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番外
相比于天啟城，陽翟城的春天總是來的特別早。
不同于天啟城三月里還刀子似的風刮在臉上，剛過完春節(jié)，陽翟城枝頭嫩芽已吐出新綠。
蒼勁的枝椏上，稀稀疏疏的長著幾片嬌嫩葉子。
初春的陽光透過不算茂盛的枝葉打在秦淮身上。
秦淮自幼被充作侍衛(wèi)養(yǎng)在宮里，因而今日穿著侍衛(wèi)戎裝，準備回宮復命。
素來跟武將不對付的大學士顧修文，難得沒有對他橫鼻子束眼，只是簡單的交代他幾句，便放他出去了。
秦淮很是高興，因而走在城墻上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很不幸的是，他這種愉悅的心情，很快就被打破了。
衛(wèi)子昂連滾帶爬上了城墻，撲在秦淮腳邊就是一陣哭天搶地：“秦淮，你可要救救我啊！”
作為一個合格的小紈绔，家里還有著開國皇帝所賜的免死金牌，衛(wèi)子昂整日里走雞斗狗，滋事打架，閑著沒事時還老愛調(diào)戲良家婦女。
總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隔三差五都要圍繞著皇宮上演一幕，老侯爺怒提三尺青鋼劍以正家風的戲碼。
秦淮嘆了口氣，伸手去拉衛(wèi)子昂：“說說吧，你又惹什么禍了？”
衛(wèi)子昂擠眉弄眼的對著秦淮使眼色，秦淮的嘴角抽了抽，余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門口，小皇帝江承澤小臉凍的通紅，畏首畏尾地站著。
秦淮的神經(jīng)啪的一下斷了，左手揪住衛(wèi)子昂衣領，右手握拳蓄勢待發(fā)，壓低了聲音問：“...你該不會把皇帝給揍了吧？”
衛(wèi)子昂連忙擺手以示清白：“你怎么能那么想呢？我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嗎？”
秦淮想了想前幾日某位御史大夫的小兒子的慘狀，正直的說：“...是。”
衛(wèi)子昂翻著白眼，掙扎著起身：“哪能一樣嗎？我家族世代從軍，金戈鐵馬，死的就剩我這一根獨苗，對天啟朝的忠心可昭日月！”
然后話鋒一轉(zhuǎn)，湊在秦淮耳邊道：“顧修文給陛下選伴讀的事，你知道吧？”
這事秦淮倒是聽人提及過，說是顧修文覺得皇帝身體贏弱，準備找?guī)讉�同齡的世家子弟進宮陪他習武。
畢竟天啟朝是一個格外尚武的國家，自建國到現(xiàn)在，傳了三百六十七年，傳了一十六位皇帝，單是死在沙場上的皇帝就有八位。
別的國家都是奪嫡宮斗政變，大刀闊斧的將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畫風執(zhí)行到底。
然而天啟朝算是畫風清奇的例外。
天啟朝建國之前是長達百年的四夷亂華，神州大地被周圍四夷糟蹋的不成樣子。
華夏子孫賤如草芥，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
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華夏空無人？！
天啟朝□□如是的說。
隨后招募鄉(xiāng)勇，憤而起兵，平叛天下，驅(qū)除四夷。
天啟朝建國三百余年，周圍的四夷早就被滅了個七七八八，然而四夷亂華給華夏子孫們留下的陰影太盛，因而代代的天啟皇帝都跟周圍的四夷死磕到底。
南蠻北狄西戎東夷，被歷代馬革裹尸的天啟皇帝打的沒脾氣。
到最后蠻夷們一合計，這樣整日被打不是個事，于是上告蒼天，挑了個良辰吉日，舉兵反天啟了。
四夷們自沙門關起兵，浩浩蕩蕩的聚集了二十萬大軍。
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成功的攻入了天啟朝的帝都天啟城。
天啟朝的歷代皇帝們雖都窮兵黷武，好大喜功，但對下面的黎民百姓還是不錯的，總最起碼沒鬧出或燃烽火為美人一笑，或酒池肉林高筑鹿臺的荒誕昏庸之事，總體來講還算一個合格的皇帝，因而也頗得民心。
天啟一朝城破，三歲的幼兒都想的起來拿根竹竿去保家衛(wèi)國。
更別提整日里琢磨著用什么樣的方式撞死在金鑾殿，好在史書上留下濃重一筆的文臣們，與整日里攛掇皇帝出兵，好身死沙場以求萬世留名的武將們了。
天啟朝建國三百余年，年年文臣武將你方唱罷我登場，上至皇帝納妃娶后，下至官員的服飾上面繡個什么花，都能讓他們吵得面紅耳赤，幾揮老拳。
然而讓沒少浪費腦細胞調(diào)和兩者矛盾的皇帝沒想到的是，天啟朝三百年來沒能解決的世紀性大問題，竟以外族入侵的方式奇跡性的解決了。
不知道他們的在天之靈，是哭還是笑。
眼見著死的人越來越多，光祿勛顧修文終于回過來了味--天啟朝三百余年的歷史，不能滅在蠻夷之手。
于是趕緊組織禁衛(wèi)軍保護有孕在身的林皇后出城南下避難。
林皇后于流離中生下一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江承澤。
江承澤出生時尚不足月，因而身體也不算康健，顧修文選適齡伴讀，陪他習武健身，也就不足為怪了。
然而秦淮比皇帝大上六歲，怎么也算不上是同齡的世家子弟，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而衛(wèi)子昂比小皇帝大上三歲，且性格跳脫，更重要的是，是陽翟城遠近聞名的混世小魔王，因此也就成了合適人選。
第一時間內(nèi)，就被得罪的不計其數(shù)的仇家把名字遞到了丞相的桌子上。
顧修文想著皇帝性格內(nèi)向靦腆，衛(wèi)子昂則活潑開朗，又加上這幾日衛(wèi)子昂惹得麻煩也確實讓他有點頭疼，顧修文覺著衛(wèi)子昂閑著也是惹是生非，倒不如陪小皇帝習武騎射，權當陪君主鍛煉身體，順帶著幫衛(wèi)子昂打打發(fā)精力，因而很是爽快，筆走龍蛇的就在折子上批了個準。
得了命令的禁衛(wèi)立馬去侯府撈人，撈完就把衛(wèi)子昂往小皇帝身邊一丟，說是丞相給陛下安排的近侍伴讀，陛下以后多跟他親近親近。
小皇帝出生便沒了父母，四夷又蠢蠢欲動，顧修文力排眾議，這才把江承澤拱上皇位。
江承澤也算投桃報李，很是聽丞相的話--衛(wèi)子昂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衛(wèi)子昂困在宮里幾日，玩伴全無，身后又有打不得，也罵不得的小皇帝，生活過的無比苦逼，好不容易打聽到秦淮今日進宮，于是帶著小皇帝一路飛奔，尋求外援，也就有了剛開始的一幕。
秦淮收了拳。
“顧大人既然選你做天子伴讀，你好好陪著陛下也就是了，來我這做什么？”
秦淮納悶道。
“你是不知道啊，”衛(wèi)子昂壓低了聲音，瞥了眼江承澤，小心翼翼說：“陛下奇怪的很...”
“子昂，”秦淮打斷了他的話，正色道：“你我身為臣子，盡忠職守乃是本分，勿議國君。”
衛(wèi)子昂垂著臉，劍眉也是緊緊皺著：“這我都知道。”
“但是秦淮，你也知道，我在外面野慣了，整日里跟人打架斗毆，走雞斗狗，文不成武不就的。”衛(wèi)子昂撓了撓頭，“陛下千金之軀，身體又如此嬌弱...”
“...說重點。”秦淮無語望蒼天，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可要幫幫我啊！”
衛(wèi)子昂痛哭流涕，抱著秦淮褲腿，鼻子眼淚一股腦的抹在他的腰上。
“咱倆一塊兒長大，這么多年兄弟情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秦淮掰著手指算了一下，他今年十歲，衛(wèi)子昂八歲，衛(wèi)子昂口中的“多年”兄弟情分，大概指的也就這幾年吧。
秦淮無語望天。
天是好天，萬里無云，干巴巴的日頭讓他有點頭暈。
秦淮把衛(wèi)子昂扶了起來。
當然，為的不是“多年”的兄弟情分，而是衛(wèi)子昂這么大刺刺的抱著他的腰，多少有點影響不好。
“你想讓我怎么幫你？”
秦淮問道。
衛(wèi)子昂也不哭了，他扯著秦淮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神色頗為誠懇：“你幫我?guī)П菹峦嬉惶彀桑鸵惶臁Ｎ液脦滋於紱]見廣韻姐了，想她想的吃不下飯。”
秦淮厭惡的收起袖子，一巴掌把衛(wèi)子昂拍的爬不起來。
招惹誰家姑娘不好，非要招惹顧廣韻，那顧廣韻是顧修文的義女，顧修文又是文臣之首，本就與武將們不大對付，平時摩擦就不斷，這時候衛(wèi)子昂再去招惹他義女，是覺得朝政里文臣武將不夠劍拔弩張，還是覺得天啟朝國運太長？
秦淮正準備好好說教衛(wèi)子昂一番，話還沒開口，就聽到一句讓他差點把舌頭咬斷的聲音。
該聲音聲色尖銳，語氣急速，一聽就是跟在小皇帝身邊內(nèi)侍的聲音，說的是陛下跌下樓梯了！
秦淮也顧不得說教，放開衛(wèi)子昂就往城樓下跑。
城墻頗高，江承澤從樓上滾落，這會兒已經(jīng)是雙眼緊閉，出氣多進氣少了。
秦淮登時心亂如麻，推開只知道圍在江承澤身邊哭的小內(nèi)侍，抱起來江承澤就往太醫(yī)院跑。
剛跑到承名門，便被聞訊趕來的顧修文攔住了去路。
顧修文本就嚴肅的臉更是鐵青，揮手就讓身后衛(wèi)士把江承澤抱給了一同趕來的太醫(yī)，接著讓衛(wèi)兵把秦淮按在了地上。
“看護陛下不利，其罪當誅！”
剛跟上來的衛(wèi)子昂連句反駁的話的機會都沒撈到，就被衛(wèi)士拉去打了廷杖。
就著院內(nèi)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顧修文與張建忠討論著小皇帝江承澤的情況。
張建忠一捋胡須，一臉的疑惑：“陛下雖從高處跌落，但觀其脈象并無大概，只是這遲遲不醒...”
顧修文皺眉：“先帝戰(zhàn)死沙場，只這一絲血脈，張老，你萬萬不可大意。”
張建忠點頭：“陛下龍體關乎我天啟國運，下官斷不敢大意。”
說著，從隨行藥箱里翻出銀針，輕輕地扎了上去。
“下官再與陛下施上一針。”
良久，江承澤悠悠的醒了過來。
“我...我這是在哪？”
顧修文與張建忠一起行禮。
“陛下，”顧修文回答道：“您應該自稱朕。”
“朕？”
屋內(nèi)燭火高燃，金綃帳的小人兒慢慢回過來了神，瞧著金碧輝煌的屋子，嘴角慢慢的笑到了后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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