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猶豫
蘇一接了濕巾子,疊了兩三層兒往臉上擦,“這個時候上門說親,是奔人呢還是奔銀子呢?往前不見他們樂意,一個比一個嫌我兇悍,又說是沒娘教養的,合該是個一輩子嫁不出去的主兒。壹看書 ·這會兒怎么,倒上趕著要了。”
蘇太公站在她旁邊兒候著她擦臉,難為伺候她這么一回,嘴上說:“這會兒還有銀子讓人奔,往后連銀子也沒有了,可怎么辦?便是借著這陣風,嫁了出去才好。你今年也十八了,再嫁不出去,明年十九了。拖到二十,就當真嫁不掉了。咱們鐮刀灣沒有老姑娘,你若剩下了,就你獨一個。你便可憐你爺爺,也出去相上幾回。挑著看,選個合眼緣的。回頭叫他上門提親,就把婚事定下,我便是閉眼也安了。”
說著又伸手接了她擦完臉的巾櫛子,彎腰放進臉盆里涮了涮擰干,再遞給她。蘇一捏著濕巾子還想駁什么,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話兒來。確也是這個道理,這會兒有銀子叫人奔著她還不去相,往后沒了銀子更沒人愿意娶她。拖成了老姑娘,她嘴硬說陪蘇太公一輩子也甚好,但總歸旁人要說閑話,叫他爺爺成日天的受不住。
她把濕巾子蓋在臉上,深井下生出來的水本就涼,在這春日的清晨就更激人醒腦子。偏她還犯起渾來了,忽又想起昨兒個在山上抱了人家王爺,臉上驀地燙了燙。心里生出些春意微濃的醉意,這就要不得了,忙地胡亂擦了擦臉,來應蘇太公的話,“您叫那媒婆約個時間地點吧,到時我去就是了。”
心里想著,罷了,相就相吧,說不準就相著個對眼的呢?
蘇太公聽下這話甚為滿意,彎腰拎了剩下的半桶井水,往正堂里自己伺候洗牙擦臉去。他活了大半輩子,到了這白髯花發的年紀,早沒了什么求的。這會子唯一心里常惦念放不下的,便是她這親孫女兒的婚事。倘或她真就這么嫁不出去了,哪一日他再伸腿直瞪眼走了,叫她一個人怎么過活?一輩子凄苦,那是瞧得見的。
蘇一卻是無所謂有沒有人陪著,常掛嘴里說的,孤身一人就不能活了么?她便一輩子仗著手藝,專了心地給人做首飾,也壞不到哪里去。只是她爺爺老了,越發著急她的婚事,她自個兒就不能還晾著。即便是為了叫她爺爺安心,也該張羅起這事兒。心里想著也不知媒婆都給她說什么樣的人,但不管是什么樣的人,自然與王爺是沒得比的。
可怎么又想起王爺了呢?她抬手使勁拍腦門子,自己訓自己——可真是魔怔了!
他那樣兒的人,便是年一回冬一回地拿出來在心里溜一圈都是罪過,別說這么會子就想兩遍了。她深吸長吐了好幾口氣,方才安下心來,與蘇太公打了招呼往鋪子上去。走到白橋上攀橋墩子折枝柳條兒,甩在手里把玩。
因她傷了手,活兒是沒法干的,便只在鋪子里招呼客人。陶師傅這會兒忒好說話,想來陶小祝也沒在他面前兒提說她得罪了王爺的事兒。便是踢開與王爺生分不生分這話不提,她還是有自個兒用處的,能接了成批的姑娘在那聊王爺。雖說這事兒做得有些昧良心,這不明擺著是靠人王爺的聲名拉生意么,但確也算是個本事了。
能賺錢不就是本事么?能賺錢就能得人高看兩眼。
只是這會兒再提起王爺來,與之前的心境又大不一樣。頭先替他散播好名聲,那是帶著無比大的敬畏心理,滿心里覺得王爺是個圣人。這會兒呢,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里頭。不能往細了想,往細了想就該摳自己腦門心兒。因常要拍自個兒腦門子醒神,一下兩下的不手軟。
這一日下來,便就拍了五下不止,呼得腦門兒一陣一陣地發紅。叫陶小祝瞧見了,一面端了鋪子前的小桌小杌往鋪子里擱,一面問她,“發的什么癔癥?要把自個兒腦門呼腫還是怎么?”
“也沒什么。”蘇一軟著骨頭往柜臺上靠,這會兒沒客人上門,但歇一會兒。眼瞧著就這么過了大半日,心思還是不寧不穩。越發的沒出息了,這才多大點的事情,總要忍不住往心里擱。
陶小祝也不追問她到底為的什么,擱下東西到后頭洗了洗手,來跟蘇一打招呼,“我出去一會兒,三五刻也就回來了。鋪子留你一人看著,你留心些。旁的不怕,就怕那些手腳不干凈的,摸了東西去。咱們這不比別處,但凡少個一兩件兒,都是要銀子堆的。”
蘇一明白,沖他應聲是,“你快去快回吧,待會來了客人我也忙不過來。師父往李大官人家去了,向來與他最是投機,不閑說個把時辰是回不來的。若再是添個小酒小菜的,喝上小半日也是能的。”
“我省得。”陶小祝晾干了手出鋪子。
蘇一也沒那心思往他身上擱,不知他干什么去了,也想不起問他去。誰一日里還沒幾件兒私事呢,沒有樁樁件件兒與她說的道理。但交代了時辰,她心里有個明白,也就成了。
鋪子里冷清下來,蘇一無事可做,自去拎了茶吊子到后頭添水,再到前頭來煮茶。這烹茶吃茶的閑雅事兒,都是跟陶師傅學的。別看他是個手藝匠人,背著手穿大褂兒來來去去像個誰家的太老爺,風雅起來卻也是個行家。他說茶圣是陸羽,較真兒起來應是個茶癡,不但遍嘗了各地名茶,還著有《茶經》一書。
蘇一不懂這些個,陶師傅還要拿了《茶經》與她看。她便笑了,說:“師父您這是抬舉我,我才識得多少字兒,眼面前兒的那些不成問題,吃的喝的用的,咱鋪子的首飾我都寫得出來,看看話本子也成,叫我看這些個,就是難為了。”
因也沒再細揪這些個,只通了些烹茶煮茶吃茶的門道。是以平常才會去片子坊小憩,口頭上與人打客套,也愛拿“片子坊吃茶”說事兒。但她這只是表面兒功夫,叫她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那就不成。之于白茶、黑茶、綠茶、紅茶、毛尖兒之類,她也說不出門門道道兒來。
這會兒自己煮了茶吃,坐在交椅上做樣子。但吃了兩杯,又發起怔來了,伸手摸進繡袋里。香囊自然是沒丟,還隨身兒帶著。她又在心里琢磨,要不鼓上些勇氣將東西給人送去吧,把要說的話兒挨著順序說一遍,那些要給人當牛做馬伺候一輩子的話就不說了,余下的甭管人愛聽不愛聽。王爺怎么想怎么看,也都不管了,盡了自己的心意就是。他要是見也不樂意見自個兒了,那便留給小白,偷了空兒將東西轉給他,帶表達她的感激之情。若是見了,就是最后一面兒,她便多瞧瞧王爺,刻個形象下來,在心里留個念想,往后就再不提了。
想得入神,叫陶小祝回來一聲“又發什么怔?!”驚得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她晃了一下腦袋兒,瞧向陶小祝,“師哥你回來了,我才剛煮了茶,坐下吃兩盅。”說著拎了茶吊子給他燙杯,斟滿了端去他面前兒。
陶小祝轉身打了下短擺袍面兒,在交椅上坐下,接下她的茶杯往嘴邊兒送,“你今兒是怎么了?三魂丟了倆,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的,跟你師哥說說。”
王爺的事兒能與他說么?少不得又要變了性情來酸她,指著她眉心兒叫囂沒出息,說她不該還犯賤攀人高枝兒。因道了句“真沒什么”,起身去自己小桌邊兒。但走了兩步,又回身兒,軟聲兒問一句:“師哥若是心里總想著一人,見她不見?”
陶小祝聽了這話嘿嘿,擱下茶杯來,“你這是心尖兒上有人了,人卻不知你的用意,自個兒在這發憨呢!”
蘇一白他一眼,往桌邊兒上坐了,“我是拿你當自己人才說呢,這會兒便罷了,你也別出聲兒了。”
陶小祝卻不依,起了身往她面前兒去,“與師哥說說,誰這么倒霉,叫你瞧上了?真的成了親,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那人準沒日子過。想來也不敢應承你這事兒,你才在這里犯愁呢。”
蘇一吊了一氣白眼兒,到底是一腳把他踢開了。他偏栽了個跟頭才說:“想見就去見,有什么了不得的。成與不成,旁的且往后說。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氣大了些。”
蘇一仍是沖他翻白眼兒,心里想著,要不就依他說的,上府上見這一面去。這般一直思想到晚間歇了鋪子,也沒下了決心。然去與不去,不過就在一念決定之間。
心里沒下了秤砣,腿上倒是不聽使喚,直抄了小道兒往王府那處去了。偏在還離百八十米時,又走不動了。蘇一遠遠地躲在王府正前的一小巷里貓著,在那猶猶豫豫。直猶豫到暮色沉下,四周蒙上黑來。府里的小廝出來點起府前挑著的兩盞西瓜燈,醞紅了一截道兒。有些馬車行人三兩地過去,這會兒便顯得甚為冷清。
蘇一打不好主意,低頭瞧見旁側墻根下生出的長瓣兒小黃花,便伸手折了一朵,在那揪花瓣兒——
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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