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京城胡種 二
“不不不,失禮失禮……”鄧昭業急忙擺手,“仇先生?煩請仇先生引薦。” 仇老頭忙道:“我介紹介紹。這位乃鄧助鄧昭業公,這位……” 他愣了一下,問銀鎖道:“我還沒問過你名字,你……” 銀鎖笑道:“我姓龍。” 鄧昭業不露聲色,眼睛卻是一睜,眼中華光一閃,問道:“請教大名?” 銀鎖略覺奇怪,便道了個假名:“我叫龍三。” 鄧昭業瞇起眼睛打量起她來,過了一會兒,問道:“小娘子可否讓我一睹真容?” 她今日并沒帶滿頭瓔珞,頭發亦是簡單梳平,扎了四個鞭子,一同束在腦后,以兜帽罩住。 兩人初次見面,鄧昭業便叫她摘下帽子,未免不太合江湖規矩,仇老頭卻沒有阻止的意思,抄手站在一邊,一同看著銀鎖。 她見仇老頭這番動作,雖不明用意,但卻知道其中必有千秋。心中想著既然是有求于人,就先留下他一雙招子,若他敢說些輕薄調笑話,待到沒有利用價值之時,找個時間命人亂刀砍死便是。 銀鎖想通此節,掀起兜帽。 不料鄧昭業大驚,問道:“綺羅香是你什么人?” 銀鎖瞪大了眼睛,瞬即被這許久未曾聽到過的名字勾起了回憶,她背后彎刀已出鞘一半,沉聲問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會知道綺羅香?” 鄧昭業顯然是很激動,道:“你是不花喇,是不是?你同綺羅香,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銀鎖狐疑地打量他,彎刀慢慢地插回鞘中。 鄧昭業道:“十多年前我住你家隔壁,我是張二郎啊,你還記得嗎?” 銀鎖盯著他,皺眉苦苦思索,忽然指著他,怔怔道:“我記得你!你是隔壁賣豆腐的張二郎……我娘毀容那日,是你來照顧她的……” “是的,你記起來了嗎?”鄧昭業顯得極是高興,跪將起來,雙手撐在桌上,期待地看著銀鎖。 “你……當時怎么會在許昌,此時怎么會又身為獄卒?” 鄧昭業笑道:“我本是在許昌探聽消息的,現在年歲大了,回來建業養老。綺羅香……你娘……還好嗎?” 銀鎖搖頭道:“死了。” 鄧昭業默然低頭,好一會兒才道:“……唉,紅顏薄命……只可惜,我半點忙也幫不上。” 銀鎖笑道:“我娘她,從大房子里逃出來,能自由自在地活兩年,想到去哪看看就去哪看看,已經沒有遺憾啦,哪里說得上可惜?我覺得她挺開心的。” “是嗎……綺羅香……真是個奇女子……” “張二郎……唔,鄧公,當初真是多謝你常常資助我家,否則我們早餓死啦。” 鄧昭業笑笑,道:“哪的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何況我也沒幫上什么忙……你都長這么大啦……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誰欺負你?你怎么到了建業?怎么還這一副打扮?你怎么要找輞川君?” 銀鎖道:“鄧公問得太快,我需一條一條跟你說。” 鄧昭業道:“別叫鄧公了,顯得生分,喚我鄧二郎便是。” “嗯,鄧二郎。我娘死后不久,我就被師父救了。我師父是輞川君的師弟,他聽說大師伯出事,自己脫不開身,就把我派來照看他,我找來找去,就找到了你。真是太巧了。” 她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線了,暗道此番真是天助我也。 鄧昭業忽然正色道:“我乃大梁金吾衛,可是萬萬不能做些壞事。” 銀鎖忙道:“萬萬不會,我才不會做壞事呢,他腿有殘疾,年紀又大了,望鄧二郎能時時與他行個方便,不要為難他。” 鄧昭業道:“嗯,你從前就是個好孩子,可不能給我添亂。” 銀鎖喜道:“不會的不會的,鄧二郎肯幫我照顧大師伯,我謝你還來不及,怎么會給你添亂?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她睜大了眼睛忽閃忽閃看著鄧昭業,鄧昭業感慨良多,眼眶都濕了,嘆了口氣,道:“你說吧,叫我怎么幫你?” 銀鎖又立刻笑起來,“大師伯有個徒弟,是我大師姐,她一直想見見大師伯。” 鄧昭業皺眉道:“你二人不可隨意進出皇城,更不可隨意接觸犯人,還得讓我想想辦法……” “不忙不忙,鄧二郎記得我這張臉便是了,今日得見故人,我真是太高興啦……你家住何處,可曾娶妻?我改日定到府上拜訪……” 鄧昭業更是百感交集,嘆道:“我……我……與綺羅香一別,我哪還能娶妻呢?虧是你無災無病地長大了,否則我便要悔恨一輩子……” “嘻嘻,我知道目下要避嫌疑,免得你不好交差,等此事塵埃落定,我定到府上拜訪,不說假話的。” 鄧昭業撫摸著她的頭,不住嘆氣,神情恍惚,似是陷入了回憶。 銀鎖偷偷摸摸,食指一撥,便將一錠金子丟入他懷中。鄧昭業兀自不覺,只是不住嘆氣。 她今日任務完成,便退了半步,道:“我今日有事先走啦,若鄧二郎有消息,只要告訴仇先生,他定可找得到我。告辭啦!” 鄧昭業無限惆悵,看著她從地上跳到墻上,墻上跳到屋脊上,最后消失無蹤。 他注目良久,忽嘆道:“仇老頭,你可真沒騙我。” 仇老頭笑道:“你盡管去城中各處打聽,我仇老頭什么時候騙過人了?” “你當初冒出來,我真當你是個騙子……” 仇老頭道:“我可有說錯?你雖死不承認遇到過這么一個女人,但你既然來了,便是真有此事……你命犯孤星,倘你不遇上那女的還好,遇上了之后,命里其他人都被沖得七零八落,離你而去。你若早點遇上我,我還可幫你破一破……” 鄧昭業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瞧這樣挺好。” 仇老頭不解道:“這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翻臉同翻書一般快,你永遠不知道她們心里想什么,哭起來更是不需要理由,興之所至,抬頭便哭,可讓人十分受不了……” 鄧昭業嘆道:“仇老頭,你都娶了兩個老婆,居然還說這樣的話,簡直是要饞死別人。” 仇老頭忽然又笑得十分尷尬,偷偷瞧了一眼院子里,見那兩個婆娘兀自互相說著悄悄話,才敢吱聲:“我不是吃了幾十年的虧嗎?” 鄧昭業見他十分懼內,笑著告辭,仇老頭說要送他一程,兩人才并肩出門。他那兩個婆娘隨口與他講了回見,就再也不管他了。 仇老頭又十分不解,問道:“你既然如此中意那婆娘,怎地又不見你去追?” 鄧昭業笑道:“我當時身負重任,負責探查許昌一帶布兵情況,不可擅離職守,因此綺羅香要走,我便只能暗中護送她出許昌地界,從此再無緣相見。今日再見不花喇,我后悔了,當日我若跟著他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 仇老頭長嘆一口氣,道:“不懂,不懂,便是不懂。” 銀鎖走在屋脊上,卻是十分不解:張二郎不過是他們逃出洛陽藏身許昌時的一個鄰居,相處不過數月,娘也不過是個毀了容的舞姬,竟可讓他十多年來念念不忘,至今未娶,這情之為物,益發讓人參詳不透。 她所見的情侶,譬如阿曼與赫連,兩人曖曖昧昧好幾年,更是總角之齡便互相識得,識得多年,互相傾慕,便很容易理解。又如水沉香與阿靳,兩人暗通款曲一年多,最后還不是說不愛就不愛,一人婚配他人,一人遠走他鄉,雖隔咫尺,亦難再見一面,就算見面,也不過徒增尷尬。 而數月時間,數面之緣,真可讓人一輩子念念不忘? 她一邊想著事情,回到了明教分壇,見了阿曼第一句話,便劈頭問道:“你當初是怎么看上赫連的?” 阿曼漲紅了臉,道:“我、我、我不知道!” 銀鎖嗤之以鼻,轉頭又問云寒:“云旗主,你看上過什么小姑娘嗎?” 云寒一愣,悲憤道:“曾看上過,只不過嫁作他人婦了。” 銀鎖道:“你看上她哪一點?” 云寒又是一愣,道:“我只覺得她長得軟軟嫩嫩,想時時同她親一親,抱一抱……” 銀鎖追問道:“她嫁作他人婦,你還對她念念不忘嗎?” 云寒道:“唔……有時想起來,還心有不甘。但若說念念不忘,倒也不至于,天下又不止一個女人,只可惜大多喜歡小白臉,對我這英武的相貌總是視而不見……” 云寒孔武有力,一張臉刀削斧劈似的,眼神兇戾如鷹隼,膚如古銅,筋肉虬結,生平最恨小白臉。因為女孩兒愛俏,卻不愛降魔金剛。 銀鎖見他已陷入對小白臉的憤恨之中,只好放棄了他,轉而進屋問康祿赫,“康旗主,你可曾對什么女子動過心?” 康祿赫苦思半晌,忽道:“洛神算不算?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宇文攸問道:“師父是說甄宓嗎?” 康祿赫搖頭道:“不是甄宓。” 宇文攸又問:“那是河伯之妻洛水女神嗎?” 康祿赫又搖頭,道:“就是她就是她,若有個這樣的女人,能管我叫一聲阿郎……” 旁人紛紛側目而視,都十分不解康旗主的愛好。 晚間眾人列席吃飯,銀鎖終于吃到口味甚重帶著孜然飄香的大塊烤肉,不禁飄飄欲仙,問出了一句:“怎么就沒人為我神魂顛倒,茶飯不思,一等十二年?”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隨即噴飯的噴飯,噴水的噴水。 銀鎖頗為詫異,四顧問道:“怎么啦?” 云寒單膝跪地,單手觸肩,道:“影月右使,恕屬下直言,這種人都被你下令亂刀砍死了。” 眾人替她砍過不少登徒子,聽云寒說完,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銀鎖似有所思,隨即遺憾道:“早知當初留下一兩個,也可解我今日之惑。” “少主,你到底碰到什么人了,又讓你把‘愛欲到底是何物’這么神難的議題提上了日程?” 銀鎖道:“我今日遇見一人,聽聞他對一認識不過數月的女子念念不忘十數載,至今未娶,我總覺得不懂……” 在座數人要么年歲尚小,要么鐘情的不是活物,竟無一人能解她今日困惑。 作者有話要說:小龍王當年實在是太兇了…… 大師姐看你那么多眼你腫么沒有想著亂刀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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