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白發吟
裹尸人笑道,“說來也是件奇事,這鬼手女居然嫁進了紫金府,做了薛小侯爺,也就是起兵討周的那位英雄的夫人。未來的殿下娶殮女為妻…真是…曠古絕今。”
——“殮女就娶不得么?”櫟容反問。
裹尸人捻須道:“殮師陰氣重,不是大兇就是大吉,照我看,薛小侯爺如此膽識魄力能娶鬼手女,這樣的人物定是能成大事的。”裹尸人嘖嘖著對櫟容使了個眼色,“姑娘這樣的好手藝,留在軍營好好裹尸做活,他日大軍殺進鷹都,咱們幾個也能得不少封賞吧。”
——“小侯爺猜的不錯,少夫人真是跑來這里了。”
綺羅掀開帳簾迎進薛燦,見著正在殮尸的櫟容,大眼差點瞪出眼眶,“少夫人…”
“少夫人!?”幾個裹尸人噌的跳起嚇白了臉,“她是…少夫人…哎呀…”幾人齊刷刷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小人有眼無珠…竟然認不出少夫人…”
櫟容擦了擦手,“你們又沒見過我,怎么會認識?”
薛燦注視著地上一具具壯烈戰死的尸骨,堅毅的黑目溢出深深的動容,裹尸人見薛燦如此,眼眶也溢出濕潤來。
——“這幾人也是有福氣,能得少夫人親手入殮。”綺羅看過被櫟容入殮的干凈尸體,目露感傷道,“我替他們謝謝你。”
帳簾外,有少年怯怯探頭,綺羅瞧見,蹙眉怒道,“你又是哪個麾下的?小殿下在此你也敢鬼頭鬼腦?”
少年驚慌跪地,磕著頭道:“將軍饒命,剛剛聽見有人提到鬼手女…我這才好奇來瞧一眼…”
“你好奇鬼手女?”綺羅忿忿著,“你又沒死,也盼著得鬼手入殮下葬?”
少年哀傷看了眼角落里的尸首,低聲道:“我大哥今早攻城戰死…我不想他馬革裹尸草草埋了,這才好奇過來…將軍饒命,屬下不敢了。”
九華坡姜人薛燦個個認識,眼前的少年面生,應該不是追隨自己多年的姜人,綺羅正要打發走他,櫟容打量著這個少年,道:“既然都出了手,給你大哥入殮也無妨。”櫟容扭頭看向薛燦,“不會耽誤很久。”
少年有些恍惚,死命敲了下自己的腦門,噙著淚道:“少夫人,您當真?”
櫟容走向安置在角落的尸首,“鬼手女不打誑語,答應了就一定做到。”
少年忽的哽咽,“可…我和大哥,是周國降軍,也能讓少夫人入殮?…”
櫟容回看少年,“他日天下一統,周人亦如同根,共享盛世安樂。既然亦如同根,為什么就殮不得周人了?”
薛燦豁然開朗,帥營里苦思無解的愁緒忽然煙消云散,凝視著櫟容的黑目溢出熠熠精光。
少年愣了愣,忽然單膝跪地放聲慟哭,“小人李佑,愿為殿下和夫人肝腦涂地。”
綺羅扶起少年,剛烈如她也是有些動容,綺羅尚武,從來只知道武能服人,卻今天才知道,用情俘人心才是最最厲害。
軍帳里,櫟容扒拉著戰飯吃的一臉滿足,薛燦愛憐看著,軍旅艱苦,但櫟容卻還是過得有滋有味,天下女子無數,能陪自己甘苦與共的,也只有眼前的櫟容。
薛燦給櫟容盛了碗熱湯,“我和謝君桓他們商議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么去破關懸鏡設下的人心奇局。”
“還有你想不出的法子?”櫟容淺笑著喝了口。
“原本真是犯了難。”薛燦笑看夫人,“但看你給李佑大哥入殮,倒是生出一計。”
櫟容好像早已經猜到,不緊不慢喝下熱湯。
“我讓李佑挑出軍中出生襄郡的周人,潛入城里…”薛燦臉上流露出運籌帷幄的自信,“他們現身說法,一定可以動搖城里的民心,到那時…”
“你們再攻城,就能事半功倍?!”櫟容拍手笑道,“我順手做件善事,也能讓你想出法子?”
“阿容是老天賜給我的福星。”薛燦愛憐的撫著櫟容的背,冷峻的黑目也只有看著她時才會露出脈脈溫情,“你點撥我寫出《討周室檄》,這次帶著你,又能助我攻下襄郡…”
“要我能替你找出雍華寶藏…就好了。”櫟容托腮想著,“可惜,我閑著就會琢磨,卻還是琢磨不出。”
“我不要什么寶藏。”薛燦摟住櫟容,“我有你,就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櫟容噗哧笑出,倆人溫存片刻,櫟容忽然仰頭看向薛燦,“襄郡是周國重城,你想不想親自去瞧瞧?戚蝶衣得關懸鏡的提點,也許不止心術一樣,其中排兵布陣又會不會深的很?”
“關易之子,蟄伏大理寺多年,其中道行深淺我也很想知道。”薛燦蹙起劍眉,“阿容是想,讓我也設法潛進襄郡?可是…李佑他們扮作流民,我?”
櫟容點住薛燦額頭,一手在他眼前靈巧翻了翻,眨眼道:“你夫人一雙鬼手,小侯爺豐神俊朗,一樣可以在我手里變作個無人能識的鬼面。”
——“喬裝混進城?”薛燦豁然大笑,“深入虎**才能洞悉所有,我怎么忘了阿容謀生的本事。”
櫟容起身去翻包裹,即便已經是紫金府的少夫人,但她還是習慣隨身帶著各色妝筆,櫟容走近薛燦,笑目盈盈道:“不如就把你我描成一對七老八十的夫妻,如何?”
“你又要跟去?”薛燦拉過櫟容,“阿容聰慧,又是福星…只是嫁給我到現在,好像福沒享多少,倒越發辛苦。”
櫟容抵住薛燦的鼻尖,喃喃道:“你都成了個老頭子,身邊哪能沒人跟著?要想混進襄郡,可少不了我。”
薛燦召來謝君桓,把計策一一相告,謝君桓震驚之余也是連連贊嘆,原本心里還為薛燦親赴襄郡存著擔憂,再看櫟容妙手,不過多久就把自家殿下變做個花甲老人,要不是自己親眼看著,這模樣的薛燦從自己跟前走上幾個來回,怕是也認不出來。
“好厲害的少夫人。”謝君桓驚嘆著。
櫟容執起妝筆在自己臉上嫻熟描繪,謝君桓嘖嘖道:“怪不得一道刀疤騙了旁人那么多年,少夫人妝術鬼斧神工,君桓就在幾步外看著,居然都看不出一絲破綻,楊牧還說小侯爺心粗,這哪是心粗,根本就是栩栩如真,除了少夫人自己,哪個能看出真假?”
櫟容憋著笑,對著銅鏡似乎又想起什么,挑開一罐白色膏漿,妝筆沾上描在自己散開的發髻上,一頭青絲頓時夾雜起幾縷自然的白發,薛燦指肚蘸了些,也學著抹在自己鬢角,更顯滄桑之感。
倆人對視許久,瞳孔的面容雖然忽的蒼老,但眼里的深情還是一如往昔。薛燦觸向櫟容眼角繪出的深深紋路,“要真能和阿容一夜白頭,該有多好。”
謝君桓心中激蕩,誰說亂世不容深情,男兒可拔劍,也可深愛,縱使一死,也沒了欲愛不得的遺憾。
謝君桓忽然想到嬌蠻烈性的綺羅,他心里驟然揚起一股沖動,這個情/事上木訥內斂的男人轉身疾步走出軍帳,尋著綺羅去了。
次日天還沒亮,少年李佑帶著數十名出生襄郡的周人混在流民里潛入城里,這群流民里有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倆人相互攙扶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李佑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感嘆都說夫妻本如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怎么這對老夫婦,到了這把年紀還能如此情深,真是…難得吶。
襄郡城里
踏入城里,薛燦立刻就知道這趟來是對的,城樓上旌旗飄飄士氣高漲,還不時有百姓自發組織成民兵巡城,但厚厚城墻里的襄郡,卻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街上百姓個個面帶憂容,糧店外擠滿了打算屯糧的主顧,掌柜只得把倉庫打開,對著幾乎見底的糧倉唉聲嘆氣。
薛燦對沿路種種看的出神,冷不丁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響,再看櫟容嗔怒的表情,垂頭笑道:“天不亮就出來,連著你到現在水米未進…阿容一餓肚子就叫個不停…”
櫟容揉了揉肚子,指著街對面的包子鋪道:“老頭子,還不去給我買些吃的。”
薛燦咳了幾聲,攙扶著櫟容朝包子鋪走去,啞聲道:“咱們帶的盤纏不剩幾個,只能買個干饃饃分著吃了。”
見蒸籠里的饃饃不是白色而是灰黃,櫟容扳開個聞了聞,皺眉道:“掌柜你不老實,你賣的哪是饃饃,一口咬下去得磕碎牙吧?”
薛燦輕咬一口,饃饃的面里分明摻了許多泥沙,咀嚼著根本難以下咽。
掌柜嘆了聲道:“有的吃就不錯了,大軍一來就把糧食都征了去,你看一路的糧鋪,哪家還有存糧?”
“不該啊。”櫟容捶了捶老腰,學著芳婆的口吻道,“婆子我聽說,鷹都朝廷沒幾天就籌措了許多軍糧…怎么來了這里還要征收?不從百姓嘴里奪糧,這個道理軍爺們也不懂?”
掌柜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許多軍糧?聽說,不過一萬擔爾爾,最多也就夠十萬大軍吃上半月。”
——“只有一萬擔?”
掌柜嘆息又道:“原本以為,后續的糧草會源源不斷的送來,誰知道…十來天都沒個動靜,戚帥連發書信回京催糧,卻還是沒有糧草送來。這不,只能就地征收,百姓勒緊褲腰帶,我這饃饃里也只能摻著沙子賣了…”
“那還不能便宜點?”櫟容叉腰瞪眼,“你也忒黑了。我家老頭子牙口不好,要是磕掉幾顆,你給補上?”
“嗨?”掌柜來了氣,“城里人人都吃摻了泥沙的糧食,就你倆金貴?不吃?餓死算了?你們這群流民,有本事別來襄郡,卻別處謀生啊…”
“我家婆子性子火,你別理。”薛燦把櫟容拉走,又對掌柜做了個揖,背過身終于憋忍不住大笑出聲。
“周國缺軍糧?”薛燦若有所思,“鷹都密探來報,說金祿壽不過兩三天就輕松籌措了一萬擔糧草,還拍著胸脯保證后續的很快就會送來。我只當這老狐貍有些路子,想不到…竟然只有這一萬擔…莫非這位金掌事是要誤國?”
“那這一萬擔又是他哪里得來的?”櫟容歪頭疑道。
薛燦搖頭道:“密探信里說,金祿壽起初接了籌糧的差事,日日沮喪不知該怎么籌集,忽然一天歡天喜地,萬擔糧草送去了軍中…一萬擔雖然不算多,但幾日內做到也絕非容易,姜人起事突然,誰會備著這么多糧草,好像就等著給朝廷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也有陣子,連個讀者群都沒有.......問下小天使們,如果搞個讀者群可以嘛,大家可以一起八卦閑聊什么的,也許還可以搞點內部福利......比較尷尬的就是:開了群沒人加...好尷尬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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