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東街
在客棧房間內稍作休整,我們一行人便出了門,這是我頭一回來人界,雖之前碧落跟我形容過許多次,親眼瞧見,還是很有些新鮮。
黃泉之都已算是魔界最繁華的了,可跟人界這小小的百花鎮相比,卻是什么都算不得了,青石板道鋪開的道路兩側,商鋪滿目,攤販大聲叫賣,所出售之物琳瑯,大約是因為天氣太熱,日頭太大,姑娘們大多打著傘,含羞帶怯地從我們身邊經過,偶有幾個膽大的,便沖著晏安或流梭君揚微微一笑,見他們沒什么反應,便又將傘一擋,紅著臉走了。
我與晏安走在最前頭,流梭走在后頭,碧落原本習慣般與我并肩走了幾步,又忽地慢下腳步,與流梭一同走了,我回頭望去,只有君揚一人站在最后邊,見我回頭,他冷漠地撇開視線。
也不曉得是在氣什么。
但仔細一想,他才死了老婆,也沒能報仇,就被晏安帶來人界,卻是為了陪我找回記憶,我要是君揚,大約也會有所不滿。
晏安在沿街的一個小攤上買了把傘,在我頭頂撐開,青面蓮紋,十分素雅,也擋住了頭頂的烈日。
我道:“謝謝。”
晏安將傘一收。
我立刻反應過來:“我收回,不說謝了。”
晏安一笑,重將傘展開。
碧落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流梭,你也買把傘唄?”
流梭一本正經地道:“我并不怕曬。”
碧落干笑了兩聲:“那算了,我自己買吧。”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晏安停住腳步,道:“是這兒。”
我茫然地停下,發現是一家規模頗大的酒樓,從二樓垂下的旗幟飄揚,上書三個大字“醉仙樓”。
我道:“要在這里吃些東西,休息片刻?”
晏安沒有說話,眉目中露出了些懷念的神色。
這里難道是晏安和柳若當年某個定情之地?
我們五人被迎上三樓,就坐在欄桿旁,要了些特色菜后,小二道:“幾位客官不點些酒么?咱們這醉仙樓,最有名的可就是我們這兒的酒了,梨花釀、桑落酒、竹葉青……應有盡有,尤以梨花釀最受歡迎,連神仙喝了都會伶仃大醉哩。”
晏安看了我一眼,道:“先來一斤梨花釀吧。再來兩碗冰鎮梅子湯。有人喝不得酒。”
小二喜滋滋地應下,下樓去催廚房了。
我側頭往外看,視野倒是不錯,這醉仙樓旁便是一片湖,紅白蓮花盛放,占了小半片湖,綠葉連連,碧波輕漾,清香徐徐,偶有一兩只烏篷船經過,而湖上石橋、對岸長街,皆是游人如織,夏日衣衫輕薄色彩明艷,遠遠望去,一派生機。
我看的出神,一時間很能理解為什么碧落這么喜歡來人間了,這樣的景致,在魔界是怎么也看不到的,只怕在仙界也難以瞧見。
薄山說我本是個神仙,我現在又有些懷疑了,我初見這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場面喜歡的緊,可要當個神仙,大多是要斬了七情六欲,喜靜不喜鬧,就像薄山那樣,能一個人在昆侖山待上整整一千年的。橫看豎看,我也不適合當個神仙。
晏安靠近我,低聲道:“這里本是一家醫館。”
我心領神會:“柳若家的?”
晏安點頭:“你當初就是在這里救的我。”
我連忙改口:“照這么看,我家的醫館還不小。”
一時嘴快,居然直接說出柳若,好在晏安似乎并不在意。
晏安道:“小的很。這家醉仙樓是把醫館附近的店都給包括了,當初那個湖,也比現在要大。”
我一想也是:“都兩千年了,滄海桑田啊。百花鎮竟然還是百花鎮,這已很不可思議了。”
晏安道:“這里地勢偏僻,易守難攻,人界戰亂對此處影響并不大。中間改過幾次名,如今仍叫百花鎮,大約是因為這鎮內和鎮外確實有太多花了。”
我點點頭,晏安望著我:“你在這里,可有什么感覺?”
他是指望我故地重游,恢復記憶了,我呆了呆,還是老實地搖頭:“什么感覺也沒有。”
晏安頷首:“不急。”
我們倒是趕上了個好時候,才上飯菜酒,便到了醉仙樓說書先生登臺的時候,他遙遙在說書臺上擺好架勢,道:“上回說到,窮書生一夜風流,富貴堂卻作墳場——這張生尚在那鴛鴦大夢中將醒未醒,睜眼卻見這紅床軟榻變作黃沙硬土,四周孤墳寂寂,哪還有什么絕美女子?張生這三魂七魄嚇去一半,忙不迭地朝著京師方向趕路,竟也安安穩穩度過了三五日,直至一日在溪邊被不知何處來的細蛇咬了腳踝,雖是無毒,卻也斷趕不得路,只好在山間一顆大樹旁歇下,日落月升,山內寂然,半寐間,卻聞一女子低聲啜泣‘趙郎如何走的這樣快,等也不等奴家’……”
周圍聽眾全神貫注,皆都已被吸引了注意,說書先生卻忽地一拍驚堂木:“那張生猛地睜眼,卻見依舊是那日的紅衣女子,只一張面皮已褪了大半,露出血粼粼的內里,雙目泣血,一張舌頭伸的老長,正往自個兒臉上舔!”
聽眾們都被嚇的不輕,皆是一抖后議論紛紛,或飲酒壓驚,或眺望風景,碧落伸手捏住流梭的手臂:“嚇死我了。”
流梭莫名:“你怕什么?”
碧落“呃”了一聲:“這故事中的女鬼十分地可怕……”
流梭道:“你是妖,尋常魑魅鬼魂見了你才會害怕。”
碧落悻悻地松了手,飲了口梨花釀。
晏安望向我:“你怕不怕?”
其實我也是有點怕的,好在流梭和碧落這么一打岔,我想起自己的身份,當即搖搖頭:“自然不怕。”
晏安笑了笑,往我碗里夾了個水晶蝦:“吃吧。”
那說書先生講完這回后,便暫時撤了,我們鄰桌傳來議論之聲:“說到這進京趕考,倒讓人想起一樁事。”
另一人道:“說來也巧,還都姓張。”
開頭那人道:“只是境遇卻大不相同,這故事里的張生死在了半路女鬼嘴里,而咱們百花鎮的張良,卻是金榜題名,中狀元了!”
“可不是么,真給咱們百花鎮長臉啊!自張良高中之事傳回來,這附近大官小官,可都憋足了勁等著巴結狀元郎呢!說來這張良也是個苦命的,他上京趕考前兩年爹娘都死了,家中也沒什么親戚,苦巴巴地過日子,也不曉得是怎么熬過來的。好在老天有眼,竟中了個狀元!瓊林宴上還與公主殿下看對了眼,成了個駙馬,這可真是時運來了擋也擋不住!”
“張良這回回鎮內走一遭,只怕立刻又要回京城,以后大約是再不會來啦!只是他畢竟是百花鎮出去的,想必將來對百花鎮的人,也會多有提拔,只求咱們家那幾個混小子長大后能像他一般,考個功名,光宗耀祖啊!”
幾人說了半天張良,又轉回到其他事情上去了,我聽的津津有味,等他們不聊張良了,回頭問碧落:“狀元郎是什么?駙馬我倒是曉得,娶公主的便是駙馬,你上回與我說過的,薛平貴。”
碧落道:“狀元郎……狀元郎就是學問最高的那個。狀元郎我也有故事可以講給你聽呢。”
“什么?”
“秦香蓮千里尋夫卻遭棄,陳世美薄情寡義起殺心……”
晏安道:“薛平貴苦守寒窯十八年,秦香蓮千里尋夫卻遭棄……碧落,你天天給阿若唱的都是哪一出。”
碧落訕訕道:“這人間就是興這一套,我也沒辦法,晏安魔君您自是和這些人不同的,若您的故事傳來人間,少不得也是出‘千年離別千年劫,是情是緣還是孽’。”
我一口酸梅湯,險些噴在碧落臉上。
這馬屁卻是拍的頗為合晏安的心意,他微微一笑:“總歸不是孽。”
我心道非也非也,你遇見我,可不就是在逼我造孽。
我的另一個孽君揚則在一旁自顧自地飲著梨花釀,全然沒有要與我們交談的意思。
在醉仙樓避開了最熱的時候,待斜陽西垂,我們朝著東街行去,還未入東街,便聞一股濃香,晏安輕聲道:“這是后來我與你所居住之地,也是……你身死之地。”
我一愣,道:“如今芳香陣陣,想必已改為一條脂粉街了。”
晏安沒有說話,帶著我走入,走了幾步,我們都發現這東街有些不大對勁。
這兩邊并非店鋪,更似一街的酒樓,只是有許多穿的十分輕薄涼爽的女子站在一樓和二樓,眉眼含情地望著路過的人,手中薄帕輕搖,脂粉香味便都是從她們身上來的了。
晏安神色一頓,我仰頭去望,那些女子發出陣陣嬌笑,倒是十足地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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