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嘉純看著他，不能說話，一說話她僅存的氣勢也沒有了。她怎么能夠承認，他說得是對的。

　　也許她之前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沒有意識到她追他是因為不服氣，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他不理她，她情不自禁被他吸引。事實上，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吸引到她了，她也沒有問過自己為什么喜歡他。關珊和表姐都質疑過她對他的喜歡，她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喜歡他，信誓旦旦地說這次跟以前不一樣，這次是真愛，但她們不以為意。她自己從未懷疑過，他長得那樣好看，又身材挺拔、氣質出眾，一舉一動都那么吸引她，他事業成功，他比她多了八年的閱歷，但是歲月在他身上還看不出痕跡——他正處在最有魅力的年紀，難道這些都不足以讓她愛他嗎？

　　可是現在他說破了這一點，她突然意識到，他吸引她，就像燭光吸引飛蛾，但是那樣的吸引是因為愛嗎？她對他是愛嗎？他們真正相處過嗎？她對他的喜歡是真的喜歡嗎？還是，只是因為得不到，只是因為她心里的小惡魔作祟呢。

　　“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做無謂的事情。我很忙，沒有功夫應酬你。你也應該去做有意義的事情。還有，把玉退了，以后也不要再買，買了我也不會收。”

　　喬嘉純抬頭，從來沒有人拒絕過她，他是第一個。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絕她。

　　他說著輕慢的話語，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紅酒。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輕視。

　　她的自尊和自信，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打壓。驕傲的她，為他低到塵埃里，卻沒想到得到的卻是輕視。從他打壓她自尊的那一刻開始，她決定不追他了，她才不要低自尊的愛。

　　喬嘉純什么也沒有說，她麻木地站起來，麻木地走出去。

　　她的餐巾掉落在地上，陸景行把它撿起來，繼續吃牛排。

　　——

　　“真的不追了嗎？”關珊聽說喬嘉純打算放棄追陸景行的事，表示難以置信。

　　“我覺得我不是真的喜歡他，而且他一直拒絕我啊。”喬嘉純的手指劃過商場專柜的一排排衣架，取出其中的一件舉在鏡子前比劃。

　　“所以你是真的放棄了嗎？”

　　“對啊。”

　　“那你為什么買那么多啊！”關珊把手上一大堆袋子往地上一扔，這些全是喬嘉純買的。“你這樣真的很像那種失戀之后就控制不住自己買買買的女人誒。”

　　“我真的不追他了！”喬嘉純正色道，話是對關珊說的，但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關珊突然眼睛一亮，說道：“吶，追男人呢，的確是很累的，不如好好享受被追啊。”

　　喬嘉純還沒反應過來，關珊就已經高高舉起手臂，朝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喊道：“這里！李俊！”

　　一個年輕男人聞聲看過來，他看見關珊，繼而又看到站在關珊旁邊的喬嘉純，露出一臉陽光燦爛的笑，對她們揮揮手，馬上小跑過來。

　　喬嘉純反應過來，一跺腳，語氣里帶點指責，卻又不敢大聲，“喂，你干嘛叫他啊。”真是的，關珊明明知道前陣子喬嘉純拒絕了李俊的事，就算在路上看到李俊，她也會尷尬地假裝沒看見然后掉頭走好嗎，可氣的是關珊居然還要故意叫他。

　　關珊一臉不以為然：“不叫他，這么多東西我都拎不動了。”

　　“說得我好像沒拎一樣。”喬嘉純嘀咕。

　　“我是在幫誰拎啊，小沒良心。”關珊捅了喬嘉純一下，“再說了，有免費勞動力干嘛不用啊。”

　　喬嘉純回捅她。

　　關珊往后錯身，擋住喬嘉純的手，“別，姐們這是幫你啊，我是看你被下降頭到現在還沒回神，才讓你看看什么才是好男人啊，人李俊長得帥家里有錢關鍵對你好遷就你，你怎么就看上那種不理你的人了呢？”

　　李俊就要到眼前，喬嘉純擰了關珊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說。

　　關珊閉了口，但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說什么呢？”李俊走到她們跟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關珊笑，“正說你帥呢。”

　　“那真是我的榮幸，被兩位美女夸。”

　　關珊摟住喬嘉純的肩膀，說：“那你要不要請夸贊你的兩位美女吃飯啊？”

　　“榮幸之至。”

　　——

　　陸景行正在辦公室里加班，桌上有一份秘書幫他定的外賣。已是夜里十點，辦公室里空曠而沉寂，但陸景行習以為常，絲毫不覺得這有什么難熬。

　　這時，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一眼，是高中同學張明的電話，就接起來。

　　“景行，在忙嗎？”電話里傳出張明的聲音。

　　“沒，有事你說。”他和張明算是同行，從前讀書時候相處也算不錯，因此常有聯系。

　　“哦，是這樣。”張明開門見山：“你上次不是問我袁夢的事嗎？最近也是恰巧，我在一個女同學那里打聽到了，原來袁夢已經回國了。”

　　“她回國了？”陸景行喃喃地重復，手機握得有些緊。

　　“對，她現在在漢頓雙語學校教書，我拿到了她的聯系方式，你要嗎？”

　　“你發給我。”

　　“好的。”

　　兩人又談了幾句工作上的事，但是張明很快意識到陸景行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便道了再見。

　　陸景行掛了電話，手機里很快傳入一條信息，是一串手機號碼。他把這串號碼保存進了通訊錄，備注袁夢。

　　倚靠在辦公桌前，單手把玩著手機，他突然無心工作了。他拿起遙控按了一下，周邊的百葉窗緩緩升起，兩堵墻都是玻璃幕墻，此時顯露了出來。

　　陸景行開了一扇窗，微涼的夜風吹了進來。

　　他獨立窗前，窗外是喧囂的都市夜晚。路上的一盞盞夜燈有秩序地排列著，車子開著大燈和尾燈，車上的人也許是回家，也許是去趕場子。不遠處的街上都是霓虹的斑斕色彩。這座城市，從來不缺熱鬧，但此時卻讓他覺得孤寂。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一句話——獨自莫憑欄。

　　他的記憶回到高中的時候，那是一次月考剛剛結束的時候。重點高中十分講究效率，老師們用最快的速度批改出試卷發下來，讓先自己訂正，把自己能搞懂的先搞明白，要不然留下的問題越多，在老師講解試卷的時候就越容易跟不上。

　　陸景行正寫著字，他前面的馬尾辮晃了一下，袁夢轉過頭來，“陸景行，可以把物理試卷借我一下嗎？”

　　陸景行問旁邊的胖子：“你好了嗎？”

　　陸景行在班里經常考物理第一，他不但分高，而且不像別的學霸那樣只寫幾個簡單又潦草的解題步驟，他寫的解題步驟詳細卻又沒有一個步驟是多余的，他畫的圖清晰又直觀，看他的答案比看參考書的解題步驟還容易懂。

　　胖子正奮筆抄答案：“等一下。”

　　陸景行將試卷抽過來給了袁夢。

　　袁夢露出清純甜美的笑容，“謝謝。”又偏頭對有點委屈的胖子同學說道：“胖子，我用完馬上給你。”

　　胖子趁機提要求：“那你借我抄一下英語作業唄。”

　　袁夢轉過頭，又把英語作業本傳過來，囑咐道：“別借給別人，回頭重復的太多，英語老師又說我。”

　　“好好。”胖子連連答應。

　　高中的作業好像永遠也寫不完，就像漫長的高中時光一樣，但是想在想來，過去的情景就好像是夢里一樣。

　　陸景行用圓珠筆碰一下袁夢的校服衣領，袁夢回過頭來。

　　陸景行正在訂正語文試卷，上面有一道語文填空題，“獨自莫憑欄”后面是幾條下劃線。

　　這是一道超綱的題目，六道填空題，每題五分，陸景行就錯了這一題。

　　袁夢看看那個紅叉叉，輕聲細語地說：“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他的心像是突然被小小地捶了一下，不知道是被詩詞的意境還是被眼前輕聲慢語的姑娘，又或許是二者的結合。

　　陸景行將思緒收回來，他只穿一件襯衫，夜風吹得他有點冷。關了窗，他坐下來，打開外賣盒子，取出一次性筷子嘗了一口，排骨都是油，顏色鮮艷得怪異，而且冷透了。

　　他的思緒一下子又飄遠。

　　那天，袁夢的媽媽給寄宿在學校的袁夢帶了一個保溫桶，袁夢去門衛那里把保溫桶拿過來，打開蓋子，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白白胖胖的餃子，一陣香味飄散開來。

　　袁夢正和同桌女生一起吃餃子，聞到味兒的胖子湊上前：“鲅魚餃子！我也要我也要。”

　　袁夢說：“沒有筷子了。”

　　胖子說：“沒事我有手。”說著就用手撈了一個餃子塞進嘴里，瞇著眼睛吃，一副很美味的樣子。

　　袁夢問陸景行：“你要嗎？”

　　陸景行說：“不用……”

　　他的那個“用”字卡在那里，因為袁夢用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個白胖餃子塞進了他的嘴里。

　　袁夢第一次看見他有點楞的樣子，她笑了起來。

　　他低頭把餃子吃了，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餃子。

　　袁夢的媽媽做的鲅魚餃子，是世上最好吃的餃子，可惜他很小就沒了媽，要不然他真想問問媽媽會不會做鲅魚餃子。

　　此時，門外有人叩門。

　　“請進。”陸景行說。

　　秘書捧著文件走進來，看到陸景行正拿著筷子，桌上那份被打開的外賣是她三小時之前拿過來的，都冷透了。秘書看了一眼，問：“需要給您重新訂餐嗎？”

　　陸景行說：“定餃子吧。”

　　秘書說：“好的，我訂D記水餃您看可以嗎？”

　　“有鲅魚餡的嗎？”他問。

　　“好像……沒有。”

　　“那算了。”他靠到椅背上，又說：“你的工作完成了，先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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