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臉上堆著笑，給歸月問了一聲安。

　　因他就擋在前頭，歸月倒不好像上回一般直接走過去，只得搭理多福，道了句：“你是值夜的罷？勞煩你了。”

　　多福原以為歸月會繞過他去，再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句話，雖是不冷不熱，他聽著卻十分受用，不禁連舌頭都打了結，只涎著臉又道：“原是分內之事，娘子雖是客人，這話也未免太客氣了。”

　　歸月本就留意過這個多福。

　　先前他目光似火一般盯著歸月，已讓她十分不喜，這會兒又見他說話逾矩，歸月心中愈發厭煩，一刻也不想多呆。

　　她微微一笑，再不言語，身形微微一動，擺明了是要走的意思。

　　多福卻仍舊杵著，就那么攔在歸月面前。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故意要攔著，還是因為酥了半邊身子，沒力氣挪動腿腳。

　　歸月心中雖厭極，卻懶得和他費口舌，腳下只一蹬一挪，便從多福身邊繞過，徑直回“定春風”去了。

　　多福那里只隱約覺得過了一陣風，回過神來再看時，歸月已經走遠了。

　　他不禁蹙眉。

　　這歸月娘子的身手，可不只是劍舞那么簡單。

　　佩環先前答應的話，怕都是放屁了。

　　因好夢落空了一大半，多福只覺心中煩悶異常，一整日看什么都不順眼，連長安也被他擠兌了好幾句。

　　及到了晚上，多福煩悶愈盛，竟難以排解，兩手狠狠攥拳咬牙也還是憋氣，又因夜深人靜，恐摔打東西惹人注意，到底還是尋佩環出氣去了。

　　次日一早，歸月多睡了一刻多鐘，醒來時不想下樓，只去尋羅歡說話。二人一同用了早飯后，歸月便回“定春風”讀書習字。

　　原想躲一天的清凈，不想樓下忽然吵了起來。

　　歸月咬了咬牙，只當聽不見一般，強逼著自己靜下心來繼續練字。

　　沉香卻哪里沉得住氣？才剛聽見有吵罵聲，她便豎起耳朵聽，又因聽不真切，到底還是忍不住，想要溜出去瞧熱鬧，臨出門前倒不忘問歸月一句，問是否準她出去。

　　“遠遠地看著便罷了�！睔w月叮囑道，“可別往近了湊，也別‘路見不平’。若有和咱們交好的人受欺負了，你再回來告訴我。若是旁人的事，你就看夠了再回罷！”

　　沉香耐著性子聽完，巴不得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出去了。

　　歸月這里又抄了兩首李太白的詩，仍不見沉香回來，心中已放心了大半——既不趕著回來，八成吵架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倒不必太在意。

　　片刻后沉香回來，連眼神都有些發直，不知想些什么。

　　歸月不禁奇道：“今日這番竟然無趣么？你連說都不愛說，只顧發呆�！�

　　沉香這才似乎回神，呆呆愣愣道：“方才太亂，扯上了好多人，在那一起吵，奴婢一時理不清楚。”

　　“竟琢磨到現在？”歸月笑道，“你且說出來，我看看如何亂了�！�

　　沉香思忖片刻，似在努力理清其中的關系，半晌之后才開口，道：

　　“奴婢剛出去時，原本是涼夕和嬌鸞兩位姑娘爭吵，不知怎么扯上了珍兒，嬌鸞便說珍兒畫花樣子要謝銀，卻又收得不均。

　　“珍兒本來在樓上聽著，聽見這話便沖了下去，說花樣子也有不同，自己也不是白做事的，還要盯著‘融春|夢’，如此和嬌鸞理論了幾句。

　　“嬌鸞姑娘此時就不太說話了，可出塵姑娘卻有些生氣，說紅香姑娘時常連水也喝不上，尋珍兒也尋不到，原來是去賺體己銀子去了。

　　“結果——結果怎么著，姑娘可猜得到？”

　　歸月正聽得認真，聽見沉香忽然開口問，一時沒明白過來，怔了一怔才知她是問自己。

　　略一細想，歸月也便猜著了。

　　“嬌鸞便不再說珍兒，二人一同與出塵吵，是也不是？”

　　沉香一臉驚訝，道：“姑娘如何知曉的？”

　　歸月笑道：“出塵這話饒上嬌鸞了，她自然要還口，那涼夕也該一同數落出塵才是。”

　　沉香歪了歪頭，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搖著頭道：“涼夕姑娘后來倒安靜，只不時和嬌鸞姑娘爭執兩句，二人因為何事開的端奴婢不知，也就聽不懂話�！�

　　歸月問道：“既然出塵攪在其中，你為何沒來叫我？”

　　沉香道：“起初奴婢要回來找姑娘去幫忙吵架的，可才剛邁出幾步，佩環姑娘也出來了，幫著出塵姑娘說話，又說紅香姑娘傷了本就可憐，珍兒姑娘太也不對。那幾人便又去吵佩環姑娘，把出塵姑娘丟在一旁不理了，出塵姑娘自己也再不說話。奴婢見出塵姑娘無事，也就繼續呆著瞧熱鬧了，因此沒回來�！�

　　歸月心中一動，卻不好意思跟沉香說，也不打算去問出塵，便先不想此事，只問沉香道：“我看你也說得明白，哪里能不清楚呢？”

　　沉香赧然一笑：“只是不懂為何嬌鸞姑娘會幫著與她爭吵的珍兒，而佩環姑娘與紅香姑娘也不熟，為何竟肯幫忙責怪珍兒�！�

　　歸月笑道：“你不懂也屬應該。你服侍我，為了是‘情義’二字，珍兒對紅香卻不是，因此你才不懂。至于嬌鸞，她與珍兒之間有牽扯，多少也是個忌諱，即便二人心中因不均有不滿，逢旁人提起時，還是要一同遮掩的�！�

　　沉香琢磨了半晌，懂得了其中的意思，點著頭重新解釋了一番。

　　歸月見她開了竅，不禁安慰一笑，又問道：“后來還是李媽媽過來才好的么？”

　　沉香想了想，忽然睜大了眼睛，道：“不是呢，是佩環姑娘忽然先不說話，轉身回了屋里，牧言姑娘又勸走了嬌鸞姑娘，綴玉姑娘又在樓上喚珍兒，這才散了的�！�

　　“佩環為何不說話了？”歸月脫口問道。

　　沉香抿著嘴想了又想，終還是搖了搖頭。

　　“許是見圍觀的人愈發多了，面子上掛不住，又覺得無趣罷？好幾個婆子小廝都來了，佩環姑娘便不出聲了�！背料阋贿呎f，一邊苦著臉，顯然還是想不通。

　　歸月卻皺起了眉。

　　晚間時候，歸月去紅香那里閑坐，便聽說李媽媽發落了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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