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因為禮樂署署丞甄宜法當眾謀害上官，且慫恿他人行刺帝君，情節嚴重，令得龍顏震怒。

　　甄宜法原本就是犯官之后，當初甄氏一門的男子七歲以下的盡皆流放。如今因著她口出謀逆之言，而全數就地伏誅。

　　她自己則落了個凌遲的下場。

　　白芷言私下與肖然談到此事時，完全不能理解。她不明白一個人的恨意怎么就能如此滔天，竟到了愿意賠上僅余的親人和自己那條命的地步。

　　肖然也頗為唏噓，誰能想到甄宜法會愿意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來殺人呢？

　　白芷言凝視著院中的玉蘭花，那個人最初給她的印象便如玉蘭一般高潔，想不到內里卻早已生了腐質。想到她在被自己砸暈前的最后一個眼神，芷言微起寒意，那是充滿了森森恨意的眼神，仿佛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是她不懂，從頭到尾除了反擊以外，她沒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她甚至對她是抱有同情的……

　　肖然安慰道：“她可能以為全世界就只有她最慘，命運對她最是不公吧。但其實……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過得很辛苦的。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白芷言便點了點頭。她知道古時候很多窮苦人家都會把家中女孩送去當丫環。而那些丫環多半都會被男主人占有，并且隨隨便便就可被打發變賣，或轉贈他人。

　　甄宜法只是無數命運凄慘的女子中的一員罷了。

　　也許她的自視甚高，才是最終害了她的元兇。

　　肖然問她：“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她當眾叫你去殺皇帝，皇帝老兒會不會對你有忌諱？”

　　被人利用了同情心，白芷言有些懨然。還是打起精神答道：“我也當眾拿了碟子砸她的。沒事的。況且皇帝只是不希望秦王娶我作側妃罷了，并不是想跟自己兒子撕破臉。他要殺我，早就在處置甄宜法的時候，一并處置我了。”

　　然而就算如此，她們還是大意不得的。因為現在，她們已經知道那天甄宜法叫她們去是為了什么了。

　　七日之后，就是皇帝的生辰。而她們身為禮樂署的左右韶舞，須得在壽宴上獻藝。

　　這個主意當然是甄宜法出的。

　　想到此女即使死了，也不讓人安生，二人又是一陣心情低郁。

　　到底早已經歷過幾多生死了，很快，她們就重振精神，開始討論起那天的節目來。

　　七日后。嘉慶節。

　　這一天，梁帝劉叡照宗室規矩先設香案叩拜先帝及先皇后，謝過他們給予自己的身體發膚，以及養育教導之恩。

　　祭拜文念完后，又象征性地嚎了幾聲。

　　劉叡拉著禮部尚書荀況的手，哀泣曰：“俗云生日可喜樂，以吾之情翻感思。”

　　眾臣皆勸請帝君勿要哀傷，保重龍體。

　　接著就是天子登上宮門城樓，受四品以下官員及家眷，遴選出的京中富貴商賈、孝子賢者等的跪拜朝賀。

　　最后，皇帝才能入永福宮與四品以上官員及皇親貴戚一同飲宴。

　　因皇帝的生辰乃是一年中的大日子，眾臣工都準備了各具新意、各有講究的珍奇之物。皇帝也饋

　　以金龍大宴，熱菜、冷菜、湯菜、小菜、果品計一百單九品。

　　氣氛雖極為熱烈，對于皇帝劉叡來說也不過是年年都有的過場罷了。他自然記得連城的節目。

　　正要皺了眉頭，問李順全節目怎的還未開演，正殿外的高臺甬道兩側便有數隊女子各列隊舞，一齊獻藝。

　　仔細望去，每隊女子裝扮各異，卻分明是外夷蠻族女子的打扮。而一隊隊舞，便是一種夷裝，細細數去，足有十個種族。

　　有意思的是，這些隊伍每隊都執有不同物事，有的執錦仗，有的捧寶盤，有的舞劍器，有的跨雕箭……

　　李順全早就為皇帝打聽好了事情，湊到近前恭敬稟報道：“陛下，為首的那兩支隊伍的領頭人便是左右韶舞了。左邊那個是舊衛公主連城，右邊那個是舊衛的貴女名叫肖然。”

　　皇帝聞言仔細地瞅了瞅那個連城，但離得遠，看得并不分明。不過他也不在意，又看了看這陣仗，摸到了她的心思，便冷笑一聲，她以為這些小心思便能討得了好嗎？

　　而白芷言也早知道不管她演得好演得壞，今番也別想撿了好去，于是一邊表演，一邊暗中仔細觀察皇帝。一見他表情不對，便趕緊舉著錦仗笑吟吟地跪倒拜曰：“靺鞨使節來朝獻寶，恭賀陛下壽比天長，萬歲萬歲萬萬歲！”

　　肖然亦手捧寶盤跪拜：“回紇使節來朝獻寶，恭賀陛下千秋無限期，萬歲萬歲萬萬歲！”

　　“月支使節……”

　　“突厥使節……”

　　“鬼方使節……”

　　……

　　一麻溜的，十隊女子都各代表一支夷族來朝賀獻了寶。這人數一多，還真有那么幾分氣勢。

　　眾臣見狀，忍不住都笑了起來，這好彩頭明顯是在預祝大梁能一統蠻夷，威震寰宇。交頭接耳下，俱在夸贊禮部心思獨到，禮樂署表演惟妙惟肖。

　　這么一來，劉叡反而不好發作。

　　但自古以來，君權至上，身為皇帝劉叡或許對重臣有所顧忌，卻不代表就不能輕易捏死一個從九品的禮樂署韶舞。

　　他呵呵笑道：“這個節目確實有心思，荀卿，你辛苦了。”明明是禮樂署的功勞，他非要歸給禮部尚書。

　　白芷言也不在意，仍笑吟吟地拜在地上。

　　哪知皇帝忽然向秦王劉章紀道：“皇兒前次打下衛國，把衛地歸入我大梁版圖，朕還沒有好好賞過你和你的部將。這樣吧，今日領舞的左韶舞乃舊衛的公主，朕便把她賞給你們，讓她陪你們一人睡一晚，如何？”

　　劉章紀駭了一跳，趕緊給大將梁起使了個眼色。

　　梁起便起身對皇帝諫言道：“陛下萬萬不可，這左韶舞官位品級雖低，到底也是朝廷命官。怎能讓她來陪侍呢？微臣以為不妥。”

　　晉王劉紹禮卻樂得見劉章紀頭疼，笑著對皇帝道：“父皇，兒臣也來討個賞。兒臣為大梁攻下了

　　晉國的三座城池，父皇您可不能只賞三哥吶！”

　　皇帝哈哈大笑，問道：“皇兒想要什么賞賜？莫不也是這個舊衛公主？”

　　肖然一聽，趕緊拿眼神去瞪他，你丫想干什么？！現在居然還在打連城主意？！

　　劉紹禮卻是笑得極開心，回道：“兒臣倒是更喜歡這個右韶舞些。此女看上去柔弱，骨子里卻極潑辣，正對了兒臣的胃口。”說罷，竟當著眾臣的面走上去一把扛起跪在地上的肖然。

　　皇帝原本就有心想治治白芷言，斷了她的念想，如今看到有人推波助瀾，自然求之不得，連連道：“好！好！朕就把她賜給你！”

　　“謝父皇！”劉紹禮膂力驚人，扛著肖然照樣可以行禮不誤。又扛了她回到自己席上，壞心眼地把她摟在懷里親了一口！

　　他那一系的將領和文臣便笑了起來，不外乎贊他個性直率，不造作。

　　劉章紀那一系的，以及作風老派的文臣便忍不住出言諷刺他大庭廣眾下有失體統。

　　肖然也湊到他耳邊咬耳朵：“哪兒有你這么落井下石的，你明知道她是我姐妹!”說得咬牙切齒地。

　　劉紹禮便含了一下她的耳珠，輕聲道：“倒忘了這回事。好好好，這事兒都聽你的。回去以后，你可要在床上好好犒勞犒勞本王。”

　　肖然惱得偷偷掐了他一記！

　　倒把他掐笑了。他又對皇帝道：“既然父皇已經把左韶舞賞給三哥他們了，兒臣建議，三哥功勞最大，當然是三哥先享用頭一晚了。父皇以為如何？”他故意只說了“一晚”，等著他父皇加上去。

　　劉叡果然捋須笑道：“這個是自然的。也別只一晚了，先享受個三五晚再說。”那語氣倒似賞了個天大的恩典一般。

　　劉紹禮立馬回頭望向肖然，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我已經幫她緩了危機了”。

　　肖然又咬耳朵：“你就不能幫徹底點？”

　　劉紹禮咬回去：“父皇是天子，他鐵了心要做什么，誰也攔不住的。你要懂得適可而止。”

　　肖然便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劉章紀左右為難，望向白芷言，以眼神征詢她的意見。

　　白芷言早知道今天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卻沒料到皇帝會來這招。看到劉章紀望著她，知道他也沒輒了，不由嘆了聲，沖他微微點頭。

　　他到底是保不住自己的。

　　劉章紀便松了口氣，對皇帝作禮道：“謝父皇恩典。”

　　劉叡見自己兒子這回終于懂事許多，也感老懷安慰，想著，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多玩幾次就會知道，看上去再與眾不同的女人，久了也會讓人膩味。

　　肖然擔心地看著白芷言，她們當了姐妹這么久，一起經歷了不少的風風雨雨，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她不像自己，身子連秦王都是不肯給的。這下要侍候這么多武夫，也不知她心里會如何煎熬。

　　大約因為她一直望著白芷言的緣故，后者似有所覺，回頭給了她安撫性的眼神，似乎并無所懼。

　　她這才稍稍安心一些，芷言也許已有計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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