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塵
敬貞初年,國泰民安。
煙花三月,草長鶯飛,都城汴京有個最繁華的地兒,名喚東門巷。這東門巷亦的確名副其實,熱鬧得很,酒樓、青樓、戲樓、煙樓、賭坊,客人絡繹不絕,喧嘩聲不斷。其中有一家青樓,名喚香月樓,是汴京有名的銷金窟,地主富商、朝廷官員皆尤為鐘愛此處。香月樓不僅姑娘美,連那鴇母秦媽媽亦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此時天將擦黑,秦媽媽扭著肥腰,甩著帕子走到二樓的欄桿旁,冷眼打量旁邊幾個正倚欄賣笑的姑娘,呸!晦氣,姿色一個比一個不爭氣!
綠鶯倒是美,可這大同府老鴇也不知道怎么調|教她的,說到接客便鎮日尋死覓活的。秦媽媽有些郁郁,罷了,清倌便清倌,左右她才藝雙全,差不了幾兩銀子。若真任她尋了短,一文錢都沒得賺。正欲支使下人點燈,轉身時眼尾隨意一掃,瞧見一大腹便便之人,負了雙手正朝香月樓踱來,這、這不是朱員外么?
她心內一沉,嘴里念叨起各路神仙,可要保佑這瘟神莫來香月樓啊,還是去對面的憶錦樓罷。不怪她如此如臨大敵,這朱員外五十開外的年紀,放縱久了早行不了人事,還專愛凌虐女子,府里的丫鬟通房妾室,明的暗的不知死了幾波。府里折騰不夠,還總往青樓來。每回來香月樓,伺候過他的姑娘,老手都如扒了層皮一般,更有那清白之身的,直接成了廢人。
老天爺不憐見,那瘟神目不斜視地邁過了香月樓的門檻。
秦媽媽哀嘆一聲,轉身下了樓。深喘了幾口氣,她扯了個風情的笑熱乎乎地迎上去:“哎呦喂,瞧瞧誰來了?幾日不見,還以為朱爺被哪個天香國色的給勾走了呢!”
“再是美人兒,咱也覺得沒綠鶯姑娘俏,爺就稀罕她一個!敝靻T外湊到她跟前,搓著手,眼巴巴地瞅著她,“秦媽媽,這次......可是能行?”
聞言,秦媽媽臉一僵,心內鄙夷他廢物一個,還專愛挑清白姑娘折騰。忍著他呼出的滿嘴臭氣,她干笑道:“其實朱爺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亦要看看咱樓里的其他姑娘啊,哪個不比綠鶯會伺候人?”
朱員外瞧她臉色訕訕,曉得有些為難了。綠鶯性子傲,可自個兒就是愛她這清高勁兒,想必房里頭也夠辣!
他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兩張具是五百兩的銀票。
“這、這這、這不......”秦媽媽搖頭擺手,眼珠子卻直勾勾盯著那銀票不放。暗忖須臾,想到已然答應綠鶯的話,還有她這一年為自個兒賺得的銀子,若真讓這老畜生將她......不死也得殘啊。末了咬咬牙,再不看那銀票一眼。
朱員外將她的掙扎瞧得一清二楚,腆著肚子,笑得自負,又掏出兩張銀票。
“這里是兩千兩,當給綠鶯姑娘添妝了,要能成事兒,明早再給媽媽五百兩買水酒喝。”
聽了這話,秦媽媽連忙將未說完的話又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天爺祖宗,兩千五百兩啊!
要曉得,時下頂頂有名氣的姑娘,梳籠銀子也只有幾百兩罷了。就說香月樓此時的花魁娘子紅袖,當年有名的清倌人,梳籠時秦媽媽特意擺了個擂臺,價高者得后,紅袖的初夜也才賣了將將兩千兩銀子。
這買賣怎么瞧怎么劃算,秦媽媽轉了轉眼珠子,咬咬牙一狠心:綠鶯,只能對不住你了。
“朱爺有所不知,自上回你走后,綠鶯那死丫頭便日日嘆息,悔得腸子都青了。今兒啊,她可算得償所愿了,呵呵呵!
朱員外心里一喜,笑得見牙不見眼。舔了舔肥厚的唇方要開口,忽然樓上傳來一通“噼里啪啦”聲,似是誰家打碎了花瓶罐子。
秦媽媽聽這聲兒是從綠鶯房里傳出來的,心里咯噔一聲,自個兒與朱員外的話她怎么聽到的?往上瞅了眼二樓的扶欄,難道她方才便一直盯著自個兒?哼,腦瓜兒倒挺靈光的,好個精怪轉世的。
安撫好朱員外,秦媽媽轉身上了樓。
樓里最好的幾間上房,綠鶯住著一間。屋子布置的甚是華麗旖旎,床上掛的是水粉蘇綢帳子,案上擺的一溜精貴物件兒,與朱門后院的貴族千金閨房相比毫不遜色。在這上頭秦媽媽自來不吝嗇,都是死物,擺在哪里不是擺?又不像吃食,吃了便沒了。提了姑娘的身價,賣身銀子還能少了?
可是瞅瞅,這如今都成甚么樣了?!
屋里早點起了油燈,地上那碎片被燭火一照,泛著亮澄澄的金光。
秦媽媽眼一瞪,這、這不是原本擺在梳妝臺上的金漆琉璃鏡么?
天爺祖宗誒......這可不是小商販手里的便宜物啊,這不是割老娘的肉嘛?!這比割心挖肝還疼!
到底還指望這搖錢樹,得敬著不是?秦媽媽生生將悶氣憋回去。怕扎腳,踮著金蓮貼著墻邊走。待近了前,她不動聲色問道:“女兒啊,誰惹你了?為娘的替你做主!”
綠鶯早哭腫了眼,委屈道:“媽媽明明答應我的,怎么能反悔呢?”想到樓下那瘟神以往造的孽,她渾身發冷:“再說那朱員外一身齷齪手段,伺候了他,女兒哪還有命在?”
聞言,秦媽媽嘿嘿干笑幾聲,接著又一臉語重心長道:“娘的女兒啊,入了娼門還想脫身?早晚不得走這一步?那朱老爺對你甚是看重,你還不偷著樂?換作旁的客人,指不定對你的憐惜還沒他五成多呢!鳖D了頓,轉了轉眼珠,她一臉憤憤:“甚么齷齪手段啊,都是坊間碎嘴的丫鬟婆子謠傳,女兒你莫聽她們胡吣!”
綠鶯一滯,抬起頭,一臉不敢置信,“媽媽啊,他的惡名全汴京誰人不知。就算外人的話我不信,可咱們樓里的軟玉姑娘,伺候了那人之后,不及三日便死了啊。我還為她燒過紙錢啊!你還要哄騙我么?”
秦媽媽閑閑地抱著臂,一臉不以為然,笑說道:“你就不能盼著點好?非想那死不死的,不是還有沒死的么?”
沒死?呵,是啊,沒死的也有。燕喬姑娘,倆月過去了,惡露不止,十七的年紀看著跟三十似的,不過是熬日子罷了,這年也不知能不能過得去。
她抬起一雙手伸到媽媽跟前,那白嫩嫩的手指上滿是細口血痕,觸目驚心,“這一年來,我為了替媽媽多賺銀兩,琵琶弦彈斷了不知幾根,手指頭日日添新傷。”她搖搖頭,眼眶含淚,嗚咽道:“這些我從未跟媽媽抱怨過,可媽媽明明答應我了呀、明明答應了呀。我旁的不求,就算不吃、不睡,琵琶彈到手指頭爛掉,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的。我只求這輩子能清清白白的,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走。媽媽,你就成全女兒罷,女兒求你了呀,嗚嗚嗚......”說完,她跪地磕起頭來,那頭磕得狠,砰砰作響,沉悶余音在屋里縈繞不絕。
秦媽媽冷眼打量,樂意磕便磕罷,她當聽響了。將腦門子磕青了也不怕,門簾子梳得寬些便是了。
待綠鶯磕了須臾,眼冒金星、頭昏欲嘔時,她才撫掌大笑,嗤之以鼻道:“你是把我們香月樓當善堂了?入了樓的姑娘,個個都賣藝不賣身,讓媽媽去喝風兒?”將笑一收,板著臉道:“莫要異想天開了!還彈一輩子琵琶?你想彈可沒人樂意聽,人老珠黃了,你彈棉花去罷!”
既然撕破臉,秦媽媽索性噴著唾沫星子罵了個痛快:“你個殺千刀的小蹄子,來了青樓還做張做致扮清高。我呸!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活該這輩子被千人騎萬人枕!”
綠鶯睜著淚水糊濕的眼,直直盯著她,嘴抿得緊緊,手使勁兒攥著衣襟。
怎么,想咬我?秦媽媽不屑一笑,借你十個膽子也不敢!想當初將這賤蹄子買回來也是心血來潮。汴京一直以纖細為美,去年在大同府初見這豐乳肥臀的綠鶯,她一時覺得新奇。待聽那大同府老鴇說這綠鶯,乃是從小坐水缸而練成的極品后,她才將這小蹄子買下來。
哼,甚么水缸醬缸的,再練就了一身好本事,派不上用場也是白扯!
“耽擱這般久,那朱老爺也定是不在了。罷了,都是你自己作的!鼻貗寢屖Я四托模环餍洌痈吲R下道:“你且準備著罷,這幾日不管是朱員外還是旁的大手筆的來,你可莫要說不答應!鳖D了頓,眼里閃過一絲陰毒,咧嘴笑道:“否則大不了老娘不賺你那梳籠銀子,讓樓里小廝們好好伺候伺候你。哼,到那時,你死了就當老娘倒霉。你若賤命還在,仍得給老娘老實接客!”
正要轉身時,不防綠鶯猛地起身,兩步走到八仙桌前。她一把抓起上頭的青瓷香爐,高舉過頭頂,轉過身朝秦媽媽猛撲過來,嘴里嘶聲喊道:“你這些年逼良為娼,今兒還這般逼我。哼,你不讓我好活,我也不讓你如意!我們今兒便同歸于盡,我也算為民除害了!”
秦媽媽臉一白,驚在當場,瞧她眼底猩紅,一步一步朝自個兒走來,仿佛催命閻羅一般,耳里亦仿佛想起了一輪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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