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 > 桃花善 > 第70章 探望

第70章 探望


  歸月晚飯后吃了藥,迷迷糊糊睡了一會,亥時不到竟又醒了過來。

  剛巧李媽媽過來敲門。

  聽見是李媽媽在外頭,歸月以為她睡前故意來探望,示意沉香開門。

  “媽媽來得巧,姑娘剛醒呢。”沉香笑道。

  李媽媽輕腳走進,見歸月果然靠坐在床上,知沉香并非客套扯謊,膽子壯了不少,腳下卻仍小心,落步之輕,絲毫不像其余那些半老的婆子。她一路走到床前半丈,笑著問歸月道:“娘子怎么醒了?”

  歸月道:“許是白日里睡多了,才剛吃了藥,又睡了足足兩個時辰,這會兒不經意醒來,倒瞪著眼睛睡不著了。”聲音還是啞得厲害。

  李媽媽笑著又要說話,卻見沉香端了凳子過來,忙轉身對沉香道:“沉香姑娘莫要忙碌,老婆子站著說話就行。”

  沉香抿嘴一笑,到底把凳子擱在李媽媽身側。歸月遂請李媽媽坐,卻因才醒來嗓子有痰,說話又要咳嗽。李媽媽見不好推辭,只挨著凳子邊坐了,兩腿費力撐著身子,卻比她站著還累三分。

  才剛坐定,李媽媽便又接著方才的話說了起來。

  “治風寒是這樣的,吃了藥就要犯困。”李媽媽聲音溫和,“這才說明藥沒錯。世子爺今兒出門前還說,這藥吃上三日,便再請醫官來瞧,看是否要改方子。娘子只管安心養病,沉香姑娘但凡有忙不過來的,或是黃鶯那丫頭不得力了,也只管告訴我,我再安排妥當的人過來。”

  歸月微笑道:“多謝李媽媽了。換人添人都不必,那個黃鶯不錯,人機靈,也勤快,有她幫著沉香就夠了。只不知撥了她過來幫手,媽媽那里可還便宜?會否短了人手呢?”

  李媽媽忙說不妨事。

  接著,她竟數落起“融春|夢”的傻丫頭春燕來。

  “雖說暴崩未必有先兆,可春燕只知道嚷,連叫人都不會,真是半點忙也幫不上。”李媽媽恨恨道,前后數落了有一盞茶的工夫。

  歸月偶爾跟著嘆氣皺眉,多半還是不動聲色。

  她不知李媽媽打得什么主意。

  春燕確實不堪用,可這人是她李媽媽派過去惡心紅香的,如今出了大事,按說李媽媽避諱唯恐不及,怎么還會主動提起春燕的短處呢?還是在“定春風”里,當著沉香的面數落不停。

  歸月尚在狐疑,只聽李媽媽繼續道:

  “我也是力氣大了,耙子扔過了界。原想著珍兒不妥當,換個老實的來,想說病中也沒什么要緊事,能按時端藥端飯就行,少惹氣才是正經,哪想到這春燕……娘子不知,紅香姑娘可不是一下子弄成那樣的:早一刻多鐘已有崩漏的意思,是春燕沒上心,才耽擱了病情,險些害紅香姑娘喪了命。”

  歸月不好置評,只輕嘆了口氣,反安慰李媽媽道:“誰能想到‘融春|夢’會出這樣的事呢?那春燕又年輕,又不伶俐,分不出輕重倒不好怪她,少不得要媽媽多費心,換個可靠的人去了。”

  李媽媽點頭道:“已經換了個小丫頭了。雖說更年幼些,到底機靈,且年紀小的心都不大,見著事就要來問人的。”

  歸月微微一笑,說“是這個理”。

  李媽媽憨笑兩聲:“要說今日的事,連醫官的功勞都不是最大,還是娘子那救命的藥丸立了頭功!”

  歸月心中一動,猜著了李媽媽的意思。

  想必是意在討藥罷?

  “那是先師留下的,總共三枚,說是救命用的,這些年也沒用上一枚,我還說再留著就沒用了。如今看來,這些靈丹妙藥的,倒還是用不上最好,未免太嚇人了些。”歸月說著搖頭苦笑。

  李媽媽抿了抿嘴,略低了頭。

  猶豫了只一瞬,她便又抬起頭來,咬著牙跟歸月道:“不怕娘子笑話,并非老婆子不知輕重,實在是人命的事,老婆子既擔不起,心里也過意不去。這么晚還叨擾娘子,實則是討藥來了,不知娘子可否再賜一枚那保命的靈丹?”

  歸月不禁一怔。

  這倒不像她素日所知的李媽媽。

  且紅香的事,雖說是人命關天,既有醫官接了手,畢竟也跟李媽媽再無關聯,李媽媽為何要豁出面子來討藥呢?

  如此一尋思,一猶疑,卻教李媽媽多心。

  她直以為歸月舍不得藥,少不得又厚著臉皮求了兩句。

  歸月知她多心,遂笑道:“幾枚藥罷了,值幾個錢?”說完,讓沉香再去取出一枚來,跟著又對李媽媽道:“我不過是怕咱們自作主張,擔心出事,紅香那里畢竟要祛瘀的。媽媽明日還是打發人再去問問醫官,看這丸藥能不能用,什么時候用,會否沖了藥性。”

  李媽媽見她說得有理,認定自己多心,接過藥丸來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待李媽媽出去后,沉香先鎖門挪凳子,后站到床邊與歸月低聲說話。

  “這李媽媽今日反常得很。”沉香抿嘴看著歸月,一臉疑惑不解,“又是認錯又是攬過,還為紅香姑娘求藥,莫非真的是良心發見了么?”

  歸月笑道:“你莫要看著我,我也不懂她是怎么回事。”

  沉香撇了撇嘴,搖著頭表示不解。因歸月坐了小半個時辰,沉香恐她乏累,遂問歸月是否要歇息。

  “還不困呢,你把白日的書拿來我看。”歸月道。

  “可不敢給書了!”沉香連連擺手,“一看就是兩個時辰,不怕傷了眼,也不好好養病。姑娘自己不在意,奴婢可不敢擔這個罪呢。”

  “你就拿來,我看一個半刻的,也就躺下了。”歸月笑道,“再不行,你搶下去不就成了?我如今病中,沒什么力氣,定搶不過你去。”

  沉香只管搖頭擺手,說什么也不給歸月拿書。

  歸月心中無聊,偏瞪著眼睡不著。她有心琢磨李媽媽的事,奈何腦子里是一團漿糊,什么也想不清楚,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再睜眼時天已亮了。

  “醒了?還以為你非要睡到日上三竿呢。”說話的卻是羅歡。

  說完這話,羅歡親自扶了歸月起身,又接過沉香手中的巾帕,抬手就往歸月臉上抹。

  “愈發會孝敬了。”歸月笑道。

  羅歡也笑:“且讓你猖狂兩天。”話說得咬牙切齒,手上用力卻輕,當真給歸月抹完了臉,說話又要接杯子、漱盂給歸月漱口。

  歸月自然推辭,沉香也不好意思真遞給她,自上前服侍歸月漱口畢。

  見羅歡精神抖擻,歸月奇道:“你怎么來得這么早?”

  “還早呢?你這是睡迷了罷?都已經過了辰正了。”

  “竟這么晚了?”歸月頗為驚訝。

  羅歡笑道:“我從辰初過來等你,可有半個多時辰了。你既醒了,可覺得餓么?要不要吃些東西?”

  歸月搖頭:“這么晚了,不好再張羅吃飯,讓人看了笑話。左右也要先吃藥,不如凈餓一頓。”跟著想起什么來,又問羅歡道:“你一早過來獻殷勤,又是為什么?”

  “呸!這話好沒良心。”羅歡笑罵道,“不過是看你好些沒有,又怕你煩悶,想著跟你說說話。你如今竟知道慪我,看來是好轉了。”

  羅歡不說歸月還不覺得,這會子細細想去,倒真是恢復了許多。

  至少腦中清明了。

  歸月不理羅歡,轉問沉香道:“紅香那里怎樣了?”

  沉香微笑道:“李媽媽新遣的小丫頭還不錯,紅香姑娘那里雖不見大好,倒穩當下來了,早起也能說話了,還喝了半碗粥。奴婢去看時,紅香姑娘正聽新去的那個小丫頭說笑話呢。”

  歸月點了點頭:“見好就好。一會兒你再去,看有什么要幫襯的,你若走不開了,打發人去尋李媽媽也是一樣。”

  羅歡蹙眉道:“正是要來說這事:你自己也還病著,管那么些做什么?那邊既有醫官接手,你且退到一邊就是。紅香這事既不好說也不好聽,只管由著醫官處置,你我千萬別再沾邊。連沉香你也莫要再打發過去了,每日早晚問個好就罷了。”

  歸月聞言心驚:“怎么?依你看,紅香竟然不好了么?”

  羅歡咬了咬唇,半晌才開口道:“她的病,好不好的還要看心情。之前醫官也說她多思,我這兩日看她,竟是愈發想不開的模樣,偏她只跟綴玉親近,連疏煙都被她疏遠了,要好是難了。只是會不會要了命,我不是醫官,可就無從得知了。”

  歸月略一思忖,道:“從綴玉那里問得出什么來?若能知道紅香為何傷神,也能‘對癥下藥’。”

  羅歡不禁笑出聲:“你可是病傻了么?綴玉從來不把我當好人,素日里她又十分忌諱你和疏煙,怎么還會教咱們問出話來?快別打這主意!”

  歸月苦笑道:“人命一條,怎能不急呢?”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羅歡神色一黯,“園子里都是命苦的,你心疼不來。你以后只管疼我和疏煙就行了——還有沉香丫頭。”

  沉香聞言瞪眼,憋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話來。

  “奴婢可不要有那一日。”

  說完,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歸月笑了半天,忽然嘆了口氣,低聲對羅歡道:“你說的也對。今日病的若非紅香,而是綴玉,我就不會這般著急,多半和你一樣,一早就避得遠遠的了。”

  羅歡道:“紅香還是個傻的,你關心也在理,只是我怕那邊的事不好說,我既和你親近,自然要讓你遠著這些事了。且即便紅香此番命大,過兩個月忽然好了,可這底子卻泄了,萬難將養回來。譙國公仁慈,留她幾年,她卻未必住得下去。”

  “才住進來時好好的,怎就成了這樣?”歸月嘆氣道。

  羅歡笑道:“才住進來時,你看我如市井潑婦一般罷?如今不也跟我走得近,卻和紅香離心么?人心易變,且須臾萬變,就是這樣了。”

  歸月不禁好笑:“說起來,頭一次見你,竟就是你和嬌鸞打架。當時我看得心驚,沒想到你轉回頭來跟沒事一般,竟朝著我笑了一笑。當時我就覺得有趣,心說你竟不怕得罪人的。”

  羅歡生怕她繼續說下去,勾出當日那些話來,忙說了句“誰稀罕”,便又轉到《桃花扇》的戲文上來。

  歸月近日迷上了這戲文,難得有人和她議論,雖然二人都是舞姬出身,于南戲上是十足的門外漢,然而只以詞句論之亦通。她二人又都是有些學問的,談論起來更有幾分意思。

  沉香看著二人,頗為無奈地聳了聳眉。她既聽不懂這些,正好去廚下取藥,順便安排午飯。

  廚下的人待沉香一直和氣,見她過來,早有人走近兩步,笑著跟沉香說話。

  那人是個姓田的廚娘,在廚下算是個管事。

  “歸月娘子可是醒了?才剛李媽媽聽說了,教給留了一碗粥,我又做主留了兩樣小菜,怕娘子醒了要餓的。”

  沉香笑道:“多謝田媽媽了。只是娘子說起來晚了,不好麻煩諸位,專為了‘定春風’折騰廚下一早。還說不如吃藥凈餓,也能好得快些。”

  田婆子忙道:“不折騰,不麻煩。”田媽媽一疊聲地道。

  沉香笑道:“既留著粥,也不好擱壞了浪費,不如午間賞了我吃罷?娘子的午飯照常放了就是,這會子另有一件事煩媽媽,我還要用這里的火煎藥呢。”

  田婆子不多客套,說話就去煎藥。沉香也不走,就在廚下陪她閑談。田婆子遂問沉香午飯除了粥還要些什么。

  “歸月娘子如今病著,吃得清淡,姑娘你可是要做事的,只吃粥不行。”

  沉香赧然一笑:“多謝媽媽了,娘子那里時常會賞菜給我,倒不怕這個。”

  田婆子“哎呀”一聲,道:“可不是我多想了么?還以為自己周全,偏又多嘴,真是該打。”說著,果然打了自己兩下。

  這兩巴掌下手雖輕,沉香卻不好干看著,只得笑著去勸。待藥煎上了,沉香算了算時辰,便告辭田婆子,出了廚下往“定春風”去。

  出門拐個彎,沿著婆子、丫頭所居的下人房往北走,不多時便能看見東樓。小廝所居在下人房偏南那一片,東樓眾人往來廚下時,并不至于經過小廝們的住處。

  沉香心中無事,正高高興興往前走,忽見一個人影鉆到東面墻根底下。沉香心中一驚,不自覺多看了一眼,卻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正扒了褲子在那里撒尿。

  “這不要臉的!”沉香趕忙轉過頭來,只敢心里暗罵,唯恐驚動了那小廝則愈發難堪,匆匆忙忙就往前跑。

  沒跑兩步,又看見李媽媽在那里訓人。

  被訓話的乃是康婆子等人,沉香大致分辨了下,見多是管事的婆子或者大丫頭,知道自己不好多留,只笑著打了聲招呼,便快步回了“定春風”。

  沉香幾乎是沖進屋子里的。

  倒唬了歸月和羅歡一跳。

  “怎么了?廚娘跟你動刀子了?跑得這樣快。”歸月忍不住打趣。

  羅歡笑道:“倒真像嚇著了。”

  沉香咬著唇、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總算說出了口。

  “愈發胡鬧了。”羅歡皺眉道,“他倒不怕凍掉了絕后!”

  歸月“噗嗤”一聲,戳著羅歡的額頭罵道:“愈發口沒遮攔!你帶壞了我就罷了,別帶壞了沉香。”

  羅歡嗔了歸月一眼:“我說正經事,園子里這些人,省油的燈少,惹禍精最多。紅香那邊的事,多少人要想得偏了,且還有珍兒的事在前頭。若一時震懾不住,人心一亂,以后愈發亂了。”

  “李媽媽是老管事的了,該有分寸。”歸月低聲道。

  沉香在旁聽著,忽想起方才李媽媽訓斥眾人,便跟歸月、羅歡說起這事。

  “你瞧,已經有了處置不是?”歸月笑道,“暫且安心罷。”

  “終究有漏網之魚,也有心大的,表面上服了管束,內里還是一樣憊懶,逮著機會就要生事。”

  “那也輪不到你我操心,你只看著你的東西,別叫人渾水摸魚偷了去,管旁人如何呢?”歸月說著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對羅歡道,“早起你怎么勸我來著?譙國公府的事比紅香的還遠呢,你瞎操什么心?”

  羅歡搖頭道:“一樣的道理,都只是為自己安穩。”說完又轉回頭認真叮囑沉香:“你以后也要留神,夜里莫要出去,外人都要防著些。”

  沉香呆呆點頭。

  歸月輕嘆一聲,拉住羅歡:“罷了,咱們繼續說唱詞。”

  沉香這次再不敢往外跑,只在屋里忙活,偶爾過來聽歸月說話。大約藥快好了,她才狠心咬牙,硬著頭皮又往廚下去。

  才剛下了樓梯幾步,便看見黃鶯端著藥過來。

  “姐姐不用走了,我直接端上去。”黃鶯遠遠就招呼道。

  沉香便笑著站在那里等她。

  黃鶯也笑得甜,又道:“不同姐姐說話了,藥涼了不好,咱們快些上去罷?”

  沉香答應了一聲,“蹬蹬”幾步先上去,將茶水和漱盂備好,等黃鶯進來便服侍歸月用藥。

  “昨日許是鼻子不通氣的緣故,竟沒發覺這藥這般苦,還透著股燒糊了的味兒。”歸月嘗了一口,皺著眉說了兩句,到底還是一口氣把余下的藥都喝了。

  “喝了藥就睡會兒,我一會兒再來。”羅歡說著就要走。

  歸月漱了口,別了羅歡,果然躺著歇息了,不到片刻便沉沉睡去。

  見歸月睡得沉,黃鶯招了招手,示意沉香到一旁。

  “今日早起李媽媽叫了大家去訓話,因此來得晚了,姐姐莫要怪罪。”黃鶯聲音極輕,頗不好意思地望著沉香。

  沉香也輕聲道:“你來幫我,我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怪你?才剛我也瞧見李媽媽訓人呢,只不知是什么話,因此不好多留,打了聲招呼就走。”

  “正是呢,姐姐打了招呼,李媽媽瞧見了,就讓我先去廚下看著藥去。”黃鶯道,“其余人都還在那邊,才剛我端藥過來,見她們還沒訓完呢。”

  “什么要緊事?”沉香奇道。

  一早訓話到現在,怎么也有一個時辰了罷?

  這大冷天里,讓一眾人站著吹冷風聽訓話,李媽媽可是下了狠心了。

  黃鶯笑道:“也沒什么事,不過是紅香姑娘的事太嚴重了,李媽媽趁機整治整治,讓各處的人都打起精神。連上夜的那些人聚賭的事,今兒也拿出來說了。以后巡夜除了小廝,還多添了一個婆子。我跟姐姐說,就算有紅香姑娘的事,這園子里也還有多少人不上心的呢,早上這么一凍才算是清醒了。”

  沉香吐了吐舌頭。

  果然被羅歡她們說中了,李媽媽還真是個多年的管事,知道什么時候該下狠手。

  之后歸月睡醒,沉香將這話又轉述一番。

  歸月聽了也只是搖頭罷了,再沒多說一字。

  沉香看不懂。她只是隱約察覺到歸月有意遠著園中諸事,對李媽媽這番舉動又似不大贊同。然而歸月分明避嫌,沉香也不愿追問,幸好黃鶯也不是多嘴的人,二人倒可以安下心來服侍歸月。

  午飯后李媽媽遣人過來,說晚飯前后馮氏要來探望。

  歸月不禁皺眉。

  眼下不是見馮氏的好時機。

  她原想著試探馮氏,卻不料自己先病倒了。此番馮氏登門,怕自己還沒試探出什么來,倒教馮氏把她看個透亮。歸月越想越覺頭疼,心中一陣煩惡,少不得先歇息。再醒來時,馮氏卻還沒來,而聽沉香說,疏煙倒是來過一回。

  “見姑娘睡著,疏煙姑娘也就回了,說晚間再過來。”

  歸月心中一動,吩咐沉香道:“你去請疏煙姑娘,就說馮氏今日過來探病,我說話不利索,請她一同陪著。”

  沉香不疑有他,果真依言去請疏煙,片刻后便與疏煙一同回來。

  “如今天冷,馮氏也不常來,難得今日說來探病,我卻不便多說話的,只得請了你來。”歸月笑道。

  疏煙道:“我正好帶她去瞧瞧紅香去。”

  歸月不好繞過這話,只得接著道:“紅香那里聽說好些了,你瞧著如何?可還需要幫襯什么么?”

  疏煙面色一滯,猶豫了片刻才道:“好些了,卻怕落下病根。你自己也要養病,別管那邊了。”

  歸月笑道:“正是這話,也好說與你聽。你雖好好的,卻也不要為這事費神,照料好自己是正經。我瞧著園子里亂得很,早起李媽媽還唬了眾人一番,究竟還有多少事是咱們不知道的?只能防著罷了。”

  疏煙嘆了口氣。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門上便來人說馮氏過來了。

  歸月當即噤了聲。

  片刻后馮氏進來,歸月還咳嗽了兩聲。

  “馮姐姐可算來了。”疏煙迎上去,拉著馮氏的手說話,“聽歸月說姐姐要來,我便在這里等著。”

  “可是久等了?”馮氏笑著往前兩步,探頭看了看歸月,“氣色倒還好,只是聽見你咳嗽,這冷天里可要留神,莫要坐下病才是。”馮氏說完又退了回去,先在炭盆邊上站著烤手,口中還笑道:“我身上涼,烤暖了才好走近瞧你。”

  歸月笑道:“姐姐有心了。”

  馮氏一愣,接著回過神來,笑道:“可是我糊涂了,想著讓你叫我姑姑,卻忘了疏煙她們幾個。”言罷又轉向疏煙:“只論輩分,你也該喚我一聲‘姑姑’的,早先不論,竟被你們占了便宜。”

  烤過火后,馮氏便在床邊站了半晌,沉香端了凳子來,她也沒立即坐下,而是打量了歸月半晌才坐定。

  疏煙遂笑著與之玩笑。

  歸月只抿嘴看著二人笑,心中反復琢磨馮氏方才的話。見她二人說話熱鬧,歸月便不吭聲,只不時咳嗽幾聲,偶爾出言打趣,逢馮氏問話時,她便刪繁就簡答兩句。

  馮氏倒不怪她失禮,反而說歸月是病人,合該少說些話:“且又咳嗽,一字不說才好。”因此只與疏煙談笑。

  轉眼便到了安排晚飯的時候。眼瞧著馮氏沒有要走的意思,沉香只得拿了銀子給黃鶯,讓去廚下吩咐加菜。

  疏煙耳尖,聽見趕忙攔住。

  “不怕你惱。”疏煙對歸月道,“如今你病著,在你這里吃飯終究不妥,且不說你勞累,便對馮姐姐也是不好,還是請馮姐姐去我那里罷。”

  歸月一臉歉意望著馮氏。

  馮氏搖頭而笑,手指朝歸月虛點了點,道:“心思真多。我若不是好心,果真嫌著你,一早就纏著你不放了,哪會只來探病的?我當真來探病,你又客套起來了。”

  這話說得有趣——疏煙聽得糊涂,歸月卻少不得要多尋思一番。

  馮氏卻揭過不提,與疏煙議論晚上的菜肴點心。二人議定之后,疏煙自拿了銀子讓丫頭去廚下打點,瞧著歸月累了,她二人也就告辭。晚飯后不久馮氏又來,囑咐歸月好生休息便告辭。

  歸月只覺處處奇怪,奈何病中糊涂,實在想不出門道,幸好有那讓人困乏的湯藥,喝了一碗藥,不久也就睡下了。

  第三日上,醫官又來瞧過。

  歸月這里好得極快,葛醫官瞧過之后去尋蘇秉程,斟酌著改了方子,囑咐了兩句便告辭。

  紅香那里請的還是先前的那位醫官,照舊是多福跟在一旁。

  這醫官診過脈后囑咐了一堆,又隔著簾子告訴紅香千萬要寬心,否則難愈云云。紅香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將備好的銀子遞出去意欲謝那醫官。醫官卻因之前的藥太過兇猛,心中終究有愧,任憑紅香如何勸說,只再三推辭不肯收。紅香也沒精神與他多說,見送不出去便罷了。醫官自往前頭去,擬了方子就走。

  多福送了醫官,先去李媽媽那里回話,之后就回自己屋里睡覺。

  昨夜是他值夜,早上本想好好歇著,沒想到一大清早李媽媽就打發婆子來尋他,讓他先陪醫官去“融春|夢”。雖然乏累,可是李媽媽的交托只能照辦。好容易等來了醫官,偏這醫官話多。紅香姑娘也不省事,自己病歪歪的,卻還要隔著簾子塞銀子,推推拉拉許久才算了事。

  多福本就心煩,困極了更是心焦,好容易熬到回了屋子,一頭栽到炕上,胡亂蓋了被子便睡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模糊聽到有人罵娘,睜開眼看時,卻見長安虎著一張臉,坐在炕沿上罵罵咧咧不停。

  “什么時辰了?”多福也不管他,徑自問道。

  “快午正了,該吃飯了。”長安仍沒好氣。

  “誰惹你了?”多福一面收拾被褥一面問道。

  “沒誰。”

  “喲?跟我還瞞著?”多福陰陽怪氣一句。

  長安“呸”地一聲,又罵了句娘:“那個宋婆子!我不過是覺得新奇,問她討一塊銀霜炭來燒著玩玩,看這東西究竟多好,她卻橫攔豎擋的,還搬出李媽媽來嚇唬我,說要告訴李媽媽我不安好心。她娘的,一塊炭罷了,就那么稀罕?”

  “也不至于就說你不安好心,還是宋婆子自己眼皮子淺。”多福“嘿嘿”一笑,似在勸慰道,“何況又是李媽媽千叮萬囑過的,宋婆子心里害怕,你受了她兩句也沒辦法,忍忍就是了。”

  “我憑什么忍她?”長安跳腳。

  多福又笑:“不忍著能怎樣呢?你給她銀子去換?”

  “你不知道那老貨,我剛塞了有三分的碎銀子她都不點頭。”

  “你也沒出息,竟為了玩,還真給銀子的?”

  “不過是為了惡心她罷了。”長安冷哼一聲,道,“她說得正義,我倒要看她是不是見錢眼開的主。沒想到她忽然就說我沒安好心,說前兒早上李媽媽口中那些攪得園中不安生的就是我這種人。”

  多福心中冷笑。

  原來是自己失了算,被人折了面子,又險些被揭了短,這才跳腳生氣的啊!

  只是宋媽媽說出這話來,讓多福記恨之余,卻不得不跟著提防——他原想攛掇長安去偷炭,如今看來卻是不能了。

  “我還說呢,竟是為了這話。她一個沒人要的老婆,你跟她較勁也沒意思。你要真想玩,外頭買也是一樣,再不就跟外院的爺們討一塊來,也都不是難事,何必盯著宋婆子呢?”

  長安仍舊罵個不停,可看他的意思,分明是有些服軟了。

  多福又笑:“這才熬了兩天,你現在就這么大火氣,過幾日可怎么辦?如今李媽媽讓把園子看得這么緊,再想瀉火可不容易。”見長安聲音又低了三分,多福繼續勸道:“我也是一肚子的火,可少不得要熬過這幾日。銀子上你也謹慎些,別太露了富,讓人抓你出來。”

  長安這才猛地想起自己隨便拿出銀子的事來,不禁后悔萬分,忙拉著多福問:“要是那老貨真的去告狀了,我要怎么說?”

  多福干笑兩聲:“你不比我,你和康婆子她們走得近,就說賭錢贏的,又有什么?左右她們賭錢的事李媽媽也知道一些,捅出來大家都別好。”

  長安低頭不語。

  這個“大家不好”,顯然不包括不參賭的多福。而推說是從康婆子她們那里贏的,還能順帶陰康婆子一道,多福自然樂意。

  只是聚賭一事從不上臺面,李媽媽心中明鏡,卻礙著一眾老人的臉面,從未認真說過這事,連前日訓話也是兩句帶過。若自己果然供出來,其余的人還不吃了他長安?

  可宋婆子若真嚷了出來,他確實也沒旁的法子。

  長安瞥了多福一眼。

  他頭一次發現自己看不透多福。

  此后幾日,長安都提心吊膽,但凡李媽媽喚他,或遣人來囑咐他什么事,長安心里都是忍不住的一陣哆嗦,連宋婆子那里他也繞著走,不敢從其門前經過。總算宋婆子不愛生事,眼瞅著這事是過去了,長安回過神來,想起宋婆子就要咬牙,對跟他一條藤兒的多福也愈發恨了。

  這幾日里,歸月的身體已經大好,卻還推說怕見風,怕勞累,每日至多只去“融春|夢”瞧一眼,多半打發丫頭去問問情形也就罷了。

  紅香也漸漸緩了過來,只是下面瀝瀝拉拉地總不干凈。歸月去看過兩次,見她面色仍舊蠟黃,看著枯瘦可憐,卻聽說醫官不讓就補,言紅香身體虧虛得厲害,要慢慢補養起來,不可一時用過了力。歸月等人便以醫囑為由,只送過一次銀子給紅香,讓她問過醫官后只撿好的吃,再就沒出什么力氣。

  轉眼進了冬月,李清卻沒如期回來,還席的事正好擱下,眾人均落得清凈。

  李維卻不覺清凈。

  上次宴席散后,他依自己所言,去了舅父南廣仲的府上拜訪。南廣仲夫婦倒是和氣,南稚嵐當著乃父母的面,也是一派和睦親近。

  然而一轉臉,只剩他二人的時候,南稚嵐便又冷嘲熱諷起來。


  (https://www.dzxsw.cc/book/145700/750179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