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家人
薛瑩狠下心腸,手心撫上臉上的烏金面具,閉目扯下，朝著楊牧露出臉上發(fā)黑的疤痕，“這樣的大小姐，還是你認(rèn)定的那個么？”
楊牧愣在原地，僵僵摸上那抹焦黑色的皮肉，薛瑩聳動著肩膀不敢去看楊牧現(xiàn)在的樣子，是厭棄,是驚恐,還是…
“不管你的臉是什么樣子，都是我認(rèn)定的那個人。”楊牧溫下聲音,如一只被馴服的羊羔,他少年桀驁，也只會對眼前的女子低眉,“七年前,我病的要死，大小姐和我素昧平生,就守了我整整三天,把我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這是恩義,不是情意…”
“這是恩情。”楊牧打斷薛瑩，“有恩也有情，恩不忘，情難舍，那時(shí)我就喜歡上天底下最最好的大小姐，七年過去，你一直在我心上，我告訴自己，我要趕緊長大，趕在你出嫁前頭，不能讓你嫁給別人…”
——“你還會長大…你會后悔…”
“我楊牧從不后悔。”楊牧落下指尖，握住了薛瑩發(fā)抖的手，“在我心里，你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不論面具下這張臉是什么模樣，我的心意都不會變。”
薛瑩強(qiáng)撐多年的堅(jiān)韌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她忽然放聲大哭，楊牧扳過她的頭按進(jìn)自己懷里，淚水沾濕了楊牧的衣襟，濕漉漉的滲出水來。
薛瑩哭了陣終于止住，扯開楊牧抱著自己的雙手，背身戴回烏金面具。
——“大小姐，難道要我把心掏出來你才信么？”楊牧急道。
薛瑩穩(wěn)了穩(wěn)心緒，轉(zhuǎn)身注視著楊牧年輕的臉，“三年…”
——“三年？”楊牧不大明白。
“三年。”薛瑩低語，“你能不能再等三年。”
楊牧眼睛亮起，“你要我等上三年，三年過后，你就會…和我一起？”
薛瑩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你年滿弱冠，如果你還喜歡我…那時(shí)我就去稟告爹娘，讓他們成全。如果…三年里你遇到其他心儀的女子…我也絕不會阻攔你。”
“三年就三年。”楊牧拍著胸脯，“我都等了七年，還在乎再過三年？三年后，大小姐可別忘了今天對我的許諾才好。”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不會忘。”薛瑩眼閃晶亮，“還有就是，薛家祖?zhèn)鞯囊苯鹬g(shù)，勘查烏礦的法子…我還有些沒有教給燦兒，在我嫁人前，一定要教會他所有，畢竟薛家還得靠他支撐…”
“聽夫人說，后山烏石也不是取之不盡，好像也沒剩多少…”楊牧撓頭，“大小姐還要傳授小侯爺許多做什么？烏石挖空，要這些法子還有什么用？”
“你不懂…”薛瑩忽的欲言又止，眼神里帶著閃爍，她并非不信任楊牧，只是…她不想對這個少年傾吐太多，“祖?zhèn)髅匦g(shù)，礦可絕跡，技卻不能失傳。”
楊牧好像聽懂，又好像什么也沒明白，但他也顧不得這些，薛瑩對自己立下三年之約，三年彈指間就會過去，三年后…楊牧一陣狂喜，到那時(shí)，看薛瑩還怎么賴了去。
薛瑩轉(zhuǎn)身離開，楊牧箭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大小姐…三年，說好的。”
薛瑩憐惜的看著小楊牧期盼的眼神，輕輕扯開衣袖，“我什么時(shí)候哄過你？我還要去雍苑見爹娘，喝了牛骨湯，早些睡吧。”
見薛瑩眼角還掛著淚，楊牧拾起袖子按了去，又左右端詳著，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的走回桌前，捧起碗盅大口喝下。薛瑩注視著他笨拙的動作，扭頭又紅了眼眶。
再見櫟容，穩(wěn)重如顏嬤也是一愣。原以為這趟鷹都之行后，薛燦就會把鬼手女送回陽城，誰知道怎么又把人帶了回來，而且…看著還不大一樣。
自家小侯爺和櫟容并肩走著，不止如此，倆人還貼的很近，櫟容勾起薛燦的指尖，薛燦唇角淺笑，黑目含情，也不見往常緊鎖的眉頭，面容舒展自然，櫟容笑目彎彎，臉上的刀疤也不再刺目驚心，遠(yuǎn)看著猶如一對璧人。
——“小侯爺，櫟姑娘…”顏嬤屈了屈膝。
“爹和夫人在雍苑么？”薛燦應(yīng)了聲。
“在。”顏嬤點(diǎn)頭，“還沒歇息，大小姐才過去雍苑，小侯爺也要去見？”
薛燦拖過櫟容的手腕，溫聲道：“累了幾天，你早些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櫟容知道薛燦要去和紫金侯夫婦提及自己的事，臉上撐著篤定，心里還是有點(diǎn)緊張，“才不過戌時(shí)，我等你…”
薛燦低低笑著，“鬼手女嘴上逞強(qiáng)，心里也怕？你是擔(dān)心我爹和夫人不答應(yīng)？”
“才不是。”櫟容矢口否認(rèn)撇過臉，“他們要不肯我留下，大不了就回陽城去。”
顏嬤左右看著這倆人，心里已經(jīng)明白大概，原以為薛燦這輩子也就冰冷到底，從天而降一個鬼手女竟能讓自家小侯爺跟變了個人似的，女子以容貌悅?cè)耍硎峙质强渴裁创騽恿搜N？
“要出來的不晚，我就去見你。”薛燦轉(zhuǎn)身看向顏嬤，“帶櫟容去雅苑歇息，我去見爹和夫人。”
顏嬤走近櫟容，客氣的把她帶去雅苑，這個老練的婢女沒有多問一句，她回憶起當(dāng)年自己跟著主子辛婉初來湘南，那時(shí)人人也都以為她們主仆只是紫金府的過客，誰又會知道她們可以留下…就像眼前的櫟容。
雍苑
正廳里燈火通明，薛瑩已經(jīng)陪著爹娘喝了幾杯茶，卻遲遲沒有要走的意思，不時(shí)張望著廳外，心想著薛燦保準(zhǔn)還在和櫟容膩乎，可別忘了說好的正事。
紫金侯薛少安一手執(zhí)著書卷，一手輕撫夫人辛婉的手背，他的面容清瘦舒展，看上一會兒便側(cè)目去看辛婉，微微發(fā)青的唇角驟然揚(yáng)起，露出快慰的笑容。辛婉與女兒閑話著家常，見夫君不時(shí)偷瞥自己，鳳目含笑嗔怒，抽出手背道：“你是看書還是看人，我不信你能看進(jìn)去幾個字。”
薛瑩掩唇偷笑，“爹眼里只看得見娘，女兒都坐在這里好久，爹都沒正眼看我。”
薛少安放下書卷，咳了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也不見你賴在這里，有事就說，別擾著為父看書看妻。”
薛瑩也不知道薛燦什么時(shí)候才來，杏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燦兒回來了，卻不是一個人。”
“不是還有楊牧么？”薛少安頭也不抬。
“還有鬼手女。”薛瑩接道，“燦兒又把櫟容帶回來了。”
辛婉鳳眼一動，薛少安“嗯”了聲，想起薛燦離開時(shí)身邊那個陌生女子，薛少安已經(jīng)不記得那女子的模樣，只覺得與尋常女人有些不同，“鬼手女…是請來給他娘親入殮的陽城人？一個殮女，沒事又帶回來做什么？”
“帶回來當(dāng)然是有事了。”薛瑩搶道。
薛少安面上有些不悅，“殮女的事就是白事，府里一切安好，留個殮女豈不是觸霉頭？”
辛婉輕吹茶盞，淡淡道：“燦兒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一切等問過他再說吧。”
“婉兒。”薛少安柔下聲音，“你見過那個鬼手女？”
辛婉點(diǎn)頭，“鬼手疤面，但卻是個性情爽直的女子。也是…燦兒的朋友。”辛婉看向薛瑩，“你大晚上賴著不走，如果娘沒猜錯，燦兒今晚也會來雍苑？你在我和你爹跟前提起櫟容…看來你是知道，今晚要說的事，一定和櫟容有關(guān)。”
“娘真是神機(jī)妙算。”薛瑩露出女兒家的頑性，“只是燦兒…怎么還不來…”
——“阿姐又在說我什么？”薛燦沙聲傳來，黑靴邁進(jìn)門檻，蕩起腰間的烏金鷹墜，“這不是來了么。”
薛瑩起身拉過薛燦，眸間帶著惱意，低聲道：“怎么才來？阿姐正提到櫟容…”
辛婉對薛燦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眼睛細(xì)細(xì)端詳著薛燦傲氣不改的俊臉，“鷹都一趟，性子好像收了些，怎么，是在太保府和皇上面前碰了冷臉？”
“戚太保喜歡說笑，倒也沒什么。”薛燦揮開衣襟走近辛婉夫婦，“為人臣子，當(dāng)然要奉行君臣之禮，受些委屈冷臉也是正常。”
“瞧瞧。”辛婉看向薛少安，“燦兒果真是長大了。”辛婉打量著薛燦春風(fēng)拂面般的神色，輕聲又道，“讓我再猜猜，化了你冰一樣性子的…該是另有其人吧。”
薛瑩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知道自己娘親是個開明大度的人，但要說服他們讓櫟容嫁進(jìn)薛家…薛瑩也沒有十足把握爹娘可以一口答應(yīng)。
薛少安定睛看著薛燦，消瘦的臉龐動了動。薛燦也不回避什么，“這么晚還來打擾爹和夫人，確實(shí)是有事要說。櫟容…我又帶了回來，這次，該是不會走了。”
——“留在紫金府！？”薛少安前傾身體，眼神錯愕，“一個殮女留下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薛瑩上前一步，“爹真是一根筋，誰說殮女就只能做白事了？燦兒的意思是，他喜歡櫟姑娘，要把人家留在府里…”見父親還是驚坐不語，薛瑩抬高了些聲音，“燦兒想娶櫟容吶。”
——“娶…櫟容…一個殮女…”薛少安臉色發(fā)白，怔怔去看夫人辛婉，“婉兒…荒謬，實(shí)在荒謬。”
辛婉神色不像丈夫，她端著身子，臉上也沒有太多波瀾，聰慧如她，早在薛燦答應(yīng)送櫟容上京的時(shí)候，就看出薛燦待鬼手女的不一般。薛燦看那人的時(shí)候，眼神是從沒有過的溫和，還有那對含義深刻的烏金鉤，也是薛燦親自選定…
——他何曾待過旁人這樣。
只是辛婉原以為這是薛燦對鬼手女凄苦過往的憐惜，卻沒有想到，這份情感遠(yuǎn)不止如此，薛燦傾心櫟容，要娶她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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