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洗云齋內。

　　“表嫂，你來的好早。”見著鶴葶藶進門，瞿景急忙上前迎。

　　“也好巧呢，”領著鶴葶藶上了二樓，瞿景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乳茶剛煮好，還熱著呢。我嘗了嘗，嘿，還真是那個味兒。表嫂，你說我是不是極有廚藝天賦的。”

　　瞿景親自給鶴葶藶倒了杯茶，腆著笑問道。

　　“卻是極為好喝的。”鶴葶藶抿了口，笑著回道。

　　乳茶呈乳白色，上面還漂著細細的杏仁碎和葡萄干，聞起來也是奶香馥郁。看著這賣相極好的乳茶，鶴葶藶有些不敢相信，“這茶是小景煮的？”

　　“對呢。”瞿景給鶴葶藶續了些，給自己也倒了杯。

　　端起茶喝了口，瞿景陶醉的瞇起眼，“表哥把乳茶的配料方子給了我，說是讓我有機會煮給表嫂喝。”

　　“表嫂，到時表哥回來，你可得好好替我美言幾句。”瞿景沖著鶴葶藶擠擠眼，“表哥總是借著長手長腳的優勢欺負我。”

　　鶴葶藶笑出聲來，“能喝到五皇子親手泡的茶，說出去不知是多么大的面子呢。小景年紀還小，等到長大后，定是比江聘要高壯得多的。”

　　說著話，鶴葶藶忽然注意到瞿景身后站著個精瘦的男子，男子身量不高，面容平凡，表情淡然，雙眼卻是極為有神，深黑如墨。雖穿著小廝的服飾，卻是沒有一絲奴氣。

　　十二？看到此人的第一眼，鶴葶藶就想到了信里江聘所說的十二。

　　“這位是？”鶴葶藶看向男子，卻是對著瞿景問道。

　　瞿景看了十二一眼，笑道，“這位是表哥最得力的暗衛，名喚十二。武功高強，尤為擅毒，表哥特留十二于皇城協助我們。”

　　聽聞十二擅毒，鶴葶藶腦子里靈光一閃，“那…三皇子的毒可曾查出？”

　　“已經查出。”瞿景收住了笑，微微點頭，低聲道，“是西津的毒。”

　　“這種毒需二三個時辰才會發作，無色無味，與水一般，毒性卻是極強，僅需米粒大，便可致命。下毒者應是將其摻于水中送與三哥喝下的。”

　　鶴葶藶聽了微微沉默，開口問道，“這毒定是源于西津的么？”

　　“毒是哪里起源的不重要，”瞿景勾起嘴角，眼睛里卻是陰云密布，“重要的是，毒里必不可少的一門藥材玄黃子，是西津的皇宮貢品。”

　　鶴葶藶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西津公主…”

　　“一個宮女所出的女兒罷了。薩普子嗣眾多，不差這一個母家無能的公主。”瞿景冷哼一聲，“皇家，最淡薄的向來就是親情。”

　　看鶴葶藶捏著茶杯的手指有些青白，瞿景安撫的笑笑，“現在一切都未明朗，都還只是猜測而已。玄黃子只有西津宮中有，卻也無法肯定此事就是西津皇室所為。”

　　隔間里沉默了一瞬。

　　“小景，那天長公主擺宴，我狼狽躲在樹叢里，你問我為什么，我告訴你說是意外。”忽的，鶴葶藶看向瞿景，牙齒咬住嘴唇，復又松開，“其實不是的，是長公主做的。”

　　“大皇姐？”瞿景驚叫出聲。他自然是知道那天之事不是意外，卻也沒想到竟是長公主所為。

　　“對，就是長公主。”鶴葶藶抿了抿唇，“長公主邀我去玉溪樓嘗嘗御賜的毛峰，可到了地方，她卻借口換衣裳離開了。我心中奇怪，起身往樓下掃了眼，竟是瞧見個小廝帶著醉酒的太子往樓邊過來，便急忙拉著丫鬟躲進床底。沒一會，太子便進了屋，而后，我的大姐姐也進來了…后來的事，想必你也是清楚了的。”

　　“可是，”瞿景眉頭緊緊皺起，“長公主為何要害你？”

　　“我也是奇怪的。”鶴葶藶揉搓著手指，“我無權無勢，與她毫無關聯，就算是看我不順，也不至于想出如此陰損的招式。唯一能解釋的通的，就是…”

　　“就是表哥。”瞿景輕輕敲著桌面，打斷了鶴葶藶的話。

　　“看來，咱們想到一處去了。”鶴葶藶輕笑了聲，“只是，長公主此舉，實在是太過急躁了。”

　　“這不奇怪。”瞿景淡笑著喝了口茶，“大皇姐自小就是這樣的性子，看著沉穩，可做事極為魯莽，不計后果。這一點上，大皇姐和二哥可都是隨了昭貴嬪。”

　　“但長公主為何想要分江聘的心呢？”鶴葶藶還是有些奇怪。

　　“表哥人在戰場上，若是一點心緒不寧，輕則吃敗仗，重則喪命。”瞿景咬緊牙關，眸子如深潭一般，“我那大皇姐想的，或許就是讓表哥回不來吧。”

　　看著鶴葶藶明顯回不過神的樣子，瞿景也意識到自己話有些重了。表嫂再聰慧再有膽量，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女孩而已，還是個被嬌慣著養大的千金小姐。便笑了笑，故意打趣道，“說來還是多虧了表嫂的機敏呢。當然，也得謝謝鶴大小姐，四日后的太子良娣。”

　　鶴葶藶扯了扯嘴角，卻是沒笑出來。心里百轉千回，皆是后怕。

　　瞿景見此也沒再言語，讓鶴葶藶自己慢慢回神。瞇起眼看向窗外，無目的的四處瞧著。

　　忽的，瞿景心里一動，想起了哥哥遇害那日頗有些反常的瞿逐。瞿逐與他關系一向不親近，那日卻一大早就過來康東五所說是想念他，可和他閑聊時卻總是能發現瞿逐有些心不在焉，神情間若有若無的有著興奮和期待。等到哥哥的噩耗來了，瞿逐卻也只是草草安慰幾句，連眼淚都沒掉下便離去了。當時自己心情極為波動，也沒心思去理會瞿逐的異常，現在細細想來，當時瞿逐聽聞哥哥死訊時，竟是沒有分毫的驚訝，反而是淡然的很。

　　正思考著，卻聽鶴葶藶輕輕叫他。

　　“小景，三皇子遇害的事還沒過去多久，長公主就欲拿我去害江聘，期間還費勁心思將太子牽扯了進來…這其間，會不會有某種聯系？”

　　鶴葶藶手指攥著桌沿，聲音有些干澀，咽了口唾沫，才繼續道，“比如說，三皇子的毒就是長公主的手筆，她的目的是…篡位。”

　　瞿景也被這個大膽的假設驚到了，但聽著腦中卻是靈光一閃，如果是這樣，那么那日早上瞿逐的奇怪行為就解釋的通了。

　　下毒之事他早已知曉，哥哥的死在他意料之中，他自然是不會覺得驚訝的。而早早來康東，怕也是想親眼瞧見我的失態，好滿足他心里的變態欲望吧。

　　想來不問朝事的表哥受命為征西將軍之事超出了他們的預料，所以才會狗急跳墻的用表嫂去加害于表哥。而引入太子則是他們自以為一箭雙雕的好計策，太子作風不檢，父皇自會震怒，雖不至于廢太子，卻也會施以懲戒，而表哥也會因此與太子對立起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看著瞿景皺眉沉思久久不語，鶴葶藶有些急，“小景？”

　　“小景，我剛也只是猜測，你不必…”

　　“不，表嫂，”瞿景打斷她的話，“或許，你的猜測就是事實。就算不是，未雨綢繆也總比亡羊補牢來的好些。”

　　“只是表嫂忽略了一點，”瞿景頓了頓，才接著道，“那味毒只有西津皇宮才會拿得出來，若是毒是二哥所下。那么，就只能說，二哥與西津有染。”

　　鶴葶藶呆住了一會，竟是突然站起身來，聲音帶著微微顫抖。

　　“小景，若是一切都想我們猜測的那樣，那江聘的軍隊里會不會有二皇子的奸細…”

　　鶴葶藶鼻子有些酸，吸了兩下才繼續道，“若是一旦打起仗來，江聘豈不是極為危險。”

　　聞言，瞿景也僵住了，繃緊了臉上了肌肉，剛想出聲，就聽見門被敲響。

　　“進來吧。”瞿景深吸了口氣，吩咐道。

　　門被打開，一個太監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行了個禮，道，“五殿下，陛下那剛收到了西津的戰書。但據西渡口的飛鴿傳書，西津是在使臣到大祁前就開戰了的，只是現下戰役勝負，軍隊傷亡等，均是不明。”

　　“啪”，是茶杯落地的聲音。

　　看著鶴葶藶蒼白的臉色，瞿景嘆了口氣，對地上的小太監道了聲下去吧，便抬步走到了鶴葶藶身前。

　　“表嫂，你現在擔心也是沒用的，”瞿景面色也不是很好，語氣有些疲憊，但仍看著鶴葶藶溫聲道，“表哥像我這樣大時就已熟讀兵書了，且兵器樣樣使的行云流水，到了十三四歲時，十個稍有功夫的男子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了。就連夫子也夸贊他沉穩有謀，將來必是一員大將。”

　　瞿景笑了笑，繼續道，“表嫂若是真想讓表哥能平安打個勝仗回來，你就應該安安心心的養好身體，等著表哥回來好給我生一群小侄子小侄女。”

　　聽了瞿景的話，鶴葶藶臉都羞紅了，“啐，什么侄子侄女。午時都過了，我也該回去了。”

　　“你也不必說請我去哪好好吃一頓，我沒心情吃什么山珍海味。”

　　瞿景剛剛想說望川樓的全魚宴很是鮮美，聽了鶴葶藶的話又默默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表嫂既已這樣說了，我也就不強留了。”瞿景彎了彎眼睛，“表嫂回府后可得好好歇息，不要思慮過多。”

　　“我曉得的，你表哥他福大命大，又怎會輕易出事。什么小人奸人都近不了他的陽剛之身的。”鶴葶藶也勾起了嘴角，笑出了兩個梨渦。

　　“你也別送我，讓人瞧見了惹是非。”鶴葶藶往門口走去，回頭道，“若是你有什么想法了，或是需要我了，定要第一時間與我說。你表哥說得對，咱們是一家人，你與我之間無須顧慮什么。”

　　聽了鶴葶藶的話，瞿景心里有股暖流劃過。皇家親情淡，母妃又是端莊淡泊的性子，不會說什么體己話，真正能和自己心貼心的也就只有哥哥和表哥了。如今哥哥去了，表哥又遠在他鄉，現下有個解人意的表嫂也是不錯的呢。

　　真心的露出了個笑容，瞿景的小虎牙若隱若現，“小景明白的，定會及時知會表嫂，我們仨呀，共患難。”

　　鶴葶藶笑出了聲，“就數你會說話。好了，我走了。”

　　看著鶴葶藶的背影，瞿景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見，揮揮手，帶著笑意喊了句，“表嫂慢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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