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明暗
聽見有人相喚,歸月轉過身去看。
門邊站著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還在催眾人去戲園的蘇秉程。
“見過世子爺。”歸月揖手。
蘇秉程也不自恃身份,認真地還了歸月一揖。
接著,他便不說話了。
歸月略想了想,以為今日是賀老太君的正經壽誕,蘇秉程另有要緊的話要囑咐,便問道:“世子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歸月么?”
蘇秉程便開始看著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歸月見狀,以為他真的有什么要緊的叮囑——或者今日要給足了譙國公府的顏面,少不得做些收打賞之類的違心事。因覺得這些都只是小事,歸月遂微笑道:“世子爺若有吩咐,但說無妨。”
蘇秉程仍舊盯著地,猶豫了好半天才終于鼓起勇氣問出口:
“歸月娘子可是想清楚了么?”
這話沒頭沒腦,歸月不禁一怔,脫口反問道:“世子爺所指何事?”
蘇秉程咬了咬牙,憐惜之意溢于言表:
“家父雖然和氣,可畢竟是世襲的國公,許多事情即便情愿,也未必就能順心如意的。娘子雖肯托付,卻只怕父親力有不及,耽誤了娘子終身。”
只聽前頭的話,歸月以為這蘇秉程知道了她的底細,怕她連累了譙國公府,故意來做說客的。可聽著他后頭兩句,又總覺得不像那么回事。
歸月想不通,又嫌蘇秉程話說三分,忍不住微微蹙眉。
蘇秉程見歸月不耐煩,不禁重重嘆了口氣。
如今想來,歸月娘子收了禮物能夠喜極而泣,應該也是對父親動了真心罷?
可為了保全父親名聲,也為了歸月今后的日子好過,蘇秉程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論理這話不該我說,只是我若不說,怕父親與娘子越錯越多。
“無論是為了父親還是娘子,蘇端均不敢緘口不言。
“我知道娘子身世可憐,入譙國公府也是為了尋個安穩的落腳之處,可娘子萬不該做這等打算。娘子是個極聰明的人,又有旁人沒有的豪氣,好好地尋個年齡般配的,豈不更好?
“何況我父親雖值壯年,與娘子相比卻也不算輕了,娘子這般用心又是何必?
“昨夜蘇端代父親往‘定春風’送禮時便想說這番話,無奈礙于夜深,且彼時不知道娘子的意思,因此沒及時勸阻。今日萬不敢再拖下去了,還望娘子三思!”
歸月這才聽明白蘇秉程的意思。
合著他以為自己看上了譙國公?
不對。
聽他的意思,分明是譙國公和自己看對眼,昨晚上那幅字就是譙國公給她的定情之物。
歸月氣極,不禁冷笑了幾聲,她扯著嘴角、略偏了頭,就那么看著蘇秉程,一個字也不答他。
蘇秉程以為自己的話說得太急,令歸月面上下不來了,登時急了一頭汗出來,結結巴巴就要解釋,才剛說了“請娘子莫要動怒,蘇端并無不敬之意”,戲園子那邊忽然開鑼。
一陣鼓樂之聲傳來,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唱腔,生生地打斷了蘇秉程的話。
待要繼續說時,又被歸月打斷了。
“且住!”歸月邊說邊抬了抬右手,示意蘇秉程就此打住,“世子爺的話歸月可不敢聽了,沒的被編排了這么些來,莫說再住在譙國公府了,便是出去了也沒臉做人。”
蘇秉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歸月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歸月那般干脆爽利的一個人,竟然會矢口否認。
歸月懶得理他,繼續道:
“世子爺說是來勸歸月的,依歸月看卻大可不必。歸月對國公爺只有敬重感激,國公爺對歸月也不過是長輩于晚輩的憐惜罷了。
“若昨日那份重禮讓世子爺誤會了,歸月倒可以略為解釋兩句。
“那字原是草圣見我師父風姿后有感而發才寫下的,國公爺愿以此厚禮相贈,原是因感念當年與先師結交之誼,加之昨日園子里畢竟鬧出事來,國公爺又是極其仗義公允之人,唯恐歸月覺得在貴府受了委屈,這才用手跡作為賠禮,以示譙國公府待歸月的誠意。
“按說歸月本不該收此重禮,奈何一因感念恩師,二愿安國公爺之心,不得不將手跡收下。
“哪曾想世子也因此誤會,倒真是歸月的罪過了。
“說來世子爺也是膽大,竟敢對歸月說這些,就不怕歸月當真安了壞心,又或者因此遷怒于世子爺,轉頭就將方才的話都傳出去么?又或者隔墻有耳,竟都不擔心的么?
“世子無需勸歸月什么,倒是歸月要奉勸世子爺,莫要將人心看錯了,也莫要隨便對人推心置腹。
“歸月身在譙國公府,少不得仰仗老太君、國公爺、夫人與世子爺的照拂,斷不會輕易出什么差錯,還請世子爺放心。
“今日是老太君壽辰,歸月雖不用先登臺,好歹也不能晚了,就此別過。”
蘇秉程聽得一愣一愣的。
從父親拿出手跡時他便想偏了,后來拂冬又那般形容歸月的反應,蘇秉程便更加確信歸月與父親有古怪。
如此說來,倒是他太過猥瑣狹隘了。
或許說是“以己度人”,才更為恰當罷!
蘇秉程搖頭苦笑,今日的臉算是丟大了。
歸月方才極力委婉斥責,他聽得出來,若許歸月大膽開腔,勢必要說他“原該是尊禮重道之人,卻如此揣測親父,讓旁人知道了要笑話譙國公府了”。
眼瞧著歸月當真頭也不回就走,蘇秉程心里一急,追上兩步趕忙開始道歉。
“你莫要怪罪,原是我以己度人,見父親拿了手跡出來就心慌了,再沒多考慮的……”
這話一出口,二人同時愣住。
歸月眉頭蹙得愈發緊了。
蘇秉程臉紅到了脖子,忍不住暗暗懊惱。
平日他也算個好樣的,怎的忽然就亂了方寸,竟把心里想的幾句脫口就都說出來了?
如今卻是愈發尷尬了。
歸月定定看著蘇秉程半晌,見他實在窘迫,想來并非有意唐突,氣也就先消了一半。有心再訓誡兩句,可終究還是閉了口——自己不過是個客居的伎官,沒什么身份地位去訓誡譙國公府的世子。
且看蘇秉程比她還難受,不如放過他,也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歸月打定了主意,再不理會蘇秉程,循著熱鬧的鑼鼓聲,一路快步往大戲園子的方向去了。
蘇秉程獨自站在那里。
他就那么迎著秋風站了半個多時辰,直到有父親書房的小廝來尋他,蘇秉程才算回過神來。
依著歸月的性子,或許不會將方才的事放在心上罷?
不過是“會”與“不會”,蘇秉程竟琢磨了一路,一直到了書房里頭,他也沒琢磨出個頭緒來。
才剛進書房,便見平南老侯爺帶著那個獨苗孫子魏良平。
老侯爺站著,自己父親譙國公蘇壯寰只能陪站。
魏良平則乖乖跪在一旁。
蘇秉程立即明白,這魏良平果然來請罪了。
“秉程來了!老侯爺若不信,只管問他就是。”待蘇秉程行了晚輩的禮,蘇壯寰立即笑著對平南侯道。
平南侯搖頭擺手:
“譙國公不必顧及我面子,昨日的事這個孽障已經說清楚了,原就是他胡鬧,險些驚擾客居的歸月娘子,貴府為了全平南侯府顏面才沒有聲張。今日并沒有外人,我特意待他來賠罪。”
魏良平聞言,十分端正地磕了個頭,口稱“知錯”。
蘇壯寰父子對視一眼,均有些無奈,卻又覺得好笑。
平南侯說得那么清楚,譙國公府要“全平南侯府的顏面”,如今怎么好再為難魏良平?
說是來請罪,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的要刁難魏良平,恐怕平南侯第一個就會蹦出來。
蘇秉程遂將昨日那些冠冕堂皇、糊弄外人、混淆視聽的話重新說了一遍,并一口咬定魏良平當時醉得不行:“即便沒有被人攔住,恐怕謀之兄不過片刻也就要醉倒,并沒有侯爺想得這般嚴重。”
平南侯活了六十多歲,什么場面沒見過,應是又賠了半個時辰的禮才帶著孫子告辭。
臨走時,魏良平還偷偷跟蘇秉程說了句“改日我再來”。
蘇秉程無奈搖頭。
回頭看父親時,也是一臉無可奈何。
蘇壯寰往外望了望日頭,對蘇秉程道:
“今日來的都是女眷,你進去也不合適,只是你母親與堂嫂在那邊張羅我總不放心。你就辛苦一些,在戲園子外頭站著聽候,若里頭有事了,你在外面也好幫忙安排。”
蘇秉程恭敬應“是”。想到自己先前對父親的揣測,蘇秉程只覺得臉上滾燙。
蘇壯寰卻沒注意,只又吩咐蘇秉程:“你也別只杵在外頭,別忘了讓人給你母親帶話,好教她知道有你在外幫襯才是。”說完就打發蘇秉程下去了。
蘇秉程遂往戲園去,路上喚了個小丫頭,讓她進去傳話,而他自己則站在門外等著。
小丫頭才剛戲園子的大門,門那邊便隱約聽見有人說話。
“月前我見著淮陽郡王世子了。”
語氣里透著難掩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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