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之下，是伊甸園之外那號稱地獄的世界。莉莉絲一路向西，絲毫不敢停留。那里是死海所在，是暗黑生物聚集之處，也是天使們最不愿接近的地方。

　　地獄是如此之大，莉莉絲只能根據太陽來判斷方向，沒日沒夜地趕路。

　　這里并不完全是荒涼的，也有溫暖的陽光，清澈的水源，茂密的植被和各種動物。在開始的兩天里，莉莉絲甚至沒發覺它與伊甸園有什么區別。

　　但在第三天的夜里，她遭遇了毒蛇的襲擊。這種冰冷奸詐的生物最擅長埋伏與偷襲，用它們尖銳的毒牙咬住獵物，之后只需要等待它們死亡。

　　莉莉絲從不曾見過這種沒有腳的生物。她只是想休息一會兒，卻在入睡后沒多久后就被咬醒，疼痛甚至不容許她回憶一下方才不怎么美妙的夢境。

　　那條蛇也沒有見過這種生物，只知道這是個難得的大獵物，并且散發著溺人的香味。

　　殺生這樣的概念莉莉絲根本沒有過，只懊惱地看了一下被咬出的傷口，然后驅趕那條蛇。這明顯不是魔法生物，只是普通的動物，想來是不需要用到魔法的。

　　毒蛇吐著信子盤桓著不肯離開，卻驚訝地發現這生物沒有像其他獵物那樣迅速麻痹死亡。

　　莉莉絲終于感覺到了不對，她的身體開始發冷，手腳變得僵硬，腦袋昏沉。她強行站立起來，用治愈魔法來為自己治療，神圣的光輝讓暗夜中其余覬覦她的生物紛紛而逃。

　　毒蛇終也是悻悻地離開，而莉莉絲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蛇毒并沒有對莉莉絲造成很大的傷害，卻也讓她防備了起來。警惕地熬過了夜晚，她開始繼續上路，并且打算不再停留。

　　之后幾天事情不再順利。襲擊她的生物越來越多，其中已經漸漸出現了暗黑的魔法生物。莉莉絲魔法天賦極高，雖然學習時間很短，對付這些還是綽綽有余。但她的身體正在迅速地衰弱下來，人類的脆弱在這個時候顯露無疑。

　　她需要干凈的水，可以食用的果實和充足的睡眠。可除了水她可以用魔法凝聚外，食物和睡眠卻都沒有辦法解決。從來沒有感受過饑餓的莉莉絲幾乎被這種陌生的感覺壓垮。她的天真被惡劣的環境不斷消磨，輕易逃脫出來的驕傲并沒有持續多久，她的自信幾乎消失殆盡。

　　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努力回想艾爾來汲取一些溫暖，好讓自己打起精神。

　　衰弱的身體讓她的魔力急速消耗，第七日的傍晚，當她終于到達死海邊境的時候，有一支天使小隊發現了她。

　　那是一支有著三位天使的小隊，他們被派遣到死海周圍進行搜尋。

　　“這是人類嗎？”三位年輕的天使在這之前并沒有見過人類，這時候其中一位對著另外兩位道，“她看起來就像是沒翅膀的天使一樣。”

　　“是的，一定是她。”另外一位天使自信滿滿地斷言，“我在醫療班的時候有聽拉斐爾大人提到過，就是她沒錯。”

　　“可是她看起來并不漂亮啊，”最后一位天使接腔道：“唔，起碼沒有想象中那么美麗。”

　　三位天使面容美麗而稚氣，神情似乎帶著天使特有的溫和。他們從容地對著話，聲音清脆愉悅，像是嬉戲一般高高在上的繞著莉莉絲盤旋飛行。

　　人類少女此刻異常的狼狽，原本干凈整潔的白衣已經破爛不堪，素來愛干凈的她渾身泥濘，一頭亞麻色的柔順長發雜亂糾結，一身的傷口，泥水混著血液凝結，美麗的臉龐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她不敢抬頭去看那些優雅純潔的生物，絕望在心中慢慢滋生，只能慌不擇路的逃竄。

　　“你們看啊，她還在跑。”其中一只天使叫了起來。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呢，父神無所不能。”另外一只天使也叫了起來。

　　“但她從天界逃出來了呢，在七天之前。”最后一位天使反駁他。

　　“對對，她呼喚了父□□諱。”他們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

　　“所以我們需要先讓她開不了口。”其中一只提著意見。

　　“可我覺得或許沒有必要，她要是還能呼喊父□□字現在就不用逃跑了。”天使們毫不避諱地大聲交談。

　　莉莉絲心中的恐懼不斷擴大。她確實無法在短時間內再次呼喚父□□諱，那名字對天使有著可怕的約束力，其本質相當于一個威力巨大的咒語，每用一次就會消耗大量的魔力。

　　她聽著天使們的談話，心有不甘地繼續朝著死海的方向移動。

　　“既然這樣，那我們為什么不快點抓住她呢？”第一位開口的天使提議。

　　“好的，讓我們來抓住她，父神一定會給我們巨大的嘉賞。”另一位連忙附和。

　　“比加百列大人所受的懲罰更加巨大！”

　　莉莉絲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她的前面是一道懸崖，那下面就是紅得仿佛鮮血卻寒冷得像是冰窟的死海。她身后追著三位天使，他們的談話清楚地進入了她的耳中。

　　“你們看，她停下來了。”

　　“是的，前面是懸崖，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算是天使長也沒把握能飛越死海。”

　　“我們快點兒下去。”

　　三位天使齊整地降落在她身后。

　　“人類，你必須跟我們回去。”那位總是最先開口的天使以命令的口吻道，“父神非常生氣。”

　　“是的是的，副君也是，拉斐爾大人也是，所有的天使都很生氣，你必須跟我們回去。”第二位連忙附和。

　　“還有我最敬愛的加百列大人，他因為你遭受了最可怕的懲罰，你必須回去。”

　　莉莉絲琥珀色的瞳仁黯淡得像是失去了以往的光澤，唯一不變的是那其中的堅定。她望著面前廣闊無垠的紅色死海，神情平靜。

　　“艾爾，”她緩慢地、略顯艱難地澀聲問道，“我是說，加百列大人，他怎么樣了？”

　　一直是最后開口的那位天使顯然十分激動，第一次搶先回答。“父神在上。人類，你真應該向加百列大人道歉，因為你他可是遭受了巨大的苦難。”

　　“沒有錯，加百列大人現在還在禁閉室。”被搶了先的那位天使不甘落后。

　　“那真是太可怕了。”剩下的天使進行了總結，“所以你必須跟我們回去。向父神，副君，還有加百列大人道歉。”

　　“可我不想回去。”莉莉絲向懸崖邊走了一步，內心因知道了艾爾受罰而難以平靜。但她仍舊不想被抓回去，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天吶，她在說什么。”終于搶回第一發言權的天使不可置信地道：“她拒絕回天界，難道要待在這里嗎？”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竟然不愿意回去，難道她沒聽懂我們剛才的話嗎？”

　　“人類，你在地獄里根本無法生存。”

　　“是的，你會被黑暗吞噬。”

　　“沒錯，你會被父神拋棄。”

　　“對的，你會被污穢侵染。”

　　三位天使一唱一和，最后異口同聲道：“那就是墮落，而墮落的終點是自取滅亡。”

　　莉莉絲轉身望著他們，臉上沒有絲毫動搖。她這幾天已然體會到了這里與伊甸園巨大的差別，也明白自己面前是怎樣一條艱辛的、甚至看不到未來的道路，就像此刻她身后的萬丈深淵。

　　“你看你是多么的狼狽，伊甸園是那樣美好的地方，為何要留在紅海。”

　　“你的配偶還在伊甸園之中，你拋棄了他也拋棄了自己的責任。”

　　“天界最溫和的加百列大人精心將你照料，而你就是這樣回報他。”

　　“所以莉莉絲，你必須要跟我們回去。”他們一句一句地責問逼迫，神情不再溫和，充滿了肅穆與冰冷，最后又是齊聲說道。

　　“不。”莉莉絲搖頭，向后退去。

　　“她說不！”一位天使驚叫。

　　“我們在白費口舌。”另一位搖著頭，語氣充滿了失望。

　　“她或許已經墮落了，不然誰會喜愛地獄勝過天堂呢？”最后一位的神情透露了些許的憐憫。

　　“但即使這樣我們也要將她帶回去，萬能的父神一定能拯救她。”

　　“或者懲罰！”

　　“人類需要嘗嘗教訓。”

　　莉莉絲突然笑了一下，又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懸崖邊緣。

　　“不，親愛的天使們，我不會跟你們回去。誰也無法左右我的思想，誰也無法束縛□□，誰也無法逼迫我做不愿意的事，你們不能……父神也不能。”

　　三位天使被她可怕的言論弄得大驚失色。

　　“父神在上，請原諒這位低賤人類的話語！”

　　“她一定已經被邪靈侵染了。”

　　“人類，你會因為你現在的話語受到詛咒，你和你的子孫將因此遭受折磨。”

　　“褻瀆父神的大罪。”

　　“懺悔一千萬年也無法洗刷的罪孽。”

　　“每日死去一百個子孫也不為過的罪惡。”

　　莉莉絲站在那里，嬌小的身體在懸崖猛烈的風中顯得那般單薄，搖搖欲墜。

　　“如果能有那么一天，”她的神情從容，語調柔和，“我會讓你們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罪孽。”

　　她向后倒去，在天使們的驚叫中，如同一只殘缺的蝴蝶，墜入了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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