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布局
書房里的動靜立刻驚動了門外的侍衛(wèi)們,秦蒼第一個沖了進來,聶冬整個人攤在椅子里,霍文鐘嚇懵了,一個勁的喊父親,又不敢去搖動他,生怕將老侯爺?shù)幕陜航o搖沒了,手指顫顫巍巍的放在聶冬的鼻下,雖然很微弱,但還有氣!霍文鐘一下子醒了神,立刻喊道:“秦蒼,快去叫薛太醫(yī)來!!”又叫來了好幾個侍衛(wèi),將老侯爺小心翼翼的抬到床榻上。
自從從趙縣回來后,薛太醫(yī)基本處于閑置狀態(tài),因他賑災(zāi)有功,又是御醫(yī),在侯府的身份是水漲船高。此刻鄧公公正與他下棋,順帶抱怨楊若愚怎么狗眼看人低,一見皇帝訓(xùn)斥老侯爺,便連太后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家丞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薛大人,快隨我去書房!”
屋內(nèi)二人一驚,薛太醫(yī)手中的白子掉在棋盤上:“可是老侯爺……”
“現(xiàn)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趕緊隨我去!”說罷,拉起薛太醫(yī)就朝著停在門外的小轎奔去。
老侯爺靜靜的躺在床上,霍文鐘守在旁邊,只覺得這樣的一幕與一個多月前無比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此刻府中的侍衛(wèi)們已經(jīng)分成了十對,代替了原本的侍從把守在各院出路口,而霍文萱那里更是有專人看著。就連霍文鐘,他向一旁看了看,秦蒼親自站在他身邊,若他有什么不軌之舉,秦蒼腰間的刀可不是當(dāng)擺設(shè)的。
面對秦蒼這樣不顧尊卑的舉動,霍文鐘卻沒有立場去指責(zé)。雖然哪怕是當(dāng)初霍文萱慫恿他去弒父,但那個時候他也根本不想殺老侯爺,只是想借著機會逼迫他爹立他為世子罷了,他一直擔(dān)心他爹藏了奏折,里面想讓楊氏所出的兒子繼承侯府。任憑誰二十好幾,在外面也辦了好幾年差也沒出過什么錯,嫡長孫也有了,嫡妻的出身也不差,身為世子的必要的不必要的條件都具備,但老侯爺就是不立世子,府里的姨娘們天天吹枕頭風(fēng),那些庶出的兄弟們又各個虎視眈眈,霍文鐘實在是太害怕了,所以當(dāng)霍文萱不斷勸說下,他便動了心。
可自從趙縣時疫后,他爹雖然還是對他發(fā)脾氣,但府中的大事小事都由他去經(jīng)營,還允許他用博陵侯府的名頭去辦差,連侯府管家大權(quán)也交給了他的媳婦。而楊氏則一直在禁足,六郎更是送到先生那里讀書,霍文鐘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爹其實還是中意他的。
一想到老侯爺這段日子對他的好,和當(dāng)初他自己那樣混賬荒唐的念頭,霍文鐘恨不得跪在他爹面前磕頭贖罪。在薛太醫(yī)連續(xù)施了好幾針老侯爺都沒有反應(yīng)后,霍文鐘終于繃不住了,跪在地上膝行到床榻旁,嚎啕大哭:“父親,父親求您醒醒啊!!兒子不孝,以前總是讓您生氣,父親,您起來罵兒子吧,就像以前那樣,求您了!”
霍文鐘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失態(tài),周圍眾人卻都默默垂下頭,就連秦蒼也有些動容。可聶冬卻依舊躺在床上,連眉頭都沒動。霍文鐘一把抓住薛太醫(yī):“太醫(yī),快救救我父親,要什么藥材都可以!”
薛太醫(yī)一臉為難,老侯爺這身子骨太破了,他真的不敢用藥啊,就連施針?biāo)痰难ㄎ欢疾桓蚁麓罅Φ馈T緩内w縣剛回來的那段時間老侯爺還好生調(diào)養(yǎng)了幾日,結(jié)果隨后又是被狂生寫信大罵,又被圣上下旨訓(xùn)斥的,接二連三的受到刺激。
“大公子莫著急。”薛太醫(yī)道,“老侯爺這是氣急攻心了,大家都散開些,屋里不要這么多人,免得讓氣味濁了。老侯爺身體較虛,不適施針,只能開些舒緩肝氣的方子。”又命人將艾草拿來,因要熏艾草,便命人暫時都出去。見霍文鐘還跪在床邊,薛太醫(yī)只好道:“快扶大公子起來,老侯爺突然暈倒,偌大侯府現(xiàn)在可都靠您來支撐了。”
一旁的王家丞也勸道:“薛太醫(yī)說的極是。咱們留在這里也幫不了什么忙,反而誤了太醫(yī)醫(yī)治。如今府里上下肯定一片慌亂,大郎要做的還有很多啊。”
霍文鐘緊緊握著他爹的手,淚眼婆娑:“父親,您一定要醒過來。兒子現(xiàn)在給您看好侯府,您安心養(yǎng)身體,以后兒子一定不會讓您操心的!”
見藥童已將艾草等物拿來,霍文鐘也不敢在耽擱,一步三回頭的被王家丞等人架了出去。藥童點燃艾草,薛太醫(yī)接過來便讓他也下去了。一時間房內(nèi)只留有薛太醫(yī)一人,連秦蒼都被支到門外守著。
霍文鐘雙眼紅腫,王家丞見他這樣實在不像樣,命人去拿毛巾和雞蛋來給他敷一下。
“我真想什么都不管了,就守在父親跟前。”霍文鐘垂著頭,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什么世子,什么爵位,他都不要了,就想讓他爹好好的。
母親的早逝讓他不得不提前成長,而父親雖然荒唐不靠譜,可到底是父親啊,是唯一能給予他父愛的人。無論這份父愛到底有多少,但它是唯一的那一份,一旦沒有了,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兩個人就都不在了。霍文鐘又是的嫡子,原來的老侯爺對他,到底要比對霍文萱寬松些。
而以前再怎么不喜歡老侯爺?shù)娜耍丝桃膊坏貌怀姓J(rèn)老侯爺是博陵侯府支柱,他就像是定海神針,雖然總是搖搖晃晃的不靠譜,可一旦倒下,平日里沉穩(wěn)的人也開始心慌了。
王家丞也沒想到霍文鐘對老侯爺?shù)母星榫谷贿@么深,努力勸道:“大郎現(xiàn)在要替侯爺守好這個家,才不負(fù)侯爺對您的期望。”
“恩!”霍文鐘重重點頭,“把霍明德和那個叫玉娘的女人分別看著,以及……父親他現(xiàn)在是為了籌備糧草累暈的,旁的一概不要說!”
霍明德這個混賬到底還是姓霍,自家人關(guān)起門來怎么鬧都沒事,但若傳出侄子把親叔叔給氣的昏迷不醒,這就是送給政敵現(xiàn)成的把柄。
然而老侯爺再次昏迷不醒的消息還是傳出去了,之前的動靜太大,又是侍衛(wèi)又是太醫(yī)的,此刻霍文萱就感到不少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最近很安靜好么,她離開的時候她爹還生龍活虎的,為什么你們的眼神都這么怪異?!霍文萱心中都要抓狂了,怎么當(dāng)她要努力當(dāng)個正常人后反而在不斷地背黑鍋?
霍文鐘親自到了余氏這里:“剛才沈府來人了,你趕緊回去看看,等會兒沈江卓也該下值回府,你這個當(dāng)人-妻子的不在府里呆著,成日回娘家像什么樣子。”
霍文萱緩緩站起身,向余氏微微福禮告辭,便隨霍文鐘一道往二門走去,一路上見府中侍衛(wèi)突然增多,尋了個空子低聲問道:“父親到底怎么了?”
“這段時間太累了而已。”霍文鐘淡淡道,也不管霍文萱再問,火速將她送出侯府。
玉娘被單獨留在房間內(nèi),原本她隨霍文萱去余氏哪里小坐,余氏雖然不與她說話,可到底也沒將她趕出去啊。結(jié)果突然間來了幾個壯實的婆子,直接拿布堵了她的嘴,又蒙了眼。玉娘看著屋內(nèi)的擺設(sh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侯府何處,惴惴不安的縮在墻角。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突然走進一個高個大漢,在他身后跟著一個小老頭。玉娘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知道那年長些的是博陵侯府的王家丞,而那個壯漢腰間帶著刀,應(yīng)該是侯府里的侍衛(wèi)。
“王大人,婢子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為何被突然關(guān)在此處?公子呢,怎么不見他的蹤影?奴婢乃周陽侯府的人,博陵侯府憑什么關(guān)押奴婢?”
王家丞緩緩坐下,目光盯著面前之人,一字一句道:“吳玉娘,這是你的本名,可對?”
“正是。”玉娘一臉氣憤,“公子不是早就對侯爺說了奴婢的身份么,奴婢雖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但好歹也是伺候公子的,你們……”
話未說完,啪的一聲,張大虎將腰間佩刀解下重重放在桌上,玉娘被嚇了一跳,站在不遠(yuǎn)處瑟瑟發(fā)抖。
“呵,什么婢子,本官看你分明就是北疆細(xì)作!”王家丞大聲呵斥,“故意勾引十六公子前來博陵,其心可誅!”
“奴婢冤枉啊!!”玉娘驚呼,滿臉的驚疑和恐懼,“大人,您說這話可是要有證據(jù)的!”
誰料王家丞卻不理會她,將那話說完之后,便命人將玉娘捆了,放了兩個健壯的婆子看管,便立刻向霍文鐘復(fù)命。
霍文鐘正在自己的書房,霍明德逃避議親之事的影響一定要降到最低,不然怎么霍氏一族都要被他拉下水。與其事后被人給捅了出來,不如提前給這件事找個理由,也不至于被人打的措手不及。剛做完這一切,縣衙便派來人博陵侯府,現(xiàn)在已有一隊運糧官員抵達博陵,問老侯爺是否要親自去看看。霍文鐘道這些事不必勞動老侯爺,他去便行了。
張義鴻已將五處糧倉都安排妥當(dāng),已抵達博陵的糧草已經(jīng)入庫,而運糧官們則都安排在驛站小住。
陳功曹道:“我博陵和吳國一向是相依相存,如今吳國情況危急,博陵雖不能出兵,但是否請城中士人現(xiàn)行樂捐,這些銀錢也給吳國買些上好的兵器送去?”
張義鴻正在思考,霍文鐘立刻否定:“不可!圣上只說讓吾等籌糧,兵器之事圣上定有其他安排,吾等不要貿(mào)然插手,免得亂了圣上的計劃。”
“大郎說的極是。”張義鴻也覺得有理。
陳功曹又道:“可吳國如今的情況,若博陵諸人只是轉(zhuǎn)運糧草,可否會寒了咱們這位老鄰居的心。大郎所憂也有道理,既然這樣,不如只樂捐糧食如何,全部充作軍需一并運往吳國。”
“這倒是可以。”張義鴻看向霍文鐘,“大郎覺得呢?”
“如今府里有多少糧食?”霍文鐘問。
陳功曹道:“我剛從太倉那邊來,由于剛過春耕,縣里留下的糧食并不多,去又有好幾處遭了災(zāi)都是從咱們博陵拿的糧食出去的。加上今天剛運來的這些,勉強才六千石,其中還有不少陳米。”
所謂六千石,并非就是運往吳國的糧草數(shù)量,這其中要刨開路上的損耗,以及運糧官門還有牲畜所食的,還要去掉不能吃的已經(jīng)發(fā)霉的糧食,真正能到達吳國的糧草若還剩七成,便是非常難得。
“下一批糧食什么時候運來咱們也不知道……”畢竟雖然皇上下旨要給吳國援助,可到底沒有說明要給多少糧草,只是讓易州各縣盡力而行。
皇上,終究還是在提防諸侯王啊。更何況,大家都知道吳王和博陵侯交好,偏偏吳王在抗擊北疆的時候,皇上下旨訓(xùn)斥將要配合糧草轉(zhuǎn)運一事的博陵侯,這其中難道就沒有點殺雞給猴看的意思?
眾人拿不準(zhǔn)主意,誰也不想當(dāng)出頭鳥,左右糧食運到就行了,能拖延幾日是幾日,先看看其他人意思再說。
這些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霍文鐘非常明白,可他爹在暈倒之前就一直關(guān)心吳國之事,若是辦不好,霍文鐘覺得自己也沒有臉在去見他爹了。
“依照在趙縣定下的規(guī)矩,凡是樂捐的人家府前都掛上樂善好施的牌子。”這也是為了防止二次征收,霍文鐘繼續(xù)道,“衙役們不許擾民,不許逼迫,若有人敢中飽私囊,立斬不赦!”
陳功曹恭敬應(yīng)下,又問這些樂捐來的糧食是否要單獨用一個庫房。誰料張義鴻突然道:“那五處庫房已經(jīng)作各縣糧草儲備之用,已經(jīng)報給了郡守大人,縣內(nèi)樂捐來的糧食不能放在那里!”一處糧草做一處糧草的用途,上面已經(jīng)寫明了各縣糧食安排在何處糧倉,不能隨意混淆,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私吞糧草,以及為了方便追查糧草的來歷。一旦某縣糧草出了什么問題,可以直接追溯到這些糧草當(dāng)初是放置在哪里的哪一個糧倉。
“這……”陳功曹有些為難,“縣內(nèi)只有五處糧倉空置……”
張義鴻想了一會兒,突然道:“我記得侯府好像有,額……”說到此處,他也覺得有些不太合適,侯府的糧倉是私用的,這些樂捐的糧食放在那里似乎不太好。
霍文鐘卻道:“那便將那處倉庫直接充公,算作是府衙的,我去將文書拿來畫押交接便是。”
“大郎如此深明大義,實在是吾等楷模。”陳功曹深鞠一躬。
霍文鐘沒有心情享受夸獎,他只盼著皇上能看見博陵侯府所做的這些事,不要在責(zé)怪博陵侯擅離封地了。
趕在宵禁前,霍文鐘又回到侯府里。來不及換官服,直接奔向了老侯爺?shù)呐P房。卻被秦蒼擋在了門外:“太醫(yī)正在施針,這會兒大郎可不能進去,太醫(yī)說了,老侯爺先在不能見風(fēng)。”
霍文鐘憂心忡忡的向里望去,在門外站了一刻鐘,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走之前又對秦蒼道:“父親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盡快告訴我。”
“大郎放心,薛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老侯爺一定會沒事的。”
這樣堅定的語氣,到讓霍文鐘安心不少。
屋里,薛太醫(y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聶冬正在用晚膳,吃的正開心,還抽了空對薛太醫(yī)道:“你不用一起一點?”
薛太醫(yī)趕緊擺擺手:“老侯爺您慢些吃,下官現(xiàn)在還不餓。”
聶冬也顧不得許多,這食盒里的飯還是薛太醫(yī)的,畢竟老侯爺都暈倒了自然是暫時不用吃飯的,送來的也只是薛太醫(yī)吃的。
哎,老年人吃的就是清淡啊,薛太醫(yī)又是講究養(yǎng)身的,聶冬看著眼前的這些小青菜,悲憤的夾起塞進口里——等哥把細(xì)作給抓出來,就不用在受這些苦了!
薛太醫(yī)眼觀鼻鼻觀心,老侯爺裝暈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他……什么都沒看到。微一抬頭,看見正在大快朵頤的博陵侯,沒錯,這都是幻覺啊幻覺……
馬里個蛋蛋,太醫(yī)真不是人的干活!!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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