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趙渭打發了高飲先走, 自己則與鳳醉秋緩步同行。
兩人走了半晌,卻雙雙無言。
鳳醉秋此時來找趙渭,本是想說桑采的種種古怪。
可她方才沒太留神, 話里隱約冒出了些微酸氣。
若這時接著就說桑采不對勁,卻又拿不出證據, 很容易被誤解為公私夾纏、惡意揣測。
她絞盡腦汁斟酌措辭的模樣,落在趙渭眼中趙渭就像極了惱羞成怒的詞窮。
趙渭笑眼里閃著細碎晴光, 溫聲逗她:“干嘛板著個尷尬臉?吃醋就吃醋, 我又沒笑話你。”
話音未落, 鳳醉秋一記眼刀向他橫飛過來:“我沒尷尬,也沒吃醋。”
趙渭立刻抿住揚起的唇:“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
這話里話外, 擺明就是不信。
“你對夏夫人,了解多少?”鳳醉秋已盡量注意措辭,但這話聽起來還是有點奇怪。
活像酸啾啾在試探什么。
可她真不是這意思。
有嘴說不清的感覺讓她很無力,索性自暴自棄般扭頭看向道旁樹木。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得先講清楚, 我對她有所疑慮, 并不是因私攻訐。”
趙渭覷著她別扭的側臉,忽地輕笑出聲:“誰也沒說你是因私攻訐啊。”
“那你笑什么笑?!”
眼看將人逗急眼了,趙渭見好就收:“沒笑什么。之前跟你說過的,我和她就是小時候認識, 沒什么交情。”
沒交情,自然也談不上了解。
“哦,”鳳醉秋神色稍霽,點頭又問,“前天中午, 她和夏騫在后山小工坊大吵一架。這事你聽說了嗎?”
趙渭漫不經心地應聲:“聽陳至軒提過兩句。怎么了?”
鳳醉秋道:“你覺不覺得,這事不太對勁?”
夏騫不是沖動的人,平日又極要面子。
小工坊眾目睽睽,他卻不顧體面,當眾和自家夫人吵起來,還鬧得人盡皆知。
趙渭滿眼無辜,急忙撇清:“傳言不能盡信,他們夫婦吵架可不關我的事。”
鳳醉秋皮笑肉不笑:“若那金玉羹背后沒有意味深長的曖昧典故,至于將夏騫刺激到性情大變么?”
這下輪到趙渭有嘴說不清了:“哪有什么意味深長的曖昧典故?我壓根兒就沒多喜歡金玉羹,這就是個誤會。”
趙渭在吃食上向來隨意,給什么是什么。
好吃就多吃些,若覺得不好吃,也不會輕易吭聲駁人臉面。
小時候,他每次去桑韓老先生家聽教,桑夫人都會親自下廚招待。
桑夫人就是桑采的母親,已因病辭世好多年了。
“桑夫人廚藝平平,唯獨就金玉羹做得還算湊合。大概是見我只有金玉羹吃得多些,她便以為我對此偏愛,次次都做。”
趙渭目視前方,若有所思。
“自武德元年遷居進京,我再沒吃過金玉羹。除了桑家的人,不會有誰以為我愛吃這個。你說,夏騫是怎么知道的?”
鳳醉秋訝異側目:“你懷疑是桑采告訴夏騫的?可她圖什么?對自己丈夫講另一個男子小時候愛吃什么,這不是故意找不痛快嗎?”
桑采看起來不瘋也不傻,實在沒理由自尋麻煩。
趙渭搖了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很好奇她圖什么。她的古怪行徑,可不止這一樁。”
近來仁智院太忙,又出了北麓刺客的事,鳳醉秋還受了傷,趙渭便一直沒騰出空處理桑采的事。
他今日已將仁智院的后續事務交代下去,正好得閑。
他想了想,對鳳醉秋道:“明日午后我找陳至軒談桑采的事。你若有興趣,可以來聽聽。”
放眼整個赫山,除了夏騫,大概也就陳至軒這個做師兄的對桑采了解最多。
這時節春意已漸濃,午后天光晴柔。
小爐上,隨著茶釜發出咕嘟咕嘟的滾水聲,花閣內頓時茶香四溢。
長條矮腳桌旁,趙渭、鳳醉秋、陳至軒各據一邊,躋身而坐。
鳳醉秋伸手去拿茶勺,卻被趙渭拍開。
“你一個受傷的人,喝什么茶?”他將桌上的甜白瓷瓜形壺推過去些,“這壺蜜果飲才是你的。”
陳至軒大呼驚奇:“趙玉衡,你我相識十幾年,我才知道你居然也有細膩貼心的美德!”
可惜這美德只給鳳醉秋,旁人是無福消受的。
趙渭瞬間變臉,冷淡瞥他:“你少東拉西扯。說說桑采的事。”
陳至軒臉上的笑容頓時訕訕:“說什么?”
氣氛不太對勁。
鳳醉秋雖不知是為什么,卻沒有貿然插嘴。
她安靜抿著蜜果飲,靜候下文。
趙渭沖陳至軒冷笑:“你覺得我想說什么?”
陳至軒端起茶盞,語氣煩悶又急躁。
“她不就是在前天和夏騫吵了一架么?夫妻間偶有口角,并不奇怪。”
陳至軒是向桑韓老先生行過拜師禮的,與桑采是正經八百的師兄妹關系。
眼下并無確鑿證據能證明桑采有惡意企圖。
人非草木。
無憑無據的,要陳至軒在背后說長道短,甚至幫手針對桑采,他實在為難。
“陳長吉,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
趙渭淡聲嗤笑,以指尖輕點桌面。
“她故意用金玉羹激怒夏騫,兩人當眾大吵一架,還讓所有人都以為這事與我有關。你真覺得這不奇怪?”
“好,我承認,是有那么點奇怪。”
陳至軒猛地灌下大半盞茶。
“但只憑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能說明她在惡意算計你吧?”
“誰跟你說我只憑這件事?”
趙渭冷冷哂笑。
“她來赫山的第一天,山下哨卡的近衛失手打碎了她的藥瓶。她嘴上說不計較,卻在夏騫和來訪的布政司官員面前落淚,還越過鳳醉秋這近衛統領,直接鬧到我面前。實不相瞞,那時我就覺得她不對勁。”
夏騫那么愛面子,自家夫人都當眾落淚了,他當然會出頭維護。
而趙渭待下護短也是無人不知的。
若不是趙渭那段時間忙到身心疲憊,選擇了息事寧人、擺宴致歉,那肯定會與夏騫針尖對麥芒。
趙渭接著又道:“后來,她去找鳳醉秋說要進藏書樓的事。大冷的天,卻故意穿著單薄的寬袖衣衫,露出手臂上的傷痕。”
假如鳳醉秋是個沉不住氣的急性子,定會直接跑去找夏騫為桑采打抱不平。
要是鳳醉秋與夏騫正面沖突,那就只有趙渭這個一司主官出面才能收場。
他和夏騫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但凡有一方沒控制住脾氣,事情必然鬧大。
可惜,鳳醉秋不是熱血上頭就沖動行事的人。
她只叮囑潘英先暗中留意望岳館,又來找趙渭說了此事。
趙渭讓她別管,后續便無事發生。
“再之后,桑采每日都去藏書樓。”
趙渭眉梢輕挑,嗤聲淡笑。
“陳長吉,你不妨問問鳳醉秋,桑采每日在藏書樓里待幾個時辰,都看些什么書?”
因桑采無官職,進藏書樓必有一名近衛跟隨在側,寸步不離。
她每天看過的書目,都會被記下來呈報給鳳醉秋。
鳳醉秋有些發懵,迎著陳至軒惴惴詢問的目光,語氣茫然。
“她就翻來覆去看《奇巧譜》、《營屋法式》這兩本手札而已,沒看別的。”
鳳醉秋曾找藏書閣的雜役官確認過。
雜役官說,這兩本手札無關軍械機密,桑采是可以任意翻閱的。
可聽趙渭這語氣,再看陳至軒瞠目結舌的樣子,好像有什么驚人隱情?
“這兩本手札有什么問題?還是說,她其實是不能看的?”
“手札沒問題,她也可以看。但她翻來覆去只看這兩本,這就有些刻意了。”
陳至軒如大夢初醒,苦笑搖頭。
“這兩本手札,都是玉衡閑來無事寫著玩的。”
被打碎藥瓶后當著布政司官員落淚。
故意在鳳醉秋面前露出傷痕。
每天在藏書樓幾個時辰,唯獨只看趙渭親筆寫下的手札。
做夏騫不愛吃,但趙渭小時候愛吃的金玉羹。
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單獨看來全無關緊要。
但樁樁件件連在一起,就沒法再說只是無意的巧合。
分明是要在夏騫心里扎深那根叫“趙渭”的刺。
趙渭抿了口茶潤潤喉:“她小時嬌氣又愛哭。我生來就怕與這種人打交道,每次見到她都恨不得躲著走。武德元年我隨家人遷居進京后,這么多年更是連面都沒見過。”
“我自問從沒招惹過她,她卻一直在試圖激化夏騫和我之間的矛盾。我實在想不通這是為什么。陳長吉,你是不是有事沒告訴我?”
話說到這份上,陳至軒也知不能再心懷僥幸地維護桑采了。
他瞟了趙渭一眼:“你真要我說?確定不用請鳳統領回避么?”
趙渭皺眉,鳳醉秋卻來勁了:“快說快說。”
“行。這可是你倆非要聽的。”
陳至軒以眼角余光飛快掠過趙渭。
“昭寧元年,我師父去臨川尋一種古籍上記載的罕見礦石,之后音訊全無。有猜測說他是越了國界,被北狄邊軍當做探子殺害了。這消息被朝廷壓下,鳳統領多半不知。玉衡你卻是清楚的。”
鳳醉秋驚訝地瞪大了眼。
趙渭點頭:“嗯。所以呢?”
陳至軒垂眼笑笑:“師父失蹤后,師妹曾托我給你帶話,希望你能說動陛下,派大軍前往北狄替她尋父。這事你還有印象嗎?”
桑采救父心切,但過于想當然。
臨川軍與北狄本就摩擦不斷,若真是大軍越境,你要說只是去找個人,對方肯信才怪。
昭寧帝要考慮大局,不可能為了桑韓一人就冒開戰的風險。
趙渭很清楚這個道理,自然沒有按桑采要求的那樣去提。
不過,桑韓老先生對趙渭終究有半師之誼,他并非什么都沒做的。
他征得昭寧帝首肯后,給金云內衛左統領賀淵去了一封信。
賀淵是他的二姐夫,又有昭寧帝默許,很快就向北狄增派了暗探,專門去查桑韓下落。
奈何天不遂人愿,查了幾年,至今無果。
趙渭有點摸不著頭腦:“你的意思是,桑采以為我什么忙都沒幫,所以記恨上了?這次來赫山后,想方設法要挑動夏騫找我麻煩,算是她對我的報復?”
陳至軒搖頭嘆氣:“她知道你做了什么。不過,她大概覺得你做得遠遠不夠吧。”
趙渭腦中飄起個大大的冤字。“什么叫我做得遠遠不夠?她怎么想的?”
難不成桑采以為,他能強壓著皇帝同意派兵越境去搜尋桑韓?!
又或者,以為他該親自去北狄才算盡心盡力?
陳至軒也不清楚桑采怎么想的。
“我只記得,當初她托我向你帶話時,似乎并不覺得是在請你幫忙,仿佛篤定你會不惜一切代價替她達成心愿。”
趙渭肯幫忙,那是情分。
可桑采似乎覺得這理所當然是他的責任。
說實話,那時陳至軒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后來趙渭所做的,明顯打碎了桑采的篤定。
大約是病急亂投醫,她很快就懷著身孕嫁給了夏騫。
婚后這幾年,夏騫多次前往臨川,以私人名義無償協助當地運作官辦冶煉坊。
陳至軒一度懷疑,桑采當初突兀又倉促地嫁給夏騫,條件就是夏騫去臨川,設法偷偷越境幫她尋父。
結果不言自明。
她的父親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夏騫做為丈夫,大概也不算個良人。
“師妹從小被師父師娘寵著,只受哄不聽勸。主意大,做事不和誰商量,若最后發現錯了,也不會覺得問題出在自己。”
陳至軒算是看著桑采長大的。
對于個這師妹,他有太多的感慨唏噓。
他對趙渭扯了扯嘴角。
“我想,她大概是將自己如今的處境,歸因于你當初沒有全力幫她。到赫山后那些針對你的小動作,在她心里,大概算是‘被辜負后的復仇與宣泄’吧。”
趙渭愈發云里霧里:“我?辜負她?這話從何說起的?”
話說到此,陳至軒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一直以為,她與你曾是有婚約的。”
這話過于震撼,猶如一聲驚雷炸在頭頂,差點掀翻趙渭的天靈蓋。
他顧不上追問這奇怪的誤會從何而來,只是立刻對上鳳醉秋震驚的雙眼,擲地有聲。
“絕無此事!我比金鳳雪山都清白。”
相識十幾年,陳至軒還是第一次見趙渭這副表情。
慌亂急切,無辜,又無助。
“趙玉衡,人家鳳統領還沒說什么呢,瞧你給嚇得。”
陳至軒非常不可思議,眼珠子都快瞪落。
“你若有尾巴,這會兒恐怕已經搖出殘影了。”
從前那個“情情愛愛沒意思”的趙大人,大約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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