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遺孤
水晏進屋,丫鬟們皆是一驚,面面相覷,立在了原地。
衛若蘭與秦遠勾肩搭背,醉醺醺的,吵著要鬧洞房。
水雯換回了女裝,扶著水汷,也進了屋。
水汷見丫鬟們呆若木雞,手里緊緊攥著帕子,顯然是被新郎來回換模樣嚇了個慘,扶額輕笑,卻也不敢解釋太多,道:“這是你家姑爺,呆在那做什么?還不趕緊過來伺候?”
繡著鴛鴦戲水的喜帕落下,探春鳳冠霞帔,瞧了一眼屋內鬧哄哄的人群,低頭抿唇一笑,霞飛雙頰,明艷不可方物。
丫鬟們見探春并無異樣,心里疑惑更甚,卻也不敢出聲,小心伺候在左右。
梁上左立呼吸逐漸平穩,心思轉了百轉,強按下心口的震驚,隱在梁上,一言不發。
過不多久,在水汷的連聲催促下,眾人皆散,手指輕輕叩著墻壁,微微一笑,道:“統領在梁上歇了這半日,至今仍不離去,是要討一口喜酒喝嗎?”
探春面有疑惑,瞧著水晏,水晏沖她淺淺一笑,握著她的手,探春心下漸安。
左立見被水汷識破,索性不再隱藏,一整衣擺,從梁上躍下,銀色的面具折射著寒光,露著的兩只眼睛冷冷地打量著一身喜服的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道:“南安王好氣魄,好膽識!”
左立口中所說的南安王,既指老南安王收養水晏,又指現在的南安王水汷,一語雙關,水汷聽了,并不放在心上,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道:“今日家弟大婚,不知統領是否賞臉,去聽雪廳小酌幾杯?”
左立走出房門。
水汷與水晏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莫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水晏點點頭,起身送他離開。
關上房門,執了探春的手,看她一臉疑惑,夜光杯里,倒上美酒兩杯,遞給探春,道:“你既然嫁我為妻,從此以后,我們夫妻便是一體,這王府的許多事,我便不再瞞你。”
聽雪亭視野開闊,周邊皆是一些矮矮的梅枝,并無可藏身的地方。
丫鬟們早擺好了酒菜,見水汷與左立到來,躬身退下。
水汷為左立斟上一杯酒,開門見山道:“統領身在禁宮,當年廢太子一事,想必比我更為清楚。”
“廢太子一向忠厚孝悌,與太上皇感情深厚,況他已是太子,素有賢名,東宮之位穩固,怎么會突然做出謀逆之舉?”
左立冷冷道:“古往今來,謀逆的太子多不勝數。”
水汷道:“我不信太子做此禽獸之舉。”
從懷中取出卷宗,遞給左立,道:“這些時日,我一直在調查當年之事,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讓我查出了蛛絲馬跡。”
左立接過,翻閱幾張,便丟在桌上,露著的兩只眼睛滿是嘲弄,道:“四皇子已逝。”
水汷答道:“正是因為已逝,才最為棘手。”
水汷起身,高舉酒杯,朝著大明宮的方向遙遙一敬,轉身回頭,面色肅然,道:“若我說,當年之事四皇子只是待人受過呢?”
水汷道:“廢太子一事,豈是一個四皇子可以左右的?須得眾位皇子齊心協力,才能讓太子辯無可辯,無奈自焚。”
當年廢太子謀逆一事,鬧得朝野震蕩,民心惶惶。
左立自記事起,便養在禁宮,作為以后的暗衛接受訓練,也曾與廢太子打過幾個照面。
廢太子雍容閑雅,清新俊逸,一雙鳳目微微上挑,瀲滟又多情,毫無久居高位的威嚴,若脫去那昭示著身份的太子蟒服,換身廣袖長衫,更像個誤入紅塵的謫仙。
廢太子雖有太上皇的仁風,卻去太上皇的殺伐決斷,待人又極為溫和。
曾誤入禁宮,瞧見了暗衛訓練,摸著還是個小孩的左立的腦袋,微微皺眉說著此法太毒。
后來他上報太上皇,請奏廢去暗衛從民間搜尋孩子訓練,太上皇素來知道他是什么脾氣,叫來當初的暗衛統領訓斥了一番,告訴太子此條已廢。
再后來,左立作為在太子那留了印象的人,還像模像樣地換了一身百姓衣衫,去東宮謝恩。
暗衛一職,自太/祖立國便存在,哪能輕易廢除?不過太上皇看太子心善,不好拒絕,交代下面糊弄一番也就算了。
自此之后,暗衛訓練場地由禁宮換成了大明宮下的地堡。
左立再也沒有見過陽光,直到后來去江城出行任務,方重見天日。
廢太子其人,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他一腔仁心,在朝政上又頗有見地,作為一個守成之君,綽綽有余。
因而太上皇也十分喜愛他。
過多的喜愛,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
太子生而為王,下一代的天子,自小養在太上皇的身邊,天家的陰暗面,被太上皇完美的遮蓋,他觸目所見的,都是生于天家無上的榮耀。
他的人生,生就便是康平大道,只需順著太上皇為他搭建好的框架走,便是一代賢君,他太自信,也太理所應當,所以當流言詆毀襲來,兄友弟恭的假面撕開,太上皇為一朝天子的雷霆手段用在他身上,他的信念一下子崩塌,絕望自焚。
水汷道:“左統領,您幼時入宮,想必也是見過太子的,滄海桑田,人心易變,這么多年過去了,竟然還能記得起太子模樣。”
水汷沒有用“廢太子”,稱呼的轉變,讓左立多少有點感慨。
水汷抬頭,目若朗星,直視著左立帶著銀晃晃面具的面孔,道:“統領雖出身暗衛,但卻是個念舊的人,當年若非太子誤入禁宮,只怕統領早已是暗衛累累白骨的其中之一吧?”
面具遮去了大半張臉,露著的嘴角微微下垂。
水汷上一世曾聽薛父講過,這種唇形的人最是招惹不得,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且最不記恩。
薛父講過的話,水汷一向最為信奉,然而這一次,他想賭一把。
左立不止是太上皇心腹,手里更掌握著錦衣衛與暗衛。
京都三大衛,他兼并兩衛,這種實力,足夠讓水汷在這風起云涌的朝堂上全身而退了。
水汷想要拉攏,也必須拉攏。
所以費盡心思,動用在京城所有暗樁,打探關于左立的所有消息,終于讓他查出左立與太子的淵源。
所以才會有今日聽雪亭的侃侃而談。
一切皆在水汷的籌謀下緩緩推進,大網已經張開,只等迷路的鳥兒自投羅網。
水汷將酒杯美酒一飲而盡,復又斟滿,繼續道:“當年太子自焚,太上皇怒不可遏,遷怒于太子妃的娘家。泉城衛家,百年世家大族,一朝覆滅。北靜太妃與太子妃交好,不忍見衛家血脈斷絕,遣人偷偷將衛家一雙兒女換出,送到金陵薛家。”
“薛公與太子素來交好,自然不忍衛家蒙此冤禍,接了衛家遺孤,暗地里養在府上。誰料途中消息被人泄露,薛公派人帶衛家遺孤一路南下,送到家父手上。庇護朝廷死囚,原是死罪,他為了護全家族,只得身死。”
月色如霜,灑在院子各處。
左立臉上的面具折射著寒光,露著的兩只眼睛波瀾不驚,宛若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他的聲音也是聽不出一絲的情緒波動,冷冷的,像是劍刃出鞘,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防備:“罪不至死。”
水汷一笑,放下酒杯,道:“統領是聰明人。”
“衛家遺孤不過一個幌子,真正護送的,是太子妃生下的男嬰。”
水汷道:“那年我隨父親回京參加大朝會,半路中父親返家,說是愛妾有了身孕,因為這事,沒少遭言官們彈劾。愛妾懷孕是假,迎接太子遺孤是真。太子遺孤一路顛簸,抵達江城時,已經奄奄一息,父親將他安置在府內,秘密養在身邊,待姨娘生下孩子,便湊成龍鳳胎。”
“許是晏兒命大,又或者說是太子之靈保佑,晏兒自來到王府,便不哭不鬧,這才得以瞞到次年夏末。夏末姨娘的女兒出生,父親又放出消息,說姨娘生子艱難,一雙兒女身體極弱,不讓人前來探望。”
講到這,水汷眸子神采一暗,過了一會兒,方緩緩開口:“出生將近一年的嬰孩又怎會與剛出生的女娃相似?第三日,姨娘生的女嬰便死了。王府死了庶長女的消息傳的飛快,更加坐實了姨娘這一胎來的不易。”
水汷仰頭望月,眼睛酸澀,卻無淚痕劃過。
水汷道:“說來好笑,那個妹妹,我卻是一眼也沒有見過的。”
手捏杯子,對月一敬:“唯愿她來世莫生帝王家。”
仰脖將杯中酒喝凈,看著左立,道:“父親一生戎馬為戰,膽識氣魄皆用在戰場,他從不參與眾皇子奪嫡,當年之時,他也無可奈何。”
“薛公孤注一擲,將晏兒送到江城,父親若不接,便有負薛公臨終托孤,若接了,稍有不慎,對王府便是滅頂之災。”
“但父親還是接了,盡管此事讓他折了長女,又折了自己性命。”
“男兒義氣,當如是。”
(https://www.dzxsw.cc/book/145665/749903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