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趙縈承諾過, 閱兵典儀結束后再等兩日,趙渭在連橋鎮遇刺的事便會水落石出。
她沒有食言。
十二月十一清早,令子都親自送來連橋鎮遇刺案的相關卷宗, 當面交給趙渭。
連橋鎮遇刺, 事關趙渭與皇屬軍械研造司, 本非尋常刑案。
如今又驚動了都督趙縈親自過問,這事就更大了。
不對, 根據軍府重查的結果,如論趙縈是否介入,這事本來就很大——
刑律院院正輔官石琴主謀。
其弟朔平縣令石棋、財稅院戶倉署督辦于格志、城鎮巡防小旗唐成藍、軍府朔平營翊麾校尉章故均為同謀。
布政司轄下四名中階官員, 外加一個軍府中階將領。
這犯案陣容, 想大事化小都不可能。
事情的經過不算復雜:
趙渭要親自帶人去黃石灘試炮, 都督府接到來自赫山的報備后, 通傳城鎮巡防令提前排查沿途可疑人員。
城鎮巡防小旗唐成藍得到消息,告知石琴。
石琴迅速制定行刺計劃。
財稅院戶倉署督辦于格志出錢,從鄰近的欽州緊急招募江湖殺手,并從當地黑市買到來自吐谷契的詭藥“提線香”。
朔平縣令石棋提供了連橋鎮及周邊山地詳圖。
軍府朔平營翊麾校尉章故根據這詳圖,在外圍布防時,故意忽略那座荒廢的小墳山, 為刺客留好出入通道。
可惜, 花巧計謀在絕對強力面前往往難堪大用。
彭菱出手就將刺客全滅,從開打到收尸就半個時辰的功夫。
這還玩個屁?白忙一場罷了。
那天之后,城鎮巡防小旗唐成藍負責掃尾。
她陸續將一些知情的小嘍啰送出利州,或滅口, 或另行安置。
葉知川在欽州秀竹官驛落腳那夜, 遇到有人打架, 就與此有關。
當時唐成藍的人奉命送走章故身邊的親隨小兵。
出了利州界, 兩名小兵懷疑自己可能要被滅口,入住秀竹官驛后便想趁夜逃跑。
唐成藍的人怕他倆逃回利州自首保命,雙方一路打到官驛外的荒郊野地。
“……有人暗中相助那二人,向唐成藍的人擲出一枚古怪暗器。兩名小兵僥幸逃生,至今不知所蹤。”
令子都說到此處,對向葉知川笑笑。
“恰好那天你也在秀竹鎮過夜。唐成藍將此事告知石琴,石琴擔心你就是投擲暗器之人,更擔心那兩名小兵已在你掌握中。”
他們想試探葉知川是否知情,但赫山自成一體,葉知川沒事不會跑到利城來亂晃。
直到此次趙渭受邀前來觀看閱兵典儀,葉知川做為隨護住進都督府客院。
恰好令子都又讓章故找鳳醉秋和葉知川當面核實案發時的細節。
章故是軍府將領,查案問情并非本職,也不是強項。
他請刑律院石琴陪同協助,并沒誰覺得奇怪。
“三日前,都督府客院那杯加了料的茶,本是要送給葉校尉的。”
令子都抬手比了比鳳醉秋。
“可惜他們運氣不好,碰上火眼金睛的鳳統領,被當場識破。”
更妙的是,鳳醉秋反手就將那茶灌進了石琴嘴里。
在那天之前,令子都是查到不少證據,但始終缺少有力人證。
那杯茶下肚后,石琴這主謀就成了最有力的人證。
她不但證實了許多已有線索,還吐露不少令子都沒查到的事。
真相就此大白。
雖軍府這邊有個章故涉案,但主要問題還是出在布政司轄下。
令子都沒手軟,拔出蘿卜帶出泥,干脆利落地一網打盡。
證據確鑿、脈絡清晰,口供翔實無漏洞,案情本身已無可爭議。
趙渭走馬觀花地看了石琴的口供,確認與令子都所言一致,便遞給鳳醉秋。
對石琴這份口供,鳳醉秋當然是信的。
石琴只是文官,又不像她那樣接受過長期的耐藥訓練。
大半杯提線香下去,石琴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實,做不了假。
但有個問題,鳳醉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石琴他們想殺趙大人,這是有多大的仇啊?”
趙渭是出身貴重的皇族宗親。
軍械研造司還是皇屬的國之重地。
若非血海深仇,鳳醉秋實在想不出他們那兒來的勇氣謀刺趙渭。
說到這個,令子都苦笑嘆氣:“他們不為私仇,也不是只針對趙大人一個。”
據石琴供述,除此次連橋鎮刺殺外,過去幾樁針對軍械研造司仁智院數位官員的刺殺,也與他們這伙人有關。
昭寧二年秋,高飲、郁繪在黃石灘遇刺;
昭寧三年春,陳至軒在朔平遇刺;
昭寧三年夏,郁繪、王文林在歸云城遇刺;
同年冬,近衛校尉葉知川、潘英率隊,在赫山北麓擊殺刺客二十一人。
昭寧四年春,近衛校尉張成燁在南麓哨卡擊殺刺客五人。
這五件舊案,都是石琴一伙所為。
趙渭和仁智院那群怪才是昭寧帝的心頭寶,卻是周邊四鄰諸國噩夢。
自軍械研造司成立那年起,針對他們的刺殺就沒停過。
石琴等人便渾水摸魚。
他們分工協作,每次都能借職務之便及時查漏補缺、掩蓋把柄,于是這些案子就被一并當做外敵派來的刺客了。
如令子都所言,他們不是針對趙渭一人,甚至也不是真想要趙渭的命。
他們是想讓軍械研造司——主要是仁智院——人人風聲鶴唳,并判定利州不安全。
鳳醉秋迅速瀏覽那口供,然后驚呆了:“為什么啊?”
趙渭嗤之以鼻:“昭寧元年,軍械研造司在遂州初建,卻因我遇刺而遷來赫山。他們想效仿遂州,再逼我去別處。”
“三公子是明白人。”
令子都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三公子,都督讓我給你這苦主一個交代,我算交代清楚了吧?若無異議,我就得立刻去寫結案陳詞,下午議事時要用。”
只要苦主對案情再無異議,將涉案人員該抓的抓、該判就判,照律法來就是了。
“辛苦令將軍,”趙渭頷首,將卷宗還給他,“下午議事廳再會。”
令子都走后,鳳醉秋追著趙渭刨根問底。
“你是明白了,可我沒明白啊!”
她腦子里一團亂麻。
“為什么最初在遂州,現在在利州,當地都有官員想趕你走?”
就很奇怪啊。
軍械研造司是皇屬,凡事自成一體,與地方政壇沒什么利益沖突。
就連趙渭這個“司空”的職銜,都是昭寧帝按前朝舊例為他特設的。
要說是因他在仕途上擋著誰的路,這也沒可能。
“你什么腦子?不會拐彎的?”
趙渭鄙視地乜她。
“因為軍械研造司的開銷,有三成是需本地州府負擔的啊!”
軍械研造司的開銷,可不止是近兩千號人吃穿用度或俸祿之類。
就說上次黃石灘試炮,炸的那幾個“百虎齊奔”和“神機箭”,背后消耗的礦藏、火藥之類,折算下來就耗資不菲。
那還只是一次試炮。
軍械的研制需要大量測試,然后反復找問題以便改進。
這背后消耗的人力物力,說穿了就是“傾舉國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利州府雖只需負擔其中三成,可基數太大,這三成便是天價。
軍械研造司做出的東西全為軍用,對地方民生不會有任何直接貢獻。
反而要長期、大量消耗地方財庫及人力。
就像令子都說的那樣,石琴等人想通過頻繁的暗殺嚇走趙渭,還真不一定有多大私心。
搞不好,這次涉案的大小官員里,一多半兒都是真想做好官才卷進去同謀的。
因為地方政務要花錢、需用人。
鋪橋修路、建城辦學、疏浚河道、鞏固城防、賑災儲備、撫恤忠烈遺屬……
這些都不是靠官員說說話就能辦成的事。
軍械研造司長年累月都要占用利州府財庫里的一部分,還會搶占人力,州府各司各院的公務所需,自會被擠壓縮減。
這一縮減,有些事就做不了,或者做不全。
“為官一方自該造福一方,百姓都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石琴這幫人,若是那種對民心民意無所謂的官,反而不會這樣敵視我,更不會行差踏錯成這地步。”
趙渭不恨他們,甚至有點唏噓。
“手段是過于偏激了,但他們能怎么樣呢?就算鬧到昭寧陛下跟前,軍械研造司也不可能裁撤。”
所以他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停給趙渭找麻煩,最好讓他感覺“利州并不安全”。
只要是趙渭自己知難而退,帶著軍械研造司又去了別處,利州官場就會和如今舉國各地一樣,對他的貢獻不吝稱頌與尊敬。
鳳醉秋傻眼了:“照你這么說,你沒錯,昭寧陛下沒錯,石琴他們這種想趕走你的,要不是手段偏激觸犯律法,說到底也沒錯。這算怎么回事?”
她突然覺得,戰場上挺好的。
敵我分明,就算因人性而心有不忍,殺起來也不必手軟。
“朝局政務就這么復雜。有時哪方都不是壞人,只是大家各在其位,方向不同,若不沖突就盡不好自己的職責。”
趙渭無奈嘆氣。
“只要我不挪地方,這事就無解。沒了石琴,以后還會有張琴李琴,始終都會有人想趕我走。”
好的是,有石琴這群人的下場在先,往后至少不會有人再輕易動用刺殺這么偏激的心思。
鳳醉秋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是沒處說理了。”
趙渭和軍械研造司,明明于國有功、不可或缺。
但走到哪里都注定要被暗暗刁難驅趕。
可那些想要趕走他的人,又不是因為什么壞心。
“那,你會離開利州嗎?”鳳醉秋耷拉著眉眼。
“你想什么呢?”趙渭勾唇哼笑,“如今的軍械研造司,已不是昭寧元年初建時那般情況了。”
現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換地方就會傷筋動骨,所有事全亂套。
“那以后還會有人找你麻煩,怎么辦?”鳳醉秋悶悶抿唇,心煩意亂。
“見招拆招唄。”
朝局政務就是這樣,各方勢力需相互協作,有時又得相互制衡。
在對抗中攜手協作,在沖突中相互制衡。
波瀾永遠不會真正平息,談不上什么善惡對錯。
趙渭挑眉:“很難理解嗎?”
鳳醉秋點頭:“太復雜了。我腦子要炸了。”
“行啦,你是武官,職責就是保護好我、保護好赫山。別的事,想不明白就不要多想。”
趙渭順手拍拍她的頭。
“對了,下午都督召集部分官員議事,你也需列席。到時你只需聽著,就算被誰的話氣到要當場去世,也不要試圖跳起來替我沖鋒陷陣抱不平,懂嗎?那是我的戰場。”
“你吩咐就吩咐,別突然摸我的頭啊!”鳳醉秋反手按住自己的頭頂。
趙渭如夢初醒,尷尬地看看自己的手,無言以對。
見鬼了,他為什么突然手賤?!
鳳醉秋越想越氣,訕訕磨牙,小聲嗶嗶:“我不是不給你摸,可你能不能別專挑我沒洗頭的時候摸?”
她畢竟是個姑娘家,在喜歡的人面前……要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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