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非物是
弆昔是四月初離開的帝都,這時距離薳卿縷回虛鷲尊已經快一個月,她的人一個都沒留下,住過的宅子里凡是她用過的東西,全部被搬空了。
大家都在說薳卿縷的深情和絕情,果然是為巋黎而來,巋黎死后,就再不留戀地去了,還把虛鷲尊在大梁的勢力也撤的不剩什么。這個說法讓弆昔聽一次氣一次,無論多少次都氣。
因為把薳卿縷氣走的是他,和那病秧子巋黎一個銅板關系都沒有。
不知薳卿縷在走前對栗陰說了做了什么,鑰匙還在弆昔手上,栗陰卻一次也沒來搶過,好似扶持一統天下的人只是她和栗陰臨時起意打的一個算不得數的賭,賭到后面發生了變故,就停了。
偶爾有不怕死的人來,想要搶了鑰匙回去向栗陰邀功,無一例外被弆昔或十三人中的某一個揍了個半死,半死狀態的人多了,后來也就沒人再敢不自量力來搶。
三月底,玳滄與北燕一戰告捷;南方諸將得了西晉援助,戰況對梁有利。至于西晉的援軍是誰去請的,自然是幾個月前離京的豐璇。
按照薳卿縷的計劃,應該是四國將梁吞并,再設計讓晉和遼插足進來,引起天下大亂,亂世之中把弆昔推上制高點,以弆昔的軍事才能加上虛鷲尊的力量,這個賭局,她就贏定了。
可是為什么后來卻變了,改讓豐璇說服西晉派出援軍?這一點,她是為了他做的,還是預料到了事態有變,所以及時由說服西晉出兵攻打梁變成了援助梁。
弆昔不得而知。
親王無詔不得擅自離京或進京,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弆昔沒將這條規矩放在心上,留了一封以“帝都太悶,臣弟去游山玩水去了”為中心思想的信讓人帶給殊決看,孤身一人便走了。
弆昔的那些兄弟沒派人跟著,大約是清楚就是跟也是跟不住的,這人要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自會和他們說,沒必要把他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原本想去虛鷲尊,走了兩天之后又改變了主意,他心想著,就這樣揣著一根棒子去了,憑自己的口舌,能讓薳卿縷回心轉意原諒自己嗎?答案肯定是不能。說不定反而適得其反,加深了她對自己的失望,兩人的關系越更無法挽回。更重要的是,屆時目之所及全是她的人,一旦聊得不和,可真是打死自己沒商量。
為了自己的小命和與薳卿縷的愛情著想,弆昔改變了行程。
他看著腰間揣著的那根沉重黑棒,這東西是古墓鑰匙,這件事大概只有虛鷲尊和栗陰組織中高層的人知曉,他倒不怕有人來搶了去,只是上面的羅紋奇怪,光澤又十分的好,一看就是寶貝,為了避免太過招搖顯眼,弆昔用一張布把它囫圇包了包,一路來偶爾插在腰帶里,偶爾背在背上,時不時還用來打架練功,倒也算得上是一件趁手的兵器。
從這個東西莫名其妙的落到自己手中,弆昔做了不少關于那個古墓的夢,大半部分的內容都是他站在那座青銅大橋中間,不知該進該退,腦子里一片混亂。偶爾薳卿縷會出現,是二人最初相見和后來桃林相處時的模樣,那樣的乖巧可人,在橋頭或橋尾看著他,盈盈招手,無端的就是世間最大的誘惑。和他的青兒獨處的那段記憶,是弆昔心中所有柔軟溫暖的匯集,這是他在這世上除了母親之外,唯一無法抵擋之物。
栗陰究竟有多強弆昔不清楚,但是虛鷲尊有多富有他是知道的,而栗陰此人居然是能夠撼動虛鷲尊地位的存在,說明他的財富和后者是不相上下的。然而這兩個幫派卻因為想要扶持能夠一統天下的人,想方設法得到此物,可見里面并不單單是寶藏,還有一些可以改變天下局勢的神秘器物存在,類似于寶器,龍脈,或者神諭之類玄而又玄卻偏偏讓世人堅信不疑趨之若鶩的東西。
弆昔決定去探個究竟,反正那地方他也去過,輕車熟路,順便還可以舊地重游。他想起來,他還欠著借給了他毛驢的那戶家人的錢。
從那個地方離開的時候,身邊有青兒在,也僅僅只有青兒在,可那時的朱大只覺得自己帶著的是他的整個世界,讓他覺得無比幸福,富足,快樂。
此番回去,弆昔不奢求青兒能夠再次出現,哪怕僅僅是冷漠高傲又挑剔的薳卿縷呢,他也會高興得連睡覺都會從夢中笑醒。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身邊只有一個不會說話不會笑,也不會給自己惹麻煩,更不會要求自己想方設法弄好吃的給它吃的鐵棒子。
強行被單身狗的弆昔一路上看著任何一對同行男女,都是一臉的嫉惡如仇。他捧著沿途順手買的話本子,對李莫愁、梅超風、滅絕師太一類的人物的感情波折感同身受,又對她們后來性情大變報復社會的行為表示深切理解與同情,每每合上書冊,總是扼腕嘆息,只可恨書中人物不能化成實體,與他促膝長談,以抒發心中對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和獨獨對深愛的人那一分纏綿悱惻的溫柔。
弆昔開始后悔他沒有去虛鷲尊了,哪怕是被薳卿縷罵,被她手下的人打殘,反正在遇見她之前這么多苦難都熬過來了,他用光所有的好運氣才認識了她,所以只要是能見著她,少只胳膊少條腿又有什么關系?
她想拿到鑰匙,那他就幫她拿到好了;她想去古墓,他一定會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想讓他引領七國大戰,重現六百年前那個男人的神話,他就全部依她。如果這一切能夠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愛意是深沉且澎湃,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情所轉移的,哪怕只是感受到微弱一絲一毫,弆昔就覺得值了。
如同最開始,即便朱大認定青兒是毒|藥也要一口悶掉她這杯酒一樣,此刻弆昔心中所想是:他應該高興的,因為并不是什么勞什子青娏的幻術讓他愛上了她,而薳卿縷之所以那么失望,正是因為她也和他一樣,動了真情,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對方的猜忌懷疑,所以最后走的那么決絕,大約是無法接受自己居然對這樣的男人動了心。
弆昔沉痛地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該被千刀萬剮的渣男,所以他洗心革面,立志要戴罪立功,他要去那古墓之中把薳卿縷想要的東西拿出來,雙手捧著送到她面前,從此以后,無論這個女人想要做什么,他都誓死相隨,不離不棄。
弆昔心中有熊熊烈火在燃燒,懺悔,反思,痛定思痛,立下重誓,然后自己把自己感動得不行,在從帝都到黑水溝子中間這段路程里,弆昔的每一天基本上都是這么過的,可惜了一路上遇到的各種漂亮姑娘對他各種拋媚眼獻殷勤,眼神都拋給瞎子看,殷勤都在一怒之下,扔給傻子背后的狗吃了。
黑水溝子原先的那個土坡已經消失,連帶著曾經住的那間小屋子也不見了,弆昔看著空蕩蕩的一處平地,上面稀稀拉拉長著柔嫩的青草,他想起第一次見到薳卿縷時的場景,對方坐在土坡上的那棵桑樹下,那么安安靜靜的,定定地看他。她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到甚至讓弆昔懷疑過她是不是人類,除開她刻意靠近自己時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弆昔發覺她從頭至尾都是十分清冷且孤獨的。
真想抱一抱她。
無論多少次回憶起這個場景,弆昔心中都只有這么一個感想,可是自從這人從青兒變成薳卿縷之后,弆昔抱過她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
所以到最后孤獨的人群里加上了一個孤獨的他。
既然都是孤獨的,為什么不抱成團呢?
弆昔想起之前看過的一本專講少年與鬼怪的畫冊,里面有一句話尤為記憶深刻:人類總是相互依靠,卻又彼此爭吵。
大約說的是同一個道理。
弆昔坐在原本是土坡,現在是一片黃土夾雜著青草地的地方吃掉了半張餅,吃的過程中他想起不久前到那戶人家送錢時,對方巴拉巴拉一大段話。
“哎呦,賣豬肉的朱大可算回來了。我跟你說你家那屋子不知道被誰拆了,你和你那小媳婦有去處不?如果沒地兒落腳,可以來我家湊活湊活,等改日找了房子再搬出去。話說你那漂亮的小媳婦兒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弆昔打著哈哈,說媳婦兒在娘家暫住幾天,不久過后就會把她接回來,然后不顧對方的推辭留下銀子,有些狼狽的跑了。
想著這些微末小事,弆昔覺得手中的餅有些干,噎得他胸口發疼。
這樣有些傻氣的坐了半晌,弆昔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進了林子,往那處天坑而來。
在這大半年之內,地宮似被人改造過,弆昔認路的本領很好,發覺那些通道的方向和第一次來有很大不同,摸索了好半天,才走到那座巨大的銅橋邊來。
九只又丑又大沒有生命的巨獸依舊乖乖蹲在那個廣場,弆昔飛身落下,落地時差點一個趔趄。
剛剛在頭頂那層是因為巨獸所擋沒有看見,此刻他借著身后從巨大宮門透出來的光看到銅橋邊站著一個身量頎長的黑衣人,那匹黑緞似的頭發披在身后,隨著她緩緩的轉身,流動著華光異彩。
“你怎么才來。”黑衣人很不高興,“速度這么慢,路上被妖精纏住了嗎?”
弆昔心中響起巨大的轟鳴聲,他知道那種感覺叫喜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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