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廿八，洗邋遢”，意思是過年前不僅要把家里的衛生搞一遍，清掃家里邊邊角角的灰塵和蜘蛛網，還要把個人衛生搞一搞，洗澡凈身，去垢迎新。

　　忙完家里的事情，葉梅帶著方圓和干媽去澡堂子洗澡。澡票很便宜，每人才兩毛錢。年前澡堂可真忙，從早到晚人流不斷，比平時人多了，顯得比較擁擠。葉梅先幫干媽和女兒洗好，才自己洗。

　　方圓有多少年沒在大眾浴池洗澡了，看著邊洗澡邊說笑的女人們，入眼白花花的一片……她臉色囧了又囧，一個小屁孩比任何人都不自在。

　　“圓圓，別到處亂看，趕緊洗。”葉梅見女兒好奇的眼神四處飄，趕緊制止他。

　　“哦。”方圓悶悶地回答，她真不是色女，上輩子更不是拉拉，只是這么壯觀的景色，她總是忍不住多瞟幾眼。

　　大年三十上午，方圓跟媽媽一起打漿糊，貼對聯，大門上，窗戶上，墻上，到處都貼上紅色祝福的對聯。方圓把福字倒貼，希望來年福相伴。

　　貼完對聯，葉梅開始調餡包餃子。上一世包餃子時方圓就跟媽媽配合很好，一個搟皮，一個包，很快就能包上一蓋墊。今年跟田奶奶一起過年，多了一個包餃子的人，包起來更快了。

　　方圓早就裝模作樣跟田奶奶學過捏餃子的動作。她現在可是學會兩種，一種是飯店包水餃的那種，兩手并攏，往中間一擠一捏，就成型了。這樣包出的水餃有個面疙瘩，不太好吃。還有一種，就是捏成元寶形狀，這樣包出來的餃子既美觀又好吃，是平常人家多用的手法。

　　在北方，過年過節吃餃子的傳統傳了不知多少代人。水餃要在大年三十晚上子時以前包好，等到半夜，也就是正月初一的開始，人們開始吃餃子，“更歲餃子”寓意著喜慶團圓，辭舊迎新，來年一切順利大吉。

　　午夜的鐘聲想起時，外面早已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家家戶戶都留著最響的鞭炮到此時燃放，鞭炮聲起起落落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天亮，守歲的人們吃過早飯后又結伴出門拜年。

　　大街上遇到熟人就免不了一句：“過年好啊！”

　　“過年好，過年好。”

　　人們相互拜年問候，到處一片喜慶和樂的景象。

　　大年初一，方圓沒有賴床，早早起來后，穿上一身新衣服，洗漱完后，就給奶奶和媽媽各自磕頭，然后拿她的壓歲錢。

　　“奶奶，祝你身體健康，天天快樂！”

　　田玉香趕緊叫方圓起來，說：“圓圓，過來，這是奶奶給你的壓歲錢。”壓歲錢是用紅紙疊成的紙包包著，田玉香放到方圓的小手中。

　　“謝謝奶奶！”壓歲錢沒有拒絕的，方圓不客氣地收下了。

　　方圓接著給媽媽拜年：“祝媽媽來年錢越賺越多，人越長越漂亮。”

　　“看你這小嘴甜的，不知道跟誰學的，我小時候可不這樣。”葉梅聽到女兒祝福她，高興地笑開了。

　　方圓嘿嘿傻笑，拿著兩個紅包直樂。重生后第一次收到壓歲錢，感覺還不錯，心里美滋滋地。收錢好啊，收到手軟手抽筋更好。可惜，家里沒那么些親戚，親戚還沒那么大方，她想收多多的壓歲錢算是奢望了。

　　方圓吃過飯又去附近相熟的鄰居家拜年，被王海燕纏住，兩個小姑娘結伴挨家挨戶拜年。轉了一圈后，每個人衣兜里都裝滿了瓜子糖果和花生。方圓不想要，耐不住人家太熱情，硬是給她塞滿了。

　　路上遇到楊凡他們，人手拿著一根燃著的香，從口袋里抓出一個小鞭炮，點著就隨便往人腳下扔，嚇得女孩子哇哇叫。男孩們調皮搗蛋后，撩腿就跑，根本就不給人反應時間。方圓在外面玩了好久，忙著欣賞這充滿年味充滿歡樂的歡聲笑語。高興時，她自己也加入孩子群中，跟著跑玩，心里很是暢快。

　　第二天，方圓跟著媽媽去姥姥家了。大年初二都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葉梅說好這天回去。

　　到了姥姥家，方圓挨個給姥姥姥爺舅舅舅媽他們拜年，收到了小紅包。拿到手后偷偷拆開一看，都是一塊錢，還不如田奶奶一人給她的多。不過她也知足了，記得她上輩子小時候都是收幾毛的壓歲錢，可能是因為今年葉梅的原因，他們做買賣賺了錢才多給了點，不然肯定收到的都是毛票。

　　葉梅給葉東葉南的紅包，每人一塊，兩人是兩塊，總的來說孩子多拿壓歲錢沾光。小表弟葉星還在二舅媽肚子里，只能等明年再收壓歲錢。

　　二舅媽早晨吃過飯就回娘家了，大舅媽估計是讓倆兒子等著收姑姑們的壓歲錢，才沒有早早回娘家。方圓看大姨小姨都回來以后，大舅媽才跟大舅帶著倆孩子走娘家了。

　　方圓大姨葉蘭嫁給在化工廠上班的苗建國，算是姐妹中嫁的最好的一個。因為這，她跟姐妹一比，總有種淡淡的優越感。不過，三姐妹都沒攤上方圓姥姥這樣任勞任怨的好婆婆。

　　葉蘭命就好多了，起碼丈夫跟她一條心，婆婆欺負她，丈夫知道維護她。不像葉梅和葉芳，跟婆婆鬧別扭時，丈夫都跟老娘一伙兒，急了甚至還會動手。

　　因此，葉蘭是三姐妹中婚姻生活最幸福的，從平時吃喝談話中就能表現出來。今天她帶著兒子苗玉川回娘家，看到葉梅穿著紅色呢子褂，外甥女穿著毛絨小大衣，兩人穿著不是一般的洋氣。而她穿得是裁布做的新褂子，紅底白花的，跟妹妹一比，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

　　葉蘭打小好爭尖冒強，比葉梅葉蘭自尊心強，做姑娘時就想嫁個吃國糧的工人階級，從這個貧窮的家里跟鯉魚跳龍門一樣跳出去。

　　不怪她有這樣的想法。想想看，方圓姥姥一個有六個孩子，三兒三女，靠方圓姥爺一個人的工資和家里賺的工分，養大兒女有很大負擔。□□時，多虧了方圓姥爺在食堂的朋友，時常給他稍點東西回家，才沒餓死孩子。

　　由于父母重男輕女，葉蘭這做大姐的在娘家時吃了不少苦。帶孩子做飯，做衣服做鞋，下地干活，干了家里干外頭。還下過苦力，跟葉梅兩人冬天去推小車推過石頭推過煤。

　　她有眼光，跟來學手藝的苗建國偷偷談起戀愛，偷吃禁果后懷孕露了餡，匆匆結婚，可能是為這個，她婆婆一直看不上她。

　　不管黑貓白貓，逮住耗子就是好貓。兩人是戀愛結婚，感情基礎好，苗建國典型有了媳婦忘了娘。他對媳婦是挺好，幾乎是言聽計從，背負了很大壓力做了不孝子，為了媳婦跟父母鬧翻了。不過，葉蘭是個精打細算的女人，小小的三口之家，在她的謀劃下，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比兩個妹妹可是強多了。

　　今個回娘家一看，葉梅離婚后看上去比她過得還好，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到底是親姐妹，打著骨頭連著筋，也就有那么一點點不好受。想想葉梅離婚后自己帶孩子挺不容易，跟自家是沒法比，心氣高的葉蘭心里微微平衡了一些。

　　葉蘭說：“梅子，聽說你年前干買賣賺了不少錢，瞧瞧你娘倆穿得這衣服，都是從市里買的吧，樣式真好看，咱在家里都沒見過有賣的，是吧，小芳？”

　　葉芳說：“二姐運氣真好，遇到個好干媽，做買賣還賺了錢，看她把圓圓打扮的，跟城里的小孩一樣。”

　　可不是，葉蘭看方圓小臉養的圓潤白嫩，穿得衣服又好看，聽著說話也是有鼻子有眼，跟個小大人一樣。葉蘭說：“這孩子去城里一住段時間就是不一樣，長見識了，看方圓出息地，比在方家時可好多了。”

　　方圓正在跟表哥苗玉川說話：“玉川哥哥，你上學了沒？”為了不叫混，方圓叫三個表哥時都帶上名字。

　　方圓看表哥長得有了小帥哥的模子，就是有點瘦弱。她聽媽媽說過，表哥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生病，看病是家常便飯。不像長大后高大挺拔，一點看不吃小時候經常病的樣子。

　　“我上一年級了，圓圓你還沒上學吧，沒事兒，等你長大就能去了。”苗玉川以為方圓想去上學了，出言安慰她。

　　上輩子方圓在大姨家住過一段時間，跟這個表表哥很親近，兩人長大后感情也很好，方圓還經常給表哥家的孩子買衣服和書包，很喜歡小侄女。

　　“玉川哥哥，走，我帶你去拿好吃的東西，媽媽買來的。”

　　方圓姥姥跟三個閨女聊天時，不知不覺中談起葉梅的婚事。

　　葉蘭說：“梅子，我聽小芳說過，你打算再找一個，還是城里人？”她是從葉芳口中得知這事，一方面為妹妹擔心，另一方面覺得妹妹嫁給城里人，就比她嫁的高了。她是當大姐的，不如妹妹嫁得好，感覺面子上有點過不去。

　　葉蘭提出疑問，她這么問是怕二妹遇到不好的男人；同時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城里的男人條件好，干嘛找個農村女人。像她這樣的，不過是找個城里上班農村住的工人，婆婆還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梅子能有那樣的好運氣，遇上城里的好人家嗎？

　　葉梅覺得相處下來，顧建華還不錯，行為可圈可點。她不是大姑娘了，跟自己姐妹說起這事兒來沒那么害羞。

　　“嗯，不過他不是工人，也是自己干買賣，還帶著男孩。人還不錯。其實方圓穿的衣服不是我給買的，是顧建華買的。”

　　“看那衣服料子可是挺好，一定很貴。那他家人同意他找你這樣的？是不是他身體……”葉蘭緊追不舍地問，后面那句話是問是不是顧建華身體有什么殘疾，不然怎么會找個農村離婚女人。

　　葉蘭覺得妹妹離婚帶孩子，還是農村女人，怎么可能攀上城里人，說不定男方有哪方面的毛病。難怪她這樣想，八十年代，農村人跟城里人確實在很多地方是有大差別的。她可聽過不少這種事，城里人身體有毛病，不好找對象，就花錢到農村找個像模像樣的媳婦，雙方皆大歡喜。

　　葉梅聽懂了大姐的意思，忍住想翻白眼的舉動說：“聽他說他家人都同意，這媒人還是他大姐給找的。顧建華說他就想找個會過日子的女人，而且他兒子顧堯和圓圓相處很好。可能是因為這個才考慮這件婚事吧。”

　　葉梅把功勞推到女兒身上。她又不是顧建華肚子里的蛔蟲，哪知道他到底為啥跟她處對象。葉梅覺得，可能有很大原因是因為兩個孩子。圓圓也需要一個父親，兩家湊一家剛好。

　　其實真是葉梅冤枉顧建華了。雖說有顧堯和方圓的原因，主要是顧建華覺得葉梅人好又能干，是個能為女兒舍棄自己幸福的好媽媽，才興起心思跟她處對象。若只是因為圓圓跟顧堯好，而顧建華看不上葉梅，他是不會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

　　葉芳聽大姐問得話題尷尬，忙打岔說：“我覺得二姐找的對象不錯，不是說結婚后還讓你開服裝店嗎，這未來姐夫可夠大方。”

　　方圓姥姥一聽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說：“梅子，是真的嗎，還給你開店？哎呦，咱家梅子可真是造化大，這就要翻身了，圓圓也能跟著享福了。”

　　這話讓葉蘭聽著一陣氣悶。當初她為了嫁個好人家，費了多少事，還差點鬧出未婚生子的丑聞。怎么梅子就有這么好的運氣，離婚了帶著孩子還能嫁個有錢的城里人？

　　葉梅跟葉蘭是從小長大的姐妹，自然了解她的脾氣，知道她是覺得自己再嫁，就比大姐好過了，這讓大姐覺得掉了面子，心氣一時不順，聽大姐說話的意思就能聽出門道來。不過兩人總歸是親姐妹，大姐想想就會通了。

　　葉蘭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后還是沒把酸話說出口。只是詳細問了問顧建華的情況，越是了解，心里愈發不是滋味。看來風水輪流轉，輪到梅子風光了。能嫁個吃國糧的丈夫，一直是她引以為豪的事，在兄弟姐妹中倍有面子，若是梅子嫁到城里，她的風頭就被梅子壓過去了，以后娘家人就對梅子高看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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