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局中人
關懸鏡抬眉冷看,宮柒又是不敢亂說,只得胡亂翻著一堆舊書,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個什么鬼。
“宮柒。”關懸鏡忽的想起什么,“古書記載,趕尸人不是什么買賣都接,斬首者,受刑者可以做;病死的,自盡的便不做。”
——“為啥子還有做有不做?”宮柒不大明白。
“傳說,斬首受刑而死的人,體內滿是怨氣,護著魂魄不散,這才可以被趕尸人施咒駕馭。其他人魂魄已滅,就受不得趕尸的法術。”關懸鏡看著古書道,“書中也是道聽途說,不可盡信,但…好像又有些意味。”
“關少卿你看出了什么?”宮柒太了解查案的關懸鏡,他想的越深,就一定能洞察到什么,與大理寺其他人不同,關懸鏡的智慧和毅力,絕非常人可及,他想破的案子,假以時日一定會有收獲。
“只接斬首受刑的死人…”關懸鏡指節敲了敲桌子,“宮柒,那不就是死刑犯么?除了死囚,誰還會這種死法?”
——“啊?!”宮柒恍然大悟,就差給關懸鏡拍手叫好,可他忽的又狠命搖頭,“不對啊…秋后才是處死囚犯的時候…趕尸都是驚蟄后的活計…死囚的尸首怎么也放不到初夏…早就爛了。”
關懸鏡指節有節奏的敲擊著案桌,嘎然頓住聲響,眼中閃出銳利,“宮柒,你錯了,死囚犯不止是秋后問斬。其中重犯,并不在秋后斬首的名冊里,他們都要經大理寺復審,再呈給皇上朱筆欽點,才會在數月后行刑。”
“差點忘了這出。”宮柒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如此。”
“這些人,都是犯下重罪的,其中不乏走私叛國,他們犯事前也算是名門大戶,有錢,有權。因此,普通府衙就算給他們治了死罪,他們也可以用重金求下復審的機會,家人會想盡辦法疏通關系,希望皇城大理寺可以改判活罪。要是真的無力回天…非死不可…”關懸鏡喃喃低語,“他們的家族也有財力請動趕尸人,讓這些人落葉歸根,回到故鄉安葬…”
“對吶!”宮柒猛拍大腿,“我怎么就沒想到?聽說趕尸的價格貴的很,動輒一金一尸,普通百姓哪個受得起?亂墳崗草草掩埋也就罷了。櫟老三驚蟄后才會接的買賣…只會是…犯下重罪的死囚…對,一定是。關少卿,屬下對您真是五體投地…”
——“但櫟老三最后這樁買賣…是過了秋分才接的。”關懸鏡打斷宮柒的五體投地,“你忘了?卷宗上說的,八月十七出的陽城…秋分已經過了。重刑犯也不會等到那時候才問斬…”
“這…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宮柒語塞,“難道咱們又想錯了?”
——“七年前…八月十七…八月…”關懸鏡忘了所有也不會忘了七年前的事,七年前,他失去了率軍攻姜的父親,母親悲痛之下做了姑子,自此…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七年彈指過去,但心里的傷痕卻不會抹去,還會愈加刻骨銘心,“八月…那是攻下姜都的日子reads;。”
“陽城…”宮柒茅塞頓開,“屬下記得您和我說過,陽城,連接周國和姜國,自古就是兩國樞紐,上北下南的必經之地…櫟氏義莊開在那里,把尸首送去各處都是最最便利…好一個櫟老三,真是…精于此行。”
“七年前的八月中…”關懸鏡手心潤濕,周身溢出一種他自己都感覺不到的寒意,“戰事告急,除了姜都一戰再無其他大事,理應不會有死囚送到櫟老三手里…他最后接的那樁買賣…只可能是…”
——“是什么?”宮柒聽到要緊處,急的要跳腳。
“我身在局中,有時候看的難以通透…那時我才十幾歲,也許記得也不算清楚”關懸鏡輕彈指節看向宮柒,“宮柒,你還記不記得,大周攻下姜國,姜氏皇族男丁,是不是全部戰死殉國?”
宮柒三十出頭,攻姜那會兒差點兒也被送去戰場,他細細想了想,肯定道:“都死了。屬下清楚記得,姜氏皇族子嗣原本就不多,姜帝只有一個兒子,就是太子虔了,其余幾個女兒,國破時都懸梁自盡…太子虔只有一位太子妃,好像就是那個什么艷絕天下的云姬,他的子嗣更少,就一個兒子。那兒子年紀小小倒也是個人物,安樂侯親眼目睹那孩子在宗廟被活活燒死…姜氏皇族一一死絕,女的都不剩一個,哪還有男丁?”
“都死了…不錯,安樂侯凱旋確實是這么說的太子虔和姜未都已經死了。”關懸鏡喃喃自語,聲音低的只有自己聽見,“可真要是都死了…櫟老三送走的…又會是什么人…難道,我又猜錯”
關懸鏡沒有說下去,他閉上眼睛陷入一種沉思,一種無法說出口的猜測,一種荒謬到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設想。
“也許是我想多了。”關懸鏡忽然睜開眼,“懸案哪有那么容易被你我猜出來,天都快亮了,去歇著吧。”
宮柒正聽到關鍵處,早已經沒有睡意,見關懸鏡不再說下去,想問卻又不敢多嘴,只得對他恭敬的作了個揖,一步一回頭的走了出去。
——殤帝一十八年下令驍勇大將軍關易率大軍攻姜,志在一統天下,關易兵馬苦戰三年,終于在殤帝二十一年兵臨姜都城下,又血戰月余,直到姜都里彈盡糧絕才艱難攻破…關易戰死在姜氏宗廟,那時,正過秋分…父親的忌日,關懸鏡不會忘。
秋分過去的八月,周國邊陲小城外的櫟氏義莊,趕尸人櫟老三破例接了樁買賣,往湘南去,自此杳無音信,生死不知…
七年過去,姜國滅亡已經過去整整七年,半月前離奇被刺的安樂侯董長樂,正是當年火燒姜氏宗廟的始作俑者,而太傅宋敖…他是個文臣…
不,不是!關懸鏡僵住挺直的身體,手心滲出汗濕——《伐姜檄》,《伐姜檄》…
——姜祚之將盡,北土之興衰;藏富包禍心,窺神竊寶器。帝君文武皆不作,惑主狐媚亂春宮;姜岳欲崩塌,周云怒叱咤,千古之域,必盡歸之。
當年振聾發聵,得戚太保盛贊的《伐姜檄》,就是出自宋敖之手,斬殺數十姜奴時,宋敖自請監斬…
——姜人,又是姜人。姜人多是無辜,但…其中是不是藏匿著背負數條人命的真兇?這背后,又真的只是為了殺幾人?還是…另有更大的陰謀。
可姜氏皇族已無活口,又會是什么人,處心積慮要謀劃著什么…
東方透出魚肚白,藏卷閣的燭火也亮到了天明。宮柒不時回望著,對鍥而不舍的關懸鏡也是欽佩到了骨子里,執著如他,該是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吧。
清晨,太保府reads;。
大理寺卿孟慈和府庫掌事金祿壽到訪時,薛燦和戚太保已經相談了好一陣,薛燦放下茶盞,起身去迎兩位大人,桀驁的眉宇少許落下,舉手投足見滿是侯門貴氣,讓長者贊嘆,女眷傾慕。
——“薛小侯爺是要回湘南了嗎?”肥圓身形的金祿壽露出些惋惜之色,“這一趟來了也沒幾天,老夫還沒來得及設宴招呼,這就要走了?不如書信侯爺夫人,再多留幾天?”
孟慈撫須道:“金掌事,紫金府家大業大,小侯爺回去還有的忙,怎么能耽誤了人家的正事?”
“噢…”金祿壽哈哈笑道,“還是孟大人明白事理,要老夫家中有取之不盡的烏金,還不得趕緊回去看著礦工冶師,哈哈哈哈。”
說到“烏金”二字,金祿壽眼中放光,儼然像面前就擺著數不清的烏金一般。金祿壽抿了口茶,意味深長的看著年輕的薛燦。
戚太保精瘦的身子保持著篤定,看著身旁的婢女低低咳了聲,兩名婢女心領神會,托著手里蓋綢緞的紅木盒子,各自朝金祿壽和孟慈走去。
——“薛小侯爺今天來,一是告辭回湘南,其二…也給兩位表了表薛家的心意。”戚太保沙啞發聲。
“薛家太客氣了。”金祿壽兩眼放光,打量著婢女手里精致的紅木盒,喉嚨動了動,“辛夫人行事大方豪氣,這禮物…是辛夫人準備的么?”
孟慈不滿的咳了聲,金祿壽府庫掌事做了有些年頭,照理見慣世間奇珍異寶,該面不改色才對,可惜此人貪念太重,就算住在黃金屋里,看一眼還是直流口水。
“是我給大人們備下的。”薛燦走到金祿壽跟前,掀開綢緞打開盒子,“也不知道得不得你的心意。”
金祿壽凝住眼神——紅木盒里,是一對艷綠色的翡翠扳指,翠色艷陽純正,玉質水潤細膩,扳指的用料也極其碩大飽滿,一看就是巨富之家的手筆。
金祿壽識貨,盒里的這對極品扳指世間難尋,往少了說,也值不下千金,薛燦年紀輕輕,出手竟比辛夫人更加闊綽。
“妙極了。”金祿壽執起一枚翡翠扳指,就著天色看了又看,“小侯爺好巧的心思,老夫真是受寵若驚。”
薛燦淡淡一笑,又走到孟慈身前,低聲道:“我知道孟大人掌管大理寺多年,手握無數人的生殺大權,靠文才謀略得圣上器重,這件禮物是我給你選的,孟大人看看如何?”
紅盒打開,里頭是一支陰沉木所制的狼毫筆,孟慈還沒伸手,金祿壽已經迫不及待的探過頭去,捻起狼毫筆嘖嘖贊道:“陰沉木!?此木千年不朽,一兩值百金不止,還有這狼毫,絲絲亮澤如緞,一看就是北方極寒之地的白須狼,哎呀,這禮物真是送到孟大人的心坎上,孟大人以后用此筆點朱砂,握著生殺大權豈不是更加快哉!好,好啊。”
“小侯爺費心了。”孟慈蓋上紅木盒,對薛燦頷首笑道,“老夫很喜歡這件禮物。”
戚太保站起身,滿意的看著薛燦,幽聲道:“老夫早就說過,紫金府薛家很是懂事,辛夫人是這樣,她教導出的兒子,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回去湘南,替老夫向你爹娘問好,尤其是薛少安,他身子骨弱的很,老夫可不想他那么早就死了。”
薛燦點頭道:“多謝戚太保關懷,明天一早,我就啟程回去,他日有機會,一定再來拜會諸位大人。”
“一定有機會。”戚太保按住薛燦的肩膀,放聲大笑,“薛家的烏金巨礦,還不是源源不斷的機會?哈哈哈哈…”
薛燦抱拳行了個禮,抖開黑色的緞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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