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黛玉自小起,也收了不少表禮,多系尺頭荷包并金銀錁子等物,不然便是金玉戒指珠串一類,頭一回收到和閨閣完全不符的彎刀之禮,一時不敢接,只看林如海,見林如海點頭,方向明德拜謝收下,侍立于林如海之側。
明德見她模樣標致,氣度風流,贊道:“好齊整孩子!有掌珠如斯,令尊有福矣。”
黛玉雖然自負才貌不遜寶釵,更非迎探惜云等人所及,但頭一回聽外人這樣直白地夸她,臉上不禁一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如海卻是十分歡喜,笑道:“謬贊了。”
明德道:“不,不,不,我說的是實在話。如海兄,我就是個行伍出身的粗人,說不出你們讀書人明明心里自得嘴上卻十分謙遜的話。”
林如海大笑,黛玉亦是莞爾。
明德撇下這個話題,道:“如海兄,閑話我不與你多說了,圣人的手諭你見了,快把銀子給我。我跟圣上說好了,要趁著秋收時節在江南一帶直接采買糧食,運往西北。”
林如海亦不推辭,正色道:“將軍倒不必急,來了我這里,我還能少了你的銀子不成?那銀子我早備好了,就等著朝廷使人來拉。既然將軍意欲采買糧食,那么不妨在寒舍歇腳,一則秋收入倉還得幾日,二則我叫人幫將軍一把,豈不比將軍到處采買來得好?”
明德哈哈一笑,道:“我就等你這句話!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在這任上四五年,臉面可比我大得很,一聲令下,誰不爭相奉承?況且,我這回采購的乃是幾十萬石糧食,未免影響市面上的價格,也不見得能在糧行里買到好的。而你就不同了,那些大小官員大小鹽商大小糧商家里哪家沒有數不盡的良田,數不盡的糧食,且還不敢摻假。”
林如海不覺莞爾,道:“我就說你怎么直接找上門來,原來打這樣的主意。罷了,你說的本是事實,我替你籌劃一二,趕明兒你回了西北,替我照看一下從云。我到這把年紀,早就不在乎什么身外之物了,只放不下跟前這兩個孩子。”
明德心中一動,瞥了黛玉一眼,若有所思,隨即道:“你放心,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叫人欺負了你們家的孩子。”
林如海站起身,作揖道謝。
黛玉正傾聽二人談話,忽生不祥之兆,意欲細問究竟,林如海卻打發她吩咐廚房整治酒菜,晌午要陪明德用飯,黛玉無奈,只得先去料理。
廳中剩下林如海和明德二人,寂靜了一會子,明德開口道:“外人再如何有情有義,終究不及自己用心,你該好生保養才是。我來前,從云那小子千叮嚀萬囑咐地托我給你捎帶上好的藥材,我原說何至于此,哪知見到你的氣色才曉得那小子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不中用。我這身子我自己知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頭瞧著精神還好,里頭早就壞了,憑是什么靈丹妙藥也治不了閻王爺看上的命。”
明德皺眉道:“大夫怎么說?沒請個高明大夫看看?”
林如海神情灑脫,笑道:“我坐在這鹽課御史的位置,多少人虎視眈眈,等著我下馬好讓他們上位,哪敢請許多大夫來診治叫他們知曉我的詳細?只請了一個陳大夫養在家里,正按時用藥。不用說我,我只問你,幾個月前從云已經打發人送了東西,怎么又托你捎來?”
明德道:“順路罷了,又不費事。原本他托我帶到京城,也有給柳湘蓮的一份東西,給你的則遣你們家留在京城的老仆送至江南,誰知我本人竟來了,倒不用再經其他人之手。”
林如海聽到柳湘蓮,方想起舊事,遂問明德,又重述當日柳從云之托,道:“不知道柳二郎收到他哥哥給的金餅后,有沒有認真讀書。”林如海派家里送東西進京的人把金餅捎給柳湘蓮,已收到了柳湘蓮的回信和回禮,卻不知后續。
明德道:“二郎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先前不曾讀書無非是因為家里貧困,如今有了從云給的錢,他姑娘便送他去學堂了,說哪怕他讀不出什么前程,也能明理知事,省得和那群有錢人家的浪蕩子弟一處混,除了酒館賭坊花街柳巷便沒去處。”
說到這里,明德又笑道:“這柳二郎我親見了,小小年紀,武藝上已頗有造詣,為人也爽快得很,不是那扭扭捏捏的性子。我心里想著,過上幾年,等他大了,叫從云寫信也叫他投到我麾下掙前程去。”
林如海笑道:“難道你要把天底下功夫好的都攏到自己旗下不成?”
明德咕嚕咕嚕地把眼前的一碗茶喝干凈,道:“我倒是想呢,可哪里能如我愿?便是從軍,大多數的人也都不愿意去西北,那里太苦了。”
林如海點頭嘆息,隨即問及柳從云近況,明德贊嘆不絕,極口夸道:“不枉你特特寫信舉薦他投到我麾下,真真一個有本事的。你知道我們軍中都是論功行賞,誰的功勞大,接下來誰管的兵多,自然而然品級就跟著上去了。從云頭一二年仗著武藝高強,頭腦聰明,大功雖未立下,小功卻是無數,又兼他略通醫理,治好了不少兵士的傷病,不到一年就升到七品。今年就更進益了,年初三個月立了兩個大功,穩穩當當地升到了五品,上面的人交口稱贊,下面的人心服口服,憑他這份本事這么下去,不出十年必定封侯拜相。”
林如海掩口咳了兩聲,道:“如此一來我便放心了。”
明德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得好生保養,好好地等著從云衣錦還鄉,叫那些當初在背地里說你收留從云是不懷好意的人瞧瞧。”
林如海笑道:“何苦與愚人一般計較。我教導從云,是為了自己的良心。”
明德拿著茶壺倒茶進碗里,一氣喝完,然后抹抹嘴,道:“良心二字乃是紅口白牙說得容易,可世上真正有良心的人才有幾個?倘或人人都有良心,天底下就太平了。”
林如海十分贊同此語,若是榮國府當家主事的人略有一點良心,黛玉就不會淚盡夭亡。
卻說黛玉出了前廳,吩咐大廚房整治好酒菜送至林如海處,因心里著實放不下林如海之病,遣人悄悄地請了陳大夫來,問道:“我父身子如何?”
陳大夫隔著屏風,不假思索地道:“前兒給大人診脈時姑娘不是在跟前么?還是那天的那個話,大人只需好生靜養,按時用藥,延壽可期。”
黛玉眼圈一紅,道:“話是這么說,藥也按時用了,每回都是我親自看著人煎藥,藥都是上好的,我親自送到我父手里,可是我父忙忙碌碌的何曾安心靜養過,說了幾次都不中用,又不能不顧著衙門里的公務,焉能不讓人為之擔憂?”
陳大夫嘆氣,沉默不語。
不比黛玉之弱,林如海去年身患的乃是重疾,今年春天若按照他說的好生靜養,萬事不費心,再用好藥調理,確實能延壽一年半載,偏生林如海就沒閑下來過,一面忙于公務,一面又要安排家事,接人待物,哪一件不耗費心力精神?如今林如海面上瞧著與常人無異,實際上五臟六腑俱衰,已是回天乏力了。
這些話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滾了幾遍,卻不敢在黛玉跟前露出痕跡,乃因林如海亦明白自己沉痼難治,早早地就囑托他瞞著黛玉。
黛玉不知此事,越近九月,越是焦躁不安,每逢林如海忙碌,都恨不得以身相代。
雖然黛玉不懂醫理,但是瞧著林如海臉色益發蒼白,身形益發消瘦,入秋后咳疾就沒痊愈過,她也知道林如海的身子必定是不好了,絕不是陳大夫他們說的那樣延壽可期。好容易送走明德將軍和數十萬石糧食,黛玉立刻催促林如海告假靜養。
林如海近來疲憊日甚,亦覺時日無多,爽快地告了假,當然也有鹽政上事務不甚繁忙的原因。他連上三次折子請辭都未得允許,只能繼續操勞。
見黛玉在自己跟前轉來轉去,不是端茶倒水,就是盛飯煎藥,忙得不可開交,然而眉宇間難掩憂色,較先前竟覺清減了好些,林如海暗暗一嘆,情知此況非言語可說,便從榻上坐起,斜倚著靠枕,道:“為父昨兒給你布置的功課可完成了?倘若沒有,仔細為父罰你。”
為了不讓黛玉有精力為自己的病情擔憂,林如海每天都給黛玉布置大量功課,或是四書五經,或是詩詞歌賦,或是琴棋書畫,種種不一。
黛玉并未動身去取完成的功課,而是拿了柳從云所贈之紫貂皮做的大斗篷給林如海披上,道:“爹爹如今少操些心罷,女兒的功課等爹爹大好了再看也不遲。爹爹不用擔心我偷懶,我都做好了,一個匣子里放著呢。”
林如海想了想,道:“你既做好了,我再交個差事與你。”
黛玉問是什么事,林如海道:“大明寺桂花開得好,你親自過去求些桂花來可好?為父嘴里沒滋味,別的不想,就想著桂花糕吃。”
林如海近來食欲不佳,此時忽有想吃之物,黛玉自是滿口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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