你!”
杜聲聲回頭,看著趙云秀面無表情道:“我羞愧呀,我這不正回屋反省么。”
她關上門。
門外,張云秀氣得一邊拍杜聲聲的臥室門,一邊罵道:“你反省有個屁用!我讓你辭了棋館的工作,說了多久了你不也沒辭?我知道,你現在人大了,翅膀硬了,不服我說。我說的難道不是為你好?你一名牌大學畢業的,什么工作找不著?非得自甘墮落當服務員?”
杜聲聲坐在自己的床上,室內的陳列架上,大多是她得過的獎杯或者勛章,然后就是棋譜。再沒有其他。
杜聲聲躺在床上,任由趙云秀罵,腦海里,閃現過她爺爺杜先教她下棋的場景。
他曾說:“聲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你沒有能力保護好身邊人的時候,要懂得中庸之道,不能任憑驕傲意氣一味出風頭。”
他還說過:“我不建議你做職業棋手。按照目前的制度,雖說職業棋手能得到更好的鍛煉,對局更多,但是也因為競爭激烈使人容易著相。你要知道,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要下棋,先做人。”
他說過的話,杜聲聲每一句都記得,可是她并沒有照做。她只是不甘心,看著一個個棋壇新秀的出現,看到棋壇高手迭出,看著他們和世界各國頂尖棋手鏖戰,她心里不甘心。兩歲開始摸棋子,三歲學棋,到十歲,杜先就不再是她的對手。到此,她的路并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學習,日復一日地打譜,訂閱圍棋類雜志,利用有線電視看圍棋收費節目,守著各大圍棋賽事的直播,利用網絡和高手對弈……
她為什么就不能成為其中一員?
后來,她鋒芒畢露,然而,事實證明……
杜聲聲眼角的淚浸濕了她的鬢發。
老舊而斑駁的天花板,一如這半年來,她的人生。
脆弱的門板被趙云秀拍得震天響。
她約莫是罵得累了,總算消停了一會兒。
杜聲聲爬起床來,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剛要編輯微信公眾文章,推送給棋館的粉絲,告知種子棋手選拔的消息,門外的趙云秀聲音也平和了。
她苦口婆心道:“我也為你好。我是你媽,難道還會害你?聲聲,把棋館的工作辭了吧。今天你趙阿姨說過,她可以托關系讓你去咱們市政府做實習公務員,明年你再考考,就能轉正。你就要滿24歲了,還沒對象。媽這心里著急。現在就屬老師、公務員在相親市場上最吃香。你趙阿姨今天和我說了,要給你介紹男朋友,男方條件很好,在桂香雅苑按揭買了一套三居室,車子全款,也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有工作,肯吃苦,就想找個老實點的。你趙阿姨跟我關系不錯,這才想到你……”
她還沒說完,杜聲聲越聽越煩躁,她氣不過,把門拉開,對趙云秀說:“條件這么好,你喜歡你就嫁。我不介意有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后爹。”
趙云秀被噎得一愣,旋即罵道:“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我辛辛苦苦大半輩子把你養大我容易嗎我!我不就盼著你找個穩定點兒的工作,找個老實人嫁了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么?就這么簡單的事兒,你,你偏要和我犟著來。”
“那不是你想的嗎?你想過什么日子就過,我怎么過我自己知道,你瞎操什么心?”杜聲聲盯著趙云秀說,“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你喜歡誰你只管嫁,反正我是不嫁人的。”
趙云秀怒極,當即跳腳道:“造孽喲!我好造孽喲!好不容易把女兒拉扯大,就這么不孝順!我死了算了!”
杜聲聲怒從心起,趙云秀各種貶低她工作無視她付出的話讓她無比心寒,她道:“你有什么好造孽的?每天我供你吃喝,給你錢讓你打麻將,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趙云秀被此時的杜聲聲嚇住,好幾秒鐘沒說話。
杜聲聲甩上門,她正想再嚎兩句,門口處傳來敲門的聲音,她的牌搭子叫她:“云秀,我們可都好了,三缺一,就差你了。”
趙云秀應了聲,揣了錢就出去了。
杜聲聲對著word文檔,半天寫不出一句話。她雙手捂住臉,整個人都覺得好疲憊。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路燈的燈光昏昏暗暗的,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
“活著,怎么就這么難呢。”她眼眶濕潤,恨不得能找個地方能嚎啕大哭一場。
然而,這樣的地方并沒有。
其實,杜聲聲知道,自己的選擇和趙云秀的期待差距太大。可是,她不得不這樣選。人這一生,她不想只有眼前的茍且,她也想要詩和遠方。
這就像是一個死結。
她沒臉再下棋,可她熱愛圍棋,所以,她只想做和圍棋相關的事情,離這個行業近一點……
而趙云秀的期望是,她要么有一個體面的工作,要門能掙大錢給她花。
她的理由永遠都是:
“別人能行,你為什么不行?”
“別人都結婚,你為什么不結?”
而她,堅持自己的選擇,卻也永遠無法無視趙云秀的期望。畢竟,她養大了她。
杜聲聲覺得,現在的她對趙云秀,就像是在還債一樣。趙云秀獨自一個人養大了她,所以,她得還債。
而這債,她永遠都還不清。
杜聲聲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放下濕潤的手掌,開始她的工作。先做海報,編輯微信公眾文章,再做宣傳單……
到十一點多時,杜聲聲完成最后的部分,疲累至極,趴在書桌上沉沉睡去。
翌日,杜聲聲洗漱過后去上班時,發現天已經放晴,和煦的日光照在每一個行人的身上,而她家小區門口前,一個瘦高的身影正站在電線桿旁邊。
他雙手插在衣兜里,身上仿佛被日光渡了一層光邊。
赫然是晏清都。
杜聲聲想起他執著地要求自己和他對弈,轉身就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沒走兩步,就聽到了他清冷低沉的聲音:“杜聲聲——”
她頓住腳,他走上前來,從背后抓住她的手臂:“你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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