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同窗
淑娘整理了思路仔細分說:“我看書生卻有不同。但凡家境優渥的,無論本人是否有上進之心,家中親人是否有敦促上進之意,都不會為了科舉連累家中父老妻小生活困頓,科舉一生也不會加重親人負擔,自然可以隨心所欲些;至于那家境貧寒的,卻有許多窘迫之況了。多少寒士是踩著親眷的血汗才能踏上金鑾殿的?”
施禹水奇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寒士一旦入仕,父母妻小俱可隨之享用,既如此,于寒士發達之前辛苦些也值得呀。”淑娘看他一眼道:“倘若寒士一生不能中舉呢?倘若寒士中舉時父母妻小已然勞累到性命不久呢?我卻不信你書院中同窗里就沒有一個是靠著母親妻子針線縫補供養讀書的。”施禹水默然,他認識的同窗里,還真有這樣的,而且不止一位。
他搖搖頭道:“我那幾位同窗雖家境貧寒,不得不以高堂及娘子的針線幫補生活,然學習刻苦,不會始終默默無聞。倒有一位王書生,家中亦是一貧如洗,好容易到縣學讀書,卻不肯好生念書,整日跟在蔣兄身后鉆營,倒似蔣兄的跟班,我雖當面不言,心中卻鄙他為人,再不肯深交的。”
淑娘沉默一陣,問道:“聽你話里的意思,你這位姓王的同窗一直都跟著另一位同窗?”
施禹水點頭道:“自然,我入縣學后便與他二人同班就讀,不出幾個月蔣兄豪富名聲便傳揚開來,王書生立刻便跟前跟后了,到如今也有好幾年的功夫了。”
淑娘追問:“你說這王書生不好生讀書,想必學業上與蔣書生拉開差距了?”施禹水驀然一驚:“不,并非如此,王兄實則一直與蔣兄形影不離的。娘子如何想到此處?”淑娘微笑:“看來郎君也想到了?”
施禹水點點頭,起身在房內來回轉圈,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驀地停在淑娘跟前,道:“娘子且說你的看法,我二人印證一下。”淑娘點頭道:“這王書生家貧,卻能到縣學讀書,自然不會是蠢頓不堪的人。同窗好友本來關系親近,只要占了同窗的名,以后便會有些香火情份。王書生已有了這層關系,卻要自降身份去做他人眼中的跟班,自然不會毫無所得。歷來大戶之家都有打賞下人的慣例,王書生跟著蔣書生,只怕得了不少實惠,可解家中困頓之況。”
施禹水道:“娘子所說俱是事實。我曾親見蔣兄隨手買的吃食玩物乃至筆墨紙硯,都會分予王兄。如此看來,王兄并非我以前所以為的趨炎附勢之小人。”暗自打算過幾日探一探王書生的家世。
淑娘忽然又想起今日已是十八,哥哥娶妻的日期訂在二十六,便問丈夫道:“郎君看哪天把地契送過去給爹合適?”施禹水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原來說過的話:“既是要送個釵兒給嫂子,不如大禮之后滿月會親時送過去,我也可打發人到官府里把紅契辦好。”淑娘問道:“紅契是什么?我手中不是有地契嗎?”
施禹水道:“娘子不知,百姓手中有了田地若遇到周轉,常有人互相交接了便罷,不經官府,手中的地契喚作白契。經了官府的都蓋有紅戳,喚作紅契。紅契若丟了,官府里有備案,可以補辦回來。白契丟了不能補,田地姓甚名誰就不得而知了。娘子你的嫁田被人私下買賣,手中又只是白契,找不回來原有的田地了。如今把這十畝中等旱田辦紅契,也可更安心些。”
淑娘嘆氣道:“你是做過縣令的,這些事情你最熟,我卻一絲兒也不懂。”施禹水笑道:“一縣之長要管理一地的事務,刑名農政治安樣樣都要照顧周到,都是養幾個幕僚一起做事才照管得過來。至于娘子之見識不止是女子中少有,有時便連我都不曾想到過。”
淑娘略略臉紅道:“郎君過獎了。”施禹水見娘子臉紅便又湊近前來甜言蜜語動手動腳,淑娘想起在庵里高氏的話便皺眉道:“郎君,今日我與婆婆一起去慈姑庵拜菩薩,婆婆說我當日已立誓要守孝,便須守足了九個月。”施禹水怔住,無精打采地說:“既然如此,還是早些安歇吧。明日我打發人去官府辦紅契。”兩人洗漱了睡下,不約而同地祈禱這幾個月盡快過去。
第二天施禹水出門去書院前拿了地契尋了自己所知的一個經紀,托他到縣衙辦成紅契,主家就寫自己岳父的姓名吳柳。書院散學后恰好蔣書生幾人又來約他一起去瓦舍聽曲兒,施禹水便想起自己要探探王書生,便建議道:“每次都去同一家聽曲兒,雖然是行首,聽來聽去不也就那么幾支曲子?不如今日我來做東換一家聽點兒新鮮的?”蔣書生便笑道:“彥成兄即有此意,小弟自當聽從。”蔣書生出手大方,施禹水成績最優,幾人之中常常做主的便是他二人,見兩人都同意了,眾人便都道好。
來到西街時,見常去的那家今日仍是門庭若市,斜對面的一家倒是門可羅雀,施禹水道:“不如就這家?客人不多,咱們幾人今日多叫幾個粉頭換些花樣來聽?”眾人都應了,來到這家門前,卻見其門前牌匾換了一塊,上書“西游記”三個大字。施禹水便道:“莫不是新曲子?看來咱們一時興起來對了。”果真門子領進院子介紹道:“近日京中欄里有個小姐大才,寫了一篇傳奇文章,發予各處傳唱,本縣里就我家應了排這大戲,今日第一日演呢。幾位來的巧。”
蔣書生笑道:“你這人不老實,你家既排了大戲今日演出,怎地還是對家人多?”門子果然苦悶道:“幾位官人不知實情,欄里一向都是小姐兒們爭艷,今日這大戲卻要年小輕便利索的為主,那年紀十七八的都只能裝扮了在后面站,哪個小姐肯做這等事?因此客人不肯看……”幾人便有了興趣道:“竟如此別出心裁,這般少客人你家都敢演,看來這大戲當真不俗。”蔣書生大方道:“既這樣,我等今日便看這出新戲吧。若果真好看,少不得替你家宣揚宣揚。”
門子便引幾人到一處勾欄前排坐下,高筑的樓臺其上一處兩層樓閣,三面合圍,正對座位這面用大幕遮著。幾人環顧四周,除了他們這一群六七個人之外,只有幾處散著兩三個人,加起來也只有十多個人。李立便問道:“上當了不成?才十幾個客人,誰家肯開大戲來看?”施禹水道:“略等等。”不一會兒瓦舍伙計前來送茶水點心,蔣書生拉住他問道:“幾時開演?”那伙計老老實實回道:“院主說了,酉初二刻開始,約莫戌正二刻結束。不管有幾個人看,都是這個時辰開始。客人倘餓了時,我們自有點心送來充饑的。”
李立不安道:“我如今住在城外會通寺,要晚歸兩個時辰恐怕家母擔心,不如我今日還是告辭吧。”蔣書生拉住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打發人去說一聲不就行了。”說著便要打發自己書童去送信,施禹水止住道:“只怕李家舅母不認識你,不如這樣,你去我家走一遭,告訴一聲我今日晚歸,順道請我家那兩個仆從到寺里送個信兒,就說我收留表弟住一晚。”李立這才應下了。蔣書生又道:“既然這樣,索性你再到王兄家中送個信兒,免得王兄老母妻子擔心。再回家請祖父母還有爹娘一起來看戲。”書童應了便走。王書生對蔣書生道謝,蔣書生擺手道:“我知王兄之意,些許小事不必掛心。”又對另一位張書生道:“張兄自有從人,小弟便不代勞了。”那張書生笑道:“蔣兄何必打趣,蔣兄莫非不知小弟家中并無親人等候?”幾人便都笑起來。
蔣書生又笑問施禹水道:“原來彥成兄與李兄是親戚?怪道彥成兄每每都要帶著李兄一起。”施禹水道:“蔣兄不知,李兄是愚弟內人舅家表親。”李立亦在一旁點頭。
不久王大拎著一個包袱跑來,對施禹水道:“小的兄弟去會通寺送信兒了。娘子說官人剛病好,如今天已漸漸涼了,怕官人一時不妨再著涼,叫我送兩件披風過來。”施禹水道:“回去與娘子說不必擔心。”王大方告辭了回去。眾人紛紛贊施禹水娘子賢惠體貼。
很快到了酉初二刻,幕布徐徐拉開,只見戲臺上一片空空曠曠擺著一塊巨石,巨石背后乃是一副巨大的幕布,幕布上繪有一輪紅日下海浪翻滾。繪有太陽的部分逐漸西移,這時才看出原來幕布乃是上下兩塊分開的。不久太陽完全消失,一牙新月冉冉升起,月光皎皎配著下層的海浪翻滾。然后上層的幕布便不停地移動起來,只見那太陽一時高舉一時低懸,月亮一時缺一時圓。正當眾人眼花繚亂之時,戲臺后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幕布前的巨石崩裂,一只猴子跳了出來。
恰好此時蔣書生的家人亦來到此處,看見了猴子從石中跳出的情景,不禁驚叫一聲。蔣書生幾人被驚到,連忙請幾人坐下,一邊書童又悄悄遞給王書生一個舊包袱低聲道:“官人的娘子托小的帶件衣服,并要小的轉告官人別忘了添衣。”施禹水聽見,轉頭去看時,見那王書生鄭重接過包袱,對書童道了謝,隨即將包袱置于腿上雙手按住,偶爾輕輕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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