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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嫁衣


  水汷替寶釵擋箭之后,寶釵曾塞了許多的冷香丸,水汷喜歡得緊,總也舍不得吃。丸子有著異香,水汷便叫來了徐朋義,讓他看看是什么構造。

  徐朋義研究半日也沒有研究出什么門道,后來還是水汷問薛蟠問出來的。

  薛蟠道:“這是冷香丸,一個癩頭和尚給的方子,我給我妹子制的,別提多繁瑣了!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

  薛蟠喝著酒,醉眼朦朧:“把這四樣花蕊,在第二年春分的時候曬干,跟藥末子和好了,一起磨成沫。然后再去取雨水那天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那天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那天的霜十二錢,小雪那天的雪十二錢...”

  薛蟠講的絮絮叨叨,水汷一一記得心里,他知道的太晚,只備好了冬天的白梅花蕊,其他的東西,還要等到來年再去收集。

  寶釵舊疾犯了,水汷心里頗不是滋味,有心想去瞧她一眼,想起那夜她的交代,又不敢貿然前去。

  想提筆寫信一封,想起寶釵素日為人,又怕她覺得他輕浮,也不敢研磨鋪紙。

  心里如貓抓一般,亂糟糟的,不是滋味。

  正當他郁悶之時,院內傳來秦遠的聲音。

  水汷胡亂換上衣服,秦遠見了,打量一番,耿直道:“王妃的女紅也沒傳聞中那般好啊。”

  見水汷面色不善,又連忙補充道:“不過在閨秀中也是十分出色了,千金的小姐,以后的王妃,哪能把時間都花在女工上?以后多陪王爺才是正理。”

  那句“多陪王爺”,正中水汷心扉,說了秦遠幾句,把寶釵的繡工夸得天花亂墜,也就不再計較他吐槽的話了。

  水汷道:“探春的二姐姐不是來府上了嗎?你有了人陪你下棋,又來我這做什么?”

  秦遠輕笑,道:“二奶奶棋藝如此,她的姐姐棋藝又能有多精進?不過下面的人奉承的厲害罷了,做不得真。”

  丫鬟捧上茶,又垂首斂眉退下。

  秦遠贊許道:“自二公子在你這鬧了一場以后,你院子里的丫鬟比以前安分多了。以后王妃進了門,看到丫鬟們這副模樣,面上不顯,心里也是歡喜的。”

  水汷聽秦遠這般說辭,想起他出的主意,不禁埋怨了一番。

  二人喝著茶,秦遠道:“我打聽到一件趣事,說是二公主昨日去見太上皇,求太上皇讓左立送嫁。”

  水汷納悶道:“北疆是北靜王水溶鎮守的地方,理應他去送嫁,怎么又扯到了左立身上?”

  秦遠道:“這你便不知道了吧。”

  秦遠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前些年宮宴,嬪妃公主們在高樓處看煙花,不知怎地,二公主被甄太妃推了一把,從高樓中墜下,是左立救了她。”

  水汷皺眉道:“謀害皇嗣,這是大罪。”

  秦遠道:“誰說不是呢?但太上皇的性子,你比誰都清楚,素來不注重公主,況甄太妃又給他生了六皇子,二公主摔下高樓又沒受什么傷,此事竟也不了了之了。”

  水汷又想起寶釵,若她為他生下了女兒,他高興還來不及,怎么舍得不注重?更別提別人蓄意陷害了,只怕他先拎著劍去結果了那人,哪怕那人是他的妻妾。

  女子原本是上天最得意的作品,千嬌百媚的,為何嫁了人,便成了烏雞眼似的,非要鬧個你死我活?

  當年社會,女子只能嫁一人,而男子可以一妻多妾,坐享乘人之福。

  若是女子也能嫁多人呢?

  想到這,水汷不寒而栗。

  若是寶釵嫁了自己,又嫁了旁人,只怕他也恨不得置那人于死地,又怎么會與人和平相處?

  南安王府傳來消息,說南安太妃很中意寶釵做的衣服,王爺也喜歡得緊,去王府的婆子們受了重賞,回到薛府,喜笑顏開的,笑著向薛母回話。

  薛母道:“可曾見到王爺?他的病情如何?”

  婆子剛在王府得了賞,又心想在薛母這也討點賞,盡管只看到了水汷的一片衣角,上下嘴皮子一碰,便開始信口開河:“見到了,見到了!”

  “王爺穿著姑娘做的衣服往那一站,天神似的模樣,看著比大爺還要結實呢,哪里瞧得出一絲病容?到底咱家姑娘是有大福的人,婚事剛剛定下,王爺的傷便好了七七八八。您老啊,只管等著享福吧!”

  薛母閉眼念佛,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王爺的傷好了,我這心才能落回肚里。”

  又叫丫鬟,重重賞婆子。

  婆子見了錢,眉飛色舞,又夸了一番寶釵方離去。

  鶯兒傳來婆子的話,寶釵聽了,默不作聲。

  文杏聽了寶釵的吩咐,找來了她前些日子繡好的手帕,放在匣子里,猶豫道:“姑娘,這些都燒了?”

  鶯兒道:“什么東西?讓我也看看。”

  說著便打開匣子,里面盡是一些帕子、絡子之物。

  鶯兒拿在手里,有的帕子繡的是三月牡丹艷壓百花,有的是六月荷花才露尖尖角,有的是九月綠枝重重藏著數點紅的海棠,有的是臘月一枝白玉條上寒梅,又有蘭竹菊各種,最下面的,是一副鴛鴦戲水。

  林林總總,各式各樣,卻都有著一個特征,帕子邊上,金線繡著祥云,銀線繡做海浪。

  鶯兒道:“好好的帕子,姑娘熬了多少夜,才一針一線繡成的,燒了做什么?”

  寶釵道:“留著做什么?燒了吧。”

  文杏懵懂,挪來爐子,撿起一塊帕子,扔進爐子里。

  火光瞬間將帕子吞噬,帕子無力地化作一堆灰燼。

  火光跳躍,寶釵的睫毛顫了顫。

  她曾暗暗留意,水汷前來找她,身上總沒個帕子,汗水經常順著他的鬢角落下,他滿不在乎地用手一抹,像個大花貓似的,然后再沖她傻氣一笑。

  水汷與其他世家子弟不同,身上也不喜歡帶金銀玉佩,玉帶一勒,連個香囊都不墜。

  寶釵曾偷偷不著痕跡地問過薛蟠,薛蟠道他的香囊帕子絡子都是香菱做的,走到哪帶到哪,別人見了,他也有面子的很。若是男子身上沒帶這些東西,必是沒有妻妾的,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好開口問人要,便索性什么也不帶了。

  寶釵不知水汷是沒人做,還是不喜歡帶,夜里睡不著時,她還是做了帕子香囊。

  從狩獵場回來之后,湘云時而發呆,時而兀自傻笑,寶釵問時,湘云一臉羞紅,怎么也不說。

  少女心事,寶釵如何不懂?

  她以為她和湘云探春一樣,遇到了對的人,她也一直以為,水汷待她是特別的。

  世間能有幾人,能冒死去救一個不相干的女子?

  水汷待她的好,她心懷感激,只是不知如何去表達。

  她這一生,為家族籌謀太多,卻不曾在愛情里為自己籌謀。

  她做得來大家閨秀,端莊持重,卻做不來湘云的小女兒態,甚至連探春的果敢與孤注一擲,她也做不來。

  她與探春湘云不同,她有著日薄西山的家族,她需要日夜籌謀,甚至步步為營。她的家族,她的皇商出身,不允許她有絲毫差錯,她是這個家族最后的希望。

  所以面對于水汷熾熱的眼神,她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不能做。

  但她還是繡了這些帕子,做了這些香囊,她告訴自己,這是謝水汷的救命之恩,沒別的意思,她這樣想著,也是這樣做的。東西做了一大堆,卻從來沒有送出,她不知如何送,也不知如何開口。

  直到那夜左立來訪,三言兩語,擊碎她所有幻想。

  她突然想起在宮中得知的秘事,天家的人,是最敢于冒險的,她不確定水汷是不是也是這樣。

  感情就像小心翼翼地堆著積木,一點一點搭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做成華麗而又夢幻的城堡。

  然而破壞這個來之不易的城堡,往往只需要輕輕一推。

  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便不可自制,明明知道左立的話有多么的不可信,但她還是信了。

  夢醒了,霧散了,少女粉色的幻想也隨之飄散。

  她是南安王的王妃,但也只能是王妃了。

  她會尊他敬他,為他操持家務,舉案齊眉,但再也不會夜夜窗戶不上閂了,那個曾與她暢談的少年,注定只能塵封在記憶深處。

  火光仍在跳躍,吞噬著一條又一條繡好的帕子。

  鶯兒急了,把帕子摟在懷里,道:“姑娘不要,我要!”

  寶釵垂下眼瞼,淡淡道:“那便賞你吧。”

  晚間,薛母過來寶釵屋里,后面跟著捧著嫁衣的丫鬟。

  薛母道:“你瞧瞧,還有什么要改的?”

  本朝風俗,嫁衣料子要由男方所出,女方裁制成衣。

  薛家一介皇商,自然是不需要寶釵親自動手的,薛母請了京都最有名的繡娘,十幾個繡娘連夜趕制,方成了這華貴異常的嫁衣。

  寶釵細看一番,指著衣緣與袖口,道:“海浪與祥云是王府標志,還是要麻煩一下眾位繡娘,用金銀線交接繡上。”

  薛母笑道:“到底寶丫頭細心,我回頭再交代一下。”

  收了嫁衣,薛母又與寶釵說著話:“你的婚事定了之后,與你哥哥說媒的人也多了起來。今日又來了一個官媒,說的是“桂花夏家”,與咱家一樣,也是皇商。你父親又不在了,我身邊也沒有個可以商議的人,所以想聽聽你的意見,這婚事成得成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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