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誒，那真是虞瑟瑟啊？”

        “真的，我親眼所見，她真人好漂亮啊，簡直就跟仙女一樣！我早上查房還跟她說話了，感覺她脾氣很好啊，不像網上說的那么不堪。”

        “網上很多都是造謠的，反正我挺喜歡她的，就憑她是我們寧城人，我也得粉她！”

        “我也是我也是，我剛去找她要簽名，她人特別好，給我簽了好幾張，我想路轉粉了。”

        這天一大早，寧城市醫院便熱鬧起來，一群小護士湊在一起小聲八卦。

        寧城實在是個小地方，別說明星了，就連名人都沒出過幾個。

        虞瑟瑟再怎么說也是個三線演員，如果光論其黑紅程度的話，都算得上二線了，人人喊打也得人人知曉不是？

        她粉絲雖然不多，但知名度著實不是一般的廣。

        過來的時候虞瑟瑟沒怎么偽裝，醫院人流量又大，她不過在病房站了一會，就引來不少人圍觀和索要簽名。

        周蘭芳半靠在病床上吃早餐，醫院食堂里買的白粥和青菜粉絲肉包子，很清淡，她臉上卻洋溢著笑意。

        虞瑟瑟怕人太多打擾媽媽休息，走出病房在走廊里給人簽名。

        簽完一波人都走了，她再進去，就看見司宴坐在床邊簡陋的木凳子上，蜷著一雙大長腿，被周蘭芳抓著盤問各種問題。

        “你平時做什么工作的啊？是都城人嗎？什么時候和瑟瑟認識的呀？”

        虞瑟瑟一看就知道，媽媽這是把司宴當未來女婿了，她注視著司宴的眼神是虞瑟瑟從未享受過的溫和慈愛，似乎滿意的不得了。

        偏偏司宴還一本正經地回答：“伯母，我在飛騰集團當管理層，都城人，跟瑟瑟在一起快兩年了。”

        什么兩年，明明才一年零八個月。

        “媽，您問這些干嘛？粥喝完了嗎？還有什么想吃的我給您買。”虞瑟瑟走過去，努力管理好表情，不讓自己露出一絲端倪。

        周蘭芳還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她昨晚被送來時已經昏迷，對之后做的一系列檢查都不知情。

        早上醒來她還嚷著說要出院，自己沒病，不想待在醫院浪費錢，被虞瑟瑟強逼著才消停。

        看司宴時笑得合不攏嘴，轉頭對上女兒，周蘭芳又是一副嘴臉：“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吃，讓我跟小司說幾句話不行啊？還有你這死丫頭，跟小司在一起這么久都不告訴我，早知道我前段時間還能多做點辣醬給你們送過去。”

        從外表看，周蘭芳就是個標準的普通中年婦女，皮膚粗糙泛黃，臉龐遍布歷經風霜的皺紋。

        她喜歡笑，為人熱情爽朗，因為單親媽媽帶兩個孩子的關系，性格頗有些強勢，說話嗓門很大，和人吵起架來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而且每次她都能吵贏。

        虞瑟瑟抿抿唇，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當著司宴的面被媽媽教訓，她臉皮止不住發燒。當然除了這個，更多卻是從心底漸漸漫上來的窘迫，潮水一般將她吞沒。

        虞瑟瑟很少在司宴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也從未向媽媽和妹妹告知過司宴的存在。

        就像周蘭芳說的，戀愛快兩年，周蘭芳今天才知道她有這么個男朋友。

        原因也很簡單，他們的條件相差太大了。

        她出身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單親家庭，媽媽是賣辣醬的小攤販。如果不是那年遇見梅姐，意外踏入娛樂圈，她根本就沒機會遇見司宴這樣的人。

        以至于虞瑟瑟潛意識里就沒想過以后，或者說，她本能地認為，他們不會有結果。

        那些隱瞞只是下意識的反應，她從前不會去深究緣由，可此刻坐在這里，被他親眼看到她的家庭、她生活過的地方，虞瑟瑟終于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潛藏的怯懦。

        周蘭芳仍在大聲說話，她不會上網，沒讀過書不識字，更不知道飛騰集團意味著什么，大剌剌地問司宴：“管理層啊？哦我知道，就是當領導的吧？不錯不錯，年紀輕輕就能當上領導，真有能耐！”

        司宴笑了笑不接話，看起來很謙遜的樣子。

        周蘭芳又瞅虞瑟瑟：“你看看小司多謙虛，你要跟他多學習知不知道？”

        說著轉頭對司宴道，“這丫頭當初演了第一部戲可驕傲了，打電話跟我說自己拍了戲，以后就是大明星了。結果你猜怎么著，我找那電視劇一看，她在里面給人演丫鬟，前一集剛出來，后一集就死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她經常跟人說這件事，虞瑟瑟聽過不少次，之前媽媽給鄰居、親戚說的時候虞瑟瑟還沒什么感覺，這會換成司宴，她整個人一下子從頭紅到了腳，恨不得鉆進地縫里：“媽！”

        “你看她，還害臊了。”周蘭芳哈哈大笑，笑聲特別響亮。

        其實她說這些話的語氣并非取笑，反而還帶著淡淡的自豪。

        天底下的父母好似都這樣，哪怕為孩子感到驕傲，在親戚面前夸耀孩子，也會故意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美其名曰不讓孩子驕傲自滿。

        虞瑟瑟成了明星，在他們家那邊是獨一份的，周蘭芳沒少這么在外人面前說她。

        那些人聽了也會捧場地說周蘭芳以后享福了啊，女兒有出息啦云云，神情總是帶著點羨慕嫉妒的。

        這回虞瑟瑟卻不敢去看司宴，總害怕會從他眼里見到冷淡嫌惡之色。

        哪怕理智告訴她，以司宴的修養和不動聲色的能力，就算他有嫌棄也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會讓她察覺。

        然而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此前二十多年，虞瑟瑟從未介意過自己的出身。

        她一點也不覺得單親家庭有什么不好，自己的媽媽沒有文化又有什么關系，她的家庭再窮困也和其他人無關。

        直到這一刻，她控制不住地猜想他會不會覺得寧城太小，會不會嫌棄媽媽太粗俗，會不會認為她的家太不堪？

        這樣的她變得好陌生，患得患失、自卑敏感，負面情緒止不住翻涌，她自己都覺得討厭。

        果然，還是分手好了。

        回去就分手。

        虞瑟瑟咬著嘴唇想。

        她感覺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臉上，很顯然司宴在看她，他嗓音里含著淺淺笑意說：“我看過那部戲，她演得很好。”

        虞瑟瑟吃驚地抬起頭，跌入一雙溫和帶笑的黑眸中。

        男人唇角微勾，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原本有些凌厲的面部條線放松下來，心情好像真的挺愉悅。

        “喲小司你也看過？你跟瑟瑟怎么認識的？這丫頭平時脾氣可不好，又愛生悶氣，你多擔待……”周蘭芳想了解一下兩人的情況，便暗戳戳打探起來。

        別說司宴，虞瑟瑟都能看出她什么想法。

        她坐在邊上，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不過這兩人也不需要她加入的樣子，一個問一個答，聊得風生水起。

        隨著話題的展開，聽媽媽開始揭她小時候的黑歷史，虞瑟瑟如坐針氈。

        幸好不一會兒醫生來查房，把她叫了出去。

        虞瑟瑟臉上仍殘留著滾燙，跟著醫生來到辦公室，剛一站定就聽他說：“虞小姐，最后一項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很遺憾，經診斷你母親患有乳腺癌，已經進行到了中晚期，癌細胞有擴散的跡象。如果有條件的話建議你還是去大醫院看看，我們這邊醫療條件到底不如大城市……”

        渾身血液瞬間涼了下來，虞瑟瑟怔愣片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她腳步遲緩地走出去，又在走廊里站了許久。

        期間許多人從邊上路過，有人認出她上前來要簽名。

        往常別人找虞瑟瑟要簽名她都會簽，畢竟只是抬下手的事兒。

        況且她粉絲少，對粉絲便格外珍惜，用娛樂圈的話說就是很寵粉。

        這次她卻搖頭，小聲說抱歉。

        有位實習小護士悄悄跑過來給她塞了一杯暖烘烘的奶茶，眼睛亮亮對她說：“瑟瑟不用道歉，我很喜歡你，你一定要加油啊！”

        小護士又眨眨眼睛，悄聲問：“病房里那個帥哥是你男朋友嗎？一看就和你特別般配！瑟瑟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絕對保守秘密！”

        小護士走了，虞瑟瑟捧著奶茶，亂糟糟地想，他們哪里配了呢？

        明明從頭到尾，一點也不相配。

        然后她又想，她是不是該抓緊時間賺錢了？要給媽媽轉院，轉去都城吧？

        醫生說大城市醫療條件好。都城是首都，一定是最好的，花費肯定也不少。

        她這些年存了些錢，不知道夠不夠。

        媽媽去首都肯定不能把妹妹一個人丟在這里，她還在讀高中呢，轉學好像挺麻煩，該辦什么手續？去哪里辦？

        還有她過幾天就要進組了，官導的劇組遲到可不行，不然到時候她口碑肯定更差了，以后戲都接不到怎么辦？

        一樁樁一件件，全是亟需解決的問題，在她腦海里飛來飛去。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她都沒發現，司宴從病房內走了出來，站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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