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三

　　那么一把長刀能隨身帶著？早被遲衡藏好了。還好梁千烈沒計較，他看中了鐘序的機靈，見遲衡膽子又大身手也快，是兩個可塑之才，便將兩人留在旁邊吃午飯。

　　遲衡食不知味，啃著窩窩頭，湊近鐘序：“他真的很厲害？”

　　鐘序使勁點了點頭：“我都看見了，梁校尉騎在馬上，掄起了那什么流星錘就把一頭特壯實的牛給砸死，可快可準了。咱們跟著他，準沒有錯！”

　　“在哪里看見的？你的腿沒事了？”遲衡終于想起了這茬，質疑地挑了鐘序幾眼。

　　鐘序腦袋一縮反咬一口：“還不是你整天讓我呆著，要不早好了！”

　　“我爹就是因為扭傷了腰沒好好休息，最后風鉆到骨頭里受寒去世了。大夫都說他要是歇好了，再活一百歲都沒問題。”

　　“大夫肯定胡說，扭傷能讓人去世啊？”鐘序一吐舌頭，把遲衡的腰一摟，“別生氣了，逗你玩呢！待會兒梁校尉還掄那個流星錘，你要是覺得信不過，咱們混了這頓飯就走唄。還有，你猜梁校尉多大了？”

　　“三十多？”

　　“二十三！他們都才二十多歲，跟著顏王打了好幾個州了，走了幾萬里路，翻過的山游過的河不知有多少！”鐘序信口開河，毫不掩飾心中的羨慕向往。

　　遲衡睜大了眼睛，左昭也就罷了，左右是個二十來歲的白面書生；梁千烈身形高大，肌膚黝黑，蓄的是絡腮胡子，說他三十都有人信，想不到這么年輕，心底的敬佩添了幾分。

　　吃完飯，梁千烈有心要亮一亮絕活，找了個空曠的野地，讓那些報名從軍的人站一旁看著。

　　聽說領頭的要獻技，一時間看的人把路都堵實了。

　　鐘序拉著遲衡站到了最前頭，一個軍士牽出一匹馬來，那馬膘肥體壯，皮毛黑得發亮。梁千烈一身黑衣，飛身上馬，黑馬一聲長鳴，奮蹄向前，揚起灰塵無數，眨眼工夫連人帶馬消失在塵埃之中。

　　眾人不明所以，都伸長了脖子等著。

　　不多時一個黑點飛馳而回，黑衣如夜黑馬如電，直奔一棵老樹而去。馬上的梁千烈雙手一揚，鐵紅色的流星錘閃著紅光穿樹而去。眨眼功夫，他又猛然一收，流星錘穩穩落回他手中。與此同時聽得一聲巨響，只見那樹已生生地穿了一個洞，洞口極圓，就好比樹中心掏出來的一樣。

　　眾人又驚又喜大呼過癮。

　　梁千烈爽朗大笑，手執韁繩又跑了一圈，瞅準貼著地面有棵小草，不過三四寸高，那枝頭先發了一朵淡紅花。梁千烈兩腿一夾，黑馬昂揚向前，眼見離那草近了，梁千烈雙腿夾住馬背，忽然翻身倒下，半個身子都歪出了馬身。眾人驚得大叫。只見他長手一伸，輕輕松松地將那小花掠到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回馬身。

　　眾人又發出喝彩聲，遲衡也看得眼珠掉下來。

　　一招穿樹一招摘花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眾人紛紛折服，有個四五十歲的兵士還說：在戰場上生死不知多少回，也沒見過這樣出眾的人物。在一片贊揚聲中，梁千烈意氣奮發地翻身下馬，手中的花依舊盈盈可愛，不見一丁點傷痕。

　　鐘序羨慕地說：“連校尉都這么厲害，可想顏王有多厲害了！”

　　鐘序落難前是大家子弟，知道元奚國那些個森嚴的等級。

　　校尉統兵三千，上邊還有都尉、行軍總管、朗將、大將軍等等好幾層軍銜呢。

　　遲衡是一般人家出身，出生那年，皇帝剛就位。祖上有人做官做到大將軍，到遲父這一代早就沒落了。遲父是個迂腐秀才，逃亡時把祖傳的書都帶上了。除了迂腐，遲父還有些秀才的傲世情懷，帶著家眷逃進了深山，歸隱起來。

　　山高戰禍遠，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因極少見到外人，遲衡也就不諳世事，到了十二歲，只會跟著父親寫寫字，倒把那些極深奧的古書看了個遍。

　　十二歲那年遲父因病去世。

　　不出半年，遲母也病逝，將遲衡托付給了兩個家仆。兩個家仆將遲衡帶出山來，結果就遇上了一場亂戰，從此走散。

　　遲衡孤身一人，四處游蕩，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好幾次被差役匆匆抓上戰場，奈何時運不濟，他一上戰場，這戰一準輸，每次都死得只剩他一人，連投奔的地兒都沒有。

　　遇上了同樣家破人亡的鐘序后，日子過得更緊巴。

　　以前還能吃上飽飯，兩人搭一起，連吃的都撈不著。遲衡一琢磨，自己連刀都沒摸過，以前都是拿著鐵鍬鋤頭上的戰場。看這梁校尉身手這么好，又說會親自教大家刀槍劍法，應當跟以前是大不一樣。

　　除開這些，他還有一個私心：今天早晨遇上的紅衣人就讓自己學騎馬要殺敵，指不定他就是從軍的呢。

　　對啊，他那么好的箭法，肯定是！

　　遲衡轉頭對鐘序認真地說：“要是能騎馬，呆這里也挺好的。”

　　鐘序笑彎了眉：“就知道你會同意，我也是看了梁校尉的功夫這么俊才心動的！你竟然喜歡騎馬？沒聽你說過呀！你還喜歡什么呀？從什么時候喜歡的？”

　　見他越湊越近，遲衡臉都熱了：“……今早。”

　　借著取刀的時間，遲衡又跑去河邊找了一圈，終于找到了被自己誤傷的小孩，那孩子鼓著臉不理他。而“半路打劫”的男人本就受傷，沒法子才會搶遲衡的兔子。看著舊傷添新傷的一家人，遲衡便領著他們去了藏野豬的地方。一家子割了一條野豬腿就地烤著吃，個個興高采烈。

　　遲衡悄然離開，從傍晚走到了星辰漫天。

　　衙門府外，鐘序手執一桿□□一刺一挑地練著，又高興又抱怨：“老半天的你上哪里去了。”

　　遲衡抽出梁千烈的長刀。

　　鐘序拿著看了看，搖頭說：“我還是喜歡槍，使槍的時候離人遠，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我也不愛這種長刀，我喜歡大刀，很大很重的那種。”遲衡認真地說，“任何一種武器，用好了都很可怕。就像梁校尉的流星錘，我小時還玩過呢，繩子又軟，掄起來就砸腳，想不到能這么可怕。”老樹尚且如此，要是砸在身上，嘖嘖，一砸一條命。

　　“阿衡，你像使刀的人，狠得下心又有勁。”鐘序收了□□，“我明天就問梁校尉去，讓他教你刀法。對了，我剛才學了□□十八式呢。”

　　“這一會兒你就十八式？我要練刀，練一式就練透了。”

　　“你還想一招吃遍天下？”鐘序撇撇嘴自得地說，“人家也只練了一遍，誰叫我記性好，看過就沒法忘記啦。”

　　兩人并排坐在衙門府外的墻根下，鐘序跟軟骨頭一樣靠在遲衡身上。

　　“你可得練勤快點兒。”鐘序忽然聲音低了一低，“戰場上刀槍沒眼，胳膊腿兒說沒就沒了。你得好好活著，我也是。別叫我看見你死，我都看夠了。”他口無遮攔，說死也不忌諱，但那話聽著傷心。

　　遲衡捅了捅他的胳膊：“別總死不死的？我命硬，自己沒事，都把別人克死了。”

　　鐘序嗤的笑了：“我也命硬，要不全家怎么就活我一個？還不高興？是不是怪我腳好了還瞞著你？”

　　“還說呢！”遲衡掐住他的脖子，“好就好了干嘛不告訴我！”

　　鐘序就勢摟住了遲衡：“咱們哥倆好啊！你照顧我又怎么了！想當年，我還是被十幾號人伺候的公子哥呢，有些人想伺候都伺候不上！”

　　誰樂意伺候你！

　　遲衡把他的手使勁掰開：“進軍營了你可別像現在這樣，別人會誤會的。”

　　“誤會什么？還不讓抱人了？”

　　遲衡舌頭直打卷：“抱我是沒什么，你要是抱別人，別人指不定就會錯意了，我進過大軍營，那，那個，那種事，有些人……”

　　“什么這個那個的！”鐘序氣呼呼坐下，“我不懂。”

　　遲衡只得好聲好氣地勸他：“不懂就不懂。反正你要記住，跟我怎么樣都沒關系，別總跟別人摟來抱去。”

　　鐘序樂了：“這可你說的，欺負你就沒關系！”

　　黑檐下，石鼓旁，對月成四人。就是刺骨的冷風吹得緊，石墻也擋不住，鐘序很快就哆嗦起來，放手心取暖也暖不過來。遲衡便要回去，鐘序反而不肯，磨磨蹭蹭非要再聊會兒。一邊哆嗦一邊聊天。

　　“有什么話明天再說不行啊？”遲衡又摟肩又搓手。

　　“我剛才偷聽梁校尉和左昭的聊天來著，說要把你和百多人一起組成什么黑狼隊，把我單獨派給左昭打下手。明天就開始，咱們不定能天天見上。”

　　遲衡松了一口氣：“我說什么事，你跟著左昭最好，不用沖鋒陷陣去賣命，晚上還不耽誤練槍。”

　　鐘序失望的說：“我想著咱倆要在一起啊！”

　　遲衡拍了拍他的肩膀：“猛將身邊都要搭一個聰明的謀士，就像梁校尉旁邊要有一個左昭一樣，這樣咱倆才能長久搭伴啊！”

　　鐘序吸溜著鼻子說：“我也是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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