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打算
賀老太君穿著一身琥珀色的衣裳,半歪身子坐在一張搭著靛青色緞面背褡的椅子上,瞇著眼睛靠在那里。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個穿水綠衣裳的,正半跪著輕輕給賀老太君捶腿,另一個穿松花衣衫的卻快步過來相迎,回頭輕輕說了句:
“老太君,歸月娘子來了。”
賀老太君聞言略坐直了身子,睜開眼往歸月這邊看過來。
歸月遂行禮問安。
“過來這邊坐。”賀老太君笑道。
歸月正納悶,果然見松花衣衫的丫頭端著個凳子過來,在賀老太君跟前不遠(yuǎn)處擱了。
水綠色衣衫的丫頭手腳也是麻利,這會子的工夫就換了兩杯茶。
歸月既不敢坐,也不敢飲茶,只在一旁靜靜站了,心中疑惑不解。
“你們下去罷!我和娘子說說話。”賀老太君吩咐道。
水綠衣衫的并不出聲,默默地往下走,松花衣衫的卻笑道:“老太君若有吩咐,奴婢就站在門口,您大點(diǎn)聲叫我,我就進(jìn)來。”
賀老太君滿意地笑了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丫頭也就下去了。
歸月便知這人是此間的管事丫頭。
待人都出去了,老太君又讓坐,歸月自然婉辭。
“小時候的脾氣哪里去了?”賀老太君忽然嘆道,“從小你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給你什么你也都大方接著,如今竟被熬成了這樣……”說著就要抹淚。
歸月心里一慌,只猶豫了一瞬,便拿出帕子雙手遞了過去。
賀老太君卻沒接,哭了半晌后,道:“人老了,再傷心也沒多少眼淚了,我如今是只有哭聲了。”說完,見歸月抿唇低頭不說話,又無奈笑道:“你既來了這里,就該想到我是知情的了,怎么還這般別扭?”
歸月聞言抬頭,只看著賀老太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賀老太君微笑道:“你是季嶺家的女兒,季姜,對不對?你這么大的時候我就抱過你。”一邊說,一邊伸手比劃了一下,接著又道:“你兩三歲的時候還很喜歡趴在我膝上,五六歲見到我就抱著叫‘蘇家祖母’,怕是你現(xiàn)在都忘了。”
歸月心中釋然,淡淡一笑道:“季姜八歲時,老太君到季府做客,還夸季姜膽大爽利。”
她將話停在這里。
因?yàn)樵偻螅闶琴R老太君暗示母親,想要蘇季兩家聯(lián)姻,讓歸月嫁給蘇秉程的話。
賀老太君臉色黯了下來,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
她又讓歸月坐,歸月便在凳子邊緣坐了。
“那可是最后一次見你了。”賀老太君語氣傷感,“之后沒多久,季家就出了事,我時常想起你母親和你,每每覺得可惜,幸好你早被莫二換了出來,不然也沒有今日再見的機(jī)會。”
歸月聞言不禁傷心,可總算她這些年熬了過來,這會子聽這些傷感的話,深吸幾口氣也就罷了,倒不至于就跟著落淚。
賀老太君看著歸月,道:“今日本該是你蘇伯父見你,可我聽了后便攔了下來,只因你雖是世交家的閨女,卻也不好見他——外頭人說你是‘歸月娘子’,不必在乎男女大防,可在我這里你卻還是季姜,是將軍府千尊萬貴的明珠,即便是你蘇伯父,也是萬不好讓他見你的。”
歸月聞言起身相謝。
賀老太君遂又讓她坐下。
“說起來,季家當(dāng)初何等興旺?”賀老太君接著道:“你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大燕國大半的人都是有眼看的,如今你要為他正名,實(shí)在是再正確不過的事。”
歸月低眉不語,神色凄然。
賀老太君搖頭道:“只不知當(dāng)日究竟是誰,為了什么事,竟設(shè)下這樣的圈套害你季府滿門。當(dāng)年事發(fā)突然,莫二卻能提前把你換出來,想必是聽到過什么風(fēng)聲,她可曾對你提起?”
歸月心中一動,卻蹙著眉搖了搖頭,說未曾聽聞:“許是先師來不及說,又或者對方勢大,先師怕季姜不敵,心里只想著復(fù)仇卻壞事害命,這才有意先瞞了兩年。”
賀老太君嘆道:“應(yīng)該是這樣了,你那會兒尚年幼,不與你說明也是自然,誰也沒想到后來竟沒機(jī)會說明——對了,莫二娘子忽然去世,又是為何呢?外頭傳什么的都有,大多不足信。”
歸月眼圈濕了又濕,終于忍不住落淚道:“那年季姜失足落水,先師急著搭救,便也跟著跳了下去。許是嗆了水的緣故,先師雖拖著季姜上了岸,晚間卻忽然發(fā)起了高燒,延醫(yī)也是無用,四天之后便歿了。”
賀老太君咳了一聲,嘆了好幾口氣。
歸月擦了擦淚,只低頭不語。
賀老太君問起歸月如今的打算,歸月便將客居譙國公府乃是希望得到幫助的話說了,接著又說當(dāng)年父親有幾位學(xué)生,或許可以幫上些忙。
“我記得淮陽郡王世子與趙國公府的都拜在你父親門下,當(dāng)今的奮威將軍似乎也是。”賀老太君頓了一頓,問道,“你也見過他們了,覺得如何,可還可靠么?”
歸月不敢明說,只說還待觀察。
“季姜私心想著,他們在暗處,又在臨水城里晃蕩慣了,去哪里、結(jié)交了誰,也都不至于有人盯著。”歸月微笑道,“蘇世伯畢竟是國公爺?shù)纳矸荩袆尤菀妆蝗硕⑸希蝗缢麄冏栽冢矓嗖粫腥讼氲酱颂幍摹!?br />
賀老太君立即點(diǎn)頭笑道:“你這主意倒不錯。既這樣,以后他們只管往來就是。你又是客居的名義,便是出去外面也是無妨的,之后我會與你蘇伯父說,讓他以后想法子放開手,讓秉程湊局,時常叫那幾人孩子過來就是。”
歸月眸中光芒一閃,嘴角輕揚(yáng)了揚(yáng),起身又謝。
賀老太君嗔怪了一句,命歸月坐下。
二人之后又說了許久的話,多半都是當(dāng)初季府如何,并歸月這幾年如何過的,瞅著要放晚飯,歸月便鄭重告辭。賀老太君也不多留,讓她以后時常過來說話,便命等在外頭的一個媽媽送歸月回去。
那媽媽將歸月送到內(nèi)院的門口便不好再送,歸月四下一看,果然有李媽媽遣的小丫頭等在門邊。
小丫頭見歸月出來,忙笑著上前說話,引著歸月回遮錦園。
晚間的時候,歸月仍舊擰著眉頭,把沉香看得心驚膽戰(zhàn)。
“姑娘可莫要再皺眉了。”沉香忍不住勸道,“從回來時就這般模樣,已經(jīng)幾個時辰了,再擰下去,眉間就要出褶子了。”
歸月眉毛一聳,心里卻松了些,笑對沉香道:“我便是愁出了白頭發(fā),也不耽誤舞劍賺銀子,你且急什么?”
沉香嘟嘴道:“姑娘愈發(fā)不忌諱了——咱們?nèi)缃襁^得也好,凡事總也能有個出路,哪里就會愁成那樣了。”
歸月笑容里透著三分苦澀,嘆道:“你倒想得開。”
“并非奴婢想得開,只是凡事都過不去這么個理。”沉香說著,竟給歸月講起寬心長壽的道理來。
歸月打著哈哈,越聽越覺得沉香可愛,心事也漸漸寬了,等沉香的話說完便熄燈入睡。
譙國公蘇壯寰雖沒見歸月,晚間卻喚了蘇秉程去書房。
他先將歸月的身世簡單說了。
蘇秉程似乎并不感到驚訝。
這倒讓蘇壯寰覺得意外了。
“你已猜出來了?”蘇壯寰問道。
這孩子從前分明沒見過季姜,又是怎么猜出來的?
蘇秉程道:“兒子晚飯是在祖母那里用的,祖母私下里與兒子說了這事,還說了好些從前季將軍府的事。”
蘇壯寰便猜著后來的話。
果然如他所料,蘇秉程繼續(xù)道:
“祖母說季將軍收了幾個學(xué)生,都是與兒子玩得好的,讓兒子以后常請他們來府上,也不要總忌諱著,不讓歸月娘子與他們見面。為了給季府平反,這些都是不得不為之事。”
蘇壯寰不禁皺眉。可他實(shí)在也不知說些什么好,只得反問蘇秉程道:“依你看,如此可使得?”
原以為蘇秉程會含糊著不愿答應(yīng),哪知他竟一口應(yīng)了下來。
蘇秉程一字一句道:
“無論如何,兒子也要幫季府翻案。”
蘇壯寰禁不住贊了蘇秉程一句:“倒是你心里清明,不比為父,只想著義氣,竟忘了正事——終究是為父太過拘泥了。憑各人的打算是什么,為季府平冤才要緊。”
蘇秉程抬頭,望著父親淡淡而笑。
次日一早,用過早飯不久,蘇秉程處置了幾件世子園里的瑣事,便親自去了遮錦園尋歸月,將冬日里的幾場局與歸月說了。
“冬日天寒,不敢勞動娘子舞劍,只是長冬最是無聊,少不得還是要聚一聚的。”蘇秉程笑道,“園子里的姑娘不少精于演樂的,南戲里的文戲也還唱得,再就是吟詩作對之類的雅事,都要設(shè)在遮錦園里才有趣。”
歸月知道這是賀老太君的意思,卻不知道蘇秉程是否知情,只因這事于她有益,便笑著答應(yīng)了下來。
“樂器上歸月一竅不通,也沒個唱戲的好嗓子,但若要寫字,抑或作詩填詞,許還能給眾位公子墊個底。”歸月微笑道。
“既如此,便說定了。”蘇秉程笑道,“稍后定了日子,我再來知會娘子。”
“竟這般急么?”歸月脫口問道。
今日就要定日子?
這蘇秉程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蘇秉程看著歸月,目光柔似春水,半晌后才淡淡笑道:“覺得有趣,便急著開一回,稍后定日子時可往后延一延,不會立即就開。”
歸月被他看得難受,眼神略閃了閃,笑道:“無妨的,早晚也都是一樣。”
蘇秉程定定望了歸月兩眼便笑著告辭。
當(dāng)日下午,蘇秉程果然定了會局的日子。
“九月九前后自是不便的,十五前后又怕有人臨時出去,便定在了九月二十那日。”蘇秉程道。
歸月心想也不好急在一時,便笑著答應(yīng)。待蘇秉程走后,她才驚覺自己其實(shí)是心急的那個,連九月二十都嫌晚了。,
蘇秉程也不怕眾人不來,當(dāng)晚寫好了帖子,第二日一早打發(fā)兩個小廝挨家去送。
此番來的小廝里,有一個是上回幫著送過帖子的,早學(xué)了乖,到興北侯府后,見了李清,遞了帖子,立即告辭要走。
李清這回倒沒多問,只細(xì)細(xì)看那帖子,心里盤算個不停,由著兩個小廝跑了。
正琢磨著,忽然看見李維在前面。
李維就那么靜靜站著,笑得神神秘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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