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鳳醉秋對桑采的計劃就是“順勢而為、引蛇出洞、人贓并獲、一網打盡”。
既不復雜, 也不精妙。
只求簡單實用地解決問題。
完全沒有趙渭想象中的驚心動魄、跌宕起伏、精彩紛呈。
她向來有自知之明:“我本就不是什么足智多謀的人。”
反正目的是順利解決問題,她只需確保周密,中規中矩地穩中求勝就好。
“再說, 桑采明顯處于實力下風,我也沒必要再搞些自作聰明的花樣。”
就像兩軍對壘時, 通常得是在雙方實力接近持平,或有一方投鼠忌器的情況下, 才需要絞盡腦汁、機關算盡, 以圖用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勝果。
若其中一方占據絕對優勢, 以力破巧才是正途。
例如十萬大軍對戰五千,碰巧十萬大軍手里還有重型火炮和充足的彈藥,那何必費勁去步步為營?
只要鞏固防御、完善部署, 然后靜等對方冒頭,開炸。
趙渭在心中將鳳醉秋的計劃默默過了一遍,也覺得沒什么明顯紕漏。
于是他放下心來:“需要我做些什么?”
“旁的事,我會交代給彭菱和葉知川。你只需想辦法按住夏騫。”
鳳醉秋已經盤算過,這件事, 只有趙渭做起來才最不露痕跡。
“按常理, 對方不會只將寶押在桑采一個弱女子身上。但夏騫來赫山后并無明顯異常,我暫時不能妄斷他的成色,也就猜不到他接下來會做什么。”
所以,需要有個正當理由困住他, 防止他成為預期之外的變數。
趙渭是一司主官,要不令人起疑地困住夏騫,這很容易。
“他在試煉一種鑄炮管用的合金鐵。近來我與高飲談到調整火//藥配比,正好需要他隨之調整合金鐵的耐受程度。只需催他盡快拿出樣品,期限壓緊些, 他就騰不出空做別的事。”
無論夏騫與桑采是否同謀,他都不會想被趕離赫山。
那趙渭以頂頭上司名義向他下達指令,他無論是否情愿,至少明面上都得老實執行。
鳳醉秋滿意頷首:“對了,你把肖虎也借我用用。”
各環節準備就緒,端看桑采幾時觸發這張網了。
三月十三,資深校尉方阿久正式交出令牌,準備告老還鄉。
上午,鳳醉秋率眾在演武場為方阿久送行。
趙渭也命仁智院所有官員暫停手中事務,前去向方阿久致謝并告別。
這種傷感離別的場面,少不得要飲些酒。
午后在崇義園門口見到桑采時,鳳醉秋自是面色酡顏。
桑采笑吟吟打趣:“看來鳳統領酒量不錯。能自己更衣,還能直直走出來,想必是清醒的吧?”
鳳醉秋勾唇,醉眼如絲:“清醒倒是清醒,但腦子有些慢。”
桑采打量她身上那束腰寬袖的常服,問道:“你把官袍換掉,下午是不打算去后山隨護趙大人了么?”
鳳醉秋頓了片刻才答:“對。讓彭菱替我半天,我就在這兒躲懶了。”
這段日子后山很平靜,又有百名武卒近身護著趙渭、高飲、陳至軒三人,可謂滴水不漏。
鳳醉秋偶爾不在,并不會有太大影響。
桑采笑逐顏開:“那正好。咱們不是要合著畫春山圖嗎?之前你當著差,每次都只能見縫插針畫幾筆。趁著今日有一下午空閑,咱們正好一次畫完它。怎么樣?”
“好啊,”鳳醉秋勾唇,后知后覺道,“你特地來找我,就為這事?”
桑采像是才想起來意:“噢,不是。我想回循化探望孩子,你看方便安排嗎?”
她雖只是官員家眷,但出入赫山也得按規矩來。
若沒有鳳醉秋的同意,她是走不了的。
“這有什么不方便的,”鳳醉秋想了想,“你打算哪天下山?我讓潘英帶人護送你就是。”
桑采很是體貼:“早前是想過幾天再走的。方才聽人說方叔明日也要下山,我琢磨著,不如就順路和他一起走吧。只為我這點小事,沒必要特地勞煩潘校尉。”
她提出明日隨方叔一道下山,看來是今日就準備行動了。
鳳醉秋裝模作樣沉吟片刻,遲疑點頭:“倒也可以。但你現下臨時收拾行李,來得及嗎?”
“早收拾好了。不過回趟家看看孩子,住幾天就返來的,行李只有一個小包袱。”
桑采考慮得面面俱到。
“我記得,赫山的規矩是下山也要查行李。若這會兒方便,你可先派人提前查了我的,明日也好少耽誤事。”
鳳醉秋笑瞇了眼,心道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此次方叔是卸任歸鄉,行李不少,檢查起來總需費點時間。
桑采要求現在提前檢查她的小包袱,明日山下關卡處的近衛們一時忙不過來,就不會再查太細。
那樣的話,她要夾帶一兩件不起眼的小東西,就很容易蒙混過去了。
不得不說,桑采真的很會相機而動。
若不是鳳醉秋早有防備,或許她真能全身而退。
“行,就按你說的辦。”鳳醉秋一口應下,回頭叫人去喚潘英來。
桑采對鳳醉秋道:“我與潘校尉回望岳館檢查完行李后,就拿齊筆墨紙硯再來尋你。哦對了,還得給你端醒酒湯來。”
“夏夫人真是太體貼了。多謝多謝。”
鳳醉秋含笑承情,又懶洋洋挑眉,似嗔似疑。
“不過,我還以為你要請我去望岳館畫的。”
“望岳館內沒給我準備單獨的書房。”
桑采抿了抿唇,笑意落寞地四下看看,順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
“不如咱們就在那里畫。你酒勁還沒散,就別到處走動了,先進去坐著等我片刻吧。”
望岳館內大多都是夏騫自己帶來的人。
桑采顯然要在今日行動,地點卻不選在自家地盤,也沒選在任何相對隱秘的地方。
反而指定了人來人往的崇義園附近涼亭。
這是鳳醉秋沒能預想到的一個小小變數。
所以,桑采手上到底有多厲害的東西,讓她自信能在眾目睽睽下控制別人的言行,且不露絲毫破綻?
鳳醉秋的微醺之態本就是裝的,既心中生出這個疑問,自然更是警覺。
她喝完醒酒湯后,皺著五官婉拒了桑采遞來的茶飲。
“醒酒湯里,我叫人特地多加了老姜。瞧你被辣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桑采溫柔笑勸,“這茶飲與醒酒湯不相克的,正好緩緩你口里的辛辣滋味。”
“別了。這一大碗醒酒湯下肚,我已經撐得不行了,再喝茶肚皮要破啦。”
鳳醉秋笑著擺擺手,隨意拿了顆莓果。
“我吃兩顆小果子就能緩過來。”
“也好。”桑采并未強求,將茶盞放到一邊。
她在石桌上將筆墨紙硯擺開時,眼角余光不經意掃過涼亭外的小徑。
“那位小兄弟叫紀什么來著?”桑采噙笑,抬起下頜指指小徑盡頭的某個身影。
鳳醉秋跟著看了一眼:“紀君望。怎么了?”
“之前在后山,每次咱倆喝茶聊天時,似乎都是他跟著你。”
桑采笑得頗有深意。
“我十次有八次轉頭,準能瞧見他的眼神在你身上。你倆會不會有什么事啊?”
“夏夫人,你記性不好,還愛想些亂七八糟。”
鳳醉秋笑瞪她,嚴正聲明。
“咱倆在后山見面時,每次跟著我的都是兩個人,且并不是每次都有紀君望在。”
桑采研墨的動作柔美從容,口中卻不依不饒。
“可他總愛偷偷看你。這又怎么解釋?你別想抵賴啊,我親眼看到好幾次的。”
“夏夫人,你很會挑事嘛!”
鳳醉秋又拿了顆莓果咬進口中,兩腮鼓鼓。
“我這不是不想他們在旁聽咱們聊私房話么?所以每次都讓他們站在遠處。若我突然有事要讓他們跑腿,便要向他們打手勢發令。”
紀君望頻頻看她,也就是為了確保能及時看到她的手勢指令。
桑采恍然大悟,慚愧地點點頭:“原來如此。看來真是我想多了。”
她停了停,滿眼好奇地又問:“可是,你若有吩咐,直接喊他們不就行了?為什么非要打手勢?”
說話間,鳳醉秋已接連吃了好幾顆莓果。
她拿出隨身的絹子擦擦手。
“隔這么遠,我得扯著嗓子放聲喊他們才能聽見。”
“也是,堂堂鳳統領,當眾大喊大叫也不合適。”
桑采將筆遞給她。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從前還以為,以習武之人的耳力,咱倆就這么說話他們也能隱約聽見幾句。”
“哪有那么神?再是習武之人,也不過……肉身……凡胎……”
說著說著,鳳醉秋就感到不對勁了。
舌頭慢慢發僵。神智好似正被溫柔撕扯。手腳逐漸不聽自己使喚。
“怎么還突然舌頭打結了?看來醒酒湯沒怎么起效用啊,”桑采掩唇輕笑,溫聲勸,“來,先坐下。”
鳳醉秋并不想坐下。
但從桑采說那個“來”字起,她腦中就仿佛裂成了兩個自己在互相叫囂。
一個說不能坐。
另一個說,坐下!
兩相角力中,鳳醉秋感覺仿佛有千萬把小刀在拼命剮攪自己的腦仁兒。
最終是說“坐下”的那一方贏了。
她的身體選擇歸順于桑采的指令,在石凳上緩緩坐下。
整個過程中,桑采不曾催促半句,也沒有對她做任何動作。
只是笑盈盈看著她。
鳳醉秋落座后,桑采神色自然地指指放在一旁的茶盞,溫軟低語:“來,喝兩口香蘭笑潤潤喉。”
等了幾個呼吸的功夫,鳳醉秋緩慢抬手,端起了茶盞送到嘴邊。
她的眼神有些發直。
身軀因過度緊繃而微微顫抖。
垂在身側的左手不停輕拍身下石凳的外側。
但她遵從了指令,慢吞吞咽下香蘭笑。
不多不少,剛好兩口。
桑采如釋重負,俯身貼近她耳畔,面上有淺笑,語氣卻無比傷感。
“鳳醉秋,‘他們’說得沒錯,你是個極難纏的對手。聰明、警覺,說話做事卻總是穩扎穩打,從不魯莽冒進。我這些日子面對你,實在是如履薄冰,半點大動作都不敢有。”
“但我又喜歡和你做朋友,這句是真心話。只可惜,沒能早幾年認識你。”
鳳醉秋怔怔望著前方,長睫顫了顫,終是無言。
桑采又道:“你方才不肯喝香蘭笑,是因為早就留意到里頭藏著一味‘側葉望月蘭’了,對不對?可你又想知道我接下來會做什么,怕我起疑,所以吃了好幾顆莓果。”
原來,真正的殺手锏是莓果?!
雖想不明白莓果到底有什么問題,但任誰也不得不驚嘆“好一招聲東擊西”。
鳳醉秋熟悉提線香,自然會對側葉望月蘭的氣味敏感,便用茶飲香蘭笑故布疑陣。
當來歷可疑的“香蘭笑”牽制了她大半警惕,想不動聲色減少飲這奇怪的茶時候,就定會選擇多吃莓果來遮掩場面。
此刻鳳醉秋面無表情,眼神直勾勾,眸中卻浮起瀲滟水光。
她垂在身側的左手還在持續輕拍石凳外側。
像瀕死之人,不甘心地握拳捶床,卻無力回天。
桑采面上穩著淺笑,心中卻有些不忍。
她心情復雜地望著鳳醉秋,眼神中帶了些許悲憫之色。
“‘他們’知道你曾受過特訓,也知道尋常的提線香對你不太起作用。所以,特地為你……不,準確地說,應該是為了你這種堅毅如鐵的人物,做了新的東西。”
“它叫攝魂提線香,你掙不脫的。越掙扎越痛苦。”
桑采以指腹抹過眼角濡濕,笑得苦澀。
“相信我吧,我知道你現在有多痛苦。我爹,還有我,都是因為這東西,才徹底沒了回頭路的。”
她沒有給鳳醉秋說話的指令,鳳醉秋無法出聲回應。
她也不需要回應,兀自又道:“放心,我不傷害你,更不取你性命。三個時辰后你就能徹底清醒。到時,你只會記得自己正和我談著紀君望的事,便醉意上頭睡著了。”
“別掙扎了,沒用的,那只會讓你痛苦到像被千刀萬剮。你只需聽話行事,就半點都不難受。”
說著,桑采已將那張畫了一半的畫壓到整疊紙的最下面。
一張嶄新的白紙亮在鳳醉秋眼前。
“鳳統領,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和平常沒有不同。”
桑采提筆蘸墨,遞了過去。
“來,畫下北境戍邊軍全境布防詳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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