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斂尸人
黑衣客摘下斗笠,望著楊牧不見的方向,凹陷的眼眶滾動著淚光。
——“楊牧…”楊越喉結驚顫,“小楊牧,你都長這么大了…”
楊越凄然又欣慰的轉向巷角,“吾弟楊牧,手能執劍,也能謀事,擾亂周國人心的檄文,竟是被小楊牧傳遍…”楊越忽然面朝湘南,單膝跪地,“多謝小殿下,把楊牧照顧的這么好,我楊越必赴湯蹈火,助小殿下完成復國大業,萬死不辭!”
襄郡是姜人北上的必經之地,也是守住周國鷹都的南門重城,戚蝶衣帶著大軍一路向南,每經過一個城池,滿城都是被人拓寫傳揚的《討周室檄》,百姓竊竊私語生出動搖之心,還有不少人對那大難不死的皇裔姜未生出好奇,驚嘆少年熱血,蟄伏多年還能存著復國大志,看來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會是什么人,能在幾天之內就把檄文傳遍大周?”戚蝶衣手攥檄文,狠狠撕做兩半甩在地上,“襄郡要有人膽敢謠傳生事,割了他的舌頭。”
——“戚帥,鷹都來信。”有人呈上信箋。
才瞥見信上熟悉的字跡,戚蝶衣已經生出歡喜,自己才離開幾天,關懸鏡的書信就已經送到,戚蝶衣雙頰微紅,他嘴上死撐,心里還是惦記著自己的。
信箋打開,戚蝶衣凝看了好一會兒,眼中流露出一種失落,隨即變作若有所思的嚴肅。
戚蝶衣又看了遍關懸鏡的親筆書信,咬唇道:“城里要有人謠傳檄文,暫且不用割了他們的舌頭…”
——“額?”副將們面面相覷。
戚蝶衣疊起信箋,“這紙檄文,不過是姜賊對大周的攻心戰術,心戰,不可用強,必須…”戚蝶衣喃出關懸鏡給自己的信中所寫,“用心術來破。要是用強…就正中薛燦的詭計。”
——“心戰用心術!?”有人贊嘆道,“這計策倒是不錯,那該如何去做。”
書信記下,戚蝶衣煩躁的心情也得了許多紓解,她不急不慢繼續道:“如果我記得不錯,襄郡…是征兵重城吧?”
“不錯。”有人點頭道,“襄郡是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百姓多,精壯男子的數量也是周國數一數二的,軍中確實有很多人是襄郡籍…戚帥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關懸鏡信里也是這么說的…戚蝶衣知道關懸鏡的才干遠勝大理寺一眾文人少卿,但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何為文武全才,他在大理寺查案數年,一手破案好本事就算了,竟然還對軍中大小事宜了如指掌。
要不是信中所寫,戚蝶衣在軍中歷練多年,也不知道周軍里有許多襄郡男子…
不止如此,信里…關懸鏡連應該怎么做都教給了戚蝶衣。
——“傳帥令下去。”戚蝶衣沉著道,“派出干練機敏的軍士潛入百姓當中,傳出話去:當年滅姜的軍士里,大多都是襄郡籍貫,襄郡戶戶都沾著姜人的血…姜人有仇必報,早就打算破城后血洗襄郡城,以報七年前屠殺姜都深仇。要想保住每家每戶的性命,就要和守軍一道…誓死護城,殺退姜賊!”
“戚帥英明!”眾人跪地叩首,眼里都是對這位年輕女帥的崇敬,虎父無犬女,這位戚大小姐果然厲害。
戚蝶衣轉身望向窗外的鷹都方向,關懸鏡,要是你能在我身邊,陪我一道守城殺敵,薛燦姜賊,一定邁不進半步。
謝君桓的大軍一路順暢,連下數城,卻被擋在了襄郡外整整兩日。姜人勇武,兩日里三次攻城,都被守軍打回,這還不止,城樓上還有不少百姓給守軍送去干糧,自發著巡城。
不該啊,謝君桓有些費解,《討周室檄》所到之處,周人民心都嘩啦啦倒下一大半,襄郡怎么倒和之前幾城不大一樣…
謝君桓知道兵貴神速,今日的紫金府根本支撐不起沒有盡頭的苦戰,他不敢耽誤,只有飛鴿傳書給湘南的薛燦,盼著睿智的小殿下給自己指引。
湘南紫金府
——“襄郡城里也是一樣的周人,為什么甘心為朝廷死守?”櫟容不解道。
“戚蝶衣率軍到了襄郡…”薛燦低喃著。
“可她嬌蠻跋扈,不像是有謀略的人。”櫟容回憶著有過一面之緣的太保女兒,關懸鏡似乎也不太愛和她走近,說話也是刻意避著。
“如果我沒猜錯,關懸鏡一定指點了她什么。”薛燦豁然悟道,“戚太保不讓關懸鏡領兵,但這位好管閑事的少卿大人,一定會不甘寂寞,他雖然不披甲從戎,卻可以在背后指點戚蝶衣。”
櫟容大悟,“那位戚小姐,好像很喜歡關懸鏡…關懸鏡教她什么,她一定言聽計從…”
薛燦深吸了口氣,“我們用檄文大亂周**心和民心,檄文被楊牧帶去鷹都,關懸鏡一定看出我們所想,心戰用心術,他一定告訴戚蝶衣,讓她煽動襄郡百姓拼死護城,拖垮姜人。”
——“關懸鏡拿什么煽動百姓?”
“襄郡城的男子,不少都參加過姜都血戰,關懸鏡一定是告訴他們,姜人有仇必報,破城一定會血洗襄郡,如此一來,還不是人人拿命護城?”薛燦指節輕敲桌面,“關懸鏡活著離開,果然愈加厲害,真成了咱們復國的第一大患。”
薛燦仰望外頭的天色,“大軍拖不起,趁著士氣還在,一定要盡快拿下襄郡,襄郡一得,差不多就能直取周國半壁江山…”薛燦忽的轉身環抱住櫟容,戀戀不舍親吻著她的額,“阿容,我得連夜去見君桓他們。”
櫟容握住薛燦的手,“我也想和你一起…”
薛燦溫笑搖頭,撫著她的發道:“戰場刀光劍影,我說了要護你一生一世,怎么還能帶你去那種地方?等攻下襄郡,我就回來…”
櫟容把薛燦的手握的更緊,“決定跟著你的那天,說好同生共死的。”
見薛燦還是沒有答應的意思,櫟容嗔怒又道:“你怕我連累你啊?”
“阿容幫我許多,怎么會連累我?”薛燦扳起櫟容的頭深情看著。
櫟容揚眉健氣笑著,“你說是老天讓我到你身邊,沒準這次,我還能幫到你呢?”
薛燦心里也舍不得和櫟容分開,躊躇片刻還是拿不定主意,櫟容擠出身匆匆拾掇了幾件衣裳,“說了要連夜走,小侯爺,你還不動?”
櫟容率性慣了,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薛燦索性也不管其他,拖住她的手直往馬廄而去。
——“傻阿容,跟著我,前頭是龍潭虎**也不怕么?”
——“當初也不知道紫金府是個什么地方,薛小侯爺一副棺材臉嚇人的很,我不也跟著去了?也沒見鬼怪吃了我啊。”
薛燦把赤鬃的馬韁遞進櫟容手里,自己又挑了匹好馬,躍身時還不忘對櫟容黑目含笑,“別惹我的赤鬃。”
櫟容輕撓赤鬃脖子,赤鬃悶哼著前蹄跪地,櫟容穩穩的騎上馬,對薛燦扮了個鬼臉。
能和她在一起,前路如何叵測都無所謂吧。
薛燦心頭暖暖,帶著櫟容直往襄郡而去。
襄郡城外,見到薛燦已經讓謝君桓和綺羅大吃一驚,再看櫟容也跟來,綺羅更是眼珠子差點蹦出來,“少夫人,你這膽子可真大吶。我刀劍里長大自然是不怕的,少夫人你…”綺羅繞著櫟容走了一圈,“也敢來?”
櫟容張開手,笑道:“你握著兵器長大,我是死人陪著長大,好像也不輸綺羅將軍吧。”
綺羅霎的臉紅,閃到謝君桓身后,“少夫人莫怪,我說笑呢。”
見薛燦幾人還有大事要商議,櫟容打著哈欠退出帥營,薛燦憐惜看著,綺羅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擠眉道:“到哪里都帶著夫人,小侯爺英雄人物,竟是個寵妻狂魔了。”
薛燦也不應聲,轉身走向沙盤邊,眼中繾綣情意剎間變作嚴峻,偌大的帥營驀然無聲,連綺羅都捂著嘴不敢再說笑。
櫟容本就是裝困讓薛燦好心無旁騖的商量大事,這會兒出來了,也不急著去歇息,索性多走了幾步,見大軍內外嚴明,雖然久攻不下襄郡,但軍士們還是沒有一絲沮喪,知道薛燦親赴前線,更是情緒激昂。
繞過燈火通明的軍帳,櫟容尋到寂靜處,她在義莊出生長大,對死亡的氣息已經再熟悉不過,她不知不覺就走近旁人眼里陰森駭人的地方,櫟容知道,戰死的軍士,就安置在前面。
幾個裹尸人聽見腳步聲抬起頭,見是個衣著素雅面容清麗的陌生女子,對視著露出驚訝之色,前方軍心高漲,但死亡總是讓生者恐懼和傷懷,除了裹尸人,這里幾乎不會有人過來。
——“上回攻城,戰死了不少人。”裹尸人看著櫟容的臉,“你是新來的幫手么?”
櫟容看過地上一具具戰死的尸體,他們周身的鮮血昭顯出白天戰斗的慘烈,他們中有櫟容在九華坡見過的姜人,也有收編不久的周**士,櫟容眼里沒有恐懼,她半蹲著身,為一個怒睜雙目的姜人撫上了眼睛。
裹尸人好奇道:“你是將軍請來的殮女?見了這么多尸首,你不怕?”
櫟容捋起衣袖,熟練的搓洗著帕子,小心翼翼的給身下的尸首抹凈臉上的血跡,她手法嫻熟,動作干練,經她手打理的尸首不過一炷香工夫就煥然體面,連黏膩的衣服都被整理的沒有一絲褶皺,她的那雙手好像有魔力一般,讓她殮后的那人沒了死亡降臨時的兇戾絕望,變作一張安詳的遺容。
裹尸人生生看傻,驚道:“姑娘哪里學來的殮術?殮一人抵我們幾個忙半宿…”
櫟容面色澄定,看了眼裹尸人又埋頭給其他尸首入殮,年長些的裹尸人想著道:“姑娘聽說過鬼手女么?”
櫟容頓住手里的動作,“鬼手女真是好大的名聲?”
那人點頭,“一雙鬼手千金都求不來,還說她容貌奇丑,又有通靈之術,經她的手入殮的尸首都能早登極樂…不過,如今別說千金,萬金都求不來她吧。”
“噢?”櫟容疑了聲,“為什么?鬼手女要價這么狠吶?”
裹尸人笑道,“說來也是件奇事,這鬼手女居然嫁進了紫金府,做了薛小侯爺,也就是起兵討周的那位英雄的夫人。未來的殿下娶殮女為妻…真是…曠古絕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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