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坐在他院子里用來劈柴的老疙瘩木頭樁子上，托著下巴目不轉睛看著小嬌娘屋子的方向，不要臉的認真回味昨晚那個夢，思考為何冰清玉潔素雅幽冷的嬌娘，在他夢里變得那般妖嬈勾人模樣。

　　思考無果，朱大把原因歸咎于自己思想太過淫邪，轉而考慮夢里冒出來的那個想法的可行性。

　　他這匹靠獵野豬為生的野馬，終究得成親，得生娃，得被什么東西牽絆住，才不會一個勁兒的撒開腿丫子狂奔，那些鐵馬冰河，詭譎政事，權力傾軋，勾心斗角才不會夜夜入他的夢來，擾他珍貴的清靜。

　　雖然他一次也沒夢見過，總是一覺酣睡到天亮。

　　只是，要讓一個一看就知書識禮的小姐委身下嫁給一窮二白粗鄙不堪的他，委實是件有難度的事情。

　　去小溪邊采摘野菜的蠶桑從朱大院子門口路過，笑著打聲招呼，“朱大哥今日沒去打獵啊？”人都已經走過去了也沒聽到這傻大個的回答，不由倒回來幾步，隔著木篾柵欄看他，“朱大哥這是怎么了，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朱大這才發現面前有人。“并不曾生病，多謝蠶桑姑娘關心。”看到她手中拎著的籃子，“蠶桑姑娘采野菜回來啊？只是那紅的吃不得，姑娘莫不是見它顏色好看？那是有毒的！”

　　蠶桑覺得對方煞有其事的樣子很好笑，不過及時忍住了，解釋說，“倒是知道這東西平時吃不得，只是小姐腿疼的厲害，要用這個浸了藥汁來涂，可能會好受些。”

　　朱大頓時緊張起來，“青兒姑娘的身子不好了嗎？”

　　“不打緊不打緊，老毛病了。”蠶桑趕緊把幾乎要跳起來的人安撫住，“先前家中尚寬裕時，請了許多厲害的大夫瞧過。都沒瞧好，只得了這么個偏方，日日煮湯泡洗，也挨過來了。”這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蠶桑說的一臉憂慮心痛，一番解釋后才發覺另一件事情來，“朱大哥怎的知道小姐的乳名？”

　　朱大順口就要接，“因為昨晚在夢里她這么自稱”，在齒間將話語截住，差點咬到舌頭。略微木訥地問，“你家小姐不是叫青女么？”

　　青女？蠶桑將這兩個字回味一遍，就明白肯定是這個看著小姐眼珠子都不會動了的色胚聽岔了，記錯了名字。這樣的誤解未必不好，蠶桑這樣想。

　　至于小姐的真名……也不知這傻子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的。

　　不止是小姐，連她的名字，天下也沒幾個人是不知曉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蠶桑壓下心頭雜七雜八的想法，習慣性把鬢的頭發抿到耳后，“的確是這樣叫，只是聽朱大哥叫的這樣……親密，微有詫異，小姐膽子小，鮮少與人說話，沒想到倒是和朱大哥相處的好。”

　　朱大就開始嘿嘿嘿傻笑，得意傲嬌得就差狂搖身后大尾巴的表情，讓蠶桑想捂眼睛。

　　蠶桑走后，朱大又在老木頭樁子上蹲了會兒，許久不用都快生銹的腦子瘋狂轉了幾轉，條理清楚脈絡清晰地想出一個“宏大”的，追妻計劃。

　　人傻如何，心慈則貌美；窮得叮當響又如何，他的一片赤誠難道還不及粗俗的黃金糞土？他朱大要以一腔熱血，俘獲小嬌娘的芳心，抱得美人歸！

　　想起對方在夢中的風情，朱大頓時口干舌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意識到自己起床后水米未進。

　　嗯，美嬌娘一事暫且后議，先搞早飯吃。

　　午后炎熱，連樹葉都要曬得焦黃下塌，蠶桑伺候青女午睡，神智剛有些混沌，陷入淺淺夢境，就被院子里一陣噼里啪啦給驚醒。

　　青女在榻上翻了個身，“去瞧瞧發生了什么事。”

　　蠶桑起身走到窗邊，隔著薄薄的窗紗望出去，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姐，那傻大個在咱們院子里劈柴呢。”

　　青女沒回答，想來也在訝異居然有人這么不長腦子，大中午的來干粗活，也不怕中了暑氣，直接暈過去。

　　“小姐，要把他攆回去么？”蠶桑猶在發笑，聲音清甜，與青女相比，是另一種好聽。

　　“人家一片好心，怎忍拒絕，井里湃了新鮮的李子，送一些與他消暑解渴吧。”

　　“誒，好嘞。”蠶桑退出去。青女翻成仰躺姿勢，本來淺眠，經此一擾，就有些睡不著了。

　　院子里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外頭有多熱，不用猜也清楚，早上剛用井水澆透清掃干凈的地面，此刻被曬得直冒煙，又翻起塵土，知了都懶得叫了，安靜得過分。茅屋里卻極為陰涼，甚至有些冷，青女將手攤出去，沒入床邊的盆里，里頭是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冰塊，已經融了一半，化得半盆水。

　　朱大把從家里扛過來的斧頭放在一旁，撈起褲帶扎好后垂下來那截布片擦了擦手，羞怯地從蠶桑手中捧著的粗陶碗里撿了一顆又大又光亮的李子，咬一口后連連贊賞，謝了好幾聲，才不經意道，“蠶桑姑娘這李子在哪家買的？我只曉得鎮上羅大爺家的李子皮薄肉厚，最甜，這李子的口感和羅大爺家的不一樣，難不成鎮上又開了一家新的李子鋪？”

　　蠶桑臉上的怔愕轉瞬即逝，快得讓人察覺不到。“是否新開蠶桑倒是不知道，今日一早去了鎮上一趟，見這李子新鮮，就買了些。還是朱大哥在這里住的久，什么事情都清楚。”

　　床上的青女輕輕嘆了口氣，朱大當然不是表面所展現出來那樣癡傻憨厚，她的確沒料到這樣細微的事他也能看出端倪，得讓人馬上去鎮上開個李子鋪了。

　　“你待的久了，也都會清楚的，反正鎮上本就沒幾個人。不過鎮子遠，蠶桑姑娘這樣嬌嫩，來回一趟非得走得腳疼，下回有啥需要的盡管叫我，我隔幾日就會去鎮上一趟，熟人又多，買啥都不會被坑。”咧嘴笑著，曬得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被李子汁染的亮亮的。“你家小姐的腿可緩解些了？”

　　“已經好多，方才我出來前剛睡下。”蠶桑看了眼旁邊迅速堆起來的柴火，微有些心疼地勸道，“朱大哥果然是個麻利的人，這一會兒就劈了這許多，歇一歇吧。”

　　“我不打緊，還勞煩蠶桑姑娘過來給我送吃的。”朱大覺得有些遺憾不能讓青女看到自己如此殷勤的模樣，抬起手背擦了擦滿額頭的汗。他以為對方一定會把掖在斜襟的絹子遞過來給他用，倒是并沒有。想了想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因為他渾身汗，又是灰，太臟了……

　　“我是打心底要感謝朱大哥的，我胳膊沒力，揮不動斧子，這幾日都是撿了細的枯枝燒，一陣火過就沒了，捂不了碳，正愁冬日可該如何辦才好。大哥真是及時雨，若沒有大哥，我可快要哭了的。”

　　親耳聽到對方對自己的稱呼從朱大哥變成大哥，這番話又說得貼心無比，朱大這心里真是被熨得舒坦極了。

　　他不愿休息，蠶桑又不好意思自己躲到屋子里去乘涼，只好和他一道藏在桑樹的陰涼之中，抱了在鎮上買的豆角出來折，陪著他說話。

　　兩人聊得漸入佳境，朱大才有機會問前幾天沒能問出口，一直藏在他心里的問題。“聽蠶桑姑娘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想起來搬到這個地方？”

　　他的意思是，就沒見過比此處還要落后不便的地方，以青女和蠶桑的穿著，以及搬進來那天粗略那一眼看到的家具行李，就算再不濟，也可以在鎮上租個小屋子，賣點針線糊口。兩個小丫頭，斧子拿不起來，鋤頭肯定更是沒有碰過，武功就不用說了，家養的豬說不定還能嚇她們一跳呢，怎么過的下去？

　　“朱大哥有所不知，搬到這個地方來，本非小姐和我本意。”蠶桑手中折豆角的動作緩慢下來，抿嘴難過道，“我們本來家住曲縣，原先家中也富裕過，后來老爺染上了一種不曉得叫什么的癮，那東西又貴，直把家里都掏空了。夫人以死相逼，結果剪子真刺到脖子上，老爺直接發了瘋，病在床上起不來，不久就去了。自老爺夫人過逝后，家中所剩不多的鋪子為了抵債，能賣的全賣光，仆人們也全散了。”

　　“小姐是家里頭獨女，也要被他們捉了去抵債，那地方實在待不得，想到張橋鎮有個親戚或許可以投靠，過來一打聽，才曉得那人早不在鎮上住。我和小姐無法，租了一間小屋，想著我還做些點心，賣了掙點糊口銀子，總歸要把日子過下去。沒想到鎮上那張家公子，見小姐貌美，要捉了去當第十七房姨娘，嚇得我和小姐躲到這個地方來，再不敢拋頭露面了。以后怕只能做些針線，悄悄送到鎮上去賣了換點銀錢。只求那可惡的張家少爺，千萬別來才好。”

　　說著說著，蠶桑害怕得小小的肩膀一直在抖，看著異常脆弱，直教人心疼。

　　朱大跟著一陣唏噓，直夸她是護主忠心的好丫頭，又拍著胸脯保證，有他朱大在，管他張家公子李家公子，誰也不敢欺負她主仆倆，把小蠶桑感動得眼淚嘩嘩的。

　　青女躺在床上百般聊賴地聽了半晌，翻身起來，進了里屋，往大衣柜后走去，沒入陰影里，直到朱大離開也未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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