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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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不曾在桓夙這里,聽他自稱一聲“孤”。
簾中的太后撥開紗綃,露出雪膚花貌,黛眉上蹙,“夙兒,你來母后這兒興師問罪?”
她鳳目一沉。殿中人察言觀色,登時跪了滿地。
連從針囊之中取針的衛夷,也伏低了身,跪在太后腳下。
身后跟來的近侍已被太后的甲衛擋在殿外,桓夙孤身一人,上前一步,“孤聽了幾句嚼舌根子的話,說太后克扣了孟宓的例俸,孤來求證。”
“既是嚼舌根子的話,夙兒不必在意。”太后的手指微動,紗簾晃出一道婆娑纖瘦的人影。
桓夙緊鎖修眉,漸漸長開的五官,愈發如沉水深靜,他對抬手執禮,朗朗道:“孟宓畢竟是孤楚宮轎輦抬入云棲宮的伴讀,她雖得罪過母后,但幽居至今,已算懲處,母后何必與她為難。”
“難道她被軟禁一事,是因為得罪了母后?”太后因為桓夙區區幾句話又沉凝了臉色。
明知失言,戳了太后的軟肋,桓夙就是一口氣咽不下。這半年來,他苛求年少的自己,勵精圖治,可是大權落在太后手中,他只能暫時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強迫自己不想孟宓。
一個要成為王后的女人,為自己受些委屈是應該的。可今日知道她過得這般清苦,于楚宮任人欺凌,孤立無援,他剎那又忘了給自己的訓誡。
沖動至此,只怕對孟宓更是招禍。
他忍了忍氣澤,要退下,“兒臣失言。”
太后卻喚住他,“可哀家聽說,駱先生的女兒在你宮中,很得夙兒的寵愛。怎么時至如今,還沒忘記孟宓?”
桓夙背著身,清冷如月光的身姿,被燭光拋下一段俊美無儔的修影。
“沒忘。”
忘了,孟宓也許便再也不存于世間了。
“小包子。”廊下積雪厚實,砌下落梅微亂如碎雪,拂過滿肩,又剎那盈滿。
小包子佝僂著腰跟上前,替大王撐開一柄竹骨傘,桓夙的目光落到南閣樓上。不公平,那座高閣離霞倚宮分明近些,原來是他鞭長莫及,桓夙的嗓音被寒風抖開,“孤去見一見她。”
小包子悚然一驚。
“大大……大王,萬萬不可……”難道要前功盡棄嗎?
如今太后對孟宓沒動殺機,是因為桓夙暫時沒有真因為孟宓與她反目,還不曾逾矩,可這規矩和楚國,畢竟都是太后的,大王要是忤逆太后,不說別的,當先死的人便是孟宓。
“怎么這么啰嗦。”桓夙少年心性未泯,皺起眉,一腳踹得小包子骨碌碌滾落在地。
南閣樓幾乎無人把守,孟宓趴在地面,裹著一床夏日用來遮陰的被子,僵直的身體聚不住一絲暖意,窗扉被鐵鎖扣著,透骨的寒風猛烈拍打著,一架燭臺被刮到,刷地整樓陷入了漆黑。
她縮成毛絨絨的一團,齒關直打顫。
黑暗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知道從哪邊跑來的,只知道一只腳踢在自己肚子上,然后那人便栽倒了。
一個人的重量壓下來,孟宓被砸得咳嗽不止,“是……是誰?”
已經半年沒見過人的孟宓,難得見到一個活人,忍不住用手去摸,黑夜里傳來卻傳來男人粗重的**,很快便聽到了桓夙的冷哼,“不躺在床上,趴在地上做什么!”
被他兇了,孟宓沒想到竟是桓夙,微微吃驚,她咬住了下唇,哆嗦著說道:“風侵雨淋,墻滲了雨水進來,床已經濕了大半,不能睡了。”
生嫩清脆的少女童音,已經變得柔弱無力。桓夙忍不住要摸她的臉,可是——
“小包子!”
門被推開,泄出一天如梨花般的飛雪,也露出微白的天光,小包子手里抱著狐裘和軟氈匆匆過來,孟宓才終于看見了一絲光。
映著光,才是眼前的桓夙。
上回見,還是春天。他,更冷更俊美了,削尖的下頜白皙如圭璧,泠泠岑寂的眼深不可測,漆黑得讓人畏懼。
她哆嗦了一下要往后靠。
見他一面,如臨深淵。孟宓用了半年的時間,好像學乖了不少。
但桓夙卻是眼色一痛。他那么嫌棄的胖妞,在終于清減了,瘦了之后,他卻沒有絲愉悅。反而,有一股苦水從不知何處冒出來。
她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也凍得烏紫,畏懼而警惕地蜷縮成一團。那床寒酸的錦被還裹在她身上,孟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桓夙沉聲道:“東西拿來。”
小包子飛快地呈上狐裘。
桓夙傾身上前,手搭住孟宓的被子,她下意識縮起來,想反抗而不敢,轉眼便被他抽走了被子,最后遮擋物也沒有了,孟宓扯出最后一絲殘余的力氣,哆嗦著唇瓣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擋。
身后的小包子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此冰雪天氣,孟宓竟然只穿了夏季的薄綃,裹著一層幾乎毫無防寒作用的被子,清瘦的面容,木箸一般的胳膊和腿……
比起出來時的玉雪可愛,何止變了千分萬分。
桓夙不給她吹風的時間,寬大的狐裘瞬間罩在她的身上,孟宓驚嚇之下,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仍然感覺到身體一輕,竟被他橫著抱了起來,毫無遲疑地往外走。
“大王。”孟宓不敢隨意走出這里,小聲地喚他。
桓夙冷臉,“不想死就給孤閉嘴。”
孟宓瞬時緘口。
有楚侯護著,她暢行無阻地出了南閣樓,困了她半年的地方,她遠遠地回頭望,只見灰白的樓闕,矗成冰雕玉琢的奇景。
忽地聽到桓夙的冷哼:“你還留戀那里?”手指卻微微收緊,居然輕了這么多。
孟宓如今的身體羸弱不勝,又幾日不曾溫飽,被桓夙這么抱著顛著,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意識彌留之際,仿佛聽到桓夙罵人的聲音。
他還是一點都沒變。只有她,更膽小了,她再也不敢輕易跟他說一句話了。
孟宓醒來時分,皎皎的月光清冷如霜,積雪未消,伶仃的冰棱墜于樹梢,她身上換了一件厚實的冬裝,楚國雖地處南面,但入冬之冷,絲毫不遜于北方。
她才恢復了一點意識,手邊便有人送來溫熱的水帶。
好長的一段日子,都沒有人圍在身邊了,沒有人監視,沒有人看望,除了間隔不斷的琴聲時時地與她心音相和,告訴她有人與她同在。除了孤寂,恐懼,卻很自由。
“孟小姐。”
聽到有人喚她,孟宓緩慢地張開了眼簾,侍女溫言道:“奴婢煮了參湯,請孟小姐起身用些。”
別人怎么說她便怎么做,孟宓點頭,由著她宮人將她攙扶起。她偷瞄了一眼,陌生而熟悉的陳設,應是云棲宮的偏殿,昔日她住的地方。
這一眼之后再沒有別的,孟宓謹慎地捧著參湯用了一口,熱霧熏了她一臉,久違的滋味,她卻似乎不敢多嘗,低頭又放回一旁的秋海棠色髹漆小幾,忐忑地問了一聲,“可以了么?”
侍女臉色為難,不知該如何回應。
孟宓聽到外邊有女子鶯語般的嗓音,“孟宓在里邊?”
“是。”
孟宓微微凝神,只見一個楚式宮裝的美人緩步而入,下擺處淡雅梅花紋鮮亮瑰麗,發髻雅秀,嬌容綺貌,比一般宮中美人猶勝三分,妖而不艷,婉而不俗。她張了張口,有過一時沖動想問這女人是誰。
可不必問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明白,桓夙會另結新歡,很快的。比她能想象的,能承受的,要快得多。
在楚國,這對母子的關系始終在將崩之前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恐怖平衡,甲衛雖是太后的親信,但也不敢觸怒大王,面面相覷,不敢高聲再阻攔,直到茶蘭姍姍而來。
茶蘭飄然下階,盈盈拂袖地對楚侯拜倒,“大王,孟宓私闖宮闈禁地,與上陽君私會,太后動怒,心意已決,此事當重責孟宓。”
一句話令桓夙木了木,少年的臉龐極快地掠過了一絲茫然,但深層的冰雪隨之浮上來,覆了那表面不及察覺的軟弱,他皺眉復述幾個惹耳的字眼:“與、上陽君私會?”
與藺華私會?
他想起慈安靜園外撿到的孟宓的玉佩,想起那并蒂的花,想起她望著藺華的目光,癡怨而惆悵……桓夙忽地冷臉道:“那也該由孤親自審問。”他咬牙。
茶蘭將身伏地,纖瘦的影如風中摧折的黃花,“太后有言,孟宓是她親自下旨召入宮中,且將來要伴王侯之側的人,宮闈之事,她不敢勞駕日理萬機的大王。”
當今之楚,論到日理萬機四字,如何也算不到桓夙的頭上。
霞倚宮中忽然傳來了孟宓的慘叫聲,棍棒風聲一過,便是一道血,一層皮……
孟宓無助地趴在石階上,楚宮罰人的鐵棍,有一日加諸己身之時,才方覺這是無人能忍受的酷刑,孟宓紅嫩的唇被咬出了血絲,背后盛開了一層迷艷妖冶的牡丹,沿著薄云綃紗暈開,泄出一地驚心動魄的猩紅。
“太后……”孟宓語調不成聲,眼底淚花打轉,“我沒有……不是我……”
太后端坐上首,并不為所動,霞倚宮此時所有的婢女宮人都未安歇,嚴嚴整整地站了滿宮,她的手指扣在香檀木的案幾上,輕扣著,發出低而沉悶的敲聲,一名甲衛恭謹地邁入,太后皺眉之際,他稟報道:“太后,大王跪在殿外了。”
“什么?”太后驚訝了,原本微微后仰的姿態迅速擺正,“他竟為一婦人跪在了殿外?”
執杖行刑之人,手下停了幾分,等候太后發落,被杖刑十五的孟宓,此刻才終于緩了氣息,絕望孤殘的心漏入縹緲的風,吹得人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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