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盛寧元年,太子趙敬稱帝,定居汴京。尊嫡母徐氏為太后,奉詔追封生母周氏為宣太后,附葬帝陵。迎先師王氏嫡孫,太子正妃王蕙為后,又立側妃謝氏長女謝蘊為妃。同年,王氏誕嫡長子恒。于盛寧三年,又誕女,取名妧字,賜號晉陽。
趙敬是個明君,更是一個君子。他早年師承王松,又有謝玄相輔,底下能臣輩出,自是江山穩固,海晏河清。
而今春秋過了大半,謝妃薨,敬帝崩。
太子恒繼位,改年號永安。尊生母王氏為太后,胞妹趙妧為晉陽長公主。繼以王氏為師,謝氏為相。
而那一樁舊歲里的情意,也與那春秋掩埋在了紅墻里。只又數今朝,哪家歡笑哪家愁,罷了。
永安四年,汴京城出了兩樁事,一是說那晉陽長公主與那光祿寺卿和離的事,另一樁便是那秦家的老姑娘嫁人的事。
便說那趙妧,這一月過的甚是熱鬧,王謝幾人只怕她不舒快,前幾日是日日登了門來鬧趣。如今尚還好些,只人這一閑,難免是要多想幾樁事,這一想就想起盛寧十七年初見徐修的時候,還有她與徐修成親的那一夜,而后是無數冷嘲與熱諷。
謝亭來的時候,她仍坐在廊下理著事,件件樁樁理著想著倒也不曾漏下。如此聽她一句,“外頭熱鬧的很,你倒好,關了大門,什么事都沒了?”也是楞了半響,才又聽見那聲聲鑼鼓,是喜慶的聲音,約摸有幾分距離。
趙妧把臉兒一抬,她如今已二十有四,身材高挑,體態豐腴,往日嬌矜的鵝蛋臉也帶了幾分端正從容。扇骨兒一溜兒打開,也一笑,“旁人娶親,干我什么事?”
這說話間,謝亭已走到了跟前,彎了幾分腰身,面上端的一副促狹,“哦?那轎子里坐的是秦清,如此...也無事?”
半打的扇兒驟然是停了,按著扇面的手骨節分明,一搭搭敲著手背,眉眼微垂,聲也低了幾分,“我與他早沒干系,旁人婚假,與我...何干?”趙妧這話說的堅強,面上也是端的一副正經,心里卻有幾分難說滋味。指尖磨著扇骨,徐齊光...你竟如此等不及?
那鑼鼓聲早已沒了,只留有幾分余音,倒襯的這地愈發凄涼了。
“公主一副吃人摸樣,當真是無所謂?”
“謝亭!”趙妧把眼一抬,倒真有幾分惱羞成怒的味道,偏又沒話好說,只好維持著面同人嗆道,“我如今舒快的很,你這個兒女成群的婦人哪曉得我的心情?快回快回,免得那王渾兒又要上我府里要人了。”說完便把腰身一轉,往屋里去了,唯恐慢上半分,又讓人瞧了笑話。
“趙小妧,你當真不聽了?這后半句話我可還沒說...”謝亭嚷了這一句,倒也沒聽的回音,她心里也是好笑,只好喚丫頭來說了起正事來,“王芝那孩子生了,也不曾見你家主子去瞧,后日是洗三禮,與你家主子說去,汴京城的婦人們都等著她大駕。”說完也沒讓人送,拐了幾彎去了,臨出門瞧見王璋在外侯著,心也軟了,忙上前幾步,“早間不是說有事?”
王璋伸出手來,他往日是個渾兒樣,如今卻著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綴玉,也有幾分成熟男人的摸樣,偏說的話還是那副摸樣,眉眼帶笑,“事再大也大不過夫人,夫人,我們走吧。”
謝亭也笑,伸手去牽了,她如今膝下有兒有女,早沒了抱憾,又往那門匾看去一眼,回頭與王璋說,“走吧。”
日子一轉也就到了王芝那孩子洗三的日子,自是門庭若市,好不熱鬧。王芝是汴京城最金貴的姑娘,比趙妧還要多些,她年紀小輩分卻高,幾個姑娘小子見著都得喊一聲姑姑。她如今嫁了那陸致之,又生了個大胖小子,自是人生得意時,便又說起趙妧來,“我聽人說你如今過的好不快活,前頭策馬打草的,還養了群戲子日日聽曲來。”
趙妧才剛挨了塌,逗著小子來笑,小子也不怕生,睜著眼咧著嘴,逗的趙妧好不開懷。一面拿著小玩意逗著人,一面說起話來,“胖小子,你瞧你阿娘,年紀不大偏愛管人,好沒意思。”
這會時辰尚早,屋子里都是極熟的,幾人鬧了一通便又過了些時辰,才又來了幾批婦人小姐,自是多了奉承話。趙妧便有些意心瀾珊,往旁落座與謝亭幾人說起話來。只覺著屋子一靜,便看那秦清從外走來,在場的都是聰明的,紛紛讓出一條路來,也有幾個大膽的說起話來,“怎的請了她來?”
趙妧是見過秦清的,早年間王芝及笈的時候,她還夸過她的琴。后來...后來她知道,她就是徐修的心上人。如今瞧她來,眉梢比往日多了幾分風情,愈發好看了。趙妧心里總歸是不舒服的,偏她又極愛臉面,這會只做低眉飲茶,耳朵卻豎的很。
“我心里惦著,總覺著沒給你好好相看,如今瞧你面色不錯,是很好。”
趙妧嘴一撇,當初她也是領了徐齊光來,那會她滿腹情意,哪能瞧見他眉眼不耐。如今他娶了心上人,自是日日舒坦...
“是很好,他話雖不多待我卻極好,阿芝,你可放心。”
趙妧捏著茶盞的是愈發緊了,那七年哪里能聽的幾句話,他那個性子吵又吵不起來,唯有她一個人像傻子似的念著記著。偏又怕他當真煩了,隔日還是她去討好,那就是一塊捂不熱的冰...又看那人眉梢風情,愈發氣悶,擱盞往外走去。
“長公主這是怎的了...?”
“還能怎么?怕是心里不痛快。”
“可這秦氏嫁的又不是...”
“我們卻莫多說,那些貴人的心思我們又如何猜的。”
趙妧這話自是也沒聽的,她尋了一處寂靜地坐了,又聽著另一頭就是男賓處。想那徐齊光如今頂著秦清丈夫的名頭,怕是開心的很,這個故事里,她從來都是過客。手里的小石子一顆顆往湖里砸去,擾的心更加亂了。徐齊光,徐齊光...
她這廂正是不爽快,又見秦清往這來,心里罵上幾句,又擺上一端正嬌矜的樣子看去,“秦姑娘...本宮忘了,該喚一聲,徐夫人。”
秦清仍是舊日的樣子,清清淺淺,明明白白的,若不是因著那樁事,怕也是要折服于她的才情下。她眉梢略微有些疑惑,半會卻又露了個笑,半彎了腰身,“公主...夫家,姓宋。”
“什么?”趙妧有些怔楞,好似沒聽明白,吶吶一句,“不是徐齊光嗎...”
秦清搖了搖頭,仍是很好的摸樣,“清只知人生苦短,過去的都過去了。而現在與將來,才是最重要的。”
趙妧一句話都說不出,如果秦清與徐修最后不在一起,那么她放手是為什么?
午間用了飯,幾廂就告辭了。后來她坐在馬車里,瞧見秦清與她那位宋姓丈夫,便又多看了幾眼,與謝亭說著,“我始終沒明白,你那日說她成親了,我心里是難受。可如今曉得她嫁的不是徐齊光,我卻愈發難受了...為什么?”
“那姓徐的怎么想我是不知,可我瞧這秦清倒是真的放下。趙小妧,那么如今...你要如何?”
手中的簾子落下,輕嘆一聲,“我要如何?我能如何...我二八年紀認識他,那會他還是個落魄書生,我女扮男裝與他推杯換盞。后來,我嫁給他,帶著一片真心,又等來了什么?阿亭,我心里是還有他,可是那又如何...趙妧,是怕了啊。當年肆無忌憚飛蛾撲火的趙妧,早就埋在那一紙和離書里。”
“趙小妧...”
“無妨...走罷。陸家的飯菜著實難吃,我尚還餓著。”
謝亭這半句寬慰話還不曾說出,又聽得這句,當真是磨牙嚯嚯,“趙小妧!”
可這夜里,趙妧還是沒睡個痛快。折折騰騰一頓,仍讓秦文,柳生在屋外擺起架勢唱起戲來,那頭開了腔,她倒有幾分睡的意思。隱約聽得幾句戲詞,喚是——
夢回鶯囀
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
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取自游園驚夢【繞地游】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趙妧想起盛寧十七年,正月十五夜。汴京城的燈會真好看,那是她第一次站在御街上,感受著人流與人聲。
徐修站在他的身邊,揭下了那一盞燈謎。她還記著那個謎面喚是,“春字取上半,秋字取左半,是秦”,秦,情——
原來,是秦清的秦,不是情思的情。
趙妧這一夢做的甚是哀傷,醒來時枕上都是濕漉漉的,外頭天還沒亮,她卻再無睡意,她坐起了身,把臉埋在膝上,呢喃道,“原來,從一開始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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