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梅花絡子
過了城門關口,便是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府衙處。道路的兩旁的屋宅商鋪鱗次櫛比,各地客商往來其中,還不乏些許胡商。位于東邊的觀云閣更是如瓊樓玉宇,高聳云端,夕陽光輝之下白墻紅瓦被鍍上了一層金光。
譚寶莉被巧蕙喚醒,撩開簾子一角看向外頭。
因著已是夕食時刻,好些食肆都派了小二站在店外攬客,這家做的是地道云州菜,那邊是蜀味,還有打著盛京美食招牌的,喧鬧聲伴隨著陣陣飯菜香味,確實比西州熱鬧許多。
路過一家糕點鋪子時,譚寶莉叫停馬車,打算下去買些點心蜜餞,作為見到黎封同僚時的手信。
這家糕點鋪子也算老字號了,店里客人不少,幾乎沒有落腳之處。巧蕙實在擔心自家姑娘被沖撞了,讓譚寶莉就在馬車上等著,自己下去采買。
深秋時節,糕點鋪子做的都是些應季的點心,桂花蒸糕、桂花千層糕、桂花棗泥山藥糕……甚至于那最常見的豌豆黃上都撒了一層馥郁的桂花干。
譚寶莉下了馬車站在店外遙遙地看了眼,便點了幾樣讓巧蕙去買,特地叮囑她一定要讓店家用攢盒裝了,莫扯個油紙包敷衍了事。
巧蕙應聲入店去,譚寶莉就閑閑地站在那里。她在馬車上待久了也覺得悶得慌,反正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索性就在馬車周圍隨意走走逛逛。
糕點鋪子旁邊有個絡子攤,是位包著畫布頭巾的少婦擺的。不大的攤子上依次擺開十多枚絡子,而那位少婦攤主還在裝有各色絲線的盒子里翻找著,似乎打算重新配色,再打一枚新絡子出來。
攤子上擺著的絡子里,有一只黛色的攢心梅花絡子,譚寶莉一眼就瞧中了它——這顏色用來配她那枚胭脂紅的貓兒墜子再好不過了。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拿起,卻和旁邊的另一只手觸碰在了一起。
那只手白皙且骨節分明,指腹上略帶著些薄繭,輕輕的觸在譚寶莉手背上,有些酥麻。
兩人很快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抱歉。”那人說了一句。
譚寶莉順著聲音抬頭看向他,發現這人端得是鳳表龍姿,一雙鳳眼珠黑睛亮,眉如匕首。倒讓她想起那句“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注)的詩詞來,一時竟有些愣住了。
“這位娘子?”那人見譚寶莉竟癡在那處,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娘子可是瞧上了這絡子?不若讓予娘子吧。”
譚寶莉聽到他笑,這才晃過神來,只覺得丟臉丟大了——哪有姑娘在街上看一位郎君看到癡楞的,這若傳出去她可還怎么做人!
如此想著,她倒是先羞紅了臉,只得故作鎮定穩著嗓子道:“妾不過隨意瞧瞧,還是郎君請吧。”
那郎君似覺得有趣,一副不肯放過她的樣子,打趣道:“在下看娘子很是喜歡這枚絡子,是想搭配何物呢?做扇墜兒?”
“一枚普通的玉墜兒罷了。”譚寶莉回道,“郎君呢?”
這話脫口而出,她才驚覺不適合,盯著人看到癡楞便罷了,她竟然還與對方攀談了起來!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已婚婦人……
“巧了,在下也想拿來配塊玉墜子,是羊脂玉的。”說著他眼珠一轉,伸手將譚寶莉的目光向攤位上引去,“娘子可否幫著在下挑一枚?”
“姑娘,姑娘!”譚寶莉剛想開口,就聽得身后傳來巧蘭的聲音,“姑娘到哪去了,讓奴婢好找。巧蕙已將事情辦妥了,姑娘咱們回去吧!”
巧蘭邊說邊把譚寶莉護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陌生男子,一副護犢子的樣子,生怕對方把她家姑娘給吃了。
譚寶莉在巧蘭背后朝男子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道了個別,便與巧蘭回到馬車上去了。
那男子也不氣惱,笑了笑準備轉身離開,卻不經意又掃到那枚絡子。
“郎君且買下吧,您與那位小娘子,緣分大著呢!”
攤子后頭的少婦笑著說道。
也不知是不是這句話聽起來格外舒心,霍言翔點了點頭,一旁候著的烏聽立刻上前掏出銀子遞給少婦,將絡子接了過去。
霍言翔將絡子拿在手里輕輕摩挲,絲絨線的質地光滑柔軟,好似方才觸碰到的柔荑。
而馬車里的譚寶莉,此刻卻懊惱不已。
她怎的會無緣無故同一名外男攀談起來,可論當時的情況,她總覺得那郎君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叫她一時間竟忘了恪守禮節。
在她懊惱的時候,馬車已行至云郡城府衙前。巧蘭拿了文書與路引上前說明是來尋黎封的,被門口的牙衛告知黎封已下值歸家去了,又給她們指了條路。
譚寶莉得知此事,只好親自下車謝過,又將方才買的手信點心與游歷時買的好酒拿出來一部分,讓牙衛分予在值的兄弟們,便上了馬車朝著黎封的府宅駛去。
黎封置辦的府宅在東市近旁,離城府衙門不算太遠。只是那處位置好地價高,四周皆是民宅,道路明顯比方才的主道窄了許多。臨近宅院時,前頭拐角處還有一輛馬車駛出,且行駛得飛快,兩方險些撞在一起。
“那人怎的這樣,若不是咱們車夫技術好避讓得快,怕是要撞在一起了呢!”巧蘭掀開門簾看著那輛馬車飛馳而去,留下一地塵土,忿忿道。
“許是有什么急事吧,左不過也沒發生事故,別管他了。”
“二姑娘總是愿意把人往好了想。”巧蘭見譚寶莉也不似生氣了的樣子,趕忙夸了一句。
“你以為咱們姑娘跟你似的,遇到豆子大的事情都能急眼呀?”巧蕙在旁打趣。
“姑娘!你看,巧慧姐姐又笑我!”
在主仆三人的小腦聲中,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巧蘭最先撩開簾子跳下車來,又拿了掛在車側的腳凳,才讓巧蕙扶著譚寶莉下車。
就在譚寶莉下車的空檔,那掛著“黎宅”牌匾的大門打開了,黎封與一名陌生男子見了她們,便迎了上來。
“你怎么來了?”黎封走到譚寶莉面前皺眉問道。
旁邊的護衛長聽不下去這話,一拳擂在黎封肩頭道:“你小子,得此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來探你,說的什么話!”
邊說著邊向譚寶莉行了一揖道:“在下云城護衛隊的護衛長,薛三帥,見過黎夫人。”
譚寶莉也向他回了一禮道:“薛衛長有禮,妾娘家姓譚。”
“黎封這小子,雖職位在我上頭,但我虛長他幾歲,平日里在他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他還得喊我一聲薛大哥呢!弟妹遠道而來,若是黎封欺負你,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薛三帥這話說得仗義,讓譚寶莉忍不住掩唇笑了笑,吩咐巧蕙將手信拿出來分給薛三帥一份,讓那薛三帥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提著手信直夸譚寶莉賢惠。
在門口客套了幾句,薛三帥借口婆娘在家等著擺飯便告辭離去。譚寶莉與黎封這才得走回到宅院里。
一進到正房,譚寶莉便看到旁邊的食桌上一擺好了碗筷,她開口問道:“薛衛長原是要與你一同用膳的嗎?妾是否攪擾了夫主的正事……”
黎封看著兩副碗筷,想起剛才匆忙,倒是把這處忘了。
“倒也不是,你進城的時候守城小兵就來同我報了消息,我是在等你。”他引著譚寶莉走到食桌旁去,“你怎的突然來了?”
“是有一要是與夫主商量,既然夫主問起,妾便說了吧。”
她將自己的計劃講與黎封聽,聽她說到那句“妾待夫主亦如親兄長一般”時狠狠地皺了眉頭,待譚寶莉說完,他兩條眉毛都快連在一起了。
“夫主覺得如何?這樣即可安撫我阿耶,又可讓夫主重獲自由。只不過阿耶待夫主是實打實的,并無夫主想的那些折辱之心,此時若夫主同意,還望莫要告知阿耶真相。”譚寶莉說道,“作為耽誤夫主的賠償,和離之后,妾的嫁妝一分都不會帶走,權當妾贈與兄長的禮物。”
黎封本想拒絕,但聽得譚寶莉提到嫁妝,瞬間又猶豫起來——譚寶莉的嫁妝豐盛到,在規制內全都給到了最好的那一級,能用金的絕不用銀,能用大的絕不用小,實打實是能讓人少奮斗三輩子的富貴。
他本是最看不起譚家錢財,覺得譚家一直是用錢財逼迫他侮辱他的。但自從到云州與那古棱混在一起后,他終于知道錢財的好處,也深覺自己的實力與機遇不足,若再想往上爬,不拿錢財疏通關系是絕對不能夠的了。
于是他故作深沉道:“你能想通那時最好不過了……但此事重大,事關你的名節,還是容我再考慮考慮吧!”
譚寶莉見他這樣,也不逼他,招手換來丫鬟讓上菜擺飯。
黎宅的幾個下人都是巧心親自選買的,近身伺候的這名丫鬟名叫小花。巧心怕再有丫頭學她當年那出爬|床誘主的戲碼,專門挑著心思單純貌若無鹽的買。
而小花呢,因性子有些一根筋,只認巧心一個主人,倒是將譚寶莉當成了敵人,沒給她半點好臉色看,甚至在上菜的時候將碗碟放得乒乓作響,讓人一看便知是有氣在身上的。
一旁在收拾箱籠的巧蘭看不過去了,跑過來叉著腰質問道:“你這小丫頭,懂不懂規矩,在夫人面前也敢放肆!”
剛才譚寶莉來之前,黎封已經叮囑過她和另外兩個仆婦,絕對不能將巧心的身份透露出來。所以小花雖心中有氣,但緊抿著唇,什么也未說。
“小丫頭不聽話帶出去教訓便是了,也值得你一個管事大丫鬟在主子面前急得跳腳。”黎封放下碗筷淡淡道。
這話聽著好似偏幫巧蘭,實則卻是在怪她才是那個不懂規矩的人,在主子面前大喊大叫。
黎封邊說這話邊抬眸去看譚寶莉臉色,可哪只對方神色如常,并未有其他表示。反而見他目光投來,疑惑著問:“夫主瞧著妾做什么?食不言寢不語,夫主還是先吃飯罷。”
而巧蘭呢,本來就是個心大的,被黎封這樣刺了兩句倒也沒聽出來,脆生應了句“得郎主命令”,連拖帶拽的把小花帶到院子里去講了一通的規矩。
這下被拂了面子的變成了黎封,倒叫他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只好悶頭吃飯。
譚寶莉用完晚膳,拿巧蕙遞過來的清水漱了漱口,又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才道:“夫主到云州后口味變了不少,這滿桌的都是些酸的。”
黎封聽得一愣,看了看食桌上的幾道菜:糖醋排骨、酸湯魚、醋溜土豆絲與酸辣藕丁,并著幾樣壇子里起出來的小菜,樣樣都酸得掉牙。
他突然想起下值回家時,巧心好似有話與他說,隱約記得,說的好像是她有喜了?!
黎封猛地站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了,說了句“突然想起衙門有事兒,我先出去一趟!”便離開了宅院。
留下譚寶莉與宅中眾人愣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https://www.dzxsw.cc/book/14482666/3211862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