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代
綠鶯一窒,哪里是她不知好歹,分明是那廝狠心絕情,她不愿多言,只委屈地撇過頭。
張軻瞧這佟固跟只黑熊似的在這大吼大叫,強自壓下心內的火,忍得嘴角只抽。他放開綠鶯,朝他好聲好氣道:“佟大人有所不知,馮大人已撂開手了,方才派人過來知會了,呵呵。”邊說著話邊指了指不遠處占著三尺地兒,卻猶如死人一般寂靜的秦媽媽,“不信你問她!
秦媽媽哪個也不敢得罪,舌頭似被貓兒叼了,只哈哈哈陪著笑。
聞言,佟固倒是一愣,卻仍是義正言辭說道:“張大人此言差矣,下官的姐夫可以不要她,可她卻不能這般水性,俗活說,一女不侍二夫啊!
張軻頓時目瞪口呆,臉皮抽筋,他望了望綠鶯,又瞅了瞅佟固,一臉不敢置信:“佟大人,她是妓.女啊,你讓一個妓.女......從一而終?”這人腦子被驢踢過罷,今兒出門吃藥沒?
“妓.女難道就可不遵三從四德,便可不守婦道了?”佟固高昂著頭顱,據理力爭。
張軻嗤之以鼻,歪著嘴角諷笑道:“用不用本官上奏皇上,為她申建個貞節牌坊?”
他本想拿話刺刺這佟大人,誰知佟固立馬點頭如搗蒜,還不忘朝他豎起大拇指,紅著眼眶感懷道:“此舉甚好,大人英明!”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張軻忍著氣,憋得面皮紫青。心道,這佟尚書的愛子果然如傳言一般,跟個脫韁的野馬似的。世人只知,這人將嫡母氣得滿嘴起泡,將老爹氣得胡子直翹?墒廊艘欢ú恢,這人還是個滿嘴跑胡話的,他今兒算開了眼界了。他暗暗抬了抬腳,掃了眼鞋底子,今兒也沒踩到狗屎啊,怎么偏偏讓他遇上這個瘟神了呢?說多了都是眼淚!
這時佟固又繼續說道:“孟公曾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張軻瞧他一臉悲憤,一副凜然不就范的模樣,忽地恍惚起來,仿佛自己成了那搶奪姑娘的山匪,而這佟固則是那被搶的......清白大姑娘?
甚么亂七八糟的!他搖搖頭,橫的怕愣的,張軻對著這混人已然氣不起來了,他面無表情道:“佟大人少年英雄卻是個記性不好的,應該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佟固悻悻地撓了撓后腦勺,有些詞窮,打著哈哈道:“女丈夫也是大丈夫,巾幗不讓須眉嘛,嘿嘿!苯又G鶯走進幾步,指著她兇橫道:“你多學學人家花木蘭。”
綠鶯瞧他面如頑童,傲然直立,心內好笑之余又生了些恍惚。這佟爺與那個人長得南轅北轍,年紀差了一大截,可這性子里的桀驁氣勢倒是如出一轍,無論何時自有一股凜冽風范。呵呵,真是好笑啊,最該來的人不肯來,不干系的人此時卻在這唱著一出滑稽戲,怎一個亂字了得!
張軻無奈地闔了闔眼,只將他當成個無知紈绔小兒,也陪他鬧夠了,失了耐心,下起逐客令:“佟大人且回家跟你爹娘吃粽子去罷,莫要再耽擱了!
嘿,娘了個熊!這話怎么聽怎么羞辱人,他是想說“回家找你娘吃奶去罷”?佟固生了氣,驢脾氣上來,大刀闊斧立在屋子正中,梗著脖子道:“下官不回家了,今兒就在這過節了!
張軻瞧他竟這般無賴,立起身走到他跟前,厲聲道:“佟大人這是何意,難道仗著有個尚書爹便不將本官放在眼里?”
官大一級壓死人,可佟固仗著年輕氣盛,卻不怕他,挺著胸膛朝他走進幾步。
張軻一怔,瞧他步步緊逼,忍不住朝后退了退。這、這是要動手?這佟固可是武官啊,他嚇得雙腿打起了擺子,嘴上卻強自撐著:“你、你大膽!你若以下犯上,可是要、要挨刑罰的!”
綠鶯也有些擔心佟固闖禍,想勸卻又覺得自個兒身份低微。門口一眾姑娘依然未離開,雖不敢進內室一探究竟,卻憑著耳力聽了個真亮。一個個春心蕩漾,嗤嗤竊笑,心道這佟小爺果然是人不輕狂枉少年啊!二人正僵持不下時,忽地一聲叱喝傳來:
“住手!”
這聲音氣勢渾厚,眾人一驚,一個個回頭去瞧。只見一人撥開人群,還沒讓人瞧清面目,便幾個大步眨眼間拐進了內室。
來人正是馮元,一頭細汗,喘息沉沉。他進了屋先望向綠鶯,從上到下仔細瞧了瞧,見她衣冠整齊才放心。
綠鶯見他眼含關切,先是心內一喜,暗道他終是來了,他心里總歸是有她的。接著又想到他的薄情,心里一酸。最后狠狠心,強扭過頭不去看他,將這氣置上了。
馮元望向無禮的內弟,將眉頭一擰,厲聲道:“莫在這出洋相了,快給張大人賠罪!
佟固被他嚇得一縮頭,咕噥幾聲,百般不樂意地朝張軻拱了拱手,憊懶道:“下官今兒腦子落家了,方才都是瞎說八道,張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張軻都煩死他了,聽見他聲音就腦瓜仁兒疼,揉著太陽穴不耐煩道:“罷了罷了,快家去罷!
佟固暗地一笑,又眼巴巴望向姐夫,馮元掃了他一眼,哼道:“還不走,等著留你飯呢?”
這話一落,他如蒙大赦,嘰里咕嚕地往門口顛去,轉眼便沒了影兒。
張軻吁了口氣,可算將這瘟神打發走了。他望向馮元,“馮大人這是?”他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馮元不是不要這綠鶯了么,此時出現在這里又是為哪般?
馮元走到綠鶯跟前,將她拉到身后,朝張軻拱手道:“想必是有甚么誤會,這綠鶯乃是本官之人,還望張大人高抬貴手,另覓旁花。”
張軻一怔,也只怔了眨眼的功夫,便順勢打著哈哈:“誤會,誤會一場,哈哈哈。”他嘴里這般說,心里卻有些不悅,這馮元這般反復無常,耍著他玩呢?兩人皆是正四品,張軻雖不懼他,但若因個粉頭樹敵似乎也不大好。
他又瞥了眼綠鶯,肥肥潤潤一直白兔子,俏生生立在那里,還別說,她那小模樣他忒是舍不得。時下不論是官員、貴族,亦或是富戶之間互換愛物皆為雅事,張軻動起了這心思。
“馮大人,本官曉得你甚愛吳生的畫,正巧珍藏了一幅《天王送子圖》,不如你將這綠鶯......”
這未盡之言馮元哪會不懂,他搖搖頭,“張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領了,吳公之作雖貴重,紅顏知己卻更難得。”
嘿,有意思!張軻瞧他拿這肥兔子這般寶貝,心更癢癢了。他踱了兩步湊到馮元跟前,擠眉弄眼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馮大人以為如何?”
馮元瞧他一臉穢笑,心底反感,只冷眉不語。
張軻不死心,擰起了粗亂的眉頭。心內掙扎一番,須臾,終狠了狠心。
“除卻那《天王送子圖》,本官再送馮大人一幅黃子久的《富春山居圖》,萬望馮大人能割愛啊,哈哈!
你個草包還有完沒完?馮元忍不住腹誹。奈何大家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未免傷了和氣,他在腹中仔細斟酌起托辭來。
他這一默然,張軻大樂,嘿,有門兒!
綠鶯卻嚇得一顆心懸在嗓子眼,她也懂文墨,曉得這兩幅畫價值幾何,說價值千金都不為過。莫非真要將自個兒讓給那張大人?她告訴自個兒,不會的,他既然都來了,便不會輕易妥協?山又窒氲剑詡兒這般低微,不及那任何一幅的萬一!
她心底一片雜亂,顧不上再與馮元置氣,隱約生了破釜沉舟之意,不顧在場之人目光,在背后使勁兒拽了拽他的袖口。
馮元一回頭,瞧見她雙目晶亮,緊緊注視著他,欲語還休,懼怕乞求之意混雜,他心思一轉,想好了說辭。
“都說風塵女子寡義薄情,可本官這紅顏卻對本官用情至深。瑰寶易求,真情難遇,還望張大人宰相肚里能撐船,寬宥則個。”說完對張軻拱了拱手。
他這話一落地,綠鶯先耐不住紅了面皮,羞答答地誰也不敢瞧,只垂頭將帕子攪個不住。心里卻又喜又悵地想著,他這是曉得了她的心意還是僅僅只是權宜之詞?
張軻才不信他的鬼話,只覺他是故意處處與自個兒作對,他面目猙獰,陰測測咬牙,“好你個馮元,本官這般低三下四求你你還拿喬,你這是打定主意非跟本官為敵了?”
馮元本想著待他對綠鶯膩味了,這張軻若還想要她,他樂意做個順水人情,將她雙手奉上。只這話卻不能擺在明面兒上說,有人上趕著撿破鞋穿,那是人家樂意,可你若對人說“對不住啊兄弟,這鞋我還沒穿夠嘞,待我再穿穿,幾月之后再給你啊。”這不是羞辱人么?!
幾月后將美人兒送給張軻便皆大歡喜了,沒必要撕破臉。因著這般今兒他才處處忍讓,沒想到反而一味助漲對方氣焰,馮元也不耐煩了。他揪起張軻衣襟將他趕到門外,眾人瞧他面色陰沉也不敢停留,一窩蜂地往門口涌去。
張軻也不是個矬子,奈何馮元身強體壯又是練家子,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竟被生生提溜到了門外。待回過神時已然跟個二傻子似的直挺挺杵在門外,那門闔得緊緊,與他鼻尖只一掌之遙,愈加顯得他可笑。他面皮紫漲,臊得雙拳緊握,陰鷙地一掃眾人:“瞧甚么瞧,再瞧把你們眼珠剜出來,都給爺滾!”
眾姑娘面上悻悻作鳥獸散,心里卻樂個不住,個個想起了《水滸傳》里景陽岡武松打虎那回,一面感嘆那馮大人英雄氣概好不惹人傾慕,一面暗笑這張大人猥瑣窩囊好不惹人鄙夷。
“你給老子等著,老子跟你沒完!”到底有些忌諱忠勇侯,張軻也不敢硬闖進去,只罵罵咧咧帶著隨從恨恨離去。
屋內忽地安靜下來,只剩馮元與綠鶯二人。
馮元負手立于屋子正中,綠鶯離他幾臂遠,尷尬地攪著帕子。她能感覺到他正俯視著她,那目光狂肆迫人,就算她將頭垂到胸前也依然忽視不了。她想似以往那般,走過去小意殷勤地伺候,可她卻忽地生了絲膽怯。她想與他說說話,不愿這般相對無言,可她卻忽地有些啞然。她心里明白,說到底,這都是因她對他生了怨,即便他最后仍是趕來了。
其實她多想沖過去,狠狠捶打他胸膛,哭著討伐:“你這心比石頭還硬的狠心胚,你還來做甚么,你不是不要我了么?”她還想質問他:“你不是死活都不愿來么,又為何改了主意?”可她不敢,不敢理直氣壯、不敢歇斯底里、不敢哭鬧、不敢發泄,她只能靜靜地等著他開口,不知他會否給她一句憐惜、一聲安慰、一語歉然?
馮元瞧她離自個兒恨不得八百丈遠,似只鵪鶉一般縮頭縮腦,不悅道:“見了爺話也不說一句?脖子讓張大人扭斷了?”
綠鶯忽而一陣委屈,就一句軟和話不會說么,瞧瞧這說的甚么話?她心里跟吃了未熟透的蓮子一般,又酸又澀,淚珠子順著臉頰砸在地上,轉眼便被地毯吸噬,連個水花和響聲都沒留下。
雖是這般,可馮元是何眼力,已然瞧見她哭。他不知她心底事,只當她是被張軻驚到,便擰著眉頭叱她:“既沒吃虧,就莫要哭哭啼啼的了,爺聽著心煩!
兩人一個氣答答,一個不耐煩,忽地一聲嬉笑打斷屋內沉滯,隔斷處竟嗖地閃出一人來,正是佟固。
他踱到馮元跟前,舔臉賣乖道:“弟為了替姐夫救這綠鶯小丫頭于水火,枉顧律法,縱馬馳騁京城,這罪可犯下了啊。”
“不過是罰些銀子的事,給你。”馮元從衣襟里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他。
“誒,弟為了姐夫,上刀山下油鍋都在所不惜,銀子算甚么,弟不缺。”他嘿嘿一樂,“姐夫記著欠弟個人情就是了,以后求姐夫的時候不少呢。”
綠鶯一怔,這才恍然大悟,佟固哪會那般巧出現,原來竟是這人安排的。她忽地有些自責,自個兒為何那般刻薄,她不是他的妻更不是他的妾,他憑甚么就一定要護著她呢,而且他最后終是替她遮下風雨,費心費力,可見他心里是有她的,她要知足!
馮元拿這撒癡賣乖的內弟沒法子,眼含笑意,無奈地搖搖頭,轉眼時恰好與綠鶯四目相對。她目光清澈,里面飽含動容與感激,他不自在地錯開眼,心內忽地生了絲狼狽。
他當時一口回絕,一來是不想得罪張軻,二來也是懷著僥幸心思,誰說這張大人一定能瞧上綠鶯呢?待將那報信的下人打發走后,他愈想愈煩躁,須臾便后悔不迭,萬一她真的入了張軻的眼呢?他與她正熱乎著,一想到沒準今兒她便可能被旁人染指了,端的是生生割他肉一般。
好一番思索掙扎后,終是決定親自趕來香月樓。
可當他正要出門時,侯府老夫人偏偏派人來請他,他無暇他顧,便想到了佟固,遂派人來河岸尋他。
端午這日南北習俗不同,南人江上賽舟,北人河岸射柳。所謂射柳,即是將鵓鴣鳥藏在葫蘆里,葫蘆懸于柳枝上,彎弓射之,若射中葫蘆,鵓鴣就飛出來,以此來定勝負。河岸離馮府不遠,馮元這個年紀早膩了這種耍威風的場合,佟固正是跳脫的時候,年年那魁首必要收入囊中。
德冒須臾便尋到他,此時他已然射中十幾個葫蘆,鵓鴣撲飛亂叫,魁首之位將得。待聽到姐夫的交代,二話不說,扔了弓箭,找了個家伙隨手斬斷馬車套繩,朝香月樓飛奔而去。
馮元心里松了口氣,多虧佟固周旋,他才能及時趕到。想到方才所見,他朝內弟無奈道:“我不是讓德冒跟你說,不要跟張大人硬碰硬嘛,只拖延一番便好。你尚官職低根基淺,不宜得罪人。”
佟固暗地撇撇嘴,心道:那是你沒瞧見他是如何欺負你相好的,你要是瞧見了,估么能把他牙打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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